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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关键她并不知晓对方姓甚名谁,是什么身份,从一开始他就没介绍过自己。

    门厅里,纪轻舟稍微调整了一下财神爷的方位,转头见宋瑜儿还站在会客室门边,就走了过去。

    正欲开口询问怎么回事,结果视线一转便发现了静静伫立在门后的解予安,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在这站了多久。

    考虑到宋瑜儿以后也许会经常过来,难免要与房主碰上,他便指了指解予安,朝小姑娘道:“给你介绍下,我表弟解予安,也是这座房子的主人。”

    “解先生,您好。”宋瑜儿有些拘谨地问候。也不知为什么,分明对方看不见,在此人面前,她还是会有种被观察和审视的感觉。

    解予安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面无表情的模样很是具有疏离感。

    纪轻舟见状给宋瑜儿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回沙发坐,旋即看向解予安问:“你鬼鬼祟祟地站在这做什么,偷听吗?”

    解予安一愣,没想到“鬼鬼祟祟”这词有朝一日竟会被用在自己的身上,闷闷不乐道:“去洗手间,谁知你堵在门外。”

    “那你去啊。”纪轻舟道:“不就在旁边吗,还要等我给你把尿不成?”

    “……注意言辞。”

    “就会这么句话是吧?”纪轻舟侧着身倚在门旁,“注意这注意那的,一天要说上好几遍。”

    “是谁整日口无遮拦?”解予安不痛不痒地反讽。

    听纪轻舟只是哼笑了一声,没有反驳,他便转开话题,语气稍显低沉地质问:“你要收那女孩儿为学生?”

    纪轻舟眯起眼盯了他几秒,接着口吻懒散道:“也不一定,得看她资质。”

    解予安尽管方才在门后已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也知晓这二人最多就是普通的师生关系,心里却无端地感到烦闷不安。

    本想刺他一句“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不怕传出闲言碎语吗”,又觉得此言一出,自己必然又会被对方被扣上迂腐老古板的帽子,便还是作罢。

    “你到底去不去卫生间?”见他干站着不动,纪轻舟都为他感到尿急。

    “嗯。”解予安表情不变地淡淡应声,朝他伸出手道:“带我过去。”

    纪轻舟低头看了眼他伸出的右手,手掌是侧面朝上的,虎口是打开的,显然是个要握手的姿势。

    “几岁了你?就这么十几步路也要牵手手啊?”

    纪轻舟略带笑意地说着,伸手虚虚地握住了他的几根手指,接着就转身,迈开步子带他去门厅后方的卫生间。

    “别撒娇。”

    解予安似乎不满这种若有似无的触碰,一边脚步紧随,一边就抽出手掌,像是想要吸取他肌肤的温度般,缓慢地握紧了他的手。

    “说叠词就是撒娇?那我还叫你解元元,叫你宝哥哥呢,你怎么不说?”

    两句话间已经到了卫生间门外,纪轻舟打开门道:“到了,马桶在右手侧,你进去吧。”

    “……”解予安被他调侃得多了,如今已对这些绰号无感,连一句“幼稚”都懒得批评,直接不做理会走进卫生间,咔嚓一声清脆地关上了房门。

    ·

    聚会在下午四点左右结束,施玄曼二人提前一个小时就先行离开,而那些打牌的则是拖拖拉拉,一直拖到了不得不回去工作的时候,才一哄而散。

    报馆的那几位还连吃带拿的,打包走了桌上剩下的零食点心,说是带回去做加班宵夜,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客人离去后,纪轻舟同阿佑一块收拾了残局,花费了大半个钟头的时间清理干净卫生,并将桌椅都搬回了原处。

    招待客人并不费什么精力,反倒是这收拾打扫的过程更为劳累。

    回去之时,一坐上汽车,关上车门,纪轻舟便往座位上一靠,长长地舒了口气。

    稍后,他又觉得椅背不怎舒适,看了看身旁坐姿端正的解予安,说了句“肩膀给我靠会儿”,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就没骨头似的身体一歪枕在了他的肩上。

    解予安听着身旁传来的平缓呼吸声,嗓音偏低问:“有这么累?”

    “你不干活,当然不觉得累了。”纪轻舟语气软绵绵道,“他们进进出出的全是脚印,不得拖一遍啊,还要洗一堆的杯子碗碟,楼上楼下地搬凳子,幸好有阿佑帮忙,否则我一人干完就直接瘫了。”

    解予安仿佛就等着他这几句话,语气平静地谈起道:“这么说,这里还需要雇个杂役,那姑娘应当做不了这些杂事吧?”

