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迟来的醒悟,迫使着奄奄一息的Pual,用体内残留的最后一分力,朝人鱼大喊:“快跑!他不是新人类,他会伤害你!跑!”不清楚为什么,可能是幻觉,为什么人鱼不但不跑,反而往这边游进了一些呢?
为什么……他好像在她复杂的表情之中,辨析出一些些同情?以及对那个该死的骗子的排斥?
人鱼怎么会有如此多层次的表情?
难道她也能辨别谁才是卑鄙无耻的一方吗?
“快跑……离开这里……不要靠近人类……”
“人类永远都是……贪婪的……喜欢毁灭的种族……不管怎么教化都……无法改变本质……就算新人类也……叛徒……本性……”
越来越微弱的叮嘱,意志陷入混沌。
在迎接真正的死亡前,Pual生而为人最后的记忆是,那个,骗子,撕扯他的头发,令他的头颅仰起,脖子弯成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弧度。
“怎么会舍得伤害她,明明我们都在保护她不是吗?”
然后,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一片狼藉的他,云淡风轻:“只有我的小人鱼有点饿了,她那么可爱,你应该很愿意奉献自己吧?”
说完,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
尽管Paul四肢一震,已在眼球破碎的刹那间死去。
季子白却好似一个意犹未尽的孩子,迟迟不肯让游戏轻易地结束。
砰,砰,砰,砰,砰。
头骨碎裂,块屑乱飞。
他冷静地把这场残暴的游戏进行下去,眼里渐渐生起奇异的光点,愈来愈多,愈发浓烈。
活像一朵盛大绚烂的烟花炸在眼瞳之中,具有酒精那样迷幻的作用。
直到Paul的头颅被摧毁殆尽,季子白才面不改色地望着自己的沾血的衣角,颇为嫌弃。
他的口袋里照例装着铁片。
锋利的铁片贴着尸体青白色的皮肤分割,血液迸发,其中一两滴无意间飞溅到姜意眠的眼中。
全世界一下被染得通红。
视野内净是深深浅浅的红,呈模糊的块状,好比一副活过来的抽象画,扭来扭去,看得人身心不适。
“你喜欢哪个部位?”
不知过了多久,季子白好像在对她说话。
“不对,我又忘了你不会说话,否则——”
“你比你的同伴更友善,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杀人,而应该阻止我才对,是不是?”
姜意眠无言以对,脊背窜上一层生理性的寒意,心跳较平时快了许多。
确实。
【听见死神的声音】里,失去视觉,她无力阻止,仅仅旁听一场凶杀就足够让人反胃作呕。
没想到如今亲眼见证一桩谋杀案的发生,血腥刺激感、恶心感翻倍。
由于种种顾忌,她依然帮不上受害者,却从而确认了两件事情。
第一、季子白的脑子有点问题。(非贬义)
可能患有间歇性失忆或人格分裂之类的病症,季子白的的确确忘记昨晚发生的一切,一本正经地怀疑她是一条听得懂人言却装不懂的聪明人鱼。
那他还记得之前的副本么?
记得游戏么?
以上两点皆存疑。
第二、季子白滥杀成性,绝非‘友好的新人类’。
那么他是旧人类之一?
甚至最后一个旧人类?
姜意眠在心里呼喊系统,问出昨天没来得及问的问题:「任务说明,‘找到最后一个旧人类’里的‘找到’是什么意思?怎么样才算找到?」
系统毫无情感起伏地回答:【说出其所在位置,并指认成功即可。】
“几次指认机会?”
【一次。】
“……”
果然不可以草率对待。
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能指认。
思索间,季子白动作老练且利落,已将尸体处理成一堆块块分明的肉排。
“尝尝味道?你更喜欢哪一块?或者,你更喜欢女人的肉,也许更嫩?”
