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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裙身面料一看就是分外的轻盈丝滑,捏了无数软褶的斜裁裙摆宽大又飘逸,颜色沉闷,却不影响那飘扬的、流动如云的裙摆暗暗散发着一股放肆的随性自由感。

    吊带裙的设计对现在的风气来说无疑是暴露的,所以纪轻舟也给模特设计了一款披肩。

    并非传统的披肩,而是由黑色的风琴褶缎带、玫瑰纹蕾丝、绣着亮片的薄纱与黑色玫瑰花瓣等多种材料,多层次穿插交叠,缝制而成的犹如穗状花序般的圆柱形长披肩。

    披肩一侧包裹在模特上臂,一侧绕过手肘,长长地垂落至地面。

    如此浮夸的风格本会显得有些张扬花哨,但因为所用的材料皆为沉稳低调的黑色,便只予人以繁丽优雅之感。

    金宝儿对这繁华雅丽的礼服自然是喜爱的,但最令她倍感惊喜的便是那头纱的设计。

    模特头发全部盘起,侧戴着一顶莹莹闪光的黑色宽檐帽,帽子上一块轻盈的黑色细菱格头纱垂落,在脖颈处犹如丝巾般,自然地撩向肩膀后方。

    透过带着些禁欲气质的头纱,模糊地可以看见模特高挑的黛眉、含情的眼睛与殷红的嘴唇。

    正因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反倒描绘出了种艳色绝世的氛围美感。

    而至于她所要求的红玫瑰元素,就被设计在了模特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指上。

    提着阳伞的右手无名指上,红色的玫瑰冷艳夺目,同浑身庄严寂静的衣着色彩,形成着鲜明对比,成为了整套礼服唯一的一抹异色。

    金宝儿难以形容心中的震颤,从未想过这样冷静肃穆的黑色与遮挡全脸的保守头纱相组合,竟反而能打造这样一番勾魂摄魄的神秘美感。

    尤其那一朵玫瑰的搭配,在一身的黑色中是那样的醒目惹眼,正恰如其分地彰显出了她想要标志性特征。

    “喜欢吗,金小姐?”纪轻舟见她愣愣瞧着图纸而不出声,便开口提醒了一句。

    金宝儿闻声这才脱出思绪,抬头看向纪轻舟,又闭了闭眼眸,摇头叹道:

    “我太满意了,原还想拿拿乔,好让您给我便宜些,但实在是挑剔不出毛病,您直接出价吧。”

    “那我就直说了。”纪轻舟被她直白的话语逗笑,旋即口吻和气道,“这一套不论面料还是制作工序都挺复杂的,所以,二百八十元,包含头纱、披肩、帽子、手套和玫瑰花戒,算是我给你的优惠价。”

    金宝儿听到前半句话时,都做好再去问程老板要钱的准备了,一听未超过三百,顿时为自己的钱包松了口气。

    虽然在她自小培养的价值观里,二百八十元一套衣服简直是天价,但她现在财政情况富裕,钱来得也容易,所以并未感到那么心疼。

    毕竟只有将自己打扮得更漂亮,满足了程敬仁的要求,哄得那家伙开开心心的,她才能拿到更多的钱。

    “按照惯例,是不是该支付定金了?”她笑着问道。

    纪轻舟略感诧异,还以为她会讲讲价:“你现在出手这么阔绰,我还真有些不习惯……那就先支付三十定金吧。”

    金宝儿应了声,接着就从钱包里数出了三十银圆放在茶几上。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粗浅的道理嘛,我还是懂得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撩起鬓边的发丝挂到耳后,接着扣上钱包起身:“我下月能否在那宴会上稳住我香国总统的头衔,可就全看您的了,纪老板一定好好帮我做啊。”

    “放心吧,我肯定加班加点地给你做。”纪轻舟略有些无奈地回应。

    金宝儿这笔单子下个月十号左右就得交单,而今天都二十二号了。

    不到三周的时间,如此复杂的工艺,光是想想就已经开始头疼了……

    第99章

    营销咖

    清晨,

    朝日熠熠。

    南市的布料街,一大早已是生气勃勃,喧腾热闹。

    “骆老板,

    总算把您盼来了,来看看料子?”