    “肯定需要啊。”纪轻舟想到这点就想叹气,絮絮叨叨说道:“别的不提,我总在楼上干活,楼下肯定需要一个接待客人的茶房。但这人不好找,既要会端茶沏水、打扫卫生,也要懂一点园艺知识,会打理花园,还要手脚干净,能识一点字,起码客人登门时,他得记录个名字,偶尔再帮我去收个定金尾款之类的……

    “可惜爱巷那边的铺子也需要人照看,否则就把祝韧青叫过来了……我明日贴个招工启事看看吧。”

    解予安状似寻常地应声,故意等了几秒,才再度开口:“阿佑有个表兄,在成叔手下做杂活,什么的都会一点,你可问问他是否愿意来此做工。”

    “阿佑的表兄?”纪轻舟挑了下眉,“叫什么名字?我说不定还跟他聊过天。”

    后半句话他是朝着驾驶座的方向说的。

    “我表兄叫胡民福,”黄佑树闻言便回道,“您肯定见过,他个子不高,黑黑瘦瘦的,平时就干干清扫草坪的活,也会帮成叔打理花园,大家都叫他阿福。”

    “奥,是叫阿福……”纪轻舟有了印象,他刚来会儿就和类似长相的人聊过天,当时对方在修剪月季,他便认为是解家的园丁。

    对于这个提议,纪轻舟有些心动。

    虽说雇佣熟识之人的亲戚偶尔会有些许不便之处,比如万一对方闹了什么错误,或者一时疏忽得罪了客人,看在熟人的面子上,也不好直接辞退人家。

    不过他倒是不怎么在意什么关系的疏近,真有失误,该罚钱就罚钱,况且他和阿佑也没熟到那种需要特别顾忌对方心情的程度。

    更重要的是,杂活工在打扫卫生时必然会进出书房和工作间,那么难免就会接触到他的手稿,在这方面,雇佣熟人会比雇佣一个陌生人更令人放心。

    而且对方还是解予安推荐的,沈南绮说过,解元元这人眼睛虽看不见,心里倒是跟明镜似的分外敞亮,纪轻舟觉得他看人眼光应该不错。

    想到这,纪轻舟就问黄佑树道:“你表哥现在的薪水是多少?”

    “这我不太清楚。”黄佑树和他的表兄虽是亲戚,但他自小就被挑选培养成为了二少爷的贴身随从,薪水是佣人里较高的。

    相比之下,做杂活的表兄薪水肯定一般,他平时和胡民福聊天时便会刻意避开这个话题,此时只能毛估道:“大概二十几块吧。”

    纪轻舟应了一声,正想再问问解予安是否知晓此事,结果他刚抬起头来,对方就毫无预兆地转过了头。

    刹那间,鼻尖交错,发丝纠缠,连嘴唇都险些擦上。

    纪轻舟对上他近在咫尺的冷峻面孔,不由得呼吸一滞,条件反射地回身撤回了自己的座位。

    “二十四,馆外杂役的月薪都是这个数目。”

    解予安先是这么补充,旋即察觉他远离的动作,问:“怎么了?”

    纪轻舟轻轻吐了口气,一副后怕的口吻怪怨道:“你怎么突然靠过来啊,吓死我了,差点就亲上了。”

    解予安闻言微愣,不知脑补了什么,霎时耳根通红异常,若无其事地回过头道:“那你离我远点。”

    “已经离得远远的了,你这性格一看就是没谈过对象的,估计初吻都还在吧,我可不想对你负责。”

    前方,正在驾驶的黄佑树听闻此言,险些打错了方向盘。

    “……我亦无需求。”解予安毫无攻击力地反驳了一句,抿着唇,情绪不大爽快。

    纪轻舟却没怎么在意,稍微冷静了一阵,便又接着方才的话题问:“你刚才说二十四块是吧,这薪水我还能付得起,那回去我问问阿福他愿不愿意到这边来工作,不过我这么挖你家墙角,你家里人会不会生气啊?”

