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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我是你的朋友,陈雯雯。”

    一进副本就躺在病床上,被陌生人群包围,被盘问涉及一桩车祸的来龙去脉。反正一问三不知,迟早要露陷的。姜意眠停顿几秒:“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

    啊这……失忆?

    两位警察对视一眼,默契地合上了记事本。

    *

    听闻vip病人出现突发症状,医院反应很快,迅速为其安排上一系列检查。

    副院长亲自上阵,仔细比对脑部ct与核磁共振等几项结果后,得出结论:除外力造成的轻微损伤外,病人的脑部没有其他任何其他迟发性病变。

    至于脑震荡引发的失忆症——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多为逆行性遗忘、短时期遗忘。后者通常在一周之内有所恢复,否则只能进一步观察,找到病因再进行正确的治疗。

    “那可以出院吗?”

    自称妈妈的女人年约四十,打扮得珠光宝气,神态里却有着挥之不去的惶色。

    “脑震荡导致的症状有头痛、反胃、呕吐等,我们一般建议留院观察三天以上。”

    “可是我女儿已经住了两天了。”女人不断绞弄手里的镶了钻的漆皮包,银链条,自言自语:“大师说过眠眠今年有血光之灾的,从这个月到年底,必须远离医院,不然还会……”

    心底嘲着迷信,副院长扶起老花镜,嘴上恭维:“姜太太可真是位好母亲啊。既然您坚持要出院,不如我给您说说回去之后需要注意的事项吧。”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姜意眠背靠软枕,视线循着周遭绕了一圈。

    所谓的贵宾单人病房宽敞明亮,处处皆是白金配色的高档家具,连墙面都贴了米白树纹纸。靠窗的玻璃茶几,花瓶里插着一束百合,果盘里装点得满满当当,空气里充盈着香气。

    ——视觉良好,听觉、嗅觉没有问题。

    除此之外,四肢俱全,头不疼人不困,仅剩下味觉有待检验。

    “可以帮我拿个橘子吗?”她问。

    “啊,好。”

    陈雯雯的手小而肉,似乎近期涂过指甲油又擦掉,好几处边缘渗着不显眼的红色。

    “意眠,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们是从高中到大学最要好的朋友,也是室友啊。”

    她递出剥好的橘子瓣,从布包里取出手机,“你看,姐妹款手机壳。这还是你去年暑假去巴黎买回来的,出自你最喜欢的设计师定制款,全世界找不到第三个同款。还有,我一直在壳里放着我们高一那年圣诞节在寝室拍的照片,你看看有没有印象?”

    一张小小的胶片照,色调暗沉,轮廓模糊。看得出时代久远,因而有些褪色。照片上一对挽着手臂哈哈笑的校服女生,一个俏丽恣意,一个清秀腼腆,的确是现今在病房里的两个。

    姜意眠边看,边咬了橘子,好酸。

    酸涩的汁水崩裂,证实味觉完好无损,也意味着前所未有的健康。可惜这不仅没能让一个老道的玩家感到欣慰,反而有种‘初始条件越宽限,副本难度越高’的危险感。

    见她久久不出声,陈雯雯失落地收起照片:“没关系,你一定会想起来的。”

    “眠眠,宝贝!”几分钟后,姜女士推门进来:“妈妈和医生说好了,请一个护士到家里住半个月,我们待会儿就能回家啦!”

    陈雯雯起身:“阿姨,我帮你们收拾东西。”

    “不用啦,眠眠的哥哥会过来接我们。”

    “这样啊。”

    好似意识到自己一个外人不方便再待下去,陈雯雯提起包,识趣地告了别。

    “雯雯什么都好,就是太客气了,妈妈好不习惯。”

    姜女士说着,拉开抽屉,拿出一只最新款的手机:“宝贝,你之前的手机已经坏得不能用了,卡得用身份证补办。妈妈不知道你的证件放在哪里,你房间又锁住进不去,只能用自己的先办了一张。你给哥哥打电话吧。”

    通讯录里果然存了两个号码:妈妈、哥哥。

    姜意眠清楚记得自己没有直系亲人。

    现实里没有,游戏里同样少有,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作为背景板,出场即死亡。这回一反常态地冒出来两个,也不知是福是祸。

    指尖贴在屏幕上,迟迟没有动静。好像以为她在排斥打电话,姜女士面上的欢喜淡去了,小心地劝道:“其实哥哥很关心你的,他那么忙,前两天在在医院里过夜办公。你难得跟他打一次电话,好好跟他说,问他下班后有没有时间来接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

    看来原主跟亲人的关系并不好。

    意眠想着,答应下来。

    摁下拨出键,嘟嘟两过后,界面显示接通。

    “……哥。”

    在‘妈妈’鼓励的眼神下,她轻声说:“我今天出院,你能过来吗?”

