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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进门以后,他便被佣人先请到了二楼的会客室,说是小姐太太还在吃早餐,

    让他等候一会儿。

    毕竟是自己来早了,

    纪轻舟对此毫无怨言,就安心地吃着桌上的坚果点心,喝着热茶,

    坐在沙发上等候。

    雨日的天光昏暗,

    但贴着姜黄色壁纸的会客室内亮着大灯,

    光线通透明亮。

    拱形的黑漆格子窗外,朦胧细雨绵绵不休,

    玻璃上水珠串串滑落,反射着屋内吊灯的橙黄色灯光,

    熠熠生辉。

    约莫等了近二十分钟,

    陈颜珠母女总算踏着点到来。

    一同过来的还有两位女士,一位面庞圆润,

    五官秀美,

    穿着蓝色格纹的西式连衣裙,脚上是一双中跟的T带皮鞋,笑起来活泼娇美,

    和陆雪盈有几分相似。

    另一位则穿着颜色有些老气的大袖子长袍,盘着头发,梳着短短的齐刘海,长相温婉,给人第一印象便是淑静稳重。

    “这是我妹妹陈梦仪。”陈颜珠先是指着那穿旧式长袍的温雅夫人道,旋即又示意另一位时髦女士说:

    “这位是雪盈的小姑,我丈夫的妹妹陆庄晴。她们平时一个住杭州,一个住南京,为了给雪盈过成年礼,就提前了数日过来上海游玩,又听说纪先生你很善于做新潮的衣裳,便跟过来看看。”

    陆庄晴瞧着也就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她俨然是个开朗外放的性子,闻言便扑哧笑道:“来了上海后才发现,现在赶时髦的夫人们都不流行穿洋装,而改穿新样式的旗袍了。

    “我呢也是个喜欢赶时髦的,连忙去相熟的裁缝那定做了一件,结果听雪盈说了才晓得,原来那新样式的旗袍,最初是纪先生给解太太做的。”

    “哦那倒不是,其实是裕祥的师傅做的,我只是给我阿姨提了个想法而已。”

    “不必谦虚,我可是早从嫂子口中听说了您的本事,原本雪盈生日宴的礼服都定好了,结果一看您的画,立刻就更换了,想必是美得不得了,等会儿一定要叫我开开眼。”

    可别再给我戴高帽了……纪轻舟心里暗忖。

    为岔开话题,就捧起那宽大的礼盒递给陆雪盈道:“整套都在这里了,你去穿上试试,有不合适的地方,我再做修改。”

    陆雪盈接过礼盒时轻呼一声:“有点沉啊。”

    “面料本身是很轻盈的,但毕竟用料大,肯定会沉一点。”纪轻舟生怕她误会自己给她用差料子,特意解释了一句。

    陆雪盈早就好奇自己的礼服成品是何模样,接过后当场就打开盖子瞧了眼,结果掀开盒盖,发现那衣服外面还包了层纸,用金色丝带打了蝴蝶结。

    她懒得再拆开,问道:“包得这么严密,看起来挺隆重,这我一人能穿上吗?”

    “我帮你穿,梦仪你招待客人。”

    陈颜珠其实也相当好奇纪轻舟的手艺如何,如此吩咐了自己妹妹一句后,便起身带着女儿去卧房试衣。

    几乎是她们母女刚出去没多久,陆庄晴便眼珠一转,迫不及待问:“纪先生如今是独自在上海闯事业吧,可有定好亲事?”

    纪轻舟没料到她一开口就是这种八卦问题,无奈笑道:“我已结婚了。”

    “这么早便结婚了?我看你的模样,顶多二十一二岁吧?”

    对一个已经做了好几年社畜的人来说,这话可以称得上是相当高的称赞了。

    “多谢您的赞扬,但其实……”纪轻舟于心里算了算,说,“我是九二年生的。”

    “九二年!那你还真是面嫩得很。”陆庄晴暗暗有些可惜。

    8350年,比她大了三岁,年龄还算合适,听闻又是沈南琦的外甥,家世也过得去。

    虽说做的是裁缝职业,听着不大像有前途的,但毕竟外貌条件优越,令她一见面便觉得很有好感的男人,委实罕见。

    方才她险些连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谁知对方竟已结婚了。

    陆庄晴想着又盯着纪轻舟那神采奕奕的眼睛瞧了几眼,不由再次于心里感叹,真是可惜……

    陈梦仪自然清楚她问几个问题的目的。

    虽觉得这姻妹如此询问一个陌生男人的私事,着实轻浮大胆,毫无大家闺秀该有的含蓄庄重,但陆庄晴到底是这座宅子主人的亲妹妹,她也没什么立场阻拦她。

    故等两人对话稍歇停,她便立即插口转移话题:“纪先生,依您看,我若想做新式的旗袍,什么样的颜色款式最适合我?”