    “多他一个不多。”解予安不无冷淡地回道。

    “那就好。”纪轻舟随口应声。

    旋即观察了他几眼,后知后觉问:“怎么又板着张面孔,被揭穿了隐私不开心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这话题,解予安便又想到了他方才那“不想负责”的发言,心情愈发不悦。

    纵使这婚姻只是场合作,彼此间也没有感情,但婚姻本身便是一道庄重的契约,既然已经结婚了,他怎能毫不在意地说出这等不负责任之言?

    解予安心底暗忖,越想越是不快,面孔也沉得跟个雕像似的,冷着脸闭口不言。

    “别生气啊,洁身自好是好品格,我是在夸你呢,”纪轻舟还当他是羞耻于隐私暴露的事情,劝说道,“再说这里就我们三个,你什么样,阿佑还不清楚吗,不用在意这些。”

    “闭嘴。”

    “好好好,我不说了,脾气真大。”纪轻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转头看向车窗外的风景。

    解予安亦偏过了头,朝向窗外,繁杂的思绪犹如一团乱麻般整理不清。

    第54章

    帮工

    周末清晨,

    朝阳刚穿透窗帘缝隙洒入房间,纪轻舟就醒了过来,看了眼床头摆放的手表时间,

    不过七点半而已。

    他闭目养神片刻,接着便坐起身来,睡眼惺忪地看向身旁还闭着眸子睡得正香的某男子,然后毫不留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嗓音微哑道:“起床了,解元元,太阳晒屁股了。”

    由于新工作室距离解公馆较远,

    为了保证工作的时长,

    他最近都会比以往早起半小时去上班。

    好在解予安也无怨言,每天默默地陪着他早起。

    当然了,没有怨言,

    但起床气还是有一点儿的。

    例如这会儿,

    听见他的声音,

    解予安就微微蹙了下眉头,似乎是醒了,

    却又仍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中央。

    纪轻舟盯着他安静的睡颜瞧了几秒,倏然觉得好笑。

    自从取消床中央的分界线,

    铺上凉席以后,

    这家伙的睡姿就愈发肆无忌惮了。

    之前或许是床铺的高低不平整限制了他的发挥,通常都只是手脚越界,

    如今则睡着睡着,

    人就翻到了床中央,脑袋枕在两只枕头的空隙间,睡得很安稳。

    “到底是少爷,

    睡觉也霸道得很。”纪轻舟嘀咕了一句,揉了揉头发翻身下床。

    解予安半梦半醒地又躺了几分钟,直到听见盥洗室洗漱声传来,他才缓缓坐起身,靠在枕头上醒了会儿神,然后不急不缓地转身下床。

    等他慢悠悠地走到盥洗室门口,纪轻舟刚好梳洗完毕出来。

    相处久了,两人对彼此的习惯也熟悉了起来,整理收拾结束,到楼下吃饭才刚八点出头。

    一般周末没有工作的情况下,解家人都会睡得晚一些,不过今日纪轻舟二人到了大餐厅,却发现沈南绮已经坐在餐桌上享用早点了。

    她穿了那件纪轻舟前段时间才给她制作完成的靛蓝色旗袍,这深沉而稳重的素色旗袍将她的气质衬托得格外清雅庄重,令人不由感到眼前一亮。

    “沈女士,今日怎这么早,是有什么行程吗?”纪轻舟一边问候,一边拉着解予安在各自的位子上落座,随后招手示意佣人送两份中式早餐过来。

    “等会儿要去趟苏州,明日是毕业典礼,我得早些过去准备,等忙完这两日,便可在家休息一阵了。”

    沈南绮这么说着,放下勺子,目光柔和地打量了几眼他们的着装,微微笑道:“你们今日穿得蛮搭配,蓝色的长衫,一深一浅的,坐在一起真是赏心悦目。”

    解予安闻言眉毛微动,无意识地理了理自己的领子和袖口。

    “这不是您品味好吗?给我们挑的衣服颜色都挺合适。”纪轻舟张口便夸赞了起来。

    “可惜当时没想到你穿长衫也这样漂亮,早知该多做几身。我还看中了两块极漂亮的料子,一块淡绿色的,一块霞粉色的,怕你不爱穿,就没让做,只能下次了。”

    在沈南绮的感慨声里,佣人送了早餐过来,虾粥、煎包、葱油面等香气扑鼻的餐点一一摆在了餐桌上。

    纪轻舟先给解予安盛了碗虾粥,又夹了两个馅料十足的烧麦放在他手边的碟子里,而后自己端了碗热气腾腾的似乎才刚浇上葱油的拌面,用筷子拌了拌便开吃。

    “昨日开业了,可有生意?”沈南绮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见时间还早,就倒了杯清茶同纪轻舟闲聊起来。

