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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狐狸非道士,不抓鬼。鬼又不吃妖怪。两者派系相差很大,实力倒差不多,清楚谁都压制不了谁。

    况且他们心里都清楚,谁先出手,谁就会成为盛气凌人、无理取闹的一方,失去某个人的欢心。

    因此两者达成微妙的平衡:谁都不愿意先出手,谁都不愿意先退让。

    一人一鬼打不起来,仿佛就把劲儿全使在眼睛上,目光来回无声厮杀几百个回合。刹那间简直空气凝固,天崩地裂,电闪雷鸣,血光四溅(bushi)。

    姜意眠她们恰好就在这个关头回来,亲眼目睹一只玩偶熊居然独自站立着,与一只完全眼皮完全撩开的树懒对视。

    社长:这画面有点神奇!但你要问我神奇在哪里,我一时居然说不出来!!嘉禾你怎么看?

    陈嘉禾:我……我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

    姜意眠快步上前,捡起小熊。

    她不确定祁放的狐狸到底有多神通广大,能不能帮助他看破裴一默的来历。为防万一,就故作淡然地问:“怎么了,这只熊有什么不对?”

    祁放散漫地点了点脑袋。

    “好丑。”

    他说。

    紧接着,所有人都看到那只熊缝合的嘴巴骤然张开,回了一句:“你,丑。”

    作者有话要说:  裴一默:我变坏了!我会装乖装可怜!!!

    everyone:你确实茶了。

    第116章

    诡谈社(19)

    该说不愧是诡谈社吗?

    隐去游戏相关,大致说出裴一默的来历,大家居然迅速接受了这个设定。

    社长甚至有心情逗熊:“哇,朋友,为什么你说话一卡一卡的,能再说几句话来听听吗?抬抬胳膊,动动腿?!”

    裴小熊的应答是:直接露出真面目。

    某·胆小如鼠·人登时被吓得抱头求饶。

    可人生如同一座桥,东上不去上西边。缓过神来的某人不敢招惹鬼了,改骚扰树懒:“兄弟,你——”

    树懒熟练装死。

    陈嘉禾:“噗。”

    感谢社长不要形象地耍活宝,一连串接踵而来的欢(无)声(情)笑(嘲)语(笑),大大缓解两位晕车重症患者的不适感,使沉闷冗长的车程变生动。

    下了车,一切更是顺利得出乎意料。

    小县城一排排低矮平房,间或夹着几间没涂漆的破旧老房,间或一栋洋气小四层,颇有城乡结合部的风格。

    陈嘉禾的户籍地址显然也经过改建,摇身变作带院子的乡间小别墅一栋。他们找到地方没几分钟,隔壁走出一个老奶奶,连拉带推地邀他们去家里小坐。

    “你是嘉禾,没错吧?咱一眼就瞧出来了,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一点没变!”

    一进门,仿佛天上掉馅饼般来了这么一句,陈嘉禾惊讶至极:“奶……奶奶,您认得我?”

    老人家声调一高:“哪能不认得哦?你没满月就给你那混账爹妈送回来,姐弟俩一块儿在村里养到十多岁。奶可是帮着你亲奶奶,一把屎一把尿给你们拉扯大的好伐?你是不晓得,那会儿家里闺女成天吵吵,说奶对你们比亲孙还亲,偷偷紧着好东西全往别人家送呢!”

    姐弟俩!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万万想不到啊!!!

    “您是说我、我确实有个姐姐?”

    陈嘉禾看一眼诡谈社,激动得尾音发颤。

    “站着说话干啥?坐坐,都坐,奶给你们拿‘哇哈哈’去。”

    老奶奶年纪约莫得上八十,穿着大红色碎花衬衫,头发花白。不过腿脚还很康健,说起话来气劲十足。

    这会儿到处翻找珍藏的‘好东西’,走进又走出,连带着一腔口音浓浓、不大标准的普通话跟着满屋子乱飘。

    “你姐,盼盼嘛,哪个不晓得哦?谁家的地没遭她祸害过?你种丝瓜她摸丝瓜,种白菜她摘白菜。土里番薯一个看不住,全给她挖了,剩下左一个坑、右一个洞,谁看谁傻眼!

