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余光扫到裴小熊默默支棱起来的耳朵。祁放还换了个睡姿。她选择:“社长。”
“啊??”小鱼惊恐地瞪大眼:“不是吧,眠,你别说连学长都被你圈进——”
她缓缓点头,语气神秘莫测:“其实我觉得,社长人挺好的……”
既然无法控制谣言,那就让它来得更猛烈。
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这就叫做用魔法魔法,学姐教的。果然好用,小鱼这就带着敬畏的眼神落荒而逃。
尽管……正在愉快整理资料的学长莫名连打三个喷嚏,还被某熊盯得后背发凉超无辜就是了。
——回到正题,第二位被采访者:眉眉
她比小鱼细心,确认他们没有恶意之后,才委婉地透露,她曾经怀疑过李婷婷的精神状态,并建议对方去医务室缓解压力。
可惜以李婷婷的脾气,怕是将她的话当作侮辱。气冲冲地回了一句:“你才有病。”便掉头离去,压根没有踏足过医务室。
“对她家情况了解多少?她爸爸?”
眉眉轻轻‘啊’了一声:“你们弄错了,上次来的那个人应该不是她爸爸,而是……继父。”
“嗯,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李婷婷可能跟家里关系不好,很早之前说过不喜欢有人在她面前提这个话题,所以我们都刻意避开没问。继父的事是我意外听到的。她和她妈妈在宿舍楼梯口说话,她说不想叫爸爸,叫叔叔就已经很……恶心了。不过她妈妈哄她,说被同学知道单亲家庭对她没有好处,而且她的男朋友……
“嗯,应该是指黎俊。当时我也觉得奇怪,李婷婷她妈妈知道她在谈恋爱。这个年纪不介意孩子谈恋爱的家长挺少见的。不能让黎俊知道继父的原因?她们把声音压低了,我没有听到。不好意思,帮不上你们了。”
……
送走眉眉,社团展开第一次讨论。
已知李婷婷自导自演的概率极低,否则奥斯卡不颁奖给她实属暴遣天物。
光头事件中出现的人物是继父,那么此次调查的关键——李爸是生是死,继续存疑。
然后。
没了。
“害!说来说去都是信息太少!根本分析不出什么!”社长满腹牢骚:“都怪黎俊这家伙当男朋友太混了。约完会送女朋友回家难道不是全宇宙的共识吗?他怎么能不知道李婷婷家住哪里?不然我们直接找邻居问上一嘴,保准事半功倍!”
话没说完,几人放在桌上的手机集体嗡鸣,收到群发短信:「我约李婷婷周末出去,你们找机会跟着她回去。——黎俊」
!!!
瞌睡了递枕头不过如此!
原来跟学霸合作就是这种滋味?爱了。
*
周六下午,市中心广场。李婷婷一身过膝的白衬衫长裙,背着帆布单肩包,脚踩白布鞋。打扮得清新文艺,高高兴兴地赴约。
小情侣的第一站是书店。
在某人‘这年头哪个正常人来书店约会啊?’的吐槽下,李婷婷心不在焉地翻开一本杂志周刊,时不时抬头往里望。
黎俊与她形成鲜明的对比,活像双腿扎根在地面上的雕塑,长久伫足在高二辅导书架边。面色冷淡,眼皮低垂,光站在哪里不动,都有路过的女孩上前搭话。
李婷婷看在眼里,眉心微蹙,手指不安地拨弄着书页,却忍着没有上前。
这点跟李婷婷A截然不同,记下来!
到约会第二站,饰品店,情形倒了过来。
李婷婷双眼亮晶晶地在店里逛来逛去。黎俊被她拉着袖口,却始终专注于自己手里那本新买的辅导书。无论李婷婷往他头上别可爱的发卡,或戴上滑稽的猫耳朵发箍,他都没有抬起头。一副——该说冷淡,还是纵容?——
的做派坚持不动摇,看得吃瓜群众都来气。
“可恶,这样也能拥有女朋友的吗?”
