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小海豚被伤痛激怒,毫无章法地挣扎了许久,浪花翻涌间,血色染红周围一大片海水。可它终究势单力薄,肚皮被翻出一块生肉,反而使生命流失得更快。片刻之后,小海豚长长地嘶鸣了一声,死了。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正诧异着,冷不丁一条绿人鱼打背后冒出来,大张着嘴巴,两排细密的利牙狠狠咬在陆尧的手腕上。同时伸手试图抢夺小海豚。
看清他的尾巴末梢一抹艳丽的红色,姜意眠想起他的名字,也就是那条娜娜看中的那只人鱼,——莱恩。
“莱恩把牙齿磨得更尖了,真不错。”
“他们为什么打起来了?”
一头雾水的姜意眠与娜娜一同发出声音,后者理所当然:“粉海豚只有两只,抢不到大的只能抢小的。既然好几天条人鱼想抢,打起来也正常,谁赢谁拿海豚。”
不止莱恩,其他不少双手空空的人鱼似乎达成某种心照不宣的合作意向,纷纷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
“围攻也可以?”
“正常啦。”
娜娜说,那是因为陆尧的身上还有一个‘族长’头衔。
人鱼天性。爱美、逐强、不服输。
海怪是将他们逼出深海宫殿的仇敌,而种群之内的族长具有优先择偶的权利,必要时还能支配所有成员。
陆尧一条人鱼拉着两份仇恨,不怪这十多条人鱼瞅准机会一拥而上。粗壮的鱼尾大力猛拍,他们粗暴地拽着他的头发,利爪一次又一次狠狠划过咽喉,每一次攻击都朝着致命的方向去;更惊骇的画面还有莱恩,趁乱抓住身旁的腕足,妄想将其撕碎、咬断。
说实话,姜意眠没想过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她以为的捕猎,指的是速度、力量、技巧等多方面的竞争,在猎物被某条人鱼得手之际便结束,压根没到自相残杀、不死不休的程度。
毕竟她只想获得一段自由行动的时间而已。
除非对方的存在与任务形成不可调节的矛盾,否则,她并没有故意伤害他人的不良爱好。
眼看战况越来越有一边倒的趋势,姜意眠往前游了一点,立刻被娜娜眼疾手快拽了回来。
“别过去,去了你就是竞争族长,会被他们咬死。”
娜娜看得津津有味,一边讲解道:“莱恩还行,知道对触须下手,那可是海怪最厉害的部位。不过他也太没眼力劲了!族长之前可能想着公平竞争,一直没有动用那个。现在被他这么一激,搞不好弄巧成拙。”
会吗?
姜意眠望着前方。
仿佛感知到她的注视,陆尧突然偏头看了过来。
目光冷寂而麻木。
他的体型是所有人鱼里最大的,浓黑的长发流动飘散;
青皮肤,怪纹路,六条冗长的腕足缓缓升起,好像蜘蛛的肢节、滑腻的水蛭,一个个整齐排列的吸盘收缩蠕动,近u形的倒钩从中探出。
下秒钟,腕足在水中游舞,灵活地游走在人鱼之间。
一条缠住莱恩的脖子,一条缠住腰部,它们天真又残忍,无比怨毒,就像满心想给蛐蛐儿拔后腿的孩童。
摁住头颅,撕扯尾巴,一股惊人的力道爆发出来,因惊恐而不断吼叫的人鱼就这么被活生生地开肠破肚。轮廓模糊的血肉混着脏器哗啦啦掉下来,它们快快兜住,旋即把自己埋进去,东翻一翻,西搅一搅。
有了有了,找到了。
那两条柔软沾血的腕足,散发着腥气,心满意足地抛下尸体,往前延伸出一对堪称抽象艺术的漂亮曲线。
包裹住一个血淋淋的东西,它们愉快地朝姜意眠游来,姿态好比向主人献宝、讨要夸奖的小狗,收敛起丑陋的獠牙,将心爱的宝贝捧到她眼前。
礼物,礼物。
你快收下我们的礼物呀。
触角比出一个个形状,甚至还想摸摸姜意眠的脸。
其他触角不服输,也接二连三地凑过来,极其人性化地挤开同伴,上下颠动自己精心准备的好宝贝。
礼物。
姜意眠低眸看去,看清它们想要送给她的东西。
一堆人鱼的心脏。
*
动物性的嚎叫、皮肉撕碎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没有额外的武器与工具,这是一场自然界最原始的斗争,弱肉强食。
陆尧动用触须后,情况大为逆转。好在这个种族普遍好斗的特性是真的,多得是觊觎族长之位的人鱼前仆后继,看起来应该够他应付一阵。
姜意眠这才收回注意力,压低声音问:“娜娜,你有帮我问人类的事情吗?”