    “还有那山里!树上!河里!都说你盼盼上辈子该是做猴儿的,天上地下就没她去不了地方,皮得很!全村那么多小孩,数她最能招事!”

    头一回从别人口里听说姐姐的事迹,陈嘉禾听得入迷。

    A学姐做事讲究效率,直奔主题:“您知道她去哪了么?”

    “谁,盼盼啊?”

    总算找到过年时候,用来招待小孙子小孙女们的一袋子饼干跟糖果。老奶奶通通拎过来,像幼儿园发奖品似的,一人手里、兜里塞一把五颜六色的软糖。

    陈嘉禾连忙搬椅子给她,老半天憋出一句:“奶奶,您也坐。”

    “好好好,奶奶坐,都坐啊。”

    老奶奶扶着腰坐下,一面敲大腿,一面回答之前的问题:“你们几个小滑头,以为奶老了,不记事是伐?奶记性好着呢,盼盼她去外面念书了嘛,回不了,不然她今天能不来看咱?”

    “外面念书?”

    “对嘛,坐飞机去外头念书,没个三五年回不来。你前头回来看你亲奶,自己给我说的嘛!”

    “我……说的?”

    陈家奶奶去世多年,对方指的应该是陈嘉禾回乡扫墓发生的事。然而他本人满面迟疑,分明对这件事毫无印象。

    奶奶急了:“就你个娃子说的啊,奶又没记错,咋能不认呢?”

    “奶奶您别急哈,他没不认。”

    社长赶忙出来打圆场:“要不您想一想,嘉禾是什么时候说的这个话?怎么说的?我们都相信您,您肯定没记错!”

    奶奶还真起身去拿日历,用手指捻来捻去,眯眼看了半晌。

    “今年是牛嘛,你是属狗年来的,跟你爹妈一块儿。那天没见着盼盼,奶问你姐上哪儿去了,怎么不晓得回来看你亲奶。你说你姐去外头念书。

    “奶问哪个外头,是城里不?你说不是,比这远。是天安门不?你说远。奶说再远,得远到天杀的小鬼子家了。你给奶笑,说还远,得坐飞机。那外头白天是咱晚上,咱晚上是它白天。奶就听不明白了,哪个外头还能这样……”

    ——等等,狗年得是三年前。

    也就是说,陈家频频出事那年,陈嘉禾是明确知道自己有姐姐。

    至于日夜颠倒、需要飞机才能抵达的‘外头’,无疑是某个国外地方。

    这么说来,难不成姐姐出国留学去了,陈嘉禾因事故才意外忘记她?

    空想不如求证:

    “奶奶,您记不记得大概几月份见的嘉禾啊?”

    “这月份的事奶哪儿说的上来啊?光记着那阵子大伙儿都抢着收田,不是七月就八九月嘛。”

    奶奶说着,生怕他们不信:“嘉禾他亲奶是八月八没的,这事儿奶都记着呢!肯定不唬弄你们!”

    得,还真是煤气泄漏事件之前。

    成功打探到消息,社长暗暗递眼色。

    陈嘉禾后知后觉,承认自己确实说过那样的话,只是一时没想起来而已。

    好说歹说,奶奶终于被哄得舒坦了,就笑着说:“瞧瞧你这记性,还没奶好使!你呀,就是贼不过盼盼!打小脸皮薄,见着人就躲,就跟那闷醉葫芦一个样。不像你姐,一个女娃子胆子大得不了的,见着人说人话,见着鬼就说鬼话,活脱脱一张要人命的利嘴哦!不管谁看了你姐弟俩,都得说一声投错胎!这当姐的该是弟,当弟的该是姐……”

    老人家一旦回忆起往昔,难以控制。

    半小时后,大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告别奶奶,走出房门。面面相觑。

    “呃,大家有什么想法吗?”