社长握紧拳头,跃跃欲试。
学姐一盆冷水:“只要你能接受李婷婷A,你就可以拥有。”
说完,两秒后:“不对,李婷婷也看脸。”
所以连班草都勉强的你完全没有戏。
社长:别说了,要落泪了QAQ
半个小时后,情侣约会进入第三环节:看电影。
电影票前天晚上买的,恐怖片。
至于为什么要挑晚上六点钟的恐怖片,这题懂的都懂,不懂就没救。
等黎俊他们进去之后,跟了一路的诡谈社不紧不慢地找到机子,打印票据。
一、二、三、四。
——五。
五张票,令人不禁感慨:“周末都不让可怜的工具人休息,这样真的合理吗?”
裴小慕充耳不闻。
由于购票时间迟,座位限制,加上某些人的某些小私心,他们五个人一共被分成两组:学姐学长组队坐在黎俊身后,裴小慕、姜意眠、祁放坐在偏远的后左方。
他们狗狗祟祟进去时,电影已经开播。
这部电影评分一般,剧情套路,勉强能夸的只有惊悚效果渲染得不错。看了二十分钟左右,诡谈社二人组不约而同地留意到,李婷婷侧过身体,小声对黎俊说了一句:“好恐怖。”
正常来说,男朋友牵手拥抱亲亲三件套安慰一下要的吧?笑死,黎俊眼都不抬直接蹦出俩字:“假的。”
社长捂着肚子快笑断气,压根没想到,身后的自家人正上演着同样的对话。
影片里又一个开门杀,鬼气森森,血光四溅。四周一片惊呼,唯独身边无动于衷。
“你不怕?”祁放侧头问。
裴小慕也转过来看。
姜意眠云淡风轻:“还好,都是假的。”
……失策。
两只动物(?)于黑暗中对视一眼。
体验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世界,不过到电影院看电影,对姜意眠来说还是头一遭。她正看得认真,左边肩膀忽然一重。
祁放:“困了。”
“……”
看着看着,没过几秒,右边肩膀又一重。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埋进她的颈窝。
前面说过了,鬼是不会犯困的。
裴一默从来没有对眠眠撒谎过,头埋得低低的,模仿前排的人类说:“害怕。”
声音也小小的,确实有几分恐惧的样子。
虽然它自己就是一只到处吃鬼的凶残鬼???
罢了,姜意眠继续看。
没多久,新的事故发生。
硕大的荧屏骤然一暗,漆黑突如其来。周围窸窸窣窣,很快发出各种询问声。
“怎么回事?停电?”
“操,电影院还停电?给退票么?”
一道刺眼的光打在前方。
紧接着,大家都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几十道圆形射灯满屋子乱晃,人们纷纷站起身来,你推我挤地想往要跑。
姜意眠没想走的。他们的目标是李婷婷。她不走,他们自然就没必要往外挤。
但天不遂人愿,外头猛地一声尖叫,把气氛绷到最紧处。越来越多人陷入不安与焦躁的情绪之中,姜意眠被催促着起身让路,又被几个陌生人不由分说地推着往前走。就像一滴水杯卷入激流之中,她一时难以挣脱大部队,只能跌跌撞撞跟着走。
本以为出去就好。
不料演播厅外面更黑,周遭建筑都黑乎乎的。
工作人员扯着嗓子维持秩序:“意外……事故……请大家保持冷静,从这边有序离场!”
偏偏有人唯恐天下不乱,用更大的音量盖过去:“漏电了!死人了!想活命的就快跑!跑起来,前面的快点跑起来!”
人们误以为真,果真开始跑。
推搡间,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眼看着姜意眠重心不稳,要往楼梯下扑——
幸好背后及时伸出一条胳膊,将她揽进怀里。
刚站稳,又有一只冰冷的手,像僵硬的蛇,指尖贴着她的腰滑过去,旋即握住手。将手指一根一根地嵌入她的指缝间。
纵然到处还兵荒马乱。
感觉……好像被两个人牢牢抓住了。
她下意识喊:“祁放?裴一默?”