“有啊,这里所有人鱼都被我问了个遍。”娜娜目不转睛关注雄性人鱼:“上个月,有人鱼在附近的沙滩上看见过一个直立行走的动物,应该就是人类,改天我有空带你去——”
“现在去吧。”
说不准有没有改天,对她而言,越快完成任务越好。
娜娜一心系在集体狩猎上,本能地想要拒绝。
但不知怎的,对上姜意眠颇为沉静的目光,她心神一跳,不由自主地答应下来:“那得快点去,快点回来,没了莱恩,我还得挑新的配偶呢。”
“好的,我们尽快。”
对方眨了眨眼,神态又柔和下来,难道这就是柯丽娜绝无仅有的魅力吗?
娜娜脑瓜子胡乱转着,转身带路。
按照得到的线索,她们来到一片连绵的群岛,绕着边际游了整整两圈,压根没瞧见人类生活过的痕迹。
姜意眠想去附近再看看。
可娜娜已经失去耐心,嘟嘟囔囔地抱怨起来,“除了能用歌声诱惑之外,人类也没什么好玩的,连在水下呼吸都做不到,你为什么非要找它们?要我说,天上的秃鹰能啄瞎它们的眼睛,森林里的豺狼虎豹、大象,甚至一只小小的毒蜘蛛、蚂蚁都能轻轻松松地杀掉它们。大海的叛徒活该灭绝!”
飞鸟盘旋,林木茂盛。
周遭那么多海岛不见一个港口,不见一艘正经的船,没有港口,的确不像有人长期居住的样子。
姜意眠四处张望,分心道:“人类确实不会飞,不能下水,但他们会发明工具不是吗?渔网,枪支,光是这两样就创造了许多死亡。”
娜娜的反应却出人意料:“什么东西?没听说过。”
“轮船呢?”姜意眠敏锐地发现信息差,又说出几个名词:“房子,潜水服,汽车,飞机,炸弹,这些听说过吗?”
“有点耳熟,好像听我祖姥姥说过。”娜娜不以为然:“反正我没见过,也没有听我的伙伴说起过。”
再问:“那种让人类浮在海面上的东西就叫船,确定没有见过?”
娜娜听了哈哈大笑,“人类才不能浮在海面上,它们太笨重了,会被活活淹死。”
这不可能。
就算人类濒临灭绝,剩余的人也需要使用工具才能生存。
即使他们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造船建房,但至少,他们的造物会有所残留。
除非……
任务说明里,特意在「人类」前面添了一个「旧」字。
旧人类,对应存在:新人类。
他们之间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会被划为两个阵营?跟工具有关?
姜意眠转过头来:“娜娜,可以带我去见你的祖姥姥吗?”
“可祖姥姥自己住着,不喜欢别人打扰,连我都很少见到她的。”
没有反驳说祖姥姥已经去世就好,她循循善诱:“你的祖姥姥对人类非常了解,说明她在意人类,也许她也想找别人聊聊这个方面的事情?当然了,不想聊也没有关系,我会为我的打扰向她表示歉意的。”
并且抛出诱饵:“只要你愿意带我去,我可以把那条粉色海豚送给你。”
不想娜娜断然回绝:“不要,那是族长给你的猎物。”
“不过你说的有道理。”她摆了摆尾巴,歪着脑袋说:“不要海豚,要是你能把莱恩的心脏送给我,我可以考虑一下。”
姜意眠一口答应。
万事俱备,剩下最后一个难题:她要怎么在不被陆尧察觉的前提下,去往娜娜的祖姥姥所居住的中层区?