    一家土布洋货混卖的布庄里,个头不高的掌柜瞧见穿着身丝绸长袍、戴着顶巴拿马帽的高个青年跨进门槛来,当即便露出了和善笑容打招呼。

    骆明煊被他这声“老板”叫得神清气爽,

    按了按帽子挺着脊背地走进店里,左瞧瞧西摸摸道:“今日来找几个料子,黑色玫瑰花纹的蕾丝,

    你这有吧?”

    “有,

    要什么样的都有,我给您找找……”

    “快点啊,我老板等着要呢。”骆明煊催促着,

    靠在柜台前等候起来。

    眼神则下意识地打量着货架上的面料,

    与自家的布料暗暗作着对比。

    这也是他的职业病了。

    随着印花小作坊的运转日渐稳定,

    他如今每天的生活就是在苏州河旁的染坊仓库和泰明祥各家店铺间转悠,查看新布售卖的情况。

    卖得好了他高兴,

    哪天销量差了,他便急得冒火。

    一会儿怀疑是天气不好,

    大家不爱逛街,

    一会儿又怀疑是对家暗中作祟,出小报抹黑他们泰明祥的名声。

    每日疑神疑鬼的,

    操心个没完。

    而除去关心生意,

    他的另一项工作,便是按照纪轻舟的要求采购面料。

    说是工作,但十二块一个月的工钱,

    对他来说压根不算挣钱,只不过给纪轻舟做采购,他一方面可以多跑跑市场,见识到更多的面料,累积更多的从商经验,另一方面,就是他心里乐意罢了。

    昨日一个电话打来,今日一早便轧闹忙似的一头扎进了布料市场,按着要求寻找合适的样品。

    倘若是自家店里有的,就以优惠价从自家购入,没有的就只能去其他地方转转。

    南市这边的布料商多,料子齐全,价格相对租界里的布店便宜,所以他最爱来这边采购。

    不一会儿,掌柜就抱着几卷蕾丝面料过来,这种洋货料子不便宜,料子又容易磨损起球,都是用油纸包裹着的。

    “您看看喜欢哪种,有这种薄薄的小花的,有这种大朵的玫瑰花纹的,还有这种波浪边的……”

    骆明煊也不确定纪轻舟想要哪一种,刚想说都剪个半尺样料回去,这时掌柜又拿来一卷料子,推销道:

    “这款不是蕾丝的,但最近卖得很是不错,也是玫瑰花纹的,相当漂亮,您看看喜不喜欢?”

    骆明煊一见他打开的那匹料子,脸上携带的几分笑意顿时就收敛了起来。

    伸手摸了摸那印着大片浅咖色手绘玫瑰花纹的黑色布料,蹙起了眉头问道:“您这料子是从哪收的?”

    “这个嘛,自然有我的渠道,您放心,它绝对是好货……”

    掌柜还生怕他想越过自己直接去找源头供货商订货,半点不肯透露消息。

    骆明煊闻言这后槽牙就咬紧了起来,一句脏话在嘴巴里转了几圈又生生咽了下去。

    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商人了,不能逞一时之勇。

    骆明煊暗暗劝说自己,觉得这会儿能忍住不发脾气,他还真是成长了许多。

    接着一咧嘴巴,面上带笑而语气却恶狠狠地朝掌柜说道:“这个也给我剪个半尺,拿回去老板有看中的,我再来买!”