他们几乎同时嗯了一声。
在黑暗里,就像两把无比可靠的保护伞。
*
受电力事故影响,电影泡汤。
夜幕深邃,街道上霓虹闪烁,大家期盼已久的重头戏终于到来了。
如黎俊所言,李婷婷从不让他送她回家。两人在公交站附近分手,李婷婷上了八路公交车,诡谈社迅速打车跟上。
大约五站过后,李婷婷下车,在原地原因不明地停留了好几分钟,才掉头往回走。
警惕心强得叫人叹为观止。
虽然倒霉到看电影都碰上意外,但似乎约会本身就足以让李婷婷高兴。她脚步轻快地走过一条街,路上买了一支粉红色的棉花糖,还扶一个老奶奶过完马路。最后才朝那个被人们戏称为’富豪区’的高档小区。
“没看出来啊,她家挺有钱?”
大家不敢跟得太近,依稀看见一个牵着金毛的大啤酒肚男人从小区里走出来。
“是李婷婷的继父。”
姜意眠微微眯起眼睛,认出那张脸。
奇怪的是李婷婷并没有厌恶之意,反而露出惊喜的笑容,任由男人摸她的脑袋,还主动伸手接过狗绳,仰起头朝他笑。
两人还没走进小区,一辆喷成亮红色的跑车轰隆隆驶出来,经过他们的身边,停下。
车窗摇下,露出李妈不虞的脸色。
她伸手扯了扯女儿的包,嘴角往下撇,好似在嫌弃它的脏破廉价。
李婷婷则表现出肉眼可见的紧张,全然不像眉眉所说的,会跟妈妈无话不谈的女孩。
“这也跟李婷婷A不一样?再这样下去,我不得不信她双重人格了啊?”
按耐着揭秘真相前的心急,待那对继父女走进小区,奔驰也扬长而去。满肚子问好的诡谈社总算可以出来见人了。
“叔,晚上好,能问个事吗?!”
高档小区没那么容易混进去,社长咧着嘴,照例用笑容试图刷保安的好感值。
可高档小区果然不愧对高档二字,保安大叔没听完他们的话就一个劲儿摆手:“不行不行,业主消息不给往外说,不然我被开除怎么办?你们给我找新工作啊?”
见状,社长一狠心,指着祁放跟裴小慕,声泪俱下地编起故事来:“叔,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刚才进去那个女生,也就是李婷婷的男朋友!我们交往半年了,可是,这俩男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也说是婷婷的男朋友!!一个女生怎么可以有两个男朋友呢?
“我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她说自己家里有人去世,太伤心了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事到如今我也认了!要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我可以接受成为她的男个男朋友之一!可是我真的很怕她又撒谎骗我,所以叔,求你了,就告诉我她家最近有没有人去世好不好呜呜呜呜?”
“……”
小区保安大抵没见过这种场面,目瞪口呆,一句’你们现在小孩都玩这么大?‘几乎写在脸上。
再接再厉:“求你了叔!”
保安重重叹息一声,左右看了看:“好吧,你们不能告诉别人,是我说的。”
“她们家啊,确实死过人!”
第123章
诡谈社(26
保安大叔说,李婷婷一家是七月搬来的新住户。当时母女俩胳膊上都系着黑布条,恰好对应着本地传统:家里出白事,做父母儿女至少得‘披黑戴布’过七天,俗称头七礼节。
搬迁恰好是一件大喜事,红事儿。两件事情挤在一起块儿办,,叫做红白相冲,不吉利得很。这年头鲜少有人这么干,偏偏被保安撞见一桩,故而他一个看门的外人才会记在心上。
你问死的是谁?他心里估摸好久了,觉着八成就是李婷婷她爸。
理由如下:
“你想嘛,她妈是亲的,叔不亲,她叔之前搁外地做大老板老赚钱了,没事跑这儿来干啥?还有你、你们仨是吧?你们仨这小女朋友原先被法院判给她亲爸,跟她爸在城南那块住得好好的,十几年都没闹腾过,这会儿干啥无缘无故挤到她妈这来了?要我说,肯定就是她爸没了,她一个学生,不会赚钱,又没处去,可不就得投靠她妈么?”