    纪轻舟捧着茶杯,稍微打量了她两眼道:“这得看您想要走什么样的路线。旗袍的款式有很多,但大部分都很适合像您这样的成熟女性穿着,只要避开那些过于老气和娇艳的颜色,就完全可以依照您自己的喜好多做尝试。”

    陈梦仪本是为了岔开话题,就随意问了句,自身对新颖服饰并不怎么感兴趣。

    但是女子对美丽的衣服总是心存几分向往的,眼下听他如此一鼓励,也不禁有些跃跃欲试。

    随即便问:“那您最近可有空闲,我在上海认识的裁缝不多,不若就在您这定做一件吧?”

    在她看来,能被自己那眼光苛刻的姐姐看中的裁缝,肯定是有些真材实料的,即便盲买,踩雷的可能性也很小。

    “我的工期目前不算满,但少说也要等上十几二十天,您应该不会在这住太久吧?”

    陈梦仪闻言,顿时觉得麻烦,又打起了退堂鼓。

    陆庄晴见她犹犹豫豫的,便接话道:“没有关系的,做好了就直接送到这来,回头让嫂子寄给你便好。”

    “这倒是可以。”陈梦仪点点头,说:“那您等会儿给我留个地址吧,我去您店里挑个料子。”

    她约莫是把纪轻舟的铺子当成了裕祥那般大规模的时装店,还以为店里就有诸多的料子可供挑选。

    纪轻舟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店里无料可选,考虑片刻道:“要不这样吧,等会儿给陆小姐试完了礼服,您找个纸笔给我,我直接按您要求绘制一套,您满意的话,给我您的身体尺寸就行,就不必多跑一趟了。”

    还能这样?

    陈梦仪真是头一回碰到这种当场给人设计衣服的裁缝。

    一方面觉得这年轻人想法花里胡哨的,担忧他会否不大靠谱,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似乎还挺厉害……踌躇片晌道:“您要纸笔是吗?隔壁房间倒是有,不若我现在去给您取来吧。”

    她说着,正打算起身,这时会客室的木门从外面开启,先是陈颜珠满面笑意地走了进来,随后便是换上了礼服的陆雪盈。

    陆雪盈方才还是半披头发的模样,这会儿为了更好地突显出礼服的挂脖设计,就特意将长发盘在了头顶,露出了纤细而白皙的脖颈。

    她穿着那套烟熏紫的削肩礼服款款走进屋里,暗金色的丝织披肩随意搭在双臂上,走动间,镶着金色缎边的裙摆轻盈跃动,香肩细腰若隐若现,既具有少女之俏丽,又多了几分成年女子的娇艳柔美。

    “诶呀我的小侄女,怎一下子变成优雅大美人了,这还是你吗?”

    陆庄晴一瞧见陆雪盈进来,便立刻起身走了过去,近距离欣赏着她的装扮。

    “果真很漂亮啊这裙子,裙摆一层层的延长,跟花一样绽开,怪不得你们要换礼服,实在太美了……”

    若说方才,她对纪轻舟的恭维只是为了引起对方的注意,此刻亲眼见到这礼服的全貌后,陆庄晴顿然对纪轻舟的行业前景改观了。

    这哪里还是裁缝?这是创造美的艺术家啊!

    “小姑的意思是,我以前不够优雅吗?”陆雪盈刚扬起眉毛歪了歪脑袋,做了个不成熟的小动作,马上又抿唇微笑,恢复了优雅站立的姿态。

    “你以前是什么任性样子,小姑还不清楚吗?”