    对方从头到尾没有支声,过了两秒,耳边传来嘟、嘟、嘟的回响。

    “哥哥怎么说?”姜女士语含期待。

    “他挂了。”

    “!”

    对方难以置信:“再打一个试试?”

    意眠依言打了,这回更干脆: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可能、可能哥哥在开会,发个短信好了。”

    短信发出去,照样石沉大海。

    好吧,她得修改之前的话。排斥到这个程度,这对兄妹感情何止不好?怕是积怨仇家吧。

    “我们还要等他么?或者自己回去?”

    “不行的,得哥哥同意了才能走。宝贝再等等吧,他、公司忙完了会来的。”

    应该会吧?

    也许会吧?

    肯定会的!

    会吗?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姜女士坐立不安,时而咬嘴唇、翻手机,时而走进走出来回踱步。

    ——怪了。分明身为长辈,年过四十,理该有一定的话语权才对。可看她这个表现,仿佛格外重视,甚至惧怕儿子的存在。没有儿子的允许,她无论如何都不敢擅自带着女儿回家。

    这个家庭藏着什么秘密么?

    终于,在将近五点的时候,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嗡嗡震动,姜女士飞快过去,点开短信一看,语气又惊又喜:“哥哥到了,妈妈去给他开门,宝贝记得千万不要不理他哦,不然兄妹两个又要闹冷战了。”

    咔哒。

    不等她走到门边,门板径自往里一推,门外已然走进来一个男人。

    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线条锋利。对方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便像一片漆黑沉肃的遮光板,亮堂的病房顿时被黑夜冰川所笼罩,多了几分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氛围。

    而在他之后,还有一个人。

    深灰色的毛衣外衫,深灰色的眼瞳。恍如暴雨降临前窒闷的阴天,同时夹杂着黑与白的混色。他的周身弥漫着雾一般朦胧的滤镜,唇瓣边永远挂着温和却不及眼的笑意。

    ——陆尧和傅斯行。

    两个来自不同副本、本不该有牵连的人站到了一起,形成极其奇妙的反差。

    就在这时,姜女士回头催促:“宝贝,快叫哥哥。”

    那两人的视线立刻跟着看了过来。

    姜意眠:唔。

    叫谁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冒泡。

    第146章

    谁是男朋友(2)

    谁是哥哥?这具身体共有几个哥哥?

    虽然被设置为妈妈身份的npc没有指明,但毕竟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备注为哥哥的联系人。再结合挂电话、关机、吵架等行为做排除法,答案不言而喻。

    “啊呀,宝贝肯定也不记得他们了是吧?”

    恰好在意眠打算喊人的那一秒,姜妈妈后知后觉,指着陆尧道:“这个是哥哥。”

    接着介绍傅斯行:“这是斯行哥哥。他是爸爸最好的朋友的儿子,也是哥哥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前两个月刚搬到我们家隔壁。想得起来吗?”

    旋即对两人解释:“好像车祸后遗症,眠眠把以前的事情都忘掉了。我想着医院检查不出东西,营养餐味道也不好,不如请一个护士跟着我们回家住几天,你们觉得好不好?”