“她叔这人真不错,成天买买菜、遛遛狗,一点大老板架子没有。前头天热,他说我们这些人挣钱不容易,还给送了几天冰西瓜呢。乖乖,我在这小区看这么多年门还没碰见过这么好的业主!
“那小姑娘啊,不是我说,做人太鬼精不好!听说在家里头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闹的,连一声叔都不乐意喊,闹得可僵了。可他俩刚过去你们看见没?一口一个爸,亲热得跟亲父女一样。哎,我是看不明白,这人有了钱啊就是怪……”
所谓不说则已。
保安大叔一开口,该说的、不该说全说了个遍。其中一半消息来自李家多年保姆偶尔的碎嘴抱怨,一半靠猜。
李婷婷的撒谎概率由此一低再低。
倘若她爸真的因病去世,她怪可怜的。好在她跟黎俊的恋爱不会因谎言而崩塌,勉强也算一件好事。
可对诡谈社来说——
社长握起拳头,无能狂怒:“我们可是为了查找真相被迫围观一整天臭情侣约会的人!搞了半天,就这?根本没有体现出我们社团的水准啊啊啊!!”
吵死了。
学姐不耐烦地扯住他的耳朵,突兀地说出一个成语:“三人成虎。”
社长啊啊哇哇地求饶:
“我懂,我懂!保安不是当事人,他说的未必就是实情嘛!轻、轻点好吧大小姐!”
学姐面无表情。
这事其实有点难办。
高档小区安保设施齐全,他们混不进去。
自从李婷婷的继父被嫌无所事事,主动接手家庭采购的活儿之后。那位给保安大叔提供八卦的住家保姆,已经接近大半个月没出小区,没露过面。
想蹲人?收买消息?想也白想。
所以说,怎样才能打探到更可靠的消息?难不成直接上李家,开门见山地问他们某人到底是死是活?
别吧。继父人怎么样不清楚,光说李婷婷A跟她妈,绝对是一脉相承的不好惹。万一她们跑去学校投诉他们侵犯隐私,连社团都被强制解散怎么办?
他们冒不起这个险。
直球路线走不了,大家思来想去没有别的好办法,最终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前文那位神通广大的校长舅舅。
要是舅舅出面,从班主任那里拿到对应的家庭情况。他们大可以故技重施,假冒老师,以家访为名,一个电话过去,保证不费吹灰之力就get真相。
暂时就这么定了。
“行吧,明天高三段模拟考。我负责找外援,你们多观察李婷婷,看她什么时候从B变A。顺利的话,下周社团课再讨论一下话术,然后打电话就完事儿。”
做事不拖泥带水,或许是社长最大的优点。他分分钟安排完,双手枕在脑后,开玩笑似的说:“小姜你要是没事,提前把委托回复写了得了。”
侧面反应出,他并不指望这个委托背后,能有更深的秘密值得探究。
几人散伙之后,姜意眠回到学校。
周末,百分之九十九的住校生都选择回家。寝室里没有其他人,裴一默勉为其难地放过江工具人,以古怪的原型坐在桌边。一边哗啦啦地翻语文书,一边握着又细又脆的黑色水笔,试图替眠眠分担她最后剩下来的作业,做试卷。
本该做试卷的人则坐在另一头,很快写完一封信。
信的内容,是建立在李婷婷没有说谎、非人为扮演双重人格的基础上,衍生而来的。但在写信的过程中,她始终在意着一个细节,越想越奇怪:
为什么李婷婷出现双重人格的时机总是那么巧?
高一,她白天上课,晚上住校,可自由支配的时间只有「晚自习下课后—宿舍关门前」与「周末」。她是怎么做到在黎俊面前,也就是这两个时间段内反复切换性格,却不被朝夕相处的室友们所察觉的?