    社长摸鼻子,抛砖引玉式发言:“到目前为止,姐姐肯定有。整件事情看起来挺乌龙的,可是要说纯属乌龙,细节上又有问题。比如,为什么嘉禾你姐从来没有联系过你?为什么你爸妈对你姐的事特别敏感?我觉得里面还有隐情。”

    他的想法亦是其他成员的想法。

    陈嘉禾正惊喜得找不着北,恨不能插上翅膀,直接飞回家跟爸妈摊牌。

    不过来都来了。冷静下来之后,他还是决定去县城小学看看。

    据邻居奶奶所说,这个小县城有且仅有一所小学,那里有个名气响当当的章老师,以前教过陈家禾的姐姐,还经常为这个学生上门家访,铁定忘不了。

    果然,待他们找到学校,一问章老师,对方一脸了然:“住在山下的陈嘉盼是吧?她太特别了,不管走到哪里估计都得叫老师头疼,想忘都忘不了。”

    章老师帮忙查了记录,陈嘉盼在四年级下册的时候转学去了C市第二小学。

    C市跟B市贴边,距离不到一个小时。

    时间还早,他们索性搭货车回去,马不停蹄地跑了一趟二校,接着二中。

    随着相关地图一个个点亮,一些老旧照片,辅以老师们记忆犹新的描述。那位未曾谋面的姐姐,就像一张白纸渐渐被填上颜色。她的性格、形象越来越鲜明,仿佛近在眼前。

    几乎所有老师都说,陈嘉盼活泼,主意多,可惜心思不在读书上。

    她小学喜欢玩跳皮筋。不光自己跳得起劲,还背着老师,说服整个年纪段一起偷偷地举办跳皮筋大赛。

    她做主持人兼总裁判,从参赛资格限定、比赛规则到奖励机制,流程倒弄得有模有样。要不是被没得奖的同学举报,怕是比赛结束,都没人发现异常;

    初一,学校养着红鲤鱼的池塘维修,不幸入了她的眼。那之后,她联合班里同学,剪下秋季校服内衬网,简单缝合起来当做渔网,经常放学后偷偷捕鱼。

    有一天,她竟然真的捞走一条池塘里最大的鱼。教导主任大发雷霆,就罚她一次性打扫半个月的操场。

    初二,她缠着物理老师问鬼鬼神神。

    什么笔仙有没有物理原理支撑啊?为什么有些科学家科着科着就转神学了?老师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吗?那濒死体验、前世记忆怎么解释?

    缠得老师都受不了了,当着全班的面点名批评她不务正业。搁其他人早就‘丢人丢到家了’,偏偏她不当回事,理直气壮地跟老师争论,她这是富有求知欲。

    说她故意捣乱,不学无术吧。

    可她确实也有点小聪明、小本事。

    陈嘉盼胆子大,不怯场,有种同龄人里少见的领导能力。无论什么活动交给她,准能办得有声有色。

    她嘴巴甜,心思正。你批评她,她不记仇;你夸奖她,她反过来夸你。不管见着谁都笑哈哈的,碰见校门口收垃圾的老大爷都能一起坐下来,看看蓝天看看云,闲扯胡掰一下午。

    总的来说,陈嘉盼绝对不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好学生,也不是差学生。

    她很特别,老师们对她大多又爱又恨。

    听到这里,陈嘉禾则对他姐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禁大胆猜想:“我姐好像是一个特别有主见的人。你们觉得,有没有可能,她不喜欢应试教育,想去国外留学。但我爸妈比较保守,不同意……”

    “呃,或者,我姐去了国外,不想再回来?我爸总说,孝顺的儿女不应该离爸妈太远。那些出去奋斗的都是嫌老人麻烦,找个理由不承担子女责任而已。

    “要是换成我姐不愿意回国,我爸妈气得断绝关系,不承认她的存在……你们觉得说得通吗?有没有可能就是这样?”

    他用词谨慎,双眼却是闪闪发亮,仿佛已经认定这个可能性。

    毕竟一个家庭因两代认知不同而产生暂时性的矛盾,大抵算得上最好最圆满的真相。

    只要人活着,矛盾总有办法解决,不是吗?