    听着像问两个人的意见,实则目光牢牢锁定在陆尧身上。她面上盛着七分期盼,三分恳求,近乎一言一行都需要得到家长批准的小孩,母子辈分彻底颠倒。

    “回到熟悉的环境,确实有利于找回记忆。”傅斯行笑着说,得到她感激的眼神。

    陆尧抬起眼皮,死水般冷寂的眼珠如同器械射线,从上至下地扫描着病床上的妹妹:“前提是她没在演戏,装失忆。”

    字里行间皆是不加掩饰的敌对情绪,空气以一种堪称诡异的速度冷下来。姜妈妈慌忙干笑两声,生硬地打起圆场:“哥哥又跟你开玩笑了,眠眠不要放在心上。”

    “果然冷笑话已经过时了。”

    傅斯行再度开口,四两拨千斤地化解去尴尬。他一手搭上陆尧的肩,一面喊阿姨:“需要收拾的东西有哪些?出院手续办了吗?”

    陆尧冷淡地扫去一眼,肩膀一低,躲开朋友之间常见的肢体接触,倒没再反驳。

    意识到这是儿子松口的迹象,做妈的慢半拍地安下心来,连声道:“东西不多,就几个游戏机跟平板,本来想给眠眠打发时间用的。被子被套是自己买的,盖了好几天,就不要了吧。宝贝,妈妈给你带了新衣服,身上那套睡衣也不吉利,全都丢掉好了……”

    奢侈,迷信,这两个词都是姜女士身上惯有的标签。她坚持认为医院风水对宝贝女儿有害无利,因而一切沾了边的东西,不管新旧贵重,通通扔掉不要。

    既然在场两位男性都不置可否,姜意眠自然没有跳出来反对的道理。

    她走进洗手间,换上一件内搭跟浅粉色的双面呢大衣。再走出来时,另外两人已经不知去向。病房里有且仅有一个傅斯行,逆着光立在窗边,侧脸温淡斯文,有如一幅山水画。

    “他们去找副院长,顺便办退院。”他说。

    意眠哦了一声,四处找鞋袜。

    姜妈妈可能铁了心要把女儿打扮成甜美风格,特意买来一双厚底的圆头小皮鞋。精致的包装盒搁在床边,两只拆了盒的鞋子却散落在床底下,可能不小心掉了进去,忘记拿出来。

    她低头用脚尖勾出一只,又一只。

    正要穿上,傅斯行忽然悄无声息地走到近处,附身下去,握住一截腕骨。

    “不是有袜子吗?偷懒可不是个好习惯。”

    单只膝盖触着地,取过放在床头柜上、点缀一圈小爱心的白袜子,动作轻柔地令其完全包裹住她的脚掌,而后一并托着放进鞋里,扣上扣带。

    他的手指长而匀称,异常富有温度,犹如在熟练地把玩一个小小的物件。将它捏在指间,裹上礼纸,最后系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就成了一件完美可人的礼物。

    不得不说这一幕似曾相识。

    上上次傅斯行这么做的时候,她是小姐,他是下人,她双腿残疾;上次她是瞎子,生活无法自理,必须依靠他人的帮助才能生存。这次他有什么理由做出这种举动?纯粹出于好心,对朋友的妹妹施以不必要的援手?

    仿佛猜中她的狐疑,他抬起头来,蝶翼般细密的眼睫骤然一弯:“作为新上任的男朋友,这应该算是……份内的事?”

    ——男朋友。

    姜意眠眸光微动。

    没记错的话,这个副本的名字就叫做【谁是男朋友】。顾名思义,这次任务和‘寻找男朋友’脱不了干系。没想到现今系统还没上线,任务详情一概不知,一个活生生的男朋友反而抢先登场?

    想到傅斯行这人劣迹斑斑,最擅长编织谎言。

    她藏住所有心绪,用上半信半疑的口吻:“是吗?我不记得了。”

    “我知道。”

    傅斯行仍是笑:“所以你又多了半个月时间。”

    “什么?”

    “告诉你哥哥,我们正在谈恋爱的事。”

    这么说来,原主的哥哥的朋友是她的男朋友,这事陆尧还不清楚。

    “为什么要我说?”

    脑袋瓜子飞速运转,意眠试图进一步敲诈情报,故意道:“这种事一般应该由男方做。除非你能拿出证据,证明我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答应过自己去告诉我哥。”

    老狐狸却不上当。

    “不要讨价还价。”

    他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的脸,举止亲昵。

    扬起的唇角高度不过稍降,笑容弧度却随之一变,变得极其薄凉:“说话算话才是好孩子,不是吗?还是说,你比较希望我现在去告诉陆尧,他的妹妹为了报复他,特地勾引他的朋友上床?”