“你是不是怕族长不让你去?”瞧出她的困扰,娜娜支招:“简单啊,祖姥姥家来回很快的。你让他累一点,睡得死一点,我们半夜去就行。”
“累一点……?”
“多交。尾几次就行了嘛!”
娜娜语出惊人,见姜意眠怔了一下。
看一眼正往这边游来的陆尧,她再一次顶着稚嫩的脸庞,喊出惊悚的话语:“难道,你们到现在都没有交。尾吗?!!”
第83章
海怪(5)
交尾是不可能交尾的,但祖姥姥必须要见。
怎么办?
姜意眠陷入思索。
而被她凝望着的陆尧正坐在溶洞阴影处,清点今天收获的战利品。
两条粉海豚、十多颗人鱼心脏,还有一头误入战场后惨遭屠杀的白鲨,皆被剥皮掏肉,拆解成一个个器官零件,分类堆放。
他侧对着她,脊背弓出一条凸起的椎骨,眼皮落得很低,看起来对这堆食物完全提不起兴趣。
不过他身后的触须仿佛具有独立意识,散漫地游荡到血肉边上。
尖勾一拉,一划,将微小的肉丝碎屑,接连送进一个个富有弹性、粘滑的吸盘之中。
好饿,好饿。
腕足争前恐后地抢夺生肉。
饱了,饱了。
待得肥美的鲨鱼尸体被分解殆尽,腕足们猛然涨大一圈,泛起深沉的葡萄紫色,小孩似的,一股脑儿又挤到它们喜爱的小人鱼面前画圈打滚儿。
做完这些,陆尧照常去觅食。
没游两步,视野内一抹纯净的蓝色掠过,眼前忽然多了一个姜意眠,挡在他的身前。
“我们谈谈吧。”她没头没尾的说着,神色颇为郑重,好像要说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陆尧没有看她,冷漠地丢出两个字:“让开。”
果然生气了吧……?
对方自捕猎回来之后一直沉着脸,既不说话也不给眼神。猜也知道,必定是因为她在捕猎期偷偷消失的举动,让他们之间仅存的那点儿信任都分崩离析。
他已经彻底不相信她了。
可她偏偏决定在这时上演一番真情告白。
“对不起。”
掀起一排纤长细密的睫,那两只杏仁形状的眼澄澈又静谧,如同仲夏夜里无比惹人怜爱的月牙湖泊。
“我为我之前骗了你,利用你,以及今天下午的行为向你道歉,对不起。”
“还有海豚的事。”
从他沉冷的唇角往下,姜意眠的目光化作一只靡丽多情的蝴蝶,翅尖浅浅划过他青白的皮肤,腰腹残留的疤,一直来到残缺、破碎的鳞片边上,潸然停下。
“没想到会让你受伤,对不起。”
——骗人。
——骗子。
一阵风吹拂过水面。
水下日光影影绰绰,陆尧的视线随之摇晃,渐渐落到她的发顶。
那里有一个旋。
好小的旋,他失神地望着,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要听,不要想,不要轻易相信一个犯有前科的骗子。
却又无法克制自己轻微发颤的指尖、不自觉蜷缩起来的腕足。
他想要她。
想要她专注的目光,真心也好假意也罢的关心;
要她浅淡的梨涡,纤细的腰肢,甜腻的低吟,还有因为渴望而烧红的细嫩手指;
她的狡猾,淡漠,痴缠,撒娇,啜泣。凡是她所有的,他什么都想占有,什么都想染指。
可是——
“谢谢你,陆尧。”
姜意眠冷不期扬起眉眼,视线交错间,陆尧近乎狼狈地躲开。
只一眼。
只那一眼,他那深藏在心底难以启齿的、无尽的贪念在阳光下暴露无遗,令他在这场暗流涌动的对话落于下风。
“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我想过了,我应该为自己说过的谎言负起责任,虽然有点晚,但也应该真心实意地落实它。”
“既然你当着所有人鱼的面送我猎物,而我又收下了,那么从今往后——”
“我就是你的伴侣。”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如果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满,或是什么要求,希望你都能直接提出来。作为伴侣,我们不能永远这样下去,不是吗?”