    社长脑子浅,想了想觉得没有明显逻辑矛盾,也就跟着高兴。不料一回头,发觉社员们表情都不太明朗。

    “怎么了,你们为什么这个表情?”

    学姐:鄙视的眼神。

    “用你的小学数学算,陈嘉盼哪年出国。”

    嗯??多简单一题!

    陈家禾今年上高一,16岁。

    他姐大四岁,三年前出国,那就17!

    “有什么问题吗?”

    社长不知所以:“未成年也可以出国留学的啊!我小姑妈的表弟的同学就——”

    学姐冷漠打断:“17岁高几?”

    哦,高二。

    高二学生不具备自己赚钱存学费的能力。又不像大学,有交换名额、国家贷款、奖学金什么的。如果爸妈不同意,陈嘉盼不可能实现出国留学的想法。

    退一步说,就算她爸妈同意。依他们家经济条件,似乎直到煤气事件争取到赔偿金才稍微富裕起来。且至今没买房,租房住,确定有条件送女儿留学?

    “还有一点。”

    姜意眠提醒道:“陈嘉盼只转过一次学。”

    社长:?

    开始没想明白,接着恍然大悟:这跟陈嘉禾说的经常搬家,完全不符啊?!

    什么情况,陈嘉禾记忆出错?

    陈家爸妈有意撒谎?

    撒谎必定为了隐瞒。

    后者的话,为什么陈家爸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隐瞒,不,是抹去女儿的存在?什么程度的矛盾,怎么断绝的关系才需要这么彻底,连户口都给迁出去?

    社长好奇地抓心挠肺,同时不免产生一种‘完了,要糟’的预感。

    无论如何,他们终究来到了终点站。

    ——

    C市第一高级中学,不出意外,应该是陈嘉盼在国内留下的最后踪迹。

    “您好,吴老师在吗?”

    敲了敲办公室门,五人依次走进来。

    “好久不见,陈嘉禾。时隔三年,没想到我们还会有第二次见面的机会。”

    曾经担任陈嘉盼高中班主任的吴老师,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居然准确无误地认出陈嘉禾,并且喊出他的名字。

    陈嘉禾再次记忆断片:“我们……见过一次?”

    “你忘了?”吴老师眉心微蹙,语调一沉:“我还以为你跟你的父母不一样,没想到你也……”

    “不是的,老师,请、请您听我说。”

    没有留意到对方提起爸妈时的反感态度,陈嘉禾吃力解释起自己的后遗症,以及这来回奔波、寻找姐姐的一天。

    期间,注意到吴老师的表情越来越动容。他忍不住想,他这是做到了吧?

    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欺瞒,他即将在茫茫人海里找到自己的姐姐。

    他将想尽一切办法缓和姐跟爸妈的关系,将用自己的力量重新缔结起一个美好圆满的家庭。从今天开始,他有姐姐。

    他的姐姐叫陈嘉盼,优秀无比。

    而他再也不会被梦惊醒。

    是的,他离真相仅剩一步之遥了。

    他宛如一个刑场上等待审判的重犯,紧张地舔了舔唇。不安,但又期待地、坚定地问出此行最终的问题:“吴老师,您应该是教过我姐姐的最后一任老师。请问您、听她提起过出国的事情吗?也许,您知道她去了哪个国家吗?”

    话音落下,长达数秒的空寂。

    良久,吴老师轻叹一声,几乎用怜悯的口吻道:“你姐她……已经不在了啊。”

    “不在?”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去世了。”

    他依然愣愣地:“去世?”

    吴老师满脸不忍心,但终究用上了最直白的语言:“死了。嘉盼已经死了。”

    姐姐……去世……死了?