假如李爸不幸在七月份逝世,高二班同样在七月份展开暑假补习。为什么事发当月李婷婷情绪正常。反而到了八月份——与黎俊和好之后——小鱼她们才第一次发现B面的存在?
巧合?
或太喜欢黎俊,前期唯独在他面前易失控,后期病症加重,才逐渐暴露?
暂时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不过姜意眠想到一个独特的方法,可以验证这件小小的疑点有没有必要继续探究下去。
——她的任务是完成三个委托,而一个委托往往终结于对委托者的回复。
正常来说,系统不会容忍投机取巧的行为。由此可以得知,只有在诡谈社给予黎俊真正符合事实的回复之后,系统判定副本任务完成,发出提示。
所以结果如何,一试便知。
黎俊的座位在高一(2)班靠窗的位置,周末教室门牢牢锁着。然而值日生太过粗心,几扇窗户都开着缝。
她推开窗,把信封放在黎俊的桌上,然后在原地等待五分钟。
果然。
无事发生。
*
天色已晚,学姐学长估计都在为明天的测试做准备,祁放也联系不上。
考虑到保安大叔微微的大嘴巴属性,拖的时间越长,也有可能对李家反向泄露他们打探消息的事。
第二天,姜意眠索性起了个大早,独自前往李婷婷所住的小区。
“咋又来了,今天就你一个?”
保安大叔记脸技能max,一下猜中她的来意,乐了:“还找姓李的那个小姑娘啊?难不成人家那三个男朋友抢了你的一个?不过你慢啦!一家人刚开车出去,一辆大红色的奔驰!老洋气了!”
得知她不打算走,要在这里等,还热情招呼:“站着多累,进来坐啊?要我说,这一家子每个星期天都要出去的,不晓得上哪儿玩,没个半天回不来!”
姜意眠婉拒好意,继续站着等。
她的本意是以‘希望解开光头事件的误会,冰释前嫌,成为好朋友’为借口,利用李婷婷B对友情的向往,尝试从她入手,从她的家庭内部寻找破绽。
然而事情走向不符合意料。
直到午饭时间,李婷婷母女还没归来。倒是李婷婷的继父提着大包小袋的蔬菜瓜果,慢节奏地散着步走进小区。
发现门边那个站得笔直的小女生,他有所迟疑,三步一回头地看了好几眼,最终退回来,肯定道:“你是婷婷的同学,之前住一个寝室的女孩子,对吧?”
姜意眠颔首:“叔叔好。”
保安大叔很给力地接话:“老板回来啦,这小姑娘你认识?她找你家婷婷,在这活活杵了三、四个钟头呢,让她进来坐还给我客气。要不是有规定,我又没怎么见过她,早就放她进去了。”
“哪里来的老板,喊我老王就行。”
姓王的继父一边笑着推辞,一边惊讶:“有这回事?你可以打电话去我家的呀!家里阿姨都在!不然让客人白白在外面等这么久,说出去我这老脸都放不住,太没规矩了,要被人笑话的!”
说完送了保安一袋新鲜杨梅,转头极力邀请面生的小客人跟他进去。
“谢谢叔叔。”
姜意眠自然没有拒绝。
李婷婷家住一栋三层楼小别墅,装修风格堪称富丽堂皇,处处流露出一股‘我超有钱’的气息。即便家里帮忙做事的阿姨,也整整齐齐盘着头发,打扮得干净好看,一副做事牢靠的模样。
“不好意思啊,不知道今天有客人来,让你等了这么久,要不中午就留下来吃个饭吧?”
“你这小熊怪好看的,是外面买的还是网购的?婷婷她们也喜欢这种娃娃,买了好多好多,床头、柜子上、房间里到处都是。马上要到她生日了,我也不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喜欢什么,心想不然还是买个娃娃算了,挑她喜欢的东西买,总不会出错,是吧?”