    陆庄晴轻哼了一声,用开玩笑的口吻道:“你爸不止一次跟我抱怨,说像谁不好,偏偏像了你小姑我,还说我教坏了你,真是天大的冤屈,他怎不想想我俩都是谁带大的,不该反思反思自己吗?”

    陆雪盈自己也附和:“正是这个理。”

    随即她缓步走到了茶几旁,看向纪轻舟问:“纪先生,你觉得我穿上可合适?为何我总感觉与画上的有些差别呢,是因为我不够高吗?”

    “画稿上的人体比例是经过夸张处理的,真人能穿出你此刻的效果就不错了,回头你可以搭一双与之匹配的高跟鞋,粉色的,金色的都可以。鞋搭得好,整体才会更协调美观。”纪轻舟实话实说道。

    他对陆雪盈的穿着效果还算满意,也庆幸还好对方是挑选了这套。

    陆雪盈身材其实不算瘦弱,但因为骨架小,长相又偏于甜美,视觉上便会给人一种玲珑娇小之感。

    相比起那套隆重华丽的黑莲花裙,的确是这一套的风格更为适合她。

    陈颜珠一直在旁注视着他们未开口,方才帮助女儿穿上这礼服时,她就已经被惊艳过了,如今望着这画面,倏然有些感慨。

    她放在掌心里宠大的女儿终究是要成年了,穿上这礼服裙,完全是可自主出入社交场合的大人模样了。

    “尺寸上合适吗?趁现在还能再修改,有问题就提出来。”纪轻舟随后道。

    “嗯……裙子尾部稍微有点长,但是改短了估计不好看……”

    陆雪盈低着头看了看裙摆,考虑了几秒后,语气明快道:“可以,就这样吧,反正我到时还要穿高跟鞋。”

    听她这么说,纪轻舟也不由松了口气。

    这笔订单结束,就意味着他可以休息几天了。

    正这么乐观地想着,忽然,他的眼前冒出一本笔记本,和一支自来水笔。

    陈梦仪原先还有些犹豫不决,一见陆雪盈的礼服做得如此漂亮,纵使款式新潮并非她所能接受,也不得不承认这衣服实在美得晃她眼睛。

    一个审美好且手艺高的裁缝可遇而不可求,于是就下了决定,去隔壁房间取来了纸笔。

    “梦仪,你这是?”陈颜珠疑问地看了看自己性格稳重的妹妹。

    陈梦仪微微笑道:“奥,我方才与纪先生聊好了,在他这定做一件新式的旗袍,他说可以当场给我绘制一件,免得我多跑一趟了。”

    “这样啊,那纪先生来得及做吗?”

    陈颜珠表面问的是她妹妹的衣服能否在离开上海前完成,实际是担心对方将自己那套灰色礼服的工期拖延太久。

    “这我们也聊好了,届时先送到姐姐这,你有空就给我寄过来吧。”

    “那……好吧。”陈颜珠迟疑了一下,答应下来。

    旋即似不经意地朝纪轻舟道:“纪先生,既然雪盈的礼服没问题,那就可以结尾金了。我记得是定金十元,还需再付五十八元对吧?再加上我那一套礼服的十块定金,等会儿一并给你拿过来。”

    我还没开价呢,你怎么就确定是十元定金……

    纪轻舟接过纸笔的同时,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现在先把价格讲清楚:“您的那套礼服,胸衣、裙子、披肩、手套,这四件的定制总价是八十八元,若要加上帽子,那价格可能就非常昂贵。

    “您应该还记得,那顶真丝小帽,上面有镶嵌羽毛和非常多的宝石。当然了,这也可以选用效果差不多且便宜的拼合宝石或半宝石,甚至是玻璃代替。具体用什么,得看您的预算。”

    陈颜珠闻言难得有些纠结,倒并非说她不舍得花这钱,但相比用名贵宝石装饰帽子,她更愿意将那些珠宝做成项链或胸针穿戴在身上。

    左右屋里的都是自己人,她也不必在乎什么面子,便直接开口道:“就穿那么一两回的,没必要用什么特别名贵的宝石,你尽管找到接近图上效果的宝石装饰就好,但也千万别用玻璃,太廉价了,帽子的价格控制在八十元内,我是可以接受的。”

    纪轻舟将她要求记在心里,道:“好,那定金五十,工期一个月可以吗?”