    纪轻舟摇了摇头:“没什么生意,就一位老顾客订了一套秋装。”

    沈南绮点了点头,靠在椅背上很是操心地说道:“你这工作室毕竟大得很,想必需要雇些个人手,我听闻元元把阿福遣去你那干活了?那倒是个手脚利索的,不过还是需要雇个佣人烧饭吧?你在爱巷的时候,还能每日回来吃午饭,到霞飞路去,光是坐电车来回都要一小时了,多费时间。”

    “嗯,其实最近有个朋友的妹妹会来我店里做帮工,那姑娘年纪虽小,起码也能充个人手。至于午饭倒是无所谓,届时在周围那些餐馆小吃铺解决就好。”

    “哪有天天上菜馆的,不说开销大,肯定有吃腻的时候。”沈南绮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考虑了一阵提议道:

    “要不你就提前让厨房帮你准备些饭菜,装在食盒里带去,反正那房子不也有厨房吗,到时候热一热吃也方便。

    “或者问问家里有谁时间空闲的,你给些跑路费,让他给你送趟午饭,也不用天天送,偶尔送一次换换口味也好的。”

    “可以啊。”纪轻舟虽然觉得不必那么麻烦,左右自己为了方便省事,大概率还是会选择在外面餐馆吃,但沈南绮也是为了他考虑,此刻便欣然应声。

    他随即看向解予安开玩笑道:“不过要说家里最闲的,还数解元宝,不知宝官人可愿纡尊降贵,给我送个午饭?”

    解予安舀粥的勺子顿了顿,微微偏头:“还没睡醒?”

    “是是是,我做白日梦呢,这都被你发现了!”

    纪轻舟轻笑着摇了摇头,不再逗弄他。

    过了会儿,沈南绮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先起身离去。

    之后不到三分钟,纪轻舟吃完了面,喝了口水漱了漱口,就将黄佑树喊了进来陪他家少爷吃饭,自己则打了声招呼出了门。

    随着两人的先后离去,偌大的餐厅瞬间空寂了下来。

    餐桌中央粉彩瓷瓶里的向日葵兀自渲染着浓烈的夏日情调,无人欣赏。

    解予安自顾自慢条斯理地吃完粥,随后放下勺子,拿手帕擦了擦嘴起身。

    正要拿手杖离去,犹豫了片刻,侧头对黄佑树道:“告知厨房,午饭多备一份,装食盒里。”

    黄佑树方才未进餐厅,自然也没听见他们的对话,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瞬间猜到了这午饭是给谁准备的

    应声称“好”的同时,心里不禁闪过念头。

    少爷最近真是改变了许多,愿意出门了,对纪先生也更依赖了,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

    前往新工作室之前,纪轻舟先去了趟爱巷的小铺子。

    今日到得早,他下电车时,就看见祝韧青正打着哈欠拿着水瓢给门口那爬了半面墙的月季洒水,看样子也才刚到没多久。

    “早啊!”纪轻舟打了声招呼走进店里。

    祝韧青听见熟悉嗓音立即回过头去,嘴里下意识地回了句“早上好”,尔后才注意到先生今日一改往日装束,穿了件浅蓝色的长衫。

    那料子不知是何种质地的,一看就很是轻薄柔软,面料上还分布着细细的云纹提花,配上那浅淡的蓝色,穿在他先生身上好生温柔俊秀。

    他不由看得愣了愣神。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将长衫穿得这样好看。

    “昨天有生意吗?”纪轻舟进门就从抽屉里拿出工作记录本翻了翻,又看了看罐子里的零钱,见其数目不减反增,便知祝韧青这两日大概也接了些简单的缝补活计。

    听他发问,祝韧青这才陡然回神,说道:“没有大的单子,就一些零碎的小活。”

    “嗯。”纪轻舟不觉意外,随即就合上抽屉,朝祝韧青一招手道:“走吧,先关上门,我带你去新店认认路,之后有什么事就去那边找我。”