——她们。
留意到这个词,姜意眠第一反应,是这个重组家庭原来有两个女孩子。可能男女双方各一个,或李婷婷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没有听她提过。
而王继父坐在沙发对面,乐呵呵的。
跟李家母女私下抱怨的暴发户、保安大叔描述的老好人不太一样。这位继父虽然相貌平平,笑起来眼尾很多,甚至因为大大的啤酒肚显得有几分滑稽。
可他谈吐大方,处事得体。眼神超乎寻常的清澈,还会主动挑起话题,避免初次来访的客人陷入不自在之中。
姜意眠用上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表示为自己过去的行为感到愧疚。
不料王继父郑重其事地想了想,反过来向她道歉:“不是你的问题,我了解婷婷的脾气,应该我替她道歉才对。不瞒你说,其实我和她妈妈是再婚的关系,法律意义上应该算她继父。”
“继父继父,好歹有个父字,也算爸爸,对吧?她亲爸爸不在身边,我很想和她好好相处,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可是青春期的小女孩,没办法太快接受外人入侵自己的家庭,产生一系列的心理抵抗之类,我觉得都正常。我这个做长辈的有义务理解她,帮助她。她在家里怎么情绪反复、发脾气都没问题,只不过,我总担心她在学校里——”
“她不愿意被人家知道家里的事,平时也不愿意我接触她的同学。所以今天能跟你坐下来聊天,我心里觉得特别高兴,哈哈。希望你不要嫌弃。
“然后我也想厚着脸皮,请你忘掉上次的不愉快,试着体谅一下婷婷的处境。她小小年纪确实经历了很多,现阶段特别需要一个聊得来的朋友,要是可以的话,你以后就多来我们家做客,好吗?”
王继父一番话说得和气又真诚。
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面对小女生,难得不带一点长辈式的居高临下。
而且连他也知晓黎俊的存在,用词委婉地向她打听其人品。话里话外,不像反对早恋。好像仅仅担忧李婷婷可能遇到一个不好的、不对的人,会不小心受到来自家庭之外的伤害而已。
面对如此一个家长,好似对继女一万个上心,姜意眠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大致说出黎俊的委托。不过留了个心眼,只提到李婷婷自称家里有人去世,没说具体是谁。
“难怪——”
手肘撑着膝盖,王继父用力抹了一把脸,仿佛自身体深处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媛媛的事……我还以为……哎,是我糊涂了,相信她的赌气话。再怎么说她们都是亲姐妹,怎么可能不在意?”
他低着头,沉浸在悲痛之中。
亲姐妹这三个字,却在一瞬间将所有可疑的细枝末节,猛然串成一条直线。
姜意眠倏忽抬起眼。
“我能看看照片吗?”
“——媛媛的。”
作者有话要说: 当我说出姐妹这个词!这个委托就已经有了结果!哈哈哈哈哈突然发现太俗套了,明后天能结束副本吧!