    “……”

    倒是没想到能炸出这么大的信息量。

    报复,勾引,都不是好词。原主的家庭故事大约比想象更复杂,对一心通关的玩家而言,在任务未明的情况下,保持局势堪称第一要务,做事不顾后果的傻子才会胡乱搅合一通。

    “知道了。”

    姜意眠只得作势退让:“我会说的,在那之前,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好。”

    威胁成功,傅斯行瞬间切换回温文尔雅的假面,笑吟吟的亲吻如一片雪花落在唇边。

    明媚光线越过程亮的玻璃,投射在地上,两人的影子若有似无地叠交于一处。

    从左边看,较为年长的、虚伪的男人半跪在地上,状若乞吻。又像奴仆惺惺作态地对主人献上忠心;

    而从右边看过去,一片卷曲的长发宛若天然屏风,恰到好处地阻隔了外人的窥探,但也勾勒出一幅无比暧昧、引人遐想的画面。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冷冷的质问。

    不早不晚,偏偏响于这个空档。

    *

    陆尧回来了。

    意眠心中警铃响起,急中生智地摁着太阳穴,侧头喊了声:“哥。”

    “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陆尧问了第二遍,眉骨压低,周身萦绕着强烈的压迫感。

    看来这茬是敷衍不过去的,她立即装出被吓到的样子,欲言又止:“我有点头疼,所以……”

    傅斯行原本好整以暇看着戏,冷不防右脚被狠狠踩了一下。眼里犹存笑意,善解人意地附和道:“她突然说头疼,眼睛里还掉了东西进去,我就帮她看看。没什么的。”

    陆尧似乎还不太信,走在后头的姜妈妈连忙上前:“下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开始头疼了,厉害吗?想吐吗?要不要喊医生过来看看?”

    得到无事的答复后,又扶着女儿站起来:“哎呀宝贝,眼睛不舒服的话,摁铃叫护士过来,或者抬头让斯行哥哥看看就好了。不可以故意为难人家的,这样很不礼貌的知道吗?”

    原主好像是相当叛逆、骄纵、喜欢捉弄人的性格。听她这么一说,傅斯行配合地摆出无奈神情,连带着陆尧好似多多少少打消了怀疑,只用眼尾盯着她,仿佛无形的威慑告诫。

    “下次不会了。”

    意眠垂着脑袋认错,幸运地蒙混过关。

    医院里所有行李整合起来也就一个行李箱,由傅斯行拉着。

    电梯在负一层停下,一行五人走进停车场时,姜意眠敏锐地捕捉到一声‘咔嚓’,类似手机拍照的声音。

    然而举目四望,阴暗的地下层停满车辆,冷色调的光照下,并没有瞧见其他人的存在。

    “怎么了宝贝?”

    “没事。”

    听错了吗?

    她收回注意力,跟着他们走到停车位。

    上车的时候,姜妈妈被傅斯行一句‘晕车的人适合坐前面’所打动,落座于副驾驶。

    剩下三人自然而然地凑成一排。

    意眠选择靠窗的位置,傅斯行在中间。护士身材瘦小,闷声不响地缩成一团,挤在另外一个小角落里,好像在自己跟这几个有钱人之间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