    “那您以后不来这边了吗?”祝韧青边问,边将手里工具放到了后面的隔间,动作利索地收拾完东西,关上大门。

    “来啊,不过工作室空间大,东西齐全,平时干活肯定就在那边了,这边小店隔个三五天来一趟吧。”纪轻舟见他从口袋里摸出钥匙锁门,就站在一旁等候。

    “之后这边就交由你照看了,如果有定制单上门呢,你先问问客人着不着急,愿不愿意去霞飞路跑一趟。要是着急,就按我之前教你的,问清楚他的需求,给出报价和工期,是急单的话便要加钱,但也得视情况而定,像那种三天要定做一套西服的,就别接了。”

    “好的先生。”祝韧青带着微笑聆听回答,心里则略感失落。

    这么一来,他岂非要好几日才能见先生一面……

    约莫二十几分钟后,纪轻舟带着祝韧青搭乘电车,来到了新工作室。

    一踏进那花草芬芬、生机盎然的小院,祝韧青便不禁目瞪口呆。

    先前还以为先生所说的新店就是一间空间更为宽敞的铺子,没想到竟是这样一栋漂亮的小洋房。

    “上午好啊,纪先生!”

    两人刚走到走廊下边,一旁就传来了中气十足的问候声。

    祝韧青循声望去,看见院子围墙旁,站着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三十来岁男子。

    对方穿着干活用的围裙,正提着沉重的洒水壶和剪子,边浇水,边修剪开败的花枝。

    “早,阿福。”纪轻舟笑着回了一句。

    那日聚会结束,回去以后,纪轻舟就找到胡民福询问了对方是否愿意来他的店里工作,月薪他开的是二十五元,比对方原本的薪酬高一元,当然干的活兴许也比在解公馆的要多一些。

    也是凑得巧,胡民福月中才刚领完上个月的薪酬,听闻纪轻舟的请求后,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在他眼里,纪轻舟是解太太的外甥,那么给纪先生干活也就相当于给解公馆干活,只不过被外派换了个地方工作,换了个上司给他发薪水而已。

    既然本质不变,那自然是要选薪酬更高一点的。

    况且像他这样的雇佣杂役,不如阿佑那般的贴身仆人,吃住都在解公馆里,他只能在外租房住。

    他薪水不算高,身边又带着妻子和儿女,租不了太好的房子,所住的地方离解家不算近,相比去解公馆上班,可能还是到霞飞路来更近一些。

    如此一来,这工作换得就相当合他心意。

    “啊对了,纪先生,刚有个小姑娘到来,自称是来帮忙干活的,我让她去会客室等您了。”

    “好的。”纪轻舟一听便知来人是宋瑜儿。

    他前天跟那姑娘说的是上午十点前抵达便可,没想到这小姑娘到得还挺早。

    走进门厅一瞧,果不其然,穿着一套蓝色衣衫与黑色长裙、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宋瑜儿已经站在会客室门口等他了。

    宋瑜儿看了看他,又看了眼他身旁的祝韧青,声音略腼腆地说道:“纪先生,我来了。”

    “嗯。”纪轻舟应了声,指了指祝韧青给她介绍:“阿青,是我另一家店的伙计。”

    接着又同祝韧青说道:“这是宋瑜儿,来店里帮忙的。”

    宋瑜儿点了点头:“嗯,我是帮工。”

    目前只是帮工,日后不知能不能从纪先生嘴里听到一句“这是我学生”……她心底暗暗期待。

    稍后,纪轻舟带着祝韧青简单参观了一下新工作室,又交代了对方几句开店需要注意的事项后,便给了他两个铜板的电车钱,让他回去继续看店。

    待祝韧青离去,纪轻舟转身朝站立等候在楼梯角的宋瑜儿招了招手,口吻明快道:“来吧,开始工作。”

    第85章

    黑玫瑰

    上午的工作室内光线依旧明亮,

    朝南的玻璃窗上映着外面梧桐枝桠的绿影。

    宋瑜儿才跟着纪轻舟走进房间,视线顿时被窗边人台上那两套美丽的礼服所吸引了。

    一套印有玫瑰花纹的裙子似乎已经完工,而旁边那套华丽的灰色长礼服,

    看似也挺完整,但宋瑜儿瞥到长桌上摊着的与那套礼服裙身料子相似的渐变色布片,直觉地认为那些布片应该是那套裙子的一部分。

    “来,跟你说一下。”纪轻舟将她带到了窗边,

    讲解工作进程道,“目前这两套礼服是我手上正在制作的单子,这套玫瑰裙还差一点小工序,

    今天就能结束,

    右边这套剩下的工序较多,是接下来一周的主要任务。”

    “嗯。”宋瑜儿了然地点了点头,目光仔细地打量了那两套礼服裙几眼,

    对即将参与制作这般正式的礼服而感到兴奋。

    接着便仰头看向纪轻舟,

    迫不及待问:“那我今日需要做什么?”