第124章
诡谈社(27)
“媛媛只比婷婷大五分钟,可认识她们的人都说,姐妹俩脾气天差地别。”
王继父率先走到楼梯的尽头。
阁楼屋檐低矮,只有一扇半圆形小窗,灰色玻璃像笼子一般紧紧闭着。周围空气窒闷,仅有的光线无法照亮景物,反而将成年男人佝偻的轮廓投射在墙面上,无限放大,显出几分鬼魅。
密闭空间、不算熟悉的男人。两者结合所带来的后果是,姜意眠下意识抱紧,常人眼里再普通不过的小熊娃娃。
小熊回应似的摸了摸她的脸。
啪嗒。
灯亮了。
“婷婷像她妈妈,胆子大,有韧劲,一旦制定好目标,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做到。媛媛这个做姐姐的反倒像她爸爸,比较文静,有艺术细胞……”
王继父挽起袖子,一边在杂物箱里翻找,一边以怀念的口吻说起过去。
李妈是一个无法脱离物质生活的人。她喜欢钻石项链,名牌衣物,愿意为之付出一切,朝着光鲜亮丽的生活拼搏奋斗。偏偏李爸注重精神富有,浪漫有余却甘于现状。
夫妻相识三个月闪婚,历经八年变做不折不扣的仇敌,最终落得相互唾弃、不欢而散的结局。
谈论离异条件时,李妈本想带走心爱的小女儿李婷婷。奈何李媛媛的心脏有问题,需要大量金钱维系健康。
在李爸‘你不肯照顾好媛媛,就别想摆脱我’的威胁下,李妈果断做出抉择。她带走了那个性格温吞、跟该死的前夫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女儿,迫不及待地奔赴其他城市,寻找浴火重生的契机。
然后遇到了老王。
“我们说好不要孩子。”
“一开始我的朋友都说我傻,嫌媛媛年纪太大,未必愿意接受我。那是他们想差了。其实媛媛特别简单,你对她好,她就对你好。没出事之前,她已经喊了我好几年爸爸。去年我们出去旅游,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是亲父女,偷偷问她妈妈是不是后娶进来的阿姨呢。”
老王想笑,似乎又笑不出来。
“找到了,她的照片。”
他用掌根抹去照片上的灰,看了又看,才无声递给姜意眠。
麻花辫,白裙子,帆布包。
照片上的女孩站在树下,笑得有点儿羞怯,眉眼五官与李婷婷分毫不差。
——双胞胎。
在知悉这个特定名词之前,姜意眠仅仅设想到姐妹俩之间存在非常相似的可能。
竟没想到一摸一样。
“她是怎么去世的?”
她握着照片问。
“搬花的时候摔下去了。”
老王轻轻拍着自己的后脑勺,好似在缓解疼痛,在遗憾痛惜。
他家是做房地产生意的,在各个城市各种地段都有那么几套房。由于李婷婷的妈喜欢住在高楼之上,他们婚后就打通了某大厦顶层,长期定居在那里。
“我们有一个半露天阳台,媛媛平时喜欢在那里看书、画画。出事的那天风很大,天气预报说要来七级台风。她怕我养的那些花草受害,急着往里搬,一不小心就——”
顶楼坠落。
死状必然凄惨得超乎想象。
他描述得过分清晰,姜意眠便问了一声:“您当时在场?”
老王神情落寞。
“我不在,家里管事的阿姨也不在,不然不会让她冒着雨去搬那些盆栽的。”
“不过那天婷婷过来玩,她们妈妈倒是在家。只不过事情来得太快,她们来不及拉住她。”
是吗。
她话锋一转:“她们的爸爸怎么样了?听说病得很重。”
“婷婷告诉你的?”
用不着姜意眠找借口,老王自顾自地盘了逻辑,将实情和盘托出:“她爸爸的确病得厉害,从去年年底到现在,医院发了不止十次病危通知。她妈妈刚刚失去媛媛,怕婷婷没人照顾,所以我们搬到这边来,方便就近照顾她们父女俩。”
“我们给她爸爸请了国内最好的主治医生,还有两个专业护工。早上我们去看他,医生说他这段时间好多了,只要后续医疗资源跟得上,说不定还有痊愈的可能。——他是婷婷媛媛的亲爸爸,表面看起来,我和他好像不太可能和平共处,是吧?
“可这是我们家近来收到的最好的消息,我真心祝福他能早点好起来。当初他情况危急,我们不敢告诉他媛媛的事,导致媛媛连爸爸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况且他好起来,婷婷才能好……”
老王的声音越来越沉,发觉自己隐隐有些哽咽,就停下不说了。
不过托他之福,真相已然浮出水面。
李爸没死。
七月份真正死掉的人是李媛媛。
原来李婷婷对黎俊隐瞒了姐姐的存在,刻意调换死者身份。
而保安、她们则因为信息差,无意间也将李媛媛的死嫁接到重病爸爸身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姜意眠此行目的已经达成。
正要找理由告辞,冷不防楼下一声:“这个点饭还没熟就是你做事懒散,跟我回不回来吃有什么关系?老王呢?还有外面那个看门的说我们家来了一个女的?老王!你跟她在楼上干什么,听不到我的声音吗?还不赶紧下来?”
