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但她还是徐徐朝他游去。水面漾起微妙的涟漪,她逐渐走进他的势力范围。
他跪在岌岌可危的石头边缘,一掌压着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向她伸出另一只手——
第一次,姜意眠没来及看清任何字眼。
因为对方猛地压下身,企图趁机摸她的脸。
身体比意识更飞快地逃走,她好像受到惊吓的小鸟,还以茫然畏惧的神色。
季子白笑。他的视线沉没在寂静的夜色里,潮湿的眼神愈发‘温柔’,散发着蝰蛇般的致命气息,朝她轻轻招着手。
“过来一点。”
“再过来一点,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才不会那么简单杀掉你。
只是看看而已。
只想亲手摸一摸而已。
他想触碰她,想了太久,以至于执念没能实现的每一秒,肌肤都像感到被火烧灼般的疼痛。
心脏疼,眼睛疼,头也疼。
见不到她的时候,胃部接连不断的抽痛让他无法进食,难以入睡,整夜整夜做着光怪陆离的梦。
有时候,季子白恍惚觉得,这具身体并非真正的他,仅仅是一个暂时寄居的躯壳而已。
它其实承受不住他浓烈的情感。
就像一块草坪受不住喷涌的火山岩浆。
好在现在一切都要解决了。
他的渴望快要实现了。
按捺着体内疯狂滋长的欲念,季子白眯着眼睛细细端详他心爱的宝物,看着她一点点、一点点地靠近,忍不住用指尖眷恋地摩挲她的脸庞。
而姜意眠抬起头,最先看到文件上方的一行清秀的字,标题。
【超自然计划指导文件·柒】
作者有话要说: 天凉了,明天就掏了季子白的心,让他给可怜的陆尧做垫底板吧。
第94章
深海(16)
超自然计划,上回看到这五个字,还是在副本【诸神之子】里。
当时经历的星际时代极其缺乏历史记载,饶是身处高位的陆尧,也只能说出无比官方的概要:
从猿人到人类,称为远古时代;
以蒸汽机的发明应用为划分线,之前是全寄生时代,之后是次寄生时代,二者统称寄生时代;
百年大灾害过后迎来黑暗时代、失落时代;
而后,超自然计划历经七次修改最终确立,标志着人类进入白银时代;再过上千年,人类逃离地球,脱离自然,成功打造全人工生态环境,以此开启无比漫长的超自然时代,向着超自然计划的终极目标发起挑战。
除了这段口头历史之外,议会还持有一个秘密武器:虚拟记忆体。
那是一段通过科技模拟创造的记忆,按照规定,必须在所有星际公民成年日植入脑内。
触碰记忆的刹那,他们将瞬间被拉回灾难模拟发生的当下,切身体会连绵不断的暴雨、剧烈震动的大地、滚滚而下的泥石流,缺乏规律的温度骤变,浓郁诡异的雾霾,还有海啸、山洪、沙尘暴……
昔日温和蔚蓝的地球骤然进入狂暴状态,多种多样的自然灾害接踵而至,源源不绝。
这与【深海】历史高度吻合。
两厢结合,总算证实姜意眠终的猜测,即:【深海】很可能处于灾害之后,恰好是星际人讳莫如深的黑暗或失落时代。
至于顾明口中的返旧派……那些极力反对屈服于自然,主张将人类大脑发挥到极致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未来星际人的始祖。
由此一切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星际人要不顾一切的超越自然?
因为他们经历过自然的制裁,也尝试过服从自然的规则,二者差异不过是一场噩梦与另一场更缓慢的种族灭亡。
他们自认为无路可走,只得背水一战。
为什么埋藏历史?
因为很大一部分历史已经被「新人类」毁去其次,议会也不愿意承认人类毁坏自然在先,一度臣服于自然的事实。
逻辑上可以说通。
只是这样一来,这段历史前后一共出现过三种人类派系,分别为:最初的旧人类、热爱自然的新人类,最终化作星际公民的返旧派。
究竟谁才是任务要求的旧人类群体?