    ·

    当骆明煊抱着面料样板册推开二楼制作间的房门时,纪轻舟正站在靠窗的人台旁,用坯布给金宝儿的礼服做立裁打版。

    金小姐的单子急迫,插队是必然的,但冯敏君和叶叔桐手上的单子也不能拖延,所以这套黑色礼服就只能由他负责制作,调擅长手针活的田阿娟来做个助手,这阵子多加加班了。

    听见骆明煊打招呼进门的声音,纪轻舟条件反射地回头瞧了他一眼,随后一边不紧不慢地推动布片转移腰部省量到袖窿,一边回应道:“来得这么早,我要的料子都找齐了?”

    “何止啊,不仅找齐了,还找到了多余的呢。”

    骆明煊沮丧着脸,拉了张椅子坐到了他旁边,摘下帽子捋了捋稍长的头发。

    “什么多余的?”

    骆明煊就打开夹着面料的样板册,从里面拿出了一片带有浅咖色玫瑰印花的黑色布料,用着一副好似受了委屈要向家长告状般的口吻道:“你看看这个。”

    纪轻舟闻言侧转身体,瞧了两眼他手里的布料,从脑海中翻找出记忆:“我们新出的料子?”

    “果然,你也觉得像吧……”骆明煊无奈地扯了下唇角。

    “什么意思,”纪轻舟稍加思索,就领悟了他言外之意,“这是盗版货?”

    “正是!”骆明煊说罢,将那片料子揉成了一团扔在地上踩了几脚泄愤。

    接着咬牙切齿道:“诶呦,想起这件事我就来气,这料子就是棉料里掺杂了少许的桑蚕丝纺织的,次得不能再次了,说它是丝绸,我真是牙都要笑掉。

    “结果这仿品卖一角半一尺,多的是人买,而我们那全真丝的香云纱,三角一尺,人家却嫌贵!

    “我后来又去几家常去的店逛了逛,发现不少有洋货出售的布店里都出现了类似的仿版货。我们若出的是丝绸,他们就在棉料里掺点蚕丝,我们出的若是纯棉料子,他们就用次等的纱线纺织,总之是压低成本,非要卖得比我们便宜一半不可!

    “这种低劣的手段,这样大的出货量,显然不是那些老对家能拿得出手的,当时我就怀疑是洋商干的。

    “后来,果不其然!从一个熟识的老板那打听到,那些假货都是从几家外资的纺织厂和印花厂出来的。

    “我们店里新上的花色,出售还不到半个月呢,他们转头就一模一样地给抄去了。

    “我说最近新货怎么越来越卖不动了,还以为是哪些老对家暗中使坏,原来是被这些不干人事的洋商给阴了,那些个洋鬼子怎么就没掉进粪坑里淹死!”

    骆明煊一口气说到这,就像是气得喘不上来般,握着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胸口,惹得两个女工频频投来目光,似乎是忧心他会气绝当场。

    纪轻舟听着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有盗版面料出现,他是一点也不意外,毕竟拿给骆明煊的图稿,有百分之三十,他都是直接使用了画报上某款时装的面料图案来添加细节绘制而成的。

    画报上出现的图样,那些厂商自然是想抄就抄,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但这一款,我记得不是画报上出现过的面料花纹吧?”

    “当然不是,摆明了那些个外商阴险得很,知道你出的图样新鲜受欢迎,就盯着咱们的新货抄,同吸血的蚂蝗一般,恶心得很!”

    骆明煊气愤地捏了捏拳头,旋即又泄了气,仰头靠在椅子上,耷拉着眉眼,苦着张脸拖长尾音道:

    “难不成今后咱们每出一款新花色,就只印个几百匹,卖半个月就收手?这样岂不是连雕刻花筒的成本也挣不回来?轻舟兄,你想个办法啊……”

    “那就做做营销吧。”纪轻舟从容说道,“在那些报刊杂志上多打打广告,配合搞些小活动,买绸缎赠鸡蛋类似的。”

    “打广告?”骆明煊眨了眨眼,“我们泰明祥还需要打广告吗?”

    “你们泰明祥在上海才几家铺子?”