紧随而来一串拾阶而上的脚步上,老王无可奈何地摸了一把肚皮。
“她妈妈回来了。我先下去,你待会儿再下来,千万别让她看到你在阁楼好吗?我怕她们提起媛媛会难过。”
匆匆叮嘱完,他三步并作两步,顶着一跳一跳的啤酒肚下了楼。
李妈不满的声音止步二楼:“喊你半天怎么没反应?那女的呢?”
老王好声好气地安抚她,接着两人交谈声低下来,走进卧室。
阁楼里只剩下姜意眠一个人。
她没有马上下去。
因为楼下很快爆发出一阵更甚刚才的吵嚷声,咚咚咚的脚步宛如战鼓,逐渐逼近。
显而易见,老王拙劣的谎言没能糊弄过对方。李妈认得她,上次不顾教导主任的阻止指着鼻子骂她,这回在自个儿的地盘逮住她,只会变本加厉地为难。
左右免不掉一场正面冲突,还不如破罐子破砸。
这样想着,姜意眠非但不急着跑路,反而翻起堆放在眼前的杂物箱。以最快速度找到一张李家姐妹俩的合照,对折塞进口袋,准备作为拿给社长他们看。
“我就知道是你!没家教的东西!小偷!你往口袋里藏了什么?”
烫着大波浪卷发的女人后脚跑上来,身后跟着气喘如牛的老王,左手拽着李婷婷。
“你别、别生气,阿芬,是我——”
老王意欲解释,被用力推了一把。
“谁跟你说话了?啊?谁让你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家里带?你忘了她是谁吗,忘了她是怎么对婷婷的吗?还是说你根本没把婷婷放在心上?老王,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得了,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女儿,你根本不想陪我到这边来是不是?那你走啊,带着那些破东西一起走啊!”
事实证明,李妈借题发挥的能力丝毫不亚于李婷婷,呛得老王有苦说不出。
得不到姜意眠的回答,她死死瞪着。
口上为女儿打抱不平。转过头却一巴掌打在女儿的肩上,“我让你小心点,小心点,别给我惹麻烦!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什么脏东西都敢往家里引!妈的我看着你就烦!”
泄愤似的拍打完全没有收敛力道,李婷婷整个人被拍偏,失力摔坐在地上。
“林宝芬!”
饶是老王都不禁沉下脸:“这是你女儿!你有话跟我说,打孩子干什么?”
“呵,现在就说是我女儿了?那我管教自己女儿要你同意吗?啊?”
林宝芬心高气傲,压根不把老王放在眼里,朝着李婷婷横眉瞪目:“我就是要把她打醒,让她想想自己到底是谁!别整天跟那个死鬼似的,给我摆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听到没有,李婷婷?”
她读最后三个字的力道极重。
李婷婷倏地抬起脸。
说老实话,来之前,姜意眠预料过这个场景,她自觉有把握说服李婷婷B。
但也只局限于李婷婷B。
眼下的李婷婷,茫然大睁的双眼,缓缓眯成一条尖锐阴毒的长线。
分明是同一张脸,光是神态变化,她便突然变成一只撕开伪装、破壳而出的恶魔。四肢伏地,冲着外人厉声质问:“姜意眠!又是你!你混进我家干什么?你又想跟我抢黎俊是不是?”
她用颐指气使的口吻尖叫:“妈!她兜里有李媛媛的照片,我看到了!你快拦住她!把门关起来,把她锁在这里!!我不准她出去,听到没有?妈!!!”
这会儿林宝芬倒不针对她了,而是用着同样的口吻尖叫:“老王,抓住她,别让她逃了!快!我要报警,我要她坐牢!快!不然我就跟你离婚!!!”
母女俩顿时化身超高音二重奏演唱家,一时尖叫得此起彼伏,长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