将打好草稿的发言娓娓道来,说老实话,连姜意眠都觉得这不像她会说的话,违和感实在太重。
但当说到‘我们的家’这句话时,她明确注意到,陆尧空无一物的瞳孔终于起了波动。
原来他喜欢这个词,家。
那就好办了。
“我想,如果可以的话,”稍稍停顿两秒,她做出局促的样子:“你这次能不能带一些贝壳和坚固的线回来?我没有别的事情做,想试着把家里装饰得好看点。”
陆尧没有说话。
他同她擦身而过,再回来的时候,果真收集了许多好看的单面贝壳与一团透明的丝线。
“谢谢你!”
双手接过来,放在身边,然后随手捡起一枚,迎着光仔细打量。
“要是有什么东西,能在这里打个孔就好了。”她小声呢喃。
陆尧的指甲霍然变长,往贝壳上一戳,立刻有了孔洞。
姜意眠见了,俯身凑过来:“能不能往左边移一点?”
她的表情带点儿欢欣,身上散发出甜淡的香气,仿佛一只娇贵的猫,破天荒搭上他的膝头,袒露出肚皮,向他讨要一朵春天盛开的花朵,一个亲吻。
陆尧没有办法说出拒绝的话语。
挑贝壳,戳贝壳,用细细的绳子穿过小孔,串成一条长长的贝壳链。他全程不发一言地看着,戳着洞眼,恍惚间,有种很好说话的错觉。
不,倒也不完全是错觉。
“可能以前习惯了,家里没有毛巾、牙刷之类的日用品,总是感觉怪怪的。”装作不经意地说出这种话,陆尧会沉沉地看过来,一寸一寸扫过眉梢、眼角。
“不过也只能说说而已。”发丝从肩头垂落,遮去大半的侧脸,姜意眠将曾经听过的怅然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现在肯定找不到那些东西了吧?”
她有着天生一双演员的眼睛,眼波流转,表演里都带着无人能及的信服力。
陆尧因此花了不少时间为她搜寻消失已久的人类发明。返回的路上,他有些麻木地想,也许这又是一个设置漂亮的陷阱,或许她已经逃之夭夭。
可她没有。
狭窄的洞口挂上一排贝壳,水流涌过去,就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
她就站在那里,像真正的伴侣一样等他回家。
“你的手……?”
手背上凌乱的抓痕,溢出的蓝色血液,是他抢夺其他生物的珍藏、与之发生搏斗所留下的痕迹。
被察觉伤口,陆尧下意识想把手藏起来。不过很快,他又改变主意,自然地垂在身侧,任由姜意眠将其拉起。
“怎么受伤了?”