是字面意义上的,传闻中自作自受、灭亡已久的旧人类?
又或者,新旧本是相对的、流动的概念,当「旧」消失,「新」便随之消失。
当「更新」出现,曾经的「新」自然而然也会沦落为「旧」。
依时间顺序而言,如今正在被未来格局逐步淘汰的自然派,才是真正的任务对象?
……
思绪起伏,姜意眠的视线落回季子白身上。
大海静谧无波,漆黑的潮水吻上礁石,他就伏在那块石头上,仍然无比着迷地肆意地端详着她。
触碰她。
像对待一件心爱的、失而复还的私人藏品,他轻柔的抚摸里带着几分宠爱,居然有些温情款款的气氛存在。
就这一秒,姜意眠下定判断。
返旧派大肆猖狂,向往和平的自然派被迫流落雾岛,与世隔绝。
无论季子白是什么人,怀抱什么目的。作为卧底,他手持最新、最终版本的超自然计划,足以说明他在岛外有着其他同伴,双方始终保持着密切联系。
——是了。
任何派系都无所谓,只要季子白拥有同伴,一个就够。
她只需要赶在同伴灭亡之前解决他,取走他的心脏,他就永远不会成为最后一个旧人类。
如此既能减少一个危险的不可控因素,又能以此换取鱼姥姥的情报。
一举两得。
*
深海版本的季子白畏水,姜意眠正想就地下手,出其不意地把他拖进水里溺死了事。
季子白仿佛觉察到近在咫尺的危机,忽然往后退了两步。
捏着文件的手指轻轻一松,单薄的纸张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瞬被风卷走好远。
他看着,指了指身边的文件夹,“这里还有很多,都是别人不能看的秘密,但是你可以要。”
“你想要吗?”
还差十几厘米,就差十几厘米。
只要想办法让这条懵懂的小人鱼放下警惕,往前游上一小段。
他完全可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细长的脖颈,将她一把拽离大海,从此沦为他漂亮又可怜的玩具,没人再能抢夺。
为了达到目的,他不得不压制体内强烈到几乎令人发抖的兴奋感,将自己拥有的纸张、苹果,或者低劣的陷阱,什么都好,缓慢地往前推一点儿,再推一点儿。用那张虚伪的笑脸,放轻声音,不厌其烦地发出诱惑:“只要你愿意过来这里,只要你想要,这些全部都是你的。”
“不管你喜欢什么,就算是月亮也可以,你知道我会想办法送给你的,不是吗?”
语气几乎称得上真挚。
可惜姜意眠联想到的事实是,他曾用这双手制造过数不清的杀戮。
孩子,老人,女人。
包括成年男人,身材健硕的pual,无一例外都被这双骨节分明的手掌残杀。
她从来没有握过他的手。
但她能够猜到,他的力气一定很大。大到可以在她靠近的瞬间,一把将她拽上陆地,届时万劫不复的人就成了她。
不能再靠近了。
人鱼一声不吭,看一眼前方黑漆漆的礁石,又回头去看远处弥漫的雾气,好似正在犹豫要不要冒险靠近两条腿的生物。
踌躇间,她不自觉地揪了揪衣领,一根由植物根茎缠绕而成的绳子从领口钻出来。
那东西外形看着像项链,可不同于人鱼们普遍爱好的贝壳、珍珠等精致无比的海产装饰物。这条项链中间挂着居然是一个指节大小的玻璃瓶,木塞完好,瓶里装着浓郁近黑的液体,活像一片缩小版的海洋,摇曳起伏,坠在人鱼雪白的锁骨边,无端地令人感到厌恶。
这可不符合人鱼的审美观。
相比人鱼,更像人类的作物。
所以很可能有人试图接近他的所有物,还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得出结论,季子白笑意收敛,突然缺乏表情的脸在夜里显得格外阴冷。
“那是什么?”他问。
果然引起注意了。姜意眠左看右看,作出茫然的样子,老半天才摘下项链,晃一晃瓶子。
这里面装着的,她依靠谎言向陆尧要来的东西。——他的血。
既然初代海怪是曾经肆虐的格陵兰病毒的起源,那么陆尧作为海怪混血,即使经过数千年的传承稀释,如今用来杀区区一个人类,应当不成问题。
季子白伸出手:“给我看看?”