    纪轻舟轻笑了声,从围裙口袋抽出剪刀剪去多余的坯布边角,边忙活边不紧不慢说道:

    “虽然你们知名度高,但老字号绸缎庄的名声有时候也会成为一种拖累。

    “假如是你,要买新鲜花样的料子,难道会去那种以传统花色和面料出名的绸缎庄吗?我想,大部分人都会首选洋货店吧?你不打广告,有几人知道那些新货的正版是你们泰明祥的?

    “所以不仅得宣传,还得往大了宣传,打出支持国货、支持正版的口号,越多人知道,才有更大的胜算赢过那些盗版布料商。”

    “可是……”骆明煊有些扭捏地挠了挠头皮,“这样会否算是消费那些爱国人士的热情呢?”

    纪轻舟轻轻咋舌,暂时收起工具,拿起桌台上的茶杯打开盖子喝了口茶水,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道:

    “我问你,你们泰明祥是不是最最正统的苏州绸缎商?”

    骆明煊仰头注视他,愣愣地点了下头。

    “那我这个图案设计师是不是土生土长的华夏人?我们所印染的面料是不是正版原创?”

    骆明煊再次点头。

    “那些洋人的布料商生产出售盗版,以次充好、扰乱市场,是不是很可恶?”

    “是!”

    “那既然在这种处境里,我们打广告宣扬支持国货、支持正版,是争取我们应得的利益,这有问题吗?能算是消费爱国人士热情吗?”

    “当然不是!”骆明煊情绪激昂地回答完,唰的就站起了身,将帽子往头上一按,一副正义凛然的姿态道:“你说得太对了,就得大肆宣传才有人知晓!

    “那些个洋商用这种恶心手段不知挤对迫害了多少传统布商,这回碰上我铁骨铮铮的骆家大少,算是被他们踢到铁板了!我这就去砸钱联系各家大小报社,将我们的广告登满全上海的报纸!”

    “咳。”纪轻舟好险没被他的自我形容逗乐,为了不破坏气氛,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注意避开那些外资报社,还有,要是缺广告费,我可以资助你一些。”

    “诶,好意心领。我虽然离家出走了,但这段时日多少也挣了点钱,这广告费我从牙缝里抠一抠,还是能抠出来的。”

    “你这牙缝也是够大的。”

    骆明煊呲着牙嘿嘿一笑,旋即又收起表情,一本正经道:“我这就去进行我们的宣传大业了,轻舟兄,你就放心等着我给你年底分红吧!”

    ·

    骆明煊俨然是个说干就干的行动派,那日定下计策之后,不到一周,纪轻舟就陆陆续续在一些报纸上看到了泰明祥的广告。

    他那广告不知是否找人指点润色过,写得都挺委婉有意思,并非那种直白的强求人家“支持国货”,不买正版就是洋奴之类的容易激起矛盾的广告词,总体而言,效果还不错。

    至少从骆明煊近日给他的反馈来看,泰明祥几家铺子的新货售卖量皆有上涨。

    不过肯接这种广告的多数是小报社,最大的一家也就是《沪上日报》,估计是信哥儿看在骆明煊面子上才接的。

    当然小报有小报的好处,便是传播得广,铺天盖地无孔不入,只是没有大报社那么有威信罢了。

    起初,纪轻舟以为广告打到这份上也就差不多了。

    直到十二月初的一个周末清晨,同解家两位长辈一同吃早餐时,沈南绮翻着《申报》忽而转头看向他笑道:

    “我说泰明祥怎突然开窍了,最近几月出了好些花纹新鲜的料子,原来都是你提供的图样?”

    “嗯?”纪轻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报上也打广告了?”