他乐此不疲地与她说话,企图引诱她、刺激她露出破绽。
而姜意眠看都没看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潜入水中。
选择离开。
*
直到彻底离开季子白的视线范围之前,姜意眠能感到,他炙热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穷追不舍。
未免再次陷入‘旁观谋杀现场’或‘暴露自我’的艰难选项之中,接下来几天,她都没有再去小岛。
想想跳海的那一幕,倘若季子白当真对人鱼执着到,为她杀人,也为她放弃杀人的地步,不失为轻松省力的好事一桩。
但如果季子白下次依旧杀人,也许她该想想办法,模仿娜娜的祖父所为,将季子白困到一个渺无人烟的荒岛去,从外部杜绝他滥杀同类的恶行。
同时也能消磨意志,更方便撬开他的嘴,获取重要信息?
姜意眠打定主意,抬头一看天色,是时候给陆尧喂药了。
说起季子白给的消炎药,除了小小的副作用之外,肉眼可见的有效,服用过后伤口恢复速度大大加快。
唯一麻烦的就是陆尧昏迷不醒,难以吞咽,十次里头有七八次都靠别的族人把药硬塞进去,场面非常夸张。
所以这一次轮到娜娜值守,她们都做好了艰苦奋战、不行就喊外援的心理准备,象征性将陆尧拖拽上水面,靠在洞穴上方。
而后打开医疗箱,取出两颗消炎药,用力掐住他的下颌。
出乎意料,之前毫无反应的陆尧居然老老实实张了嘴。
“快点快点!!”娜娜连声催促。
机不可失,姜意眠赶快丢进药丸,从一旁托住下巴,再让他把嘴闭上。
任务完成,娜娜注意力转移,抱着医疗箱简直爱不释手,连连叮嘱:“这可真好用,以后我要是在狩猎里受伤了你记得一定要给我用这个!”
陆尧则因无水干咽而呛住。
“回去吧。”
两条小人鱼生拉硬拽大人鱼,扑通一声掉回水里。
瞥见陆尧轻轻咳了一声,娜娜连忙笑嘻嘻地拉姜意眠,示意她去看昏迷族长难得一见的糗态。
姜意眠偏头看去。
适逢陆尧又咳嗽一声,唇齿微微张开,浅色的舌尖稍稍抬起。
露出下面另一个古怪的东西。
又一条舌头。
一条分叉的舌头。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好卡,日常搞垃圾。
为什么我会有这么诡异的重口味爱好,两条舌头?陆尧迟早被我玩坏。
再次祝大家新年快乐!希望今年我收很多压岁钱!
第91章
深海(13)
两条舌头。
一条正常。
一条扁平、细长,顶端分叉,宛如潜伏的蛇。
姜意眠足足看了好几秒,心底埋藏许久的某种猜测霍然破土而出,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直到照常处理完护理工作,与娜娜一同散漫地漂在水面上,她才提起:“娜娜,你记不记得海变那天,你说过海怪的血对我们有影响?”
娜娜正沐浴着春日阳光,闻言嫌恶地皱起鼻子:“那些怪物老喜欢把海水弄得脏兮兮,恶心死了。”
看来对此记忆深刻。
“能不能告诉我,具体有什么影响?”
发觉娜娜不太乐意讨论这个话题的样子,姜意眠佯装失落,轻轻添上两句:“没有记忆传承的人鱼就像一条脑袋空空的鱼,何况我也没有其他方面的优点。不像你,长得这样好看,捕猎方面也不输给其他雌性人鱼,又无所不知……我想,你应该是这片海域最让人倾慕的年轻人鱼吧?”
心思简单的娜娜顿时被哄得心花怒放,唇角翘得高高的,险些压不住。
“好吧,看在你是我半个朋友,还很诚实的份上!”
故意摆出一脸‘没办法,你可真麻烦’的表情,娜娜哗啦一声游过来,神秘兮兮地问:“你知道族长是怎么诞生的吗?”