人鱼没有立刻给予回应。
她眨了眨眼睛,光是捡起他先前丢下去、漂浮在海面上的瓜果,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边小心地咬了一口。
随后丢掉旧的,捡起一枚新的果子,慢吞吞地拔出玻璃瓶木塞,将深蓝色液体涂抹上去。
经过这一系列的动作,季子白意识到,那液体大致是类似果酱的东西,涂在食物上会让味道变得更好。
然而还是坚持:“给我。”
“……”
大约能够理解伸手的意思,人鱼双手捧着果子,皱着鼻子良久,也伸手指向他身边的文件夹。
意思是交换。
季子白面无表情,激烈的情绪冷却之后,反而冷静下来。
看似单纯的人鱼其实狡猾非常,对话题没有兴趣就装傻充愣,有需要了才愿意理睬人,一下子连以物换物都无师自通。
她的警惕心太强,连他给的食物都不肯多咬两口,看来今天的计划注定落空。
也许,不该指望她主动靠近,而是提前布下陷阱抓捕?不过那样动作太大,得想个借口敷衍那些嚷嚷着保护动物的蠢货才行。
他无声打着算盘,人鱼则是哗哗拍起尾巴,水花四溅,表示催促。
“好了,知道了。”
必须安抚好人鱼,没有把握就不能轻举妄动,免得她被激怒,被吓到,一个不高兴便逃之夭夭。
但也不能一味顺从她,以免她获得所有喜欢的物件之后,轻易将他忘之脑后。
这样想着,季子白从文件夹中随机抽取两张,换来一颗半黑不红的果子。
湿淋淋的海水混着黑色液体,沿着光滑的果皮表面缓缓流进手心。
质地有些粘稠。
气味倒不难闻,一股浅淡的、古怪的甜味儿久久不散。
自然界几经变异,有一条铁律更古不变:越是危险的东西,越是长得斑斓芬芳,以此吸引猎物的注意。
季子白打量完毕,原本不准备食用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
不料头一低,恰好撞上小人鱼那双湛蓝色的眼珠。
仿佛过了水的琉璃珠,难得地专注、又安静地看着他,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
季子白把玩着果子,微微偏过头,半边脸盛着月光:“你想让我吃这个?”
——是的。
想让你就这样死去,对大家来说都比较省事。
姜意眠在心里坦诚地回答,模仿他的姿态,歪着脑袋,拍了拍尾巴:“啊……噗。”
“这还是你第一次送我礼物,虽然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东西。”
他笑了一下,漫不经心的,语调里含着微妙的讥嘲:“是不是我吃了这个,你就高兴?高兴了才愿意下次找我?”
“。”
姜意眠不吭声,依然保持着一派天真的神情。
季子白定定看了她许久,终究还是鬼使神差地,将果子丢进嘴里。
咀嚼。
吞咽。
喉结上下滚动。
他不知道,仅仅这短短几秒,一种诡异又霸道的病毒已经入侵他的身体,迅速繁殖。很快他就会被重病缠身,衰竭死去。
他什么都不知道,又或许什么都知道,只是执着地过分可恶,近乎可怜。
“明天、后天,我都会在这里,一直在这里等你。”他反反复复地问:“你呢?”
“你来不来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挨打了,大家节日快乐!
有男朋友的跟男朋友一起快乐,没有男朋友的就,跟炸鸡可乐大薯条,烧烤油炸小龙虾一起快乐?