    定金五十块是稍微高了些,但考虑到制作帽子的原料就比较昂贵,陈颜珠也可以理解。

    至于工期一月,对于个人裁缝店来说也是正常所需,况且她要参加的舞会在八月初,现在不过六月下旬,肯定是赶得及的。

    想到这,她点了点头,语气轻松地说了声“好的”,随后便带着陆雪盈回房去换衣服。

    等着这母女二人再度离去,纪轻舟坐回沙发上,边翻开空白笔记本,打开自来水笔的笔帽,边看向另一位陈女士问:“您职业是什么?偏好什么颜色?什么风格?”

    “我没有职业,硬要说的话,偶尔会写些诗稿寄去报社,”陈梦仪虽不知他这么问的用意,还是做了回答,“颜色我喜欢素净的,可以有一些小花样,但整体最好是偏于古雅传统的……”

    纪轻舟边听她讲述着,边快速地纸页上画了个长身玉立的模特。

    稍作思索后,画了一幅全开襟、有胸省而无腰省,只微微有点收腰效果的长款旗袍。

    “夏天到了,袖子稍微短一点,到小臂中间位置,能接受吗?”

    “可以吧……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随后,纪轻舟又根据记忆里自己剪过的那些面料小样,从中挑出了一款符合对方要求的花样,在旗袍上若隐若现地画上了一些连钱纹。

    还不到十分钟,一幅相对完整的设计图完成,纪轻舟把它递给了陈梦仪,解释道:“面料的花纹效果大概就跟图上一样,印花比较浅,颜色的话,底色为松绿色,印花部分是月白色。”

    陆庄晴原本坐在另一张沙发上,闻言也很是好奇,就起身过来坐到了陈梦仪身边,探着身子看她手里的画。

    “诶,很漂亮啊。”陆庄晴一直觉得传统纹样老气,而也不知是画工原因,还是出于款式效果的衬托,这铜钱纹的旗袍给她的感觉竟意外的轻松舒适。

    陈梦仪来上海后见过不少穿新式旗袍的女子,但不是太过于时髦出格,便是普普通通的无甚特色,故而一直对这新流行的袍子没什么感想。

    而这件旗袍却设计得很是合她眼光,既有新式旗袍之修身倩丽,又不乏传统风味之温柔娴静,令她越看越是喜欢。

    不由得微笑道:“蛮好的,那就按您画的这个来吧。”

    “好。”纪轻舟干脆地合起了笔帽,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虽说有钱赚是好事,但欠的单子太多,压力也挺大的!

    又过了一阵,陈颜珠过来,送来了包括尾款和两件新订单定金在内一共一百一十块的银圆。

    这些银圆每十块用牛皮纸包成一卷,放在一起着实很有些分量。

    纪轻舟没多说什么,直接把十一卷银圆都收进了包里。

    钱这种东西,总是再多也不嫌重的。

    随后陈颜珠又在口头上邀请了他过几日来参加女儿的生日宴,纪轻舟微笑应了声,便起身告辞。

    ·

    来陆家时有汽车可蹭,回去就只能挤电车了。

    雨天的空气潮湿粘稠,电车上充斥着一种浑浊的味道。

    纪轻舟抓着手感黏腻的栏杆,按着沉甸甸的背包,凝视着水汽模糊的车窗,于心里计算着开店以来的总收入。

    之前林林总总的大小订单除去面辅料成本、房租水电等的开销后,纯营业收入差不多是八十元,今日这尾款一结算,再算上定金,便足有一百九十元。

    除此之外,还有沈南绮给的零花钱,这三个月加起来也有八十元了。

    但由于要给员工开薪水,包午餐费,而他自身日常开销也不大节省,想吃什么便买什么,想喝咖啡便直接包月,所以没剩下多少钱来,算了算大概还有三十二块银圆。

    虽说那定金里包含了衣服的成本费,但不论如何,至少此刻,他的存款总额加起来,好歹是突破两百块了。

    日后若再有报社每月六十四元的稿费进账,那收入就更为稳定了!

    要知道此时的高薪阶层,英美留学归来的博士生,月薪两百已是相当为人所钦羡的对象了。

    他这小成衣铺老板能在不到三个月时间内攒下这些钱来,着实算运气不错的。

    纪轻舟想到这,不由得一笑。

    很好,皇天不负打工人!