    “可不是嘛,就在这底下呢。”沈南绮将报纸拿给他指了指。

    纪轻舟立即接过报纸细看。

    只见版面的最下方一个小版块上,赫然登载一条广告词:

    ——“摩登时装美,泰明祥绸缎亦美,二者结合而为国货尤美,百年泰明祥,品质最精良。”

    下方还有一条详细解释:“泰明祥绸缎庄已签定《摩登时装》主画师纪先生为图样设计师。追求时新面料,崇尚正品国货,请光临泰明祥绸缎庄。”

    纪轻舟看到前一条广告词还觉得高兴,瞧见后面自己的名字,便不禁挑起了眉尾。

    骆明煊这小子,怎将他也给编进广告里了?

    真是大胆!

    第100章

    校服设计

    “申报馆肯将竞争对手的图画刊上报,

    骆家此次估计是没少花钱。”

    纪轻舟尚沉浸在骆明煊把他编进广告词的震惊中,听沈南绮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还真是这么回事。

    《摩登时装》是沪报馆出的画报,

    两家报社纵使新闻的侧重面不同,不算死对头,但到底存在些竞争关系,也不知骆明煊砸了多少钱,

    才让这广告登上《申报》。

    他将报纸还给沈南绮,拿起公筷给解予安夹了点小菜,缓缓解释道:“其实是我和骆明煊合作出的新面料被一些外商给抄袭出了盗版,

    他才不得不花钱在这本埠销数最多的报纸打广告宣传。”

    “原是如此,

    那小煊倒是也慢慢成长了,知道给家里挣钱了。”沈南绮颇有些感慨地点了点头。

    解见山闻言,倏而笑了笑:“听闻骆家那小子死活不愿接受家里定的亲事,

    独自搬出去租房居住了,

    把他爹娘气得给他断了生活费,

    估计这才不得不想办法挣钱了。

    “说起来,这倒是同我当年的经历有些相似……”

    “您年轻时也离家出走过?”纪轻舟有些八卦地询问。

    “不然你真当他当年只身一人到上海,

    是胸怀抱负,为了闯荡事业啊!”沈南绮调侃了她丈夫一句。

    “但这却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解见山笑着感慨道,

    眼神看向了身旁夫人,“否则……”

    “便遇不到美丽大方的沈女士了。”纪轻舟帮他接了下去。

    “你好好吃你的,

    别胡乱接话。”沈南绮稍有些羞恼地瞥了他一眼。

    接着她刻意绕回话题说道:“不知苏州那边的绸缎庄可有你们的新货?假如有的话,

    我便去买上一些,正巧上周办了运动会,拿去作为前几名的奖励。”

    “苏州那边应该是有一些新货的。”纪轻舟先是回答,

    尔后好奇问:“您学校还办运动会?”

    “也不光是我们学校,这是上面组织的,今年第一次办。如今不都说要推行体育运动,强健体魄嘛,就组织了几所女校办了这运动会。”

    沈南绮口吻随意地说道,“不过项目不多,主要就是赛跑、体操这些,毕竟不像爱国女学那般,还有个体育专科。”

    纪轻舟微微点头,感觉自己的知识又得到了补充。

    “说到学校,我想起来了,”解见山突然看向他开口,“有一项工作,或许你可以试试。”

    纪轻舟微微挑了下眉,讶异于解见山竟然会有项目交给自己,饶有兴致问:“是什么工作?”

    “我们同乡会筹资创办的私立女中学,明年便开始招生了,你既然擅长此道,做个校服的设计应当没问题?”

    “女子中学的校服?”纪轻舟这回是真的有些诧异。

    “不错。”解见山点点头,回忆了一下后,说道:“一套校服,还有一套什么体操服,你可要试着做做看?”

    “只是校服的设计工作,如果报酬合适,那我当然想接了,不过制作应该另有裁缝吧?”

    沈南绮听着不禁莞尔:“制作的活包给予川就行了,那么多的衣服,你那小店怎么做得过来。”

    纪轻舟闻言这才想起来解予川还管着个机械制衣厂。

    解见山也点了点头,然后回应他的话道:“只要你的设计通过,报酬自然不会少你。你现在这样一幅设计图,约莫报价多少?”