摇头。
“哼,我告诉你吧,族长的父亲是海怪,族长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的……”她掐指头一数,“第三个妹妹,也是姐妹里年纪最小的妹妹。”
彼时,距离人鱼被逼离深海不过短短两百年,陆尧的母亲是一条极为美丽、罕见的白色人鱼。
“头发、皮肤、鳞片、睫毛,全部是白色的。”
“连眼珠都像一颗淡色的玻璃球,特别漂亮。哦,对了,听说大家都管她叫小雪花。”
大灾害之后的地球不再下雪。
而一如名字般纯洁又脆弱的‘雪花’倒渐渐长成姐妹里最受偏宠、族人里最被喜爱的小人鱼,声名远扬。
“她的生存能力可糟糕了。”
娜娜模仿着母亲尤娜宠爱的口吻:“小雪花非常文静,有点儿胆小爱哭,身体不好,捕猎技巧更是一塌糊涂。一开始我们这些做姐姐的经常担心她会死在鲨鱼手下或者死在集体狩猎中……总之大家都认为她很容易死去,为此想方设法地训练她,强迫她变得坚强、勇敢起来。”
“可惜都没有用。”
“没有办法的办法,父亲以失去求偶的机会为代价,让她退出了集体狩猎。”
“海怪的出现让人鱼的战斗能力获得空前重视。本以为小雪花退出狩猎,彻底失去竞争资格,可能终生都找不到伴侣。可没想到凭她独特的颜色,就算没有狩猎,依然有不少能力出众的雄性人鱼争着抢着想要成为她的伴侣。所以后来我们的担心渐渐变成,这么多人鱼,究竟那一条才有资格拥有我们的妹妹?谁才真正有能力保护她?”
“不过很快地,我们不需要担心那些问题,因为——”
“海变来了。”
那是人鱼们在浅水区经历的第一次海变。
死敌海怪卷土重来,措不及防的人鱼死伤惨重。
那次海变她们失去了父亲与母亲,姐妹之中仅剩尤娜侥幸活命,伤心地吃掉了所有能找到的亲人尸体。
其中没有小雪花。
有人鱼看到小雪花被一只巨大漆黑的海怪触须卷走,他们理所当然地认定,她一定被拖回深海,沦为怪物沉眠前的饱餐。
——包括尤娜,她也不再对妹妹的归来抱有期望。
因此当春天过后,盛夏的某一天夜里,完好的妹妹突然出现在自家巢穴之外,尤娜又惊又喜,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问过她,她究竟经历过什么,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回来。”
“但她总是露出惊恐的神色,不愿意回答。”
没过多久,尤娜便发现妹妹身上的诸多反常。
一向温良、素食的小雪花忽然开始畏惧阳光,无肉不欢,夜里时而哭泣梦呓,被可怖的梦魇惊醒;时而饥肠辘辘,竟活生生饿醒。
不止一次,被细微动向所惊动的尤娜睁开双眼,看见蜷缩在角落里簌簌啜泣的妹妹。
又或是躲在阴影下,双手笨拙地抓着鱼虾,一边咬一边哭、满嘴血腥的妹妹。
除此之外,更让人无法忽视的异常之处是,小雪花的腹部一天比一天隆起,雪白的肚皮撑起诡异的纹路,仿佛一团蛇在她体内缓缓游走。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在你的肚子里?你被其他生物俘虏了是吗?”
通过一次又一次逼问,小雪花终于吐露实情。
她竟然被那只黑色海怪……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
海怪的体型与人鱼的体型差异,不亚于一座冰山与一块浮冰。
况且从未有人听说过那种怪物也会寻找伴侣,也会养育后代。
就算人鱼再怎么擅长生育其他混血种……
那可是海怪!!
侵占了她们的领土,杀死无数族人的海怪!