    进展顺利,前途明朗!

    第48章

    盛装

    从陆公馆回来后,

    纪轻舟先回了趟卧室,将今日的收入都放进了左侧床头柜上层的抽屉里,与之前的店铺收入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

    最后数了一遍,确定是一百九十元。

    然后打开下层抽屉,这边放的是沈南绮给的零花钱,果然还剩三十二枚银圆。

    他拿了两个放包里,

    和剩下的那些铜钱一起作为零用,接着合上抽屉,摘下背包,

    习惯性地看了眼时间,

    见还不到午餐点,便下意识地迈步走向门口,想去楼下裁缝间找点活干。

    走到楼梯口时,

    突然顿住脚步。

    不行,

    说好休息三天就休息三天,

    沾针线的活一点不能碰。

    否则,怕是一碰就停不下来了!

    纪轻舟心里想着,

    当下拐了个弯,沿走廊直走,

    进了解予安的书房。

    穿过昏暗的小起居室,

    一推开里间房门,黄佑树念书的声音便夹在留声机悠扬的弦乐声里一块飘了出来。

    雨日天光昏暗,

    书架旁开了盏伞状的小壁灯,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屋子的角落。

    纪轻舟看了眼靠在安乐椅上一动不动貌似在打盹的解予安,走到书桌另一边的椅子旁落座,扭头朝黄佑树点头打招呼的时候,

    忽而注意到对方手上捧着的那本书有些眼熟。

    再一细看,原来是之前放在卧室斗柜上的那本《经济学史》。

    刚穿来那会儿,他给解予安读睡前故事时,还特意拿起来看过封面。

    “嚯,都听起这书了,真准备改行从商了?”他调笑着,觉得有些潮湿闷热,就解开了衬衫领口的扣子。

    解予安既然在听书,自然是没睡着,甚至纪轻舟刚回来那会儿从走廊经过回卧室时,他就已听到了对方浅浅的脚步声。

    只是没料到他还会再过来书房……

    闻言,解予安直接回应:“阿佑随手拿的。”

    “随手就拿了摆在卧室斗柜上做装饰的书?你猜我信不信?”

    一旁,黄佑树已于不知不觉中暂停了读书,知晓他们必然要拌会儿嘴。

    解予安岔开话题问:“不去做衣服?”

    “休假三天,暂时不干活了。”纪轻舟语气懒散说着,拿起桌上的报纸随意翻了翻,发现自己拿的恰好是一份全英文的字林报。

    想到自己似乎许久没有给解予安念过书了,身为一个被雇佣的吉祥物着实不大敬业,便问:“学习进程要不要停一停,给你念个报,中场休息一下?”

    解予安神色淡淡,用一副一丁点儿也不期待的模样,敲了敲椅子扶手,示意黄佑树可以去休息了。

    黄佑树见状了然,翻动书页寻找夹在后边的书签。

    结果书签还没找着,一黄白相间的东西倒是从中缓缓悠悠地飘了下来。

    “欸,书签掉了。”纪轻舟正好瞧见这一幕,便提醒了他一句。

    结果黄佑树马上又从后边拿出了一张书签,至于地上那片玩意儿,说圆不圆,说方不方,颜色深浅不一,中间还有个洞……他捡起来一瞧,着实不大认得出来是什么。

    倒是纪轻舟盯着那玩意儿隐约回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瞟了眼解予安,朝阿佑招招手道:“拿来我看看。”

    解予安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闻有书签掉了,还以为是什么特别的书签,纪轻舟想拿到手里仔细观赏,并未在意。

    结果没一会儿,就听青年轻轻笑了声,语含揶揄问道:“解元元,我送你的春季限量单品,那条茉莉花手串,你收哪了?”

    “……”轰的一声,解予安面色依旧沉着,耳朵却瞬间臊得通红。

    “嗯?”