    纪轻舟考虑了两秒,正要回答,解予安就冷不丁地插口:“五百一张。”

    “五百?”解见山方才还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闻言顿然睁大了眼。

    倒不是说价钱他付不起,这钱于他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但纪轻舟这么个从业不到一年的裁缝,竟敢报价五百元一张设计稿,很难不令他吃惊。

    “别听他瞎说,其实……”纪轻舟顿了顿,“三百就够了。”

    他最开始是想报价两百的,就跟当初那张婚纱设计稿的价格一样,但解予安都给他喊到五百了,他不象征性地往上涨一涨,实在对不住某人对他的高看。

    “三百倒是还算合适。”尽管依然有些超过他预期,但有了方才的五百打底,解见山也觉得可以接受。

    沈南绮却是瞧了她儿子一眼,闭了闭眼微微摇了摇头。

    尔后,她站在女校校长立场,给纪轻舟提建议道:“虽说能送家中女儿上私立中学的,条件都不会太差,但偶尔也会有一些例外,所以这校服的设计简约美观是其一,同时也要朴素,不可成本过高。”

    纪轻舟立即点头,微笑应声道:“放心,我都明白。”

    ·

    根据解见山的意思,他们苏州同乡会所创办的那所私立女中会在明年开春左右开始招生,所以校服的设计稿只需在明年二月份之前上交就行,时间充裕得很。

    校服的设计单是纪轻舟第一次遇见,又是给民国时期的女校设计,他觉得还挺有意义的。

    即便没有报酬,他大概也愿意花时间去尝试,当然有报酬就更好了。

    不过当前他的工作重心肯定还是得放在礼服的制作上,没有时间去忙活别的设计。

    进入十二月以后,气温骤降,朔风凛冽,俨然是入了冬。

    宝建路的那一条小道上,焦黄的树叶铺了一地,时而有落叶被风吹进院子里,摩擦着小径刷刷作响。

    故每日清晨,胡民福到工作室后,都要好好打扫一番院子里的落叶。

    天气虽寒冷,幸而洋房里安装了暖气片,用此时的叫法,则称呼为“热水汀”。

    起先纪轻舟也不清楚这暖气片要如何使用,还是刚进十二月那天,忽然有个英国人自称是隔壁的户主,来问他收暖气费,他才知晓这边别墅区通常是四户共用一个小锅炉。

    到了冬日,便由这户主雇人烧锅炉集中供暖,暖气费可交可不交,不交便无供暖。

    纪轻舟虽不觉得现在的天气有多么寒冷,但穿着厚棉袄或沉重的大衣干活,到底影响工作效率,能有供暖自然更方便。

    况且按照租房合同,暖气费也有人报销,于是这十块大洋一个月的昂贵暖气费,他也就给得很是干脆。

    开了暖气之后,员工的工作态度明显变得更为积极了。

    随着金宝儿那套礼服的工期将近,纪轻舟动不动就得加班到夜里八九点,而这几日,一向讨厌加班的叶叔桐却都主动留下来帮忙干活。

    与什么加班费无关,就是贪恋温暖而已。

    若非解予安的租房合同上写明了不准让外人留宿,叶叔桐这光棍汉有时候加班晚了,甚至都想住在这,睡个沙发凑合一晚。

    九号那天是交工的最后期限,到了下班时间,礼服和披肩的制作都已经完工,在帽庄定制的帽子业已送到,就差两件配饰的制作还未完成。

    尽管这活和叶叔桐无关,今日他还是照旧留了下来帮忙。

    纪轻舟便将缝制手套的活交给他,自己负责制作红丝绒的玫瑰花饰。

    幸亏有了叶师傅的帮忙,原本或许要加班到八九点的活,在七点半左右便结束了。

    检查完配饰质量后,纪轻舟就让叶叔桐叫上阿福先回去,自己则将礼服配饰收拾装盒,等明日金宝儿过来试穿。

    收工以后,关了灯和房门,纪轻舟提着外套去了斜对面的书房。

    推开房门,干燥的暖气扑面而来。

    桌面上台灯昏黄的光芒映照着蕾丝窗帘,书架旁的模糊光影处,解予安正躺在摇椅上小睡。