    车上没人说话,兜里的手机悄悄震了两下:【宝贝,妈妈忘了跟你说家里的情况了。】

    原来是前排发来的微信消息。

    对话界面显示对方输入中,一直过去十多分钟,聊天框里猛然蹦出洋洋洒洒的一长段话。简单提炼过后,三个要点。

    第一,这是个重组家庭。

    第二,姜意眠是姜妈跟前夫的女儿,陆尧是陆爸跟前妻的儿子。换言之,姜意眠跟陆尧没有血缘关系,甚至不在一个户口本上。

    第三,姜妈陆爸结婚至今不到两年,可惜陆爸具有普天下男人兼具的坏毛病:喜新厌旧。

    前段时间他隐隐透露出想离婚的意思,姜妈咬着牙没同意。近期他对外宣称国外出差谈合作,实际便是陪小情人欧洲半月游。想借此冷一冷不识相的妻子,让她晓得知难而退。

    好在老子不靠谱,生意基本交代给了儿子。

    如今陆尧把持着整个家庭近八成的经济命脉,做出的决定连退了休的陆爸都不好反驳。

    只要他一天不同意两个长辈闹离婚,陆爸就必须没名没份地偷着腥,姜母女俩便得以继续过娇贵奢靡的富太太生活。

    因此姜妈妈苦口婆心,一再恳求女儿收敛脾气,切莫惹怒陆尧。否则被赶出家门,照她娘俩一个比一个两手空空、花钱如流水的性子,以后的穷苦日子可想而知。

    这条消息刚看完,下一条接踵而至:【哥哥说话确实不太好听,但性格还是好的。你乖一点不要找他麻烦,他肯定也不会找我们麻烦的。听妈妈的话,稍微忍一忍好吗宝贝?】

    附带转账:

    【妈妈知道你身上没有零花钱了,这些先拿去用,没有了再和妈妈说,妈妈爱你。】

    姜意眠数了数上面的零,再把数字加起来,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富裕家庭间朴实无华的爱。

    【好的,我不惹他的。】

    回复完消息,收起手机,看向窗外。

    初冬寒冷萧条,街道两旁的植树掉光颜色,光秃秃的树枝与笔直的电线相对应。几只麻雀零星地站在上头,豆子般的眼睛黑洞洞,上下不规律地转动。

    车里空气不好,她降下一点车窗,冰冷又新鲜的空气登时像潮水一样猛灌进来。

    “宝贝小心感冒,我记得车后面有毯子。”姜妈妈时刻关注女儿动向。

    傅斯行侧身拿了毛毯,盖在腿上。

    掩在毯下的手指圈恰似一条条温凉蛰伏的蛇,随之游走过来,覆在她的手背上。一根细长的指节贴着皮肤,不疾不徐地画着圈儿。

    “……”

    熟悉的、当众搞小动作的、戏码。

    想起傅斯行好歹占着秘密男友的名头,姜意眠无所谓地往后一靠,继续看窗外风景。不料余光一斜,不偏不倚撞上后视镜里,陆尧泠冽的目光。

    有一点姜妈妈说错了。

    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眼前这个对妹妹百般不满的‘哥哥’,就是在其他副本里连续两次相信她的陆尧。得到的下场一次是死无全尸,一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保不准找了她多久,记恨多久。

    但凡这人还记着自己被骗得团团转的经历,无论她怎么装乖卖巧,他早晚要上门算帐。

    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姜意眠偏开视线,心想:至少原身的男朋友是傅斯行,不是陆尧。

    否则才叫一个举步维艰。

    *

    跑车最终停在一栋高档小区的独户别墅前。

    趁着陆尧停车的间隙,傅斯行背对着朋友,很贴心地替朋友的妹妹整理好被风吹乱的头发。并且附耳说了一句:“还有十四天。”

    这就是提醒她,半个月的期限,从今天开始算。

    姜意眠没说话,转身进了家门。

    “明天见。”

    傅斯行云淡风轻地挥挥手,她没兴趣回复,心里觉得最好再也不见。

    回家的第一件事是回房间,四下里搜寻。

    结果非常遗憾,姜小姐的笔记本电脑、平板等电子设备均设有密码,暂时无法破译。

    别说日记本,诺大的房间几乎连一张纸、一根笔都看不到。想必姜小姐身为大学生,日常习惯使用高科技产品进行去纸化学习,所以就不要指望能从这些东西上获取任何信息了。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之处的话,原身的化妆品好像多得有点过分。

    梳妆台上堆满价格不凡的大牌包包与首饰。换衣间里,一部分衣服皱巴巴挂着,更多衣服东一件西一件丢在地上、椅子上。一排排高跟鞋活像商场展示架,其中一小半还带着标签。

    论起穿衣风格,大致可以用短、贴、辣三个字形容,色彩以红为主。

    不过这也只能说明姜小姐喜好打扮,潇洒外向,并且对自己的身材非常自信而已。

    找了半天都没有触发剧情,饭后,意眠陪着‘妈妈’看了会儿电视,洗完澡,早早就睡下了。

    然而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动响好似被放大无数倍,清晰地敲击着耳膜。

    她于黑夜中惊醒。

    昏昏沉沉抬起眼,依稀望见一团瘦长深沉的怪影,正悄然站在她的床边。

    不知盯着她看了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宝贝放心,这就让你举步维艰。

    第147章

    谁是男朋友(3)

    “谁?”