    “寻不到垃圾桶,便夹书里了。”他故作镇静道,暗地里手指则已抠紧了圆弧形的安乐椅扶手。

    实际他不过是当时不舍得扔掉,就在卧室拿了本厚厚的书籍,夹在了书里,也不知自己究竟拿的是哪本书。

    这么说来似乎也没什么,他却莫名感到难以启齿。

    “不至于吧,你上厕所那纸不都扔得挺准的吗?”纪轻舟将摆在桌角的《福尔摩斯》勾了过来,把已然压成了压花的茉莉花手串夹了进去。

    嘴里轻轻咋舌:“诶呀,我们本来只是单纯的夫夫关系,你这样搞,我很难不自作多情啊。”

    “……”

    解予安足足沉默了十几秒,神思才稍稍冷静下来,一派从容正经地说道:“保存好他人赠礼是基本礼仪。”

    “奥,”纪轻舟忍住喷之欲出的笑意,“那看来是我不懂礼貌,以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了。”

    “嗯。”解予安佯作不在意地应声,耳廓则依旧发红,冷声催促道:“念报。”

    “好好……”

    纪轻舟终是克制不住笑出了声,轻轻地摇了摇头,拿起报纸展开。

    ·

    窝在家中休息的几日,纪轻舟闲着无事,不是在画稿,便是在打毛线。

    依照报社给的约稿要求,第一期画报要的是六张女装、两张男装,且女装中必须有两幅新式旗袍。

    旗袍这段时间画得太多,他已是信手捏来了,不过市场大了,上海的成衣匠也在不停地改造创新中,他也得多想点新花样。

    但不论如何,画设计稿这件事放在无所事事的假期来做还是相当轻松的,答应月中交的八张稿,他短短几日就完成了一半。

    而答应给沈南绮做的针织外套,这一个多月来抽着空闲时间一点一点地织着,早已完成了大半,这几日多花些时间一收尾,也总算是完工了。

    只不过这个天气肯定是穿不了了,送给沈南绮,她也只能先收着,等入了秋再穿。

    眨眼三天假期结束,纪轻舟回到了店里继续上班。

    几日下来又堆了不少祝韧青做不了的琐碎活计,纪轻舟花了一天时间处理完这些小活,第二天上午则给施玄曼的中式连衣裙打了个样板。

    下午,他再度旷工。

    回解公馆吃了个午饭,休息了两小时后,便同解予安一道换上西装礼服,准备赴陆小姐的生日宴。

    这是纪轻舟穿越以来第一次参加这种正式的晚宴,沈南绮带他去裕祥定做的西服套装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特意从衣橱中挑选了套从未穿过的米白色西服,背心与西服外套是同面料的,纯羊毛的礼服呢,挺括而柔顺。

    在香槟领衬衣的领口系上黑色的领结后,纪轻舟照了照镜子,不禁咋舌。

    太像了……

    太像婚礼司仪了……感觉下一秒就可以拿话筒上台祝福新人了。

    然后果断把领结换成了香槟色的缎纹领带,塞进背心内,看着好歹正常了许多。

    衣服一层层的有些厚重,领口与皮带紧束,肯定是闷热的。

    好在虽是梅雨季,起码天气凉快,穿上整套的西服也不至于难以忍受。

    给解予安挑的礼服,亦是他从未穿过的一套。

    黑色直贡呢的大礼服,丝绸缎面的驳领,肩线剪裁精致,领子塑形挺括,一套上身虽有些太过于正式,好像要赶去结婚的样子,但不可否认,着实优雅矜贵,英气逼人。

    纪轻舟帮他打好领结,佩戴上金属与宝石制作而成的太阳形状胸针,随即后退两步,轻轻点头,调侃道:

    “我们宝哥哥这么俊,今晚我可得把你看牢了,否则就怕你眼盲识不得人,被什么不清不楚的家伙花言巧语地给拐走了。”

    “最不清不楚的不是你吗?”

    “我?我的身世可是被你家里人调查了个底朝天的,清清白白,否则哪能进你家门?别冤枉好人啊。”

    解予安意味不明地轻哼了声,没再多言。

    “行了,你也换完衣服、做完头发了,让阿佑带你去楼下坐会儿吧,我得去看看沈女士装扮得如何了。”