尤娜坚持要除掉妹妹肚子里的怪东西,必须从根源上掐死邪恶的混血种,否则被人发现实情,小雪花一定会被视为叛徒。
“你会死的!”那段时间,尤娜经常歇斯底里地尖叫:“难道你忘了我们的母亲,我们的父亲,还有你另外三个姐姐是怎么死去的吗?难道你忘了所有族人是怎样对待你,而你却要为我们的仇人生下混血种?不要告诉我,你真的对那只海怪抱有感情!不然我死也要返回深海,杀了它!”
小雪花只是哭,不解释,之后便偷偷消失在人鱼的领域之内,仿佛根本没有回来过。
尤娜找了她很久很久。
到秋天,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经历无比痛苦地分娩,血的气味引来众多鲨鱼,破裂的鱼腹边缘攀爬出黑色的触角。
那天,她成功生下一个小怪物。
像人鱼,又像海怪,皮肤上蔓延着妖异的纹路,同时拥有鱼尾与触须。
她不愿抛弃这个小怪物。
所以她再也不能返回自己的族群,只能学着克服怯懦,在危险陌生的海域中保护自己与孩子。
那年冬天,小雪花再次消失。
次年夏天,她领着长大一圈的小怪物回来。
到了冬天,又消失。
尤娜渐渐总结出规律:只有当春天过去,海怪陷入沉睡,她的妹妹才能偷偷离开深海。
一旦冬天降临,海怪苏醒,妹妹不得不带着小怪物回去。
而小雪花也在这一年年的往返旅途里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憔悴。
——她不是自愿的。
——她厌恶海怪,却发自内心地喜爱她生下的小怪物。
——她不是叛徒,至少不是完全的叛徒。
总算解开一点心结的尤娜来到妹妹面前,要求她下个冬天不要再返回深海,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她摆脱海怪。
“它会来找我的,姐姐。”
小雪花头一次在姐姐面前展露内心的麻木与绝望:“无论我去到哪里,它都能找到我。要是我逃跑了,被它找到,它会把我也变成海怪的。”
怎么可能呢?
尤娜坚持认为,没有海变,海怪不可能来到浅水区。
它怎么能把一条活生生的人鱼变成同类?除非它会魔法。
这种话谁会信呢?
她想,也只有她天真的妹妹了。
尤娜一再劝说,小雪花却只是脸色苍白地望着远方:“姐姐,我已经答应它了。”
姐妹俩终究不欢而散。
尤娜再也没有去找过妹妹。
隔年的冬天,一只漆黑的海怪独自浮上水面。
庞大的身体发生畸变,漆黑的皮肤褪去,外形好似一团蠕动的巨肉,镶嵌着两颗浑浊的眼球,嚎叫声低沉嘶哑,漫无目的地在海面上四处徘徊。
看到它,尤娜立刻意识到,妹妹的话都是真的。
但,来不及了。
两百年后,第二次海变,满天满地的海怪堆里,她亲眼见到一只小小的、雪白的海怪在捕食人鱼。
“那应该就是小雪花吧。”
揉搓僵硬的脸颊,结束角色扮演。
娜娜哼哼着:“不过这都是我小时候不肯乖乖睡觉,母亲用来吓唬我的睡前故事,谁知道是真是假呢?反正我压根没见过黑色的,也没有见过白色的海怪。——‘要小心海怪的血把我们同化’,这句话是她去世的时候说的,可其他族人为什么听说过这件事情?我很怀疑这又是她编的。”
“对了,有机会你去问问族长就好了嘛,他肯定知道自己的故事。”
“说起来,春天都要过去了耶!以前差不多这个时间,族长也该离开浅水区了,难道是因为受伤吗,怎么今年这么迟……”
她叽叽喳喳说着,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
可姜意眠的心神已经游离到话题之外。
她想起那些似是而非的梦。
燥热,淫靡,香甜的血液与冰冷的石块,一直断断续续持续着,在梦醒时分又归为虚无。
她当然怀疑过梦境的起源。
故而刻意与陆尧交谈过好几次,隐晦地提起梦,以此试探他的反应,再三验证他的舌头是否分叉;也故意引导陆尧参加狩猎,让他负伤,确认他的血究竟有没有梦里的甜味。
——答案是没有。
没有反应,没有反差,没有甜味,什么都没有。
姜意眠因此一度放下疑心,说服自己这些梦也许只是人鱼发情期所带来的正常副作用,将注意力转移到更为迫切的任务上去。
但是。
如果。
如果陆尧原本就有两个形态呢?