    灯的开关就在床头,姜意眠下意识支起身体。却被对方以更快的速度攥住手腕,一把掀倒在床上。

    所幸比起遮光性,她更偏向对昼夜的感知。睡前没把窗帘拉得太严密,微明的月光混着路灯,将悬身上的那张脸照亮,很快又暗下去。

    只那一瞬,足以让她认出来人。

    “陆尧。”

    当然是他,只能是他。

    不然还能有谁半夜三更闯进私人住宅?

    “大惊小怪。”

    陆尧骤然松了手,语调沉冷,包含着分明的讽意:“以前你反应没这么大过。”

    言下之意,并非第一次玩突袭?

    “你也说了以前。”

    意眠轻微皱眉,揉了揉脑袋,撑着床坐起来:“是有什么事吗?一定要这个时候进来说。”

    她应该反锁过房间门才对。

    连姜妈都没有房门钥匙,为什么陆尧会有?他用的备用钥匙,还是原身给了他一把可以随时随刻打开自己房间的钥匙,这倒是个值得注意的谜团。

    “我以为就算是兄妹,进门前也需要敲门。”

    她这样说,意图提醒陆尧,亲兄妹还得保持距离,遑论他们两个没有血缘、关系恶劣的成年男女。

    没想到他恰恰把关注点放在兄妹上。

    “兄妹不能,男女朋友能。”

    “……”

    这话什么意思?

    她反应了一会儿,语气平静:“你的意思是说,表面上我们彼此嫌弃讨厌,私底下却背着家人在谈恋爱。”

    “有证据么?”

    陆尧:“手机。”

    姜意眠心领神会地从枕头底下摸出相处不到一个下午的新手机,关闭飞行功能,主界面立刻跳出提示:您有新的微信消息。

    半个小时前,陆尧发过来一条视频。

    视频里,书房灯光明亮,他坐在办公桌前,背景是一方黑漆漆的天地。

    噔噔。

    门板被敲响,慢步走进来一个披着长发、身穿红色睡裙的女性,懒洋洋抱着胳膊,倚靠在墙边。

    “再给点零花钱呗,哥?”

    尽管侧对镜头,看不清脸,这声称谓已然宣明身份。

    陆尧头都不抬:“我没有义务花钱养你。”

    “干嘛分这么清楚啊?”

    姜小姐咯咯地笑,落步又轻又柔,像一只猫。昂贵的真丝布料贴着纤腰细腿,肩头雪白,嵌着两根细细的带子。

    裙摆在走动间摇曳生姿,宛若一朵鲜红的云朵,托着她往前飘去,直将身子倾上深色书桌。

    “你不是我哥吗?”

    她支着下巴,做出小女孩的动作,掐嗓用小女孩一样甜甜的声音说话。撅起来的嘴巴偏涂得艳丽,散发出成人才有的风俗气息。

    陆尧无视她。

    他向来这样,像对待苍蝇、垃圾似的厌弃态度,死活不肯正眼瞧她一眼。

    但她偏不服输。

    她伏在桌上,又往前爬了点,想冷不丁亲他一口。

    “滚开。”

    他依旧冷漠,严肃,如同一座吝啬给予情绪的完美雕塑。一巴掌打歪了她支在桌上的手肘,力道好大,发出一声清脆巨响。甚至不经意间传递出一丝真切的杀意。

    真凶啊。

    姜小姐一怔,旋即笑得前仰后合,肢体乱颤。

    一直笑得没力气了,才立起一根白皙的手指头,抵住他的白衬衣说:“不养便宜妹妹?那你这个年纪也该交女朋友了吧?兄妹一场给你最低价,普通亲一下十万,伸舌头五十万,包月女友最换算,五百万怎么样?”

    得不到回应,她戳一下:“够便宜了吧?”

    又戳一下:“多舌吻几次不就回本了?”