    纪轻舟说罢,朝衣帽间隔壁的茶水间喊了一声,唤来黄佑树。

    接着便径直沿走廊朝二楼西馆女主人的专属会客室而去。

    沈南绮是一个小时前才回来的,到家后稍微休息了十分钟,便开始换衣服化妆。

    中途还特意让梁姨过来东馆催了催纪轻舟,让他忙完了她儿子的装扮,就过去帮她调整晚宴造型。

    其实也没什么可调整的,那白梨花刺绣的礼服裙,沈南绮早已试穿过不下三次,不用纪轻舟帮忙做什么,就已经穿得非常好了。

    纪轻舟能做的,也就是帮她选选搭配的耳饰和高跟鞋款式。

    至于帽子则暂时不戴,等会儿还要坐车,戴了那装饰着真丝梨花与缎带的夸张阔沿帽,怕是连车门都挤不进去。

    这场生日宴,解家除了老幼孕妇不准备出席,其他人都一同赴宴。

    纪轻舟在同沈南琦商量挑选着搭配的耳饰时,赵宴知便坐于沙发上,眼含亮光地注视着婆婆,身边还有个穿着奶油蓝连衣裙的小姑娘。

    “确定是这款?不会有些抢眼吗?”

    沈南绮佩戴上纪轻舟挑选的耳饰,照了照镜子。

    镜中的她黑发打成三股辫在脑后低低地盘了个花苞头,未别什么显眼的发饰,只在耳垂上戴了一对碎钻包裹着祖母绿宝石的贵重耳环。

    若换成她自己搭配,兴许就戴个简单的珍珠耳环了,不过自从看见纪轻舟在礼服设计上的才能之后,她就彻底将他当成了这方面的权威人士,便是连头发盘得是高是低都要问问他的意见。

    “嗯,今日参加的是晚宴,配饰选择上您尽管大胆就好,在夜晚,没有什么比您身上纯洁的白色更耀眼了。

    “等灯光一照,从裙身到耳饰都闪闪发光,视觉平衡上才更为和谐。”

    纪轻舟对上她镜中的目光说道,“但若是您平时出门逛街穿,那小巧玲珑的珍珠耳环就更适合作为阳光下的陪衬了。”

    沈南琦听他这么一讲,也觉得佩戴上这风格隆重的耳环后,连带着清新秀雅的礼服裙都增添了几分高贵华丽之感,便扬起唇角笑了笑:“嗯,那就听你的。”

    沈南琦心情很好地戴上手套,一转身见解玲珑窝在沙发上,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瞧着她,就问:“玲珑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解玲珑龇开笑脸道:“祖母今天好漂亮,裙子像婚纱一样。”

    “哦?你见过婚纱吗?”

    “爸爸妈妈结婚的照片,妈妈穿的就是婚纱。”解玲珑小小年纪,知道得倒是不少,旋即语气欢快道:“婚纱漂亮,我也好想穿婚纱。”

    赵宴知刚刚还怀着几分羡慕情绪地看着婆婆穿着打扮,闻言立马出声制止:“玲珑,不能乱说话。”

    解玲珑被训得缩了缩脖子,眼珠子转了一圈,瞄准了靠在单人沙发旁的纪轻舟,就从沙发跳下来,走到纪轻舟身旁问:“表叔,我不可以穿婚纱吗?”

    纪轻舟便半蹲下身,安慰道:“这方面你妈妈说得没错,婚纱是新娘子的礼服,你现在还不能穿,不过像婚纱那般的漂亮裙子还是挺多的,等玲珑明年生日了,表叔再送你一套好不好?”

    “好耶!”解玲珑立即喜笑颜开,抱住了他胳膊道:“好喜欢表叔。”

    “你这孩子……”沈南绮无奈摇了摇头,没有责怪她太无理,毕竟如纪轻舟这样才貌双全、性格又开朗亲切的年轻人,她也很是喜欢。

    结束装扮后,纪轻舟同沈南琦一块儿下楼,此时解见山父子三人都已在大客厅等候好一会儿了。

    解见山原本正拿着报纸随意翻看着打发时间,听见高跟鞋声音传来,便下意识抬起了视线。

    下一秒,只见自己妻子提着帽子,踩着米白色的浅口高跟鞋,浑身发光地缓缓走来,他的目光顿时愣怔。

    过了好几秒,待沈南琦走近了,他才恍然回神,放下报纸起身乐呵呵说道:“这便是小纪给你做的礼服?好生美丽,我以为是仙女下凡了。”

    沈南琦听了他直白的形容,不禁失笑:“亏你还是读书人,用词如此俗气。”

    “早几十年便不读书了,现在不过是一介商人,粗俗些也只能请夫人谅解了。”解见山摸着鼻子笑了笑。

    旋即似为了转移尴尬般,他话锋一转又对准了纪轻舟夸奖道:“小纪今日这身也相当之清新俊逸啊!”