    纪轻舟闻言,

    回头看向了桌上那一堆的布片,嘴角微微上扬地给出答案:“锁边。”

    前段时间,

    他已经调制染料,用柔软的毛笔将黑莲花裙拖尾部分的布片进行了分段染色。

    昨日则从晾干的布片中挑选了颜色晕染最为均匀完整的二十八片,

    将它们熨烫平整,

    并给其中五片进行了手工锁边。

    但还有二十三片放在桌面上未完成。

    原本这二十三片若由他自己一个人做锁边处理,估计得花上两三日的时间,

    非得做得眼睛发晕不可。

    如今有了宋瑜儿这个帮手,

    于他而言的确能轻松许多。

    话虽如此,在交给宋瑜儿这份任务前,纪轻舟还是先拿有染色瑕疵的次品衣片给她试了试。

    “就使用最基础的针法。”他穿上真丝线后,

    给女孩进行示范。

    将薄纱的边缘往内卷起两圈,宽度约莫一点五毫米,起头时不好拿捏,便先用大头针固定,然后进行反复的锁边处理。

    锁边针法,宋瑜儿常使用的是自己琢磨出的用线绕针一至二圈后锁扣的方法,而纪轻舟所教的这种稍微复杂些,但也算简单的,并且完成后明显比她琢磨的那种更适合真丝面料,更为精致平整不容易起皱。

    “我应该会了,您让我试试吧。”看了一阵后,宋瑜儿便兴致勃勃地从纪轻舟手里接过那示范用的布片进行尝试。

    她基础的确不错,刚开始时针间距还有些把握不准,稍微练习了一会儿后,针法就熟练规整了起来,松紧度也掌控得恰到好处。

    待包完整条边,对比起来,能明显看到后半部分已经做得相当匀称漂亮了。

    “可以,那接下来这活就交给你了。”纪轻舟指了指桌上的二十三片布片道。

    这么多啊……宋瑜儿此刻才意识到先前纪先生口中的“一睁眼就是杂活累活”的话语不是随便说说的。

    这么多的布片都要像这样精细地锁边,她起码得干上三天吧?

    尽管如此,毕竟是自己喜欢的工作,为了好好表现将来能拜师成功,宋瑜儿还是很有干劲地应道:“好,没问题。”

    在宋瑜儿搬了张椅子坐到裁剪桌旁,开始进行锁边工作后,纪轻舟拿出昨日帽庄才送到的,依照之前给潘女士测量的头围尺寸及其头部特征所定制的帽子,用所准备的辅料进行装饰。

    较为夸张的阔沿帽,因为用的是黑纱的材质,半透明的帽檐薄如蝉翼,就如同与其搭配的礼服面料那般轻盈精巧。

    但只光秃秃的一顶帽子还差了点精致优雅感,纪轻舟便准备给予它一些装饰。

    使用黑丝带折角缠绕,制作出两朵黑丝玫瑰,先用缝线固定,再裁剪两片嵌有银丝的黑色菱格形粗面纱,将其与丝带玫瑰和一支经过修剪的黑色鸵鸟翎羽一起,装饰固定在帽冠与帽檐的拼接处。

    这工作并不麻烦,手工活只要过得去就能做,考较的更多是设计师的审美。

    期间宋瑜儿看见那些繁复漂亮的装饰材料,好几次都想走过去近距离旁观她未来老师的手艺,但又生怕给纪轻舟留下自己三心二意、不够耐心的坏印象,便只好按捺着内心的求知欲,偶尔地抬头瞄一眼长桌的另一侧,满足一下好奇心。