    还戳:“要不要这么小气,五百万都出不起?”

    修剪成椭圆形的指甲,涂抹上红色,隔着衣服一下一下地往肉里戳。她在他身上制造出无数个月牙形的凹陷,乐此不疲地玩着,终于被狠狠地推了出去。

    失去支撑的身躯摇摇晃晃,以神奇的柔韧度站定没摔。她嬉笑:“记得转零花钱啊,不然明晚我还来。”

    说罢,仿佛早就知道摄像头的所在位置,姜小姐仰起脸,精准朝镜头嫣然一笑。

    从她身上,姜意眠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这张脸,原来可以做出如此生动的表情,笑得这样妖娆多情。

    还特别嚣张。

    *

    视频播放完毕,这下她总算信了白天傅斯行说过的勾引。同时发觉,不光姜小姐的哥哥的朋友是她的男朋友。

    大概率她哥哥也是?

    嗯——,相当混乱的伦理关系,容她抵赖一下。

    “这是什么时候的视频?我不记得了。”

    陆尧又发过来一张截图,是转账单。

    时间:11月14日晚上6点。

    收款账户写得清清楚楚,金额:伍百万元整。

    好吧,在男朋友1面前不奏效的失忆借口,对男朋友2照样不起效用。

    铁证如山摆在眼前,不容辩驳。更关键的是必须弄清楚,对方挑着半夜提起这件事,想干什么?

    “今晚我睡这。”

    陆尧回答得直接了当。

    姜意眠同样拒绝得干脆利落,“不行。”

    谁知道他的睡是不是单纯的睡觉?

    “明天我想办法把钱退给你。”

    她提出解决办法,这次换他冷脸:“摆着卖的商品才能退款。”

    “这句话还给你。”

    “买来的商品想用就用,但我们之间没有立过协议,没有详细条约,更没有亲笔签名、盖章摁印。换句话说,你没有凭证,能证明自己是某样商品,或某个人的拥有者。”

    陆尧不为所动:“你收钱了。”

    每到这种紧要关头,这人往往固执得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机器,死板不肯变通。

    姜意眠组织言语,试着将意思表达得更清晰点儿:“我说了,这五百万的转账性质无法判断。现在时间很晚了,你再不出去,我只能喊别人过来。”

    “一个怕被我赶出去的人,自身难保。”

    他指出冷冰冰的现实。

    看来陆尧清楚姜女士拼命讨好他的原因。

    “是。喊她过来,你正好可以告诉她,她的女儿出车祸前找你包养,车祸后却收钱翻脸不认人。然后让她做选择,到底要卖女儿求富贵,还是陪着女儿一起滚出这栋房子。”

    也许原主的性情残留。

    也许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讥诮言语令人心生不耐。加之大半夜睡眠不足的烦躁,使意眠反唇相讥,同样说出了相对刻薄的话语。

    古怪的静默降临,陆尧直直杵在暗处,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这人真正的天赋在于战斗,在指挥。他擅长冷血而残忍地直击心脏,从根源摧毁他的敌人。然而面对一个比他无情一百倍的情感诈骗犯,哪能真的占到什么口头便宜呢?

    姜意眠不禁叹了口气。

    “我们需要冷静地谈一谈。”

    她看得出来,比起姜小姐,陆尧对她的冷言冷语几乎称得上克制。

    他分明知道,姜小姐是姜小姐,姜意眠是姜意眠,车祸作为一个节点,这具身体前后有着不同的主人。

    但他刻意装不知情,一边恶语相对,一边观察在意。这么矛盾的态度,说到底,无非是隐秘而别扭的发泄,对她先前的所作所为心存怨念罢了。

    “抱歉,上次又骗了你。”

    又这个字就很过分,连姜意眠本人说完,良心都不由得发出微妙的疼痛。

    “做过的事情不能否认。要阐述骗你的理由,只能说在这个游戏里,你的想法经常跟我的任务相违背。在这个前提下,无论你是谁,无论通过什么方式,我都将以自己的目标为先,毫不犹豫的除掉所有阻碍。”

    “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如果这么说可以让你舒服一点的话,其实我的确不止骗过你一个人。”

    她说得挺真心实意的,开诚布公,逻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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