    “我刚也说呢,头发梳上去后,这面孔更漂亮了。”

    沈南琦附和着,看向纪轻舟温柔笑道:“以后多穿穿西装,多适合你,真像我们解家小少爷似的。”

    纪轻舟瞟了眼旁边两位解家真少爷,回道:“实际我比解予川还大两岁呢。”

    解予川就佯作抱怨道:“诶,你这一打扮就更嫩了,反倒显得我比你大上五六岁。”

    “所以嘛,干脆对外就说轻舟是你的表弟,可信度更高。”沈南琦补充道。

    他们的讨论,解予安因为眼盲,一句也参与不进。

    他紧闭着唇,心里有如爪子在挠,焦灼发痒又无可奈何。

    “人到齐了,那出发吧,”解予川说罢起身,按了按他弟弟的肩膀道,“等会儿我和爸妈坐,轻舟和你坐一辆。”

    解予安点头“嗯”了一声,待纪轻舟走到他身旁,隔衣袖握住了他的胳膊,他未作犹豫便抽出手臂,反手捉住了身边人的手掌。

    感受到熟悉的体温从手指缝隙传来,心里方舒适安宁许多。

    “就这么一段路也要牵手?”

    纪轻舟虽说早就习惯了和他牵手,也知道解予安就是眼盲没有安全感,才想要主动掌控他这个人形导盲的位置,但在人家父母的眼皮底下搞这种亲密行为,多少还是会让他有点顾虑。

    解予安面不改色回应:“方便行走。”

    “哦,那我们就走慢点,别让你父母和你哥看见,万一误会我们是要去私奔,那就糟糕了。”

    “谨言慎行。”解予安淡淡警告了句。

    纪轻舟听了不由得轻笑:“‘谨言’我接受,不过‘慎行’嘛,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第49章

    宴会

    梅雨季的天似乎始终是阴沉沉的,

    即便未落雨,到了下午四点钟的样子,俨然已昏暗如傍晚。

    晚宴在陆家府邸的宴会厅进行,

    纪轻舟和解家人一同进去时,布置得豪华雅致的宴会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宾客。

    放眼望去,有男有女,也有洋人,

    男子全部西装革履,女子则花样更多些,但大部分穿的也都是洋装、丝袜、高跟鞋,

    只有少部分女士穿的是新式的旗袍,

    搭配着华丽的披肩。

    “真是稀奇,放在前两年,在这种宴会上,

    可不会有谁穿袍子出席。”进入宴会厅后,

    同样观察到这些细节的沈南琦靠近纪轻舟身旁说道。

    即便此时的男子褂袍、女子裙褂乃是政府规定的正式场合的国民礼服,

    但在西式晚宴上,穿长袍马褂出席终究与宴会氛围不太搭配。

    而奇异的是,

    这新式的旗袍出现在宴会里,却不会带给人这种违和感。

    大体是因为其在传统基础上,

    吸收了西式服装贴体修身之结构,

    故在这种晚宴上亦不会觉得突兀。

    “这便是阿姨您带起的潮流了。”纪轻舟回应道。

    “你这孩子,净扯东扯西的……”沈南琦微笑着摇了摇头。

    解见山是此种场合的常客了,

    他的脸在上海名流圈子里可谓是无人不晓的,

    还未进大门,在路上就被搭讪了好几回,走进大厅后,

    前来打招呼的宾客更是络绎不绝。

    陆顺行作为这座宅邸的主人是一直等候在宴会厅入口的,见到一位眼熟的宾客便会打招呼问候两句表示欢迎。

    而解见山既是他老朋友,又是他邀请的宴会重要来宾,两人一见面就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商业互吹起来。

    这种大佬间的对话,身为无名小卒的纪轻舟自然是插不进半点嘴的,但他毕竟是解见山带着的生面孔,陆先生也在一开始向他点头表示了问候。

    后来随着围过来的商界政界人士过多,沈南绮见他们一时半会儿的歇不了,就示意纪轻舟带着解予安同她一块先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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