    姐,死,了。

    这三个字分开都认得,都正常。

    可当着三个字以如此残忍的方式组合时,刹那间,血液倒流,耳膜嗡鸣。

    陈嘉禾的头脑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  死是肯定要死的,安详躺平。

    第117章

    诡谈社(20)

    陈嘉盼死在三年前的暑假。

    吴老师记得清楚,那天发期末成绩单,嘉盼穿了一身鹅黄色的长裙,称得皮肤很白,头发披下来,难得有几分女孩子家的文静。

    可惜一抬手,一出声,那股子气质顿时灰飞烟灭,变回‘野孩子’一个。不怪办公室里都说,嘉盼身上有股野生野长的蛮劲儿。

    ——

    这不是嫌她来自农村,为人处事粗鲁、小家子气的意思;而是一种混合着石头、泥土、青草的东西,揉进她的骨子里,叫她横冲直撞,叫她无所畏惧。

    好比一朵路边没人理睬的小花,不需要你特意关照,她自有办法活得风生水起。

    班级里无论老师同学,无疑都是喜欢她的。

    有关这一点最好的证据就是,那天成绩出来,嘉盼超常发挥,排在班里第八,段里一百五十六。

    素来不苟言笑的化学老师经过班级,特意瞧了瞧她的单子,脸上破天荒地闪过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旋即故意沉着脸说:“你要是把心全放在学习上,都不止这个分数。”

    嘉盼眼睛一弯,两个梨涡:“都怪这世界花花绿绿迷人眼,老师,我下辈子会努力的!”

    “这辈子努力了再说!成绩是你自己的!”

    化学老师气呼呼地走掉。台下同学们哗啦啦鼓掌祝贺,嘉盼从来不会为此不好意思。

    她就像往常一样,无比张扬地、大方地、俏皮地抱拳作了个揖。下台的时候,裙摆似浪花般不规律地涌动一阵,最终落在那截白皙匀称的小腿肚上,像艳丽花瓣包裹着脆弱的花蕊。

    那天,办公室都在说,嘉盼那孩子,打扮起来挺好看,用功起来成绩也不差。

    吴老师还特地在工作记事本里写下:新学期多做嘉盼的思想工作,这样一行字。

    谁能想到,两个月后,一通电话打过来,开口就是:“你班那个陈嘉盼死了。”

    下一句:“死在宿舍,尸体烂得没法看了。”

    那一刻,她呆若木鸡。

    情感上不愿意相信,可浑身的鸡皮疙瘩一瞬间倾涌而出,看什么都是黑的。

    “……我赶到的时候,警察已经来了。嘉盼……被白布盖着,放在担子上抬走了。他们不让我们看,说什么都不让。但是我们能闻到味道,还有那条裙子。

    “她就那样从我面前过去,我从来没见她这么安静过。安静得让人害怕,只有两个手指头挂在担架外面……”

    那种肮脏,腐烂,令人作呕的臭味。

    两根青黑,肿胀的手指……

    吴老师说不下去了。

    瞧陈嘉禾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能听。

    “为什么是寝室?”

    有人适时出声。

    众所周知,暑假学校不上课,宿舍不开放。陈嘉盼为什么会悄无声息地死在里头?

    尾指轻划过湿润的眼角,吴老师扶了扶眼镜道:“这就是整件事最匪夷所思的一点。”

    尸检报告说,陈嘉盼是高温猝死的。

    死亡时间大致在50~55天之间。

    死亡现场发现少许生活垃圾,死者手边放着两个充电宝与一部手机。

    手机电量耗尽,处于自动关机状态;一个充电宝用尽,另一个尚存12%余电。

    而正常情况下,学校关宿舍流程是这样的:

    -

    学期结束前,宿管必须张贴公告,告知宿舍关闭、水电停供的具体日期。

    -

    期末考试结束后共有三天假期,绝大多数的住宿学生都在这段时间搬离寝室。按照相关规定,宿管在此期间必须坚持早晚查寝,及时记录没有离校的学生,并了解其滞留原因。

    -

    直到闭校日(往往是成绩单发放后两天内)下午六点后,宿管负责最后一次查寝,确保宿舍内没有学生滞留后,关闭电水闸,锁门走人。

    -

    为防疏漏,暑假期间,学校保安室照常安排人员值守。如有人意外被困教学楼、宿舍楼等校内设施(该设施均设有公共电话,刷校卡即可使用),随时可拨打短号求助员求助。

    以上四条,不单宿管、保安等工作人员倒背如流,学生手册里同样有着详细记载。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当年负责宿舍管理人员一度以细致、勤恳的工作态度而受褒奖。