第95章
深海(17)
许是分量太少,又或许陆尧混血的关系,一直到食用果子的三天后,季子白才终于病倒。
而那位负责出岛寻找同伴的顾明先生,习惯对着人鱼自顾自地谈天说地,经常提起有关这方面的内容。
“季教授好像又生病了。”
先是突发高烧,没有征兆,找不到理由。高烧持续整整24小时不退,季教授意识昏沉,出现排斥进食的状况,连温水都难以吞咽。
如此严重的反应可不像是普通感冒引起的。
小组成员十分重视这场突如其来的怪病,迅速联想到总是独来独往的教授,不小心被某种体内含有猛烈毒素的异变生物抓挠,以至于感染未知病毒的可能性。
正当他们准备深入研究之际,当事人醒了。
“教授能恢复意识,本该是不幸中的万幸。”
说这句话时,顾明的眉心下沉,表情里并没有喜悦,反而流露出几分反常的烦恼情绪。
姜意眠耐心等着,果然,他再度开口:“季教授其实是个比较冷淡的人,不爱说话,也不喜欢跟别人相处。不过我始终认为他年纪轻轻知识渊博,又那么受自然联盟的重用,称一句天才都不为过,性格上有点怪也无可厚非。”
“可是,恢复意识后的教授简直像变了个人。”
“应该说双重人格更好吗?总之,大多数时候他仍然保持我所熟悉的样子,以至于联盟内部没有人起疑。好像就只有我一个人发现他偶尔会对空气自言自语,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此外,教授他好像变得有点残忍,几乎可以说……冷血。”顾明顿了顿,仿佛也诧异于自己所采用的措辞。
昨晚,他意外撞见重病缠身的教授现身于实验室。
按照规定,除必要情况外,否则自然联盟严令禁止任何人因任何个人动机滥杀动物;
即便在必要情况下,人们也理当心怀敬意,尽量快速、准确结束它们的生命,避免给它们带来额外的伤害。
所以该怎么解释季教授的行为才好呢?
明明近期研究的项目里没有任何一项关乎兔子。
实验室里的动物都受到精心照料,也不存在异变的可能。
为什么教授会半夜三更在出现实验室内?将一只兔子活生生地杀死?
顾明想不通其中的原因,甚至忘了当时的心情,忘了自己是如何离开实验室的。
他只记得自己一夜未眠,翻来覆去,眼前不断闪现一个画面:死寂的夜,冰冷的器械之间,教授神色冷漠,干脆又精准地在兔子的脊背处切开一道长口。
兔子像人类一样尖叫。
教授无动于衷。
执刀的手指染着艳丽的红色,好似拆解零件般,细致地将兔子剥皮削肉,分解成一小堆齐整的骨肉。
他露出前所未有的专注神态,唇角微微上扬,分明是愉悦的,享受的。
那真的是教授吗?
顾明不禁产生这样的疑惑,又为自己的背后诋毁而感到卑劣。
“也许教授在私下进行别的秘密实验?”
“也许、那只兔子病入膏肓,只是我们不知道……教授其实是想让它解脱……”
他试图为教授的反常行为寻找解释,然而很难说服自己。
格陵兰病毒实在消失了太久,他一时没有联想到这段历史,郁闷之下居然一本正经地请教起面前的人鱼:“人鱼小姐,或许,你有没有听说过某种生物大病一场之后性情突变的事情?还是说接二连三的生病让教授压力过大,忍不住对外释放一次而已?你觉得我应该把这这件事告诉其他成员吗?”
姜意眠默不作声。
顾明话里信息点很多,想来季子白受到血液影响,已经进入发病期整整两天。
速度比预计来得慢,目前也没有对外传染征兆,不违背陆尧的说法。
眼前最麻烦的是削弱版格陵兰病毒不受控制,说不准感染者具体情况。好在姜意眠早有准备,请来娜娜帮忙。
“让我唱歌?让那个人类在关键时候挖了别的人类心脏送过来?”