    “阿佑呢?没给你读报吗?”纪轻舟随手将外套搭在了椅背上,拿起桌上的排单册记录了几笔。

    解予安听见开门声响,便醒了过来,闻言嗓音中混着些许刚睡醒的含糊语气回道:“有些困了,睡了一觉,叫他去楼下等了。”

    “哦,你刚才在睡觉啊……”

    “忙完了?”解予安坐起了身体问。

    “嗯,总算是干完这活了。”纪轻舟合起笔记本放回了桌上,活动了下肩膀抱怨:“太累了,先休息下再回去。”

    说着,他目光扫了眼桌前硬邦邦的木椅,又看了看铺着柔软毛毯的安乐椅,果断走到了安乐椅旁。

    伸手勾住了解予安的脖颈,算是给予了一个预兆,接着便一声不响地坐到了男人腿上,面对面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本意只是想要抱着人充会儿电,结果不知是摇椅不稳,还是解予安故意而为,他刚把脑袋靠到对方肩膀上,解予安就抱着他一块倒向了椅子靠背。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摇椅大幅度地前后摇摆了起来。

    “搞什么啊?”纪轻舟调整了姿势,半侧着身体躺靠在他身上,“本来就忙得晕头转向,现在头更晕了。”

    解予安就用脚定住了摇椅,环抱在他腰间的手掌顺着青年的脊背上移,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纪轻舟被他这么一弄,顿然困意上涌,干脆阖起了眼睛将脑袋埋进他颈窝里:“现在倒好,原本只想休息下,这么一倒头,年轻人谁还起得来?”

    “那便睡会儿。”解予安语调平缓回道。

    “唔……”纪轻舟意味不明地应了声。

    因为紧贴着解予安的颈侧,男人说话时的声音就仿佛是通过身体的接触直接传递到他耳朵里的。

    低缓而温润,很是动听,令他有些想入非非。

    解予安的先天条件中,除了样貌,纪轻舟最喜欢的就是他的声音。

    寻常说话时,音质多是低沉而清冷的,就恰如冬日霜枝落雪、清泉击石,给人以凛然静寂之感。

    但他当处于临睡前睡意模糊时,又或是交换深吻过后,那嗓音就变得柔静许多,吐字清晰中带着点苏州话的软糯清润,令他百听不厌。

    零碎念头闪过,纪轻舟便微微仰起头道:“诶,我好像没听你说过苏州话,你既然从小在苏州长大的,总会说的吧?”

    解予安一听他这开场白,便闪过不好预感,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就说两句给我听听呗。”

    “这会儿又不困了?”

    “你讲苏白给我听,我就不困。”

    “不说。”

    解予安干脆地拒绝。

    “别这么小气嘛,你小时候肯定经常说,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又不是叫你床上说,在床上我还不想听呢。”

    方言这种东西,不管是哪地的,放到床上都自带性缩力。

    他要是完全听不懂那可能还好些,听得懂多少会觉得有些搞笑。

    “嗯?来说两句吧?”

    “不要。”

    “那‘不要’怎么说?”纪轻舟抬起左手抚摸他的脖子,指尖并拢着覆盖在他喉结上,幻想感受它的振动。

    “你就说一句呗,这点小要求也不肯满足我啊?”

    解予安握住了他随意作乱的左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用苏语回答:“弗要。”

    他吐字很快,几乎没怎么听清就含混过去了。

    而纪轻舟闻言却觉得耳朵像被羽毛轻柔地抚弄了一下,莫名地感到有些心痒。

    也是古怪,他还以为自己身为江浙人,听解予安说这种方言肯定会觉得有点变扭尴尬,但对方真这般说出口时,却觉得怪斯文可爱的。

    “怎么这么软哪,你说个骂人的话听听看呢?”