一个接近人鱼,长有触须;
一个接近海怪,鱼鳞竖起,舌头分叉,血液具有同化作用。
如果他可以自由控制自己的形态,或血液作用呢?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盘算好同化……
心跳漏了一拍,姜意眠背过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脸色骤然沉了下去。
“喂,姜意眠,你怎么都不说话,是不是没有在听我说话?”娜娜不满地吵嚷着,很快又转为好奇:“你的表情好奇怪,你在干什么?”
“娜娜。”
姜意眠极其轻柔地叫了她一声,不知怎的,她的尾鳍居然自动竖了起来。
“干、干嘛。”怪了,还结巴:“我、我就问问,你可别凶我,我会生气的。”
“帮我看看背后好吗?”
她没凶她。
事实上,反而朝她温柔地笑了一下,唇边梨涡浅浅,十分动人。
“……哦。”
娜娜莫名咽下一口口水,绕到她的身后,撩起衣服一看——
震惊!
“喂,你的后背怎么——”
“怎么了?”
“呃,嗯……”怎么说好呢,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娜娜都觉得这情况稍稍有些恐怖呢。
为了不显得胆小怕事,娜娜想了想,一口气道:“你背后长了好多花一样的纹路,跟族长身上一模一样;还有这个位置。”
手指点着脊椎尾骨两侧:“两个凹下去的肉窝,也跟族长一样。”
果然是这样。
姜意眠闭了闭眼:“我也长了触须吗?”
“那倒没有,不过可能快了。”
“纹路长到哪里了?”
娜娜又戳蝴蝶骨:“这里。要是我母亲说得是真的,等到纹路长到脖子的时候,你就——”
“姜意眠,你该不会——”
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哽在喉口,还没说完,姜意眠已然应声:“嗯。”
哇哦!娜娜双眼瞪得大大,难得小心地压低声音,说悄悄话:“那你到底会变成海怪,还是像族长那种的混血种啊?”
“我也不知道。”
无论如何,总不是现在的样子。
姜意眠想。
原来是这样。
上个副本被耍了一通的陆上将果然非同小可,早早想好了对付她的对策。
难怪一见面就往她身上套衣服。
难怪明知道她深夜离开却装作不知道。
原来他们两个各怀心思,才完美无瑕地演下一场假装相爱的戏。
“娜娜。”快速地梳理完始末逻辑,姜意眠并不慌张,只沉静地、字句清晰地问:“你说陆尧也会在春天沉睡,现在刚好是春天……你能告诉我它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吗?”
明明是很普通的语气,怎么像无法反抗的命令呢?
娜娜百思不得其解,噘着嘴巴回答:“就这几天了?我也不知道,没人说得准的。”
“就这几天啊……”
低低地重复语句,姜意眠双手交握,纤密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
陆尧想赶在夏天之前将她同化。
以此彻底留住她。
而她绝不愿意堕落为一只怪物。
务必甩开他。
截至夏天,就剩一点点时间了。
他们之中注定只有一个人能达到目的。
那么……会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写了一个古早强制爱的人外版本?
要是眠眠一直没发现,然后被同化……好像也很刺激耶!