听完要求,娜娜滴溜溜转着眼珠,直犯嘀咕:“奇怪,我怎么没想过这么省事的办法呢?”
“不方便动手的话,把人引到海边也行。”到底还在意着季子白的文件夹,姜意眠好声好气:“还有一些藏起来的文件也想让他拿过来,可以吗?”
“你为什么不自己唱?我都教过你怎么唱歌了,还来打扰我午睡。”娜娜不乐意地撅起嘴巴,没有马上答应。
她性格傲,喜欢被夸奖,心底很愿意跟别的人鱼交朋友,嘴上却不肯主动承认。
姜意眠投其所好,自称没有完全掌握人鱼的歌唱方法,无法构建如此高难度的幻梦,因此只好找唯一的朋友来救场。
顺势再挑些赞美的话,三言两语下来,娜娜不由得意地翘起尾巴,表面还要揣着胳膊,假装烦躁地哼声:“真是的,我怎么会有你怎么没用的朋友。没有族长、没有我,你肯定死了十万八千次!”
姜意眠立刻垂眸颔首,“谢谢你,娜娜,没有你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至此,娜娜的好胜心得到大大的满足,“好吧,我就帮你一次,这可是最后一次。”
说着,她清了清嗓子,第二次在人类面前展现自己无比美妙的歌声。
不出五秒,两米外的顾明神色恍惚。
“好了,从今天开始,这家伙每次睡觉都会梦到你说的那个教授人类。梦里人类的心脏变成他最想要的东西,藏起来的文件变成他最需要的东西。虽然第一次醒来之后这家伙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但是经过一次次梦到,他慢慢失去理智,把梦当成真的,过几天就会照你的想法做了。”
说完,丢下一句‘好好练习吧,不会唱歌的笨蛋’,娜娜一个跳跃,扬长而去。
*
接下来的日子,顾明照常坚持单方面闲聊。
从他嘴里,姜意眠得知自然联盟的近况:
苏醒后的季子白不但没有逐渐恢复健康,反而开始持续性厌食,以至暴瘦。
他的体温下降,身体脱水,性格上也有所转变,变得愈发孤僻、喜怒不定,长期无法进食成为以上现象出现的完美原因。
顾明不必再怀疑教授的古怪之处,连同所有联盟成员,他们改为关注季子白的心理健康。白天想方设法地治疗他,陪伴他,间或进行一些可能不太专业的心理疏导;夜里轮流看着他,以免他被失控的情绪所统治,做出不理智的事。
“先是pual离奇失踪,接着教授反反复复生病,岛外发现疑似人类造成的植被破坏痕迹却死活找不到人……这几件事联系起来看,该不会是返旧派做的手脚吧?他们会不会已经找到这里来了?”
联盟里不知怎的生出这类的说法,一时间人心惶惶,就‘该不该放弃继续寻找同伴,提早离开雾岛’话题展开热烈讨论。
顾明转述期间,嘴硬心软的娜娜来过一回,见他光顾着叽里呱啦却迟迟没有实际行动,不耐烦极了,干脆添了一道新的
‘命令’:假如顾明没能在三天之内带来季子白的心脏与秘密文件,他将切身体会被鲨鱼啃咬分尸般的疼痛,活活疼死其中。
那之后顾明便陷入沉思,没再开口。
次日,姜意眠没有等到顾明,烈日炎炎下跑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气喘吁吁地将双手搭在膝盖上,一见到她就欢呼:“美人鱼真的在这里!”
随即回头喊:“喂,你们快来看,顾明哥哥没骗我们,这条蓝色人鱼真的在这里等他耶!”
话音落下,落在后头的几个小女孩加快脚步,一股劲儿冒冒失失跑过来观望传说中的人鱼。一会儿说人鱼真漂亮,眼睛大大的,头发长长的,皮肤白白的,像故事里的公主;一会儿问她是怎么跟顾明交上朋友的,为什么不同她们说话,难道不喜欢她们,不愿意跟她们做朋友吗?