    换句话说,陈嘉盼意外被困致死的概率着实小之又小。

    学校认为有必要进行深入调查。然而陈家爸妈根本不在乎女儿为什么会死在寝室。

    他们甚至连尸体都不愿意看。

    事情过去已有三年之久,吴老师提起那对夫妻,依然带着不满:“我们这些老师都不相信那是嘉盼,希望能亲眼看看她,却不能看。他们做父母的,连问都没有问起女儿。一赶到学校只顾着捂起鼻子到处找校长,声称自己的宝贝女儿死在学校,校长必须给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呢?

    无非是钱。

    平日家长会不见他们来,那个情景下倒是一口一个娇娇、心肝,没两百万休想了事。

    直到那时,大家才骤然意识到,原来嘉盼生长在这样的家庭,拥有这样冷漠的爸妈,她居然半个字不曾提过。

    他们这些人也是,居然真的毫不知情,还以为她是受宠的独生女,才被养成那副没心没肺、无法无天的性子……

    同样在那一天,他们第一次见到陈嘉禾,始知嘉盼有个弟弟。

    说着,吴老师不禁看向他:“那天,只有你一个人抱着嘉盼不肯松手。你不停地问,你姐怎么了?谁把她关在寝室里?为什么不送她去医院?几乎所有人都被你问得红了眼睛。后来你爸妈要拉你去找律师谈赔偿事情,你还甩开他们的手,说他们自私自利,唯利是图……”

    “事后经常有人说,幸亏你们家里还有一个你,嘉盼就算没了,至少有一个真正的家人惦记她。可是——”

    上次见面,她所见到的陈嘉禾愤怒,凶狠,掷地有声地同父母对峙,像一只护食的狼。

    事到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生却是满脸迷茫,无措,恍如误入迷途的无助羊羔。

    怎么会这样?

    是哪里出错了吗?

    吴老师的目光里流露出几分遗憾,为嘉盼感到遗憾。她终究忍不住叹了一句:“我无法理解,你怎么会忘了她呢?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忘的不是其他,偏偏是嘉盼……”

    *

    无心或是有意,吴老师的一句话仿佛利剑,伤人至极。

    走出办公室之后,陈嘉禾反复喃喃着‘是啊,我怎么能忘记她’,看上去快要崩溃。

    某话唠十级选手看着都焦虑了,疯狂在社团讨论组里嚎叫:【怎么办这气氛好压抑啊啊啊啊!我觉得他要哭了哇!拜托,谁能告诉我应该说什么来安慰他?讲笑话有用吗?】

    结果压根没人回他。

    社员们一致认为,此情此景,事关人命,说什么都没有意义,还不如安静陪伴。

    裴小熊头脑简单,不懂人类间复杂的弯弯绕绕,只管紧紧抱着眠眠的胳膊即可。

    于是五人一熊就诡异地在操场台阶上傻坐了整整一个小时。

    坐得屁股疼了,光线淡了。天边一片连绵不断的火烧云,附近居民楼飘出阵阵饭菜香味。

    突然,陈嘉禾站起身来,看着远处说:“今天谢谢你们,到此为止吧,我准备回去了。”

    橙黄色的余光落在侧脸上。

    他说这话的语气有点怪。

    社长问:“你都想起来了?”

    “已经没必要了。”他看着远处说:“现在我只想知道,我姐葬在哪里,我想去见她。”

    这下都发现他答非所问,状态不对。

    怕他这样回去会闹出事,诡谈社想了个招:“你姐去世的那年,你家里不是发生过很多意外吗?有没有可能跟你姐有关?话说鬼魂一般停留在自己离世的地方。来都来了,不如到处找找,说不定能见到她呢?”

    见姐姐对陈嘉禾而言,简直可以称为现阶段的最大妄想。本来万无一失的事,谁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陈家爸妈打来电话。

    陈嘉禾走远了接,他们听不到对话,只能看到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冰冷。

    “我必须回家了。”

    挂断电话,陈嘉禾不找姐姐的鬼魂了。

    ‘家’这个字咬得格外重,让人怪忐忑的。

    问:“怎么了?他们发现了?”