    “不会。”

    “不会?我可不信,我都会几句。”纪轻舟说着稍稍撑起身,抬头朝他耳边说了两个字的脏话。

    那话太脏,听得解予安不由得眉头微蹙,捏了捏他的手心道:“从哪学的,以后别说了。”

    “哈哈,我也忘了在哪学的,这发音吐字还是挺正宗的吧?”

    纪轻舟嬉嬉笑笑,靠回了他的肩膀上,思索了片晌又问:“那‘喜欢你’怎么说?不会脏话,这个总会吧?”

    解予安一根一根地捏着他的手指,安静不作回应。

    “我可以教你北京话,爷打心眼儿里喜欢你。”纪轻舟模仿着自己一个北京朋友的口音说道。

    解予安听得忽而一笑,也不知在笑什么。

    纪轻舟还以为是自己口音不正宗,被他听出来了,急忙岔开话题:“有来有往啊,该轮到你教我了,快,‘喜欢你’怎么说?”

    “有何可学的。”

    “学了说给你听啊,你不想听吗?”纪轻舟回应,“这样,你教我一遍,然后我学一遍说给你,怎么样?”

    解予安不由得心动,却还是拖延了片刻,才用苏语教授道:“欢喜倷。”

    他故意用着冷淡的口吻开口,但话语里依旧含着股羞怯的意味。

    “嗯?太快了吧,我没听清,再来一遍。”

    “没听清便罢。”

    纪轻舟轻轻咋舌:“怎么这样啊,解老师哪个学校的,这么大牌,只教一遍啊?”

    “……”

    “幸好我这个当学生的够聪明……”纪轻舟轻快一笑,旋即便又扬起脖子,贴近到他耳旁,一字一句清晰道:

    “我欢喜倷。是这么说吧,宝哥哥?”

    解予安搭在他腰际的左手手指顿然蜷缩了起来,迟钝了几秒,才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

    他仍摆着一张平静的脸孔,不声不响地搂紧了怀中人的腰身,而两只耳朵却顷刻间飞上红霞,绯红颜色沿着耳根蔓延进长袍领口,浑身血液滚烫。

    第101章

    红玫瑰小姐

    十二月中的傍晚,

    日暮后寒风瑟瑟。

    但装了暖气的皇后饭店宴会厅依旧温暖如春。

    陶良搬着自己吃饭的家伙,挪到了摆满着餐食美酒的长桌旁。

    安顿下那笨重的木制相机后,他便搓了搓手,

    从餐桌上拿起块他不认识的小方点心先塞进了嘴里。

    这点心不知是什么所做,放进嘴里还未嚼两下就化了开来,甜蜜丝滑,奶香浓郁,

    满口都是钱的香味。

    “这就是有钱人的享受啊。”忽而身旁传来一道略沉厚的男声,似乎将他的心声也给说了出来。

    陶良扭头看向身侧,才发现是个老熟人——沪报馆的宋又陵宋记者。

    宋又陵身旁也架着台木制相机,

    方才正是认出了这站在宴会厅楼梯角吃蛋糕的平头青年是个同行,

    才走过来朝陶良搭讪。

    “外边天寒地冻的,里边人却连穿着西服都嫌热,啧啧……”

    宋又陵意味不明地轻轻咋了咋舌,

    扯了扯身上灰绿色的毛呢大衣道:“要不是这件外套是我妹妹亲手给我做的,

    怕不小心弄丢了,

    真想脱下来乘个凉。”

    陶良不紧不慢地又吃了块蛋糕,拍了拍手笑吟吟地回应他的搭腔:“宋兄也是受程老板邀请而来吗?”

    “陶兄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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