“哎呀你们不要吵了,她都要被你们吵死了。”
最终还是领头的辫子女孩可靠,一下止住小跟班们喋喋不休的吵闹,有模有样地说道:“人鱼姐姐,顾明哥哥说如果看到你,就让我告诉你,他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不能来找你玩了。”
重要的事,姜意眠心领神会,估计顾明需要更多时间为下手做准备,这才放弃今天的出岛计划。
谁知到了第二天,顾明又没有现身。
相同的传话女孩,相同的内容,让人不得不起疑。
这次姜意眠没有直接离去,而是开口问:“什么是重要的事呢?”
“哇!她会说话!”孩子们当即爆发出惊叹声。
相比之下,辫子女孩显得沉静许多,也没什么戒心,想了一下回答:“他就说重要的事,没有说其他话。”
“我爸爸也有重要的事。”一个孩子说。
其他孩子见缝插针:“我妈妈也有,所以让我自己出来玩儿!”
“大人都有重要的事,所以我们都出来玩了。”
“他们都在造船。”年纪最小的女孩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姐姐说,过两天我们就要去别的地方生活了,现在大家都在跟教授一起认真工作,早点儿把大船造好,我们就可以早点儿离开这里,不被坏人抓到。”
“原来是这样。”
季子白夺回话语权了?
他是卧底,为什么急着帮自然联盟成员逃离返旧派的搜捕?
顾明那边又是什么情况?出师不利被发现了?抑或压根没找到机会出手?
各种疑问划过心头,显然无法通过面前几个小孩得到答案。
故而姜意眠没有多问,藏着心事陪她们玩了许久。离别的时候从水下找到几枚精致完好的贝壳送出去,小朋友便抢着跟她约定,绝不把人鱼会说话的惊天大秘密告诉任何人,随后个个兴高采烈捧着礼物回家去了。
第三天,顾明还是没来。
这回小女孩也没来,唯独远处被推下水的巨轮犹如一头休眠的野兽,脊背竖着长杆,似乎随时可以扬帆起航。
姜意眠绕过去看了两眼,发觉几乎所有人类都出现在沙滩边,行色匆匆地搬运物品。连个头小小的孩子们都不例外地被分派任务,背着小布包、抱着小板凳上上下下跑。、
可她观望许久,就是找不着顾明与季子白的身影。
他们到底在哪里,活着,或者死了?
不是没有尝试过用歌声催眠其他人类,可惜无论怎么问,对方至多木木地吐出一句:他被教授叫走了,他们不跟我们走。
让他们去找顾明,结果永远有去无回。
“怎么回事嘛,气死我了!”娜娜为之恼火,坚决认为自己施加的幻觉没有问题,顾明一定是被外力困住,才没能按时完成她的指示。
一旦他找到机会,肯定会不计一切地赴约。
得到这句保证,姜意眠没有在船只停泊的地方停留太久,回到他们约定的地点,那片礁石边耐心等待。
那天下午,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岛屿深处的第一片叶子悄悄泛红。
第二天,整座岛屿目之所及的树木恍如一夜泼上不均匀的染料,风一吹,便簌簌落下红黄交错的叶片。
这是秋天来临的象征。
第三天夜里,天色渐沉,沙滩处密集的篝火扑灭,自然联盟成员陆续上船,一面面厚实的船帆正式拉起。
姜意眠依旧在等。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直到天色将明,承载着无数希望的巨轮缓缓起航。
那片正在迅速枯萎的树丛之中,终于冒出一个踉跄的人形。
作者有话要说: 季子白受死,要杀这种小变态果然还是比较曲折的,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殉情?
第96章
深海(18)
“季教授不是我们的人,pual也没有失踪。他被教授杀了!”