    他嗯了一声:“他们去过学校。如果我再不回去,他们说要找你们班主任算账。”

    哈??

    “找我们班主任干什么,说我们绑架你咩?”

    社长自己说着都好笑,乐天开解道:“估计他们说说而已,不然你还是留着呗,有机会找你姐姐呢?”

    陈嘉禾却往后退了一步,声音低沉:“不,他们什么都做的出来,他们就是那种人。”

    说完,他第二次向诡谈社道谢(没有鞠躬),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社长目瞪口呆。

    “是我的错觉吗?陈嘉禾怎么好像……”

    学姐接:“气势变了。”

    姜意眠:“不结巴了。”

    祁放慢吞吞:“表情很恐怖。”

    裴小熊……裴小熊伸手摸了摸姜意眠的脸,觉得脆弱的人类应该要饿了。就从口袋里摸糖果,用软绵绵的小熊手一点一点拨开包装,然后双手捧着递给她:“眠眠,吃。”

    “谢谢。”

    姜意眠心不在此,就着它的手含住糖。

    她吃掉了。

    眠眠,吃掉!

    裴小熊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

    直到它对上祁树懒的眼神。

    两只动物对视一秒,两秒。

    同时厌恶地转移目光。

    “陈嘉盼还找么?”

    学姐照例撑着那把黑色蕾丝伞,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他们接受的委托是调查姐姐是否存在,走到目前这一步,早就超出业务范围。尤其在陈嘉禾本人都放弃寻找鬼魂的前提下……

    三人齐齐看向社长。

    社长笑露大白牙:“来都来了——”

    得,大家原地散开,找。

    *

    教室没有,宿舍没有。

    学姐以学霸思维为指导方向,向图书馆、自习室进发;社长代替猎奇的学渣精神,专往见不得光的旮旯缝隙里找。

    姜意眠去食堂走了一圈,发现该校饭菜不错,夏天还供应水果罐头,真让人羡慕。

    走出食堂,遇到祁放。

    他慢悠悠沿着绿化带走,时不时扒拉起一片芭蕉叶,或是蹲下来,歪头往茂密的花坛里瞧。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陈嘉盼,你在吗?”

    语调非常之散漫,惹得本校学生频频回头。

    姜意眠:“……你是认真觉得她有可能躲在这种地方吗?”

    祁放侧头,想了想:“我会在这里睡觉。”

    “……”

    果然还是你最奇怪吧?

    糟糕。人类营地好像指望不上了。

    姜意眠走到角落,释放外援。

    裴小熊被放到地上,乖乖接收完任务,吧唧吧唧走出去两步,发现自己走得又软又慢。

    哦,想起来了,它现在是只玩具熊。

    趁着没人看见,浓郁的黑雾——活像一颗可爱小樱桃突变成火龙果那样——变回原型。

    凭借同类感应,不出五分钟,裴一默将没用的人类们(除眠眠)带到体育馆外的树下。

    一抬头,身穿鹅黄色长裙的女生正躺在树杈上睡觉。

    姜意眠:失策了。没想到真的有鬼会找这种奇怪的地方睡觉。

    女生像是听到动静,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手拖着脸。神态无比慵懒,侧躺着往下看。

    “嗯?新面孔?”

    她的目光先划过祁放:“还行啊,人模人样。”

    接着姜意眠:“啧啧,好看。”

    打量学姐,惊艳:“美女我爱!lo娘无敌!”

    然后社长:“怎么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最后评价裴小熊:“熊倒是只好熊,鬼不像个好鬼,这煞气也太重了点。不好不好。”

    裴小熊哪里听得了这种话?当下有理有据地反驳:“裴一默,听话,有用,好。很好。”

    ……

    百闻不如见面。

    陈家姐弟的性格当真天差地别哦?

    放学时间,周遭偶尔有人来往,姜意眠不好大声说话,便控制着音量问:“请问你是陈嘉盼吗?”

    “呜哇!”

    对方一惊一乍,竟然直接从树上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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