    纪轻舟专心装饰着帽子,完全未发现她的小动作。

    一边参照着帽子的设计图,用针线固定装饰物,一边时不时地调整网纱的褶皱和羽毛的角度,在手指的灵活操作下,不到一小时,这顶帽子装饰完成。

    稍后,他将帽子放在穿着玫瑰裙的人台上方看了看成品效果,确定没有问题后,便将其暂时安放到了成品架上的木帽托上。

    这五层的成品货架是之前定做桌子时从木行淘的,实则是一个半成品的书柜,只用木条钉了个框架出来,其余什么都没有。

    纪轻舟见其宽度高度都正好用来摆放这些帽子配饰,便以一个便宜的价格将其购买了过来,还请木匠帮忙多加了一层,原本是只有四层的。

    完成了帽子的装饰,紧接着,他开始制作与这套礼服搭配的长筒手套。

    今日的工作目标就是将黑玫瑰裙套装完成,之后回去就能电话联系潘夫人,请她这两日有空过来试穿礼服了。

    花费了半个多钟头的时间裁剪了手套的布片,缝制完一只手套后,纪轻舟看了眼手表,见时间已到正午,就暂时歇息下来,去检查了一下宋瑜儿的进度。

    “可以啊,挺快的,这都第三片了。”

    纪轻舟说着,拿起她锁边完成的两块布片仔细瞧了瞧,宋瑜儿就抿着嘴角,仰着脑袋有些紧张地注视着他。

    “嗯,不错,做得挺细致的,针距匀称,瑕疵也几乎没有,很用心。”纪轻舟随即放下布片,朝小姑娘淡笑说道:“走吧,下楼休息会儿,吃个午餐。”

    听见他的夸奖,宋瑜儿这才放松下来,展露笑颜道:“好,待我做完手上这片便下楼去,就快完成了。”

    “也行,那我去叫阿福买个午饭,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吃什么都可以,没有忌口。”

    “好吧。”纪轻舟走向门边,出门前嘱咐道:“二十分钟后,没做完也下来吃饭。”

    “嗯!”宋瑜儿乖巧应声。

    毕竟搬到这工作也没几日,这附近的餐馆,纪轻舟还不怎熟悉,唯一吃过的两家,一家是西餐馆,一家是广东馆子。

    此刻要他想吃什么广东菜,他也想不起来,便索性给了阿福五角钱,让他在附近找家实惠的菜馆,点个一荤一素,打包三份饭食来。

    结果胡民福刚出去不到五分钟,纪轻舟才躺到楼下的长沙发上休息,门口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还以为是有顾客临门,他连忙坐起身来,谁知扭头一看,却见是两个熟悉的高个男子站在会客室门口。

    “解元元?你们怎么过来了?”他疑惑地站起身,走过去问。

    旋即注意到了阿佑手里提着的食盒,有些诧异地挑眉:“不会是来给我送午饭的吧,这么贴心?”

    “无聊,出来逛逛。”解予安平淡说道。

    “哇,那真是太感动了,你无聊的时候竟然第一时间想起我。”纪轻舟轻笑了声,拉着他的手臂穿过门厅,进入对面的餐厅。

    解予安动了动唇,最终也没有反驳。

    拥有着三扇落地窗的餐厅光线尤为敞亮,自玻璃窗恰好可以望见西侧围墙上垂落的蓝色花瀑。

    黄佑树将那三层的彩漆食盒放在窗旁的餐边柜上,阳光照耀下的传统漆盒彩绘图案古朴精美,有些浮光跃金之感。

    “您现在用餐吗?”阿佑问。

    “嗯,现在吃吧。”纪轻舟考虑到宋瑜儿未必愿意和他们几个不熟悉的男子同桌吃饭,便觉得还是先错开用餐比较好。

    阿佑闻言,就打开食盒,从上两层端出了一盘红烧肉和一盘清炒时蔬放在餐桌上,紧接着又从下层端出了一大海碗的白米饭。

    “这么多饭,是准备了三人份的量吗?”

    纪轻舟给解予安拉开了椅子,垂眼看到阿佑端上桌的那一大碗米饭顿感吃惊。

    他刚有些苦恼,这么多的饭他们几人可能吃不完,随即就听解予安语气从容中带着些许调谑地说道:

    “是你一人份的,一顿三碗。”

    “趁我现在心情正感动,你最好闭上你那张嘴。”

    纪轻舟冷哼了一声回道,从橱柜里拿了筷子和小碗,盛了碗米饭在椅子上落座开吃。

    尽管被骂了,解予安唇边却浮着一丝笑意,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不过你以后要来送饭的话,最好早上跟我说一声,那我就少买份饭,省得浪费了……”

    纪轻舟说着夹了块沾满酱汁的红烧肉放进嘴里,尝到那丰腴酥软的口感,只觉连干了三小时活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了。

    吃了几口汤汁拌饭缓解了饥饿,他才想起来问:“你应该吃过了吧?”

    解予安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等会儿,我吃完你就回去?”