“这是pual从不离身的钢笔,上面刻着他爷爷的名字,我不会认错的。还有‘理想号’的所有资料、返旧派的精神指导文件,他们的‘圣经’——超自然计划的原稿和最新版本,全部都在这里。它们居然被藏在实验室的旧资料堆里,居然一直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季教授他……原来是返旧派。”
跌跌撞撞跑到海岸线附近的顾明,双手紧紧捏着文件夹,一口气说了许多话。
这位多日不见的年轻人完全失去昔日的温文尔雅。大约是一路磕磕绊绊过来的,沾得满身满手泥巴,肢体如同丧尸般僵硬又冰冷,神色恍惚,连嘴唇都泛着可怜的青色。
直到说完这段话,彻底完成娜娜下达的指令,他无神的眼珠才稍稍有了点生气,如梦初醒:“我、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季教授故意放走我们,代表返旧派另有计划。他们肯定会对‘理想号’或者‘理想号’的目的地下手,我必须阻止大家按原定路线出发……”
任凭顾明在一旁喃喃自语,姜意眠取过文件夹,快速翻阅。
轮船的内部构造、航行路线,包括所有登船人员基本信息等资料一应俱全。除此之外还有少量不知所云的杂记,篇幅不长,遣词造句颇有古怪,多半藏着某种加密信息,遗憾当下没有余力破解。
没有看见最在意的东西,姜意眠正要开口。冷不丁余光处光影一动,无尽的长夜下,又一道漆黑细长的人形正往这边逐步接近。
“季教授。”
顾明顿时面无血色,连声催促无辜的人鱼离开:“他是来杀我的,你快跑,回到大海里!”
姜意眠却不动。
她看着季子白,遥遥地,耳边萦绕着娜娜说过的秘诀:不需要旋律,也没有固定歌词。真正关键的是模仿人鱼先祖发音的方式与腔调,在心里构想奇异的画面,然后发自内心地相信它。
用幻象编织陷阱,以歌声诱捕猎物。她私下练习过许多次,正是为了在这种时刻派上用场。
事实证明,金银珠宝、美酒佳肴,这些世人无法拒绝的美妙诱惑,对季子白而言都没有意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初次见面之时娜娜的歌声对其他人都起效,唯独他不为所动。
故这次她精挑细选,为他准备了一个别出心裁的幻梦。
*
如果没有游戏,没有系统的存在,副本《听见死神的声音》后续将会如何发展呢?
如果完成任务后她径直离开,将那具身体回归真正的姜同学,一切又会发生什么变故?
姜意眠曾不经意地设想过那么一次。
姜同学不死,季子白应当不会自杀。
身世成谜的连环杀人犯长相周正,成绩优异;
前有未成年身份,后有知名律师以及秘密犯罪团伙为其扰乱视线、清理罪证、辩护乃至杀人灭口。
他以暗恋嫌疑人为借口,自愿入狱‘替罪’,在外界看来当然是不可理喻的孩子闹剧。但也恰恰证明了可以不顾一切的少年爱恋,如此幼稚却美好,大大吸引舆论的注意力,引发大众对警方的苛责:
一个在浪漫港嚣张多年、连犯数案的杀人犯,为什么至今没有抓到?难道人民上交的税都是供他们享乐的?全浪漫港的警察都死了?事到如今竟然抓一个高中生来应付大家,以为他们没有脑子,会相信这么个孩子到处分尸杀人?