第92章
深海(14)
夕阳下沉,阳光被浓云一寸寸吞没,暮色转瞬即逝。
候场已久的黑色顷刻漫来,铺天盖地的将珊瑚,将海草,将万物通通化为诡谲飘渺的影。
方才还画面明艳的水下世界,眨眼变做一座不容窥探的原始黑森林,处处上演着生死存亡、尔虞我诈的厮杀。
这便是入夜的海洋。
危机四伏。
亦是春天的海。
生机勃发。
要问多久才会天亮?什么时候才到夏天?
无人知晓。
这个副本的陷阱之一就在于时间流速不恒定,昼夜与季节的交替几乎没有规律可言。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
每一次天黑都可能代表春天的结束,每一次天亮都可能迎来夏天。
在那之前,姜意眠必须时刻戒备,绝不能再次陷入陆尧编织的那些‘怪梦’。
怎么办。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真要说起来,雾岛倒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岛屿周围浓雾密布,水下凝态形同天然过滤网,有效拦截大型生物的进入。
所谓‘友好新人类’——除了季子白——对人鱼的态度十分热情,应该不难从中获取些许保护,甚至食物。
姜意眠有把握在那里安全生存下去。
可惜人鱼内部注重绝对的秩序与规则。
陆尧受伤,作为名义上的伴侣,她需要尽到看护的责任。一旦被发觉无故长时间外出,即被视为逃避责任,将受到严厉的处罚。
届时恐怕娜娜都不会站在她这一边。
所以再三衡量之后,除了继续收集信息,以及祈祷陆尧长眠不起之外,姜意眠别无选择,只能留下。
倘若不可避免地与陆尧对上,最糟糕的退路无非是抓住被同化的最后一刻,铤而走险,直接指认季子白为最后一个旧人类。
至于成功与否——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为此感到担心。
也许是因为陆尧吧。
假如换成傅斯行,或许她的处境会艰难许多,同时也觉得……刺激许多?
游戏终归是游戏,越难才越值得玩,不是吗?
这样想着,姜意眠垂下眼睫,指腹轻轻贴上陆尧的眼皮。
单薄的皮肤之下,她能摸到眼球的轮廓,一动不动地定在指下,像臣服,又像某种动物进攻前的伪装。
怎样都好。
前段时间因为陆尧失去意识,不必演戏,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在贝壳里。
不过今天,她非但主动躺进贝壳,还一反常态地没有背对陆尧。而是以无比乖顺的姿态,面对面地,将自己完全蜷缩进他的怀中。
就像天生嵌在他的身体里,像他不小心胀破皮肤、长到外头的一根骨头。
她握着他的手掌。
枕着他的锁骨。
任由触须一根根蔓延攀爬,缠绕成一个粗糙的茧,将她们包裹其中。
耳边依稀传来一串心跳,扑通,扑通,他的,或者是她自己的,在漫漫长夜里混成一团,难以分辨。
画面无比缱绻,然而姜意眠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一夜无眠。
*
夜里全程戒备,白天另找机会适当补眠。
得知‘怪梦’真相后的第一天,姜意眠是这样过的。
第二天、第三天亦是如此。
直到第三天夜里,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数着心跳,冷不防身旁传来细微的动静。
“……陆尧?”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做足困倦的模样,姜意眠掀开眼皮,迅速跌入一双冰冷而锋利的金色瞳孔之中。
那是一双极其动物性的眼睛。
她朝它缓缓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好似一只纤细秾丽的蝴蝶,敛起翅膀,一脚踩上繁复又粘稠的织网。
分明已经落入陷阱。
却对着近在咫尺的蜘蛛露出天真的神情。
——陆尧醒了。
——真正的对局从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
“你醒了?”
察觉意外情况,姜意眠一秒进入状态,‘下意识’握紧陆尧的手。
宝石般纯净的眼瞳熠熠生辉,她一连提出好几个问题:“看得到我吗?能不能听清声音?你感觉怎么样?”
语速稍快,口吻轻柔。
字里行间暗藏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陆尧一眨不眨地看着,眉心悄然皱起。
“陆尧?”
姜意眠又疑惑地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