    “不然呢?”

    “专程来给我送饭,大暖男啊……”纪轻舟话语里虽带着点调侃,其实还真有点感动和惊喜,尽管他觉得解予安此行大概率就是无聊一时兴起,心底却不由地希望他能多待会儿。

    想了想便提议道:“反正我这店里空得很,要不等会儿你去二楼那会客室睡个午觉再回去?那沙发我躺过,挺舒服的,环境也安静。”

    “嗯。”解予安似无所谓地应声,旋即问:“你几时回去?”

    “怎么,你要等我下班吗?”

    “想多了,只是提醒你记得合同内容。”

    纪轻舟顿然觉得扫兴,语气散漫道:“七点前下班嘛,我知道,绝对不会给你多增加一分钱的电费,放心吧。”

    解予安:“知道就好。”

    知道就好~真是没眼色……

    纪轻舟撇了撇嘴,继续低头吃饭。

    ·

    翌日下午三点,是潘夫人约好试礼服的时间。

    午后温热的微风自开启的半扇窗子中吹来,轻拂着垂落地面的蕾丝窗帘。

    纪轻舟在约定时间的十分钟前暂停工作,到对面的小会客室收拾了一番。

    开启吊扇,调整了一下茶水柜上插花的摆放角度,并在沙发、梳妆台和窗帘上喷洒了些从现代带来的香水。

    有时试衣间良好的氛围营造也能给顾客带来别样舒心的体验。

    在宋瑜儿的帮助下,将帽子配饰和穿着玫瑰裙的人台挪到了试衣间,之后不久,楼下便传来了阿福和客人打招呼的声音。

    因房门敞开着,楼梯上传来的动静很是清晰。

    稍后,伴随着客人上楼的脚步声,同步还响起了潘夫人与她同伴的聊天声。

    “还以为走错了呢,这种风格的时装店真是头一回见。”

    “蛮漂亮的,布置得很舒服,感觉老板应该是个懂时髦的人,你怎么找到这家时装店的?”

    “老板是之前一个宴会上认识的,估计最近才搬到这里来,你是没见过之前那个铺子,太小太简陋啦,若非有解太太的介绍,我是路过一百遍也不会走进去的……”

    纪轻舟听见这直白的话语不禁失笑,最后扫视了一遍会客室的布置后,便带着宋瑜儿出去迎接客人。

    宋瑜儿想到要见陌生人,社恐又犯了,不过她实在好奇客人试穿那套黑玫瑰礼服的效果,不想躲在工作室里错过这个机会,所以即便紧张还是跟了过来。

    况且她也知晓,纪先生愿意带她在身边,本身就是在给她学习的机会,于是尽可能地绷着表情,使自己表现得落落大方些。

    “潘夫人,您可真够准时的,现在刚好三点。”

    纪轻舟走出会客室,就见身材丰满、面色红润的潘玉铃同比她高了半个头的瘦高女士一块走上楼梯来。

    令他有些诧异的是,方才听两人的聊天声,潘女士的朋友一口的本地腔汉语,几乎没什么外地口音,眼下一瞧却发现是一个褐发碧眼的洋人女子。

    “我对这礼服可是期待许久了,自然要准时过来。”

    潘玉铃面带笑意直爽说道,继而介绍道,“这位是凯蒂糖果商行的老板娘,英文名就叫凯蒂,现在起了个中文名叫唐苏达,你叫她唐夫人便好,今朝我们一起约着逛街,听说我要来试衣服,就一道来看看。”

    “好的,那两位请进。”

    纪轻舟原本想给唐女士递张名片,而后突然想到自己还未制作写有新店地址的名片,便暂时作罢。

    一走进会客室,扑面而来一股混合着玫瑰与檀香味道的馥郁香气。

    头顶吊扇呼呼送着清风,吹得玻璃花瓶里的垂头月季轻轻摇晃。

    潘玉铃闻见空气中弥漫的芬芳气味,看见屋内优雅的装潢布置,心情十分舒畅。

    正向夸一句这的装饰漂亮,转眼便被窗角人台上展示的礼服吸引了目光。

    “这就是我的礼服了吧,和你图纸上画的一模一样!”

    她一边感叹着,就走到了那裙子前,伸手提起裙摆瞧了瞧,眼里满是欣赏。

    “真漂亮,这个玫瑰花纹,我喜欢它领口的设计。”那位唐女士同样发自内心地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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