在有心人的操纵下,民心或将不可避免地倾斜。
季子白的作案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直接证据。——即便有,碍于他权势非常的亲生父亲,再有宁可用少数人的牺牲换取全城安稳的副局长,恐怕这份证据只会被长久地埋藏,注定不会在那个时刻暴露在阳光下。
毕竟解决案子并非只有单一方式。
可以找个替罪羊,对季家来说轻而易举;
也可以真凶逃脱,但浪漫港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分尸案。这也不难,副局长与季家双方私下可以推拉协商。
总而言之,季子白大概率无罪释放。
他将回归校园,成绩照常名列前茅,在各种大大小小的比赛中稳定发挥;
他将成为数届高校师生都喜爱向往的优秀毕业生,成为大学校园里讨论度居高不下的风云人物,日复一日地伪装成他人眼里的天之骄子。
至于所谓的入狱经历,不过是为他仅有的失误,一个天才的深情,轻轻添上几笔,使他更惹人同情而已。
在这个基础上,展开更为详细合理的想象——
周五下午六点半,某大学实验室4所有白炽灯应声关闭。
季子白脱下白外套,才走出实验室没两步,被身后一道女声叫住。
“季师兄!这次老师布置的项目,我有些不太理解,不知道能不能占用你一些时间……”
对方三两步赶到面前,个子娇小,又低着头,语调娇娇怯怯:“我想请你吃顿饭,顺便再——”
季子白目光扫过,只见一头乌黑松软的头发,一只莹白沾红的耳朵。
倒让他想起另一样存在。
一个让人着迷的、始终无法厌倦的玩具。
被他珍藏在家里,谁都无法触及。
相比之下,眼前的人就像天底下最拙劣的仿造物,他没有兴趣理会,径直经过她。
冷漠得连衣角都不屑碰她一厘。
“又失败了。”
被甩下的小师妹垂头丧气,回到寝室得到室友们毫不意外地安慰:“别难过啦,季师兄本来就不好约。除了咱们戴老花镜的副院长,除了讨论项目问题,一年下来你见他跟谁出去吃过饭?”
“隔壁院的陈婷婷三喊五叫都请不动他呢,我怀疑,季子白绝对有洁癖,压根不挨外面的东西。”
“要不你还是放弃吧,我老觉得季师兄可能有情况。你们没有发现吗?他经常出了实验室不知道给谁发短信,回来之后心情就好很多,跟冰箱断电似的,制冷功能都给关了。
有几次我凑巧听到他打电话,虽然没有轻声细语、深情款款那么夸张,不过也算得上变脸吧。语气挺好的,还有点笑笑的,说什么水壶在床头柜上,遥控器在左手边第二个抽屉,今天可以看两个小时电视。当时吓得我以为他有孩子了呢?事后想想应该是女朋友。”
小师妹不到黄河心不死:“也不一定吧。女朋友怎么会不知道东西放在哪里?说不定是他妈妈,也就是我未来婆婆,不放心他住在外面,偶尔过来看看情况,顺便打扫个卫生嘛。
“你就死心吧!”室友们异口同声。
“你别说,我还真见过季师兄的妈妈,巨年轻漂亮,身材巨好,气质巨好,俩人走一起跟姐弟似的。不过他们关系不好的样子?我看季师兄不太理他妈的,连胳膊都抽出来不让挽。啧啧,说来说去,那个给他打电话的人除了女朋友没跑了,肯定就是他高中喜欢的那个,没上一个大学,异地恋,所以每次来都不知道他家东西放哪里也正常。”
“不是吧,你们连这都没听说过?就是三四年前那个连环杀人案的地方,当时都上新闻了,季师兄他……”
女生们聊得热火朝天,彼时,季子白走进小区,在家门外撞见不速之客。
“阿、阿季。”
小师妹口里的未来婆婆,即保养得当的柳女士一脸心虚。
儿子冷淡的表情上分明写着:你来干什么。她心里不是滋味,连忙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弱弱道:“下午姨夫家送了两只活螃蟹跟一只乡下家养的乌鸡过来,我想你……你们总吃外面的东西对身体不好,所以才……”
家里原先请了保姆,到点上班,到点下班,从不多管闲事,还是只会比划手指头的哑巴,相当叫人满意。
可惜老人家的儿媳妇生了孩子坐月子,突然想起有这么个省事省心的婆婆,一个电话把人喊走十天半个月。
近来家里卫生情况倒还好,只是厨房难免荒废掉。因为阿季他……那件事情之后明显对刀具失去兴趣,转为沉迷别的事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