“舔我,的伤。”
两人同时开口,有人说了奇怪的话。
声音落下的瞬间,姜意眠眉心一跳,余光瞥见陆尧的表情。
他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底充斥着浓浓的质疑与防备。
——他在怀疑她。
一旦被他发展,所有温顺乖觉都是她为了让他松懈的手段,连着新仇旧恨,恐怕他能把她捆起来,拖回深海里,直到数百年的寿命结束都见不到一丝亮光。
冷静。
如果是之前的姜意眠,面对这种要求,应该会断然拒绝。但这个副本里的她,受到人鱼身体的影响,似乎跳脱出以往的守则,从一开始就变得迟钝了,恣意了,对某些事情不再抱有强烈的抗拒心理。
况且动物之间本来就有相互舔舐的习惯。上个副本的胖猫一见到她必舔猫毛,时间长了,它产下的猫崽也养成这个习惯,喜欢屁颠屁颠追着她舔脸。
没什么大不了的。姜意眠想。
握住他的手掌,她献上温热微张的唇齿,柔滑的舌尖轻如羽毛,湿漉漉的眼里漫着纯真的雾气。
后颈一截折下的白色仿若纯洁的天鹅俯首。
她肯认家了。
她愿意试着爱他。
姜意眠身体力行地表明了这一点,像美丽得不可方物的雀,收起翅膀,乖乖走进他精心打造的囚笼。
“有多余的贝壳,我做了别的东西。”
“你看。”
将一枚贝壳丝线做成的简易戒指戴上陆尧的指根,她晃了晃自己的右手,食指上套着同样的款式。
“应该能补偿之前被我丢掉的那枚吧?”
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暗下来的天,她又一次拖长尾音,音色轻柔得近似妖魔的蛊惑:“该睡觉了,不过贝壳好硬,要是我们能多一条毛毯当做床垫——”
“就再好不过了。”
*
贝壳、生活用品、毛毯、发绳、可以充当灯光的灯眼鱼……
记不清指使陆尧跑了多少趟,他后背的触须总算萎缩收回,象征他的疲惫即将超出负荷。
“。”
贝壳里垫上厚厚两层编织毛毯,软得像一块果冻。
姜意眠闭上眼皮,耐心等到对方的呼吸逐渐变得缓慢而沉稳,才再次睁开眼,神态一片清冷。
月光清淡迷离,她看见陆尧睡梦中仍然锋利的面部轮廓,眉毛是微微皱着的,鼻梁挺直,硕大的尾巴闪烁着粼粼的寒光;
也看见她的头发肆无忌惮地铺在水中,与他的触须深深缠绕在一起,构成一幅情深意切、难舍难分的画面。
但很抱歉。
一切不过假象。
抽走头发,绕过陆尧的身体,姜意眠钻出半合的贝壳,毫不犹豫地游向洞穴之外。
“你又迟到了!”等候已久的娜娜抱着胳膊,鼓着脸:“莱恩的心脏呢?”
“在这。”
绿色的人鱼绿色的心脏,离开身体后依然诡异地砰、砰跳动。娜娜喜上眉梢,“看来等待还是值得的,我不生气了,我们出发吧!”
不同于白天的生机勃发,夜里的海洋更像一块流动的黑色天鹅绒布,万物沉寂,偶尔才有一两只微光水母,拖曳着长长的触须,宛如淑女提着曼妙纷扬的裙角,姿态优美又端庄地游过身旁。
黑暗把世界放得无限大,个体就变得无限小。眼看娜娜游得越来越快,姜意眠出声喊住:“娜娜,你要莱恩的心脏做什么?”
她找了一个不错的话题。
“当然要吃掉,不然摆着看吗?”
娜娜放慢速度,头也不回地说:“他的战斗力糟糕透顶,不过我实在喜欢他的长相,做不成伴侣,让他的心脏进到我的身体里也不错吧?而且四天之后就轮到雌性狩猎,提前填饱肚子,养足精神,也许我能表现优异,挑选到更强壮漂亮的伴侣呢?按照我祖姥姥的说法,这就叫做,爱情的无偿奉献,是很浪漫的一件事。”
“……”
难道不是疯狂吗?
不过所有种族都有自己的行事规范,没必要以人类的标准去衡量,遑论评价。
姜意眠:“所有雌性人鱼都要参加?我也要吗?”
“你有伴侣为什么要参加?没有记忆传承可真麻烦,你什么都不懂,简直像个白痴美女。”
怜悯地摇了摇头,接下来,娜娜展开一系列繁琐的科普。
一、如今的人鱼大部分遵守着这样的规定:没有伴侣的人鱼不论性别,必须参加一年一度的狩猎,找到心仪的异性结成伴侣,度过发情期之后自动解散。(当然,雌性人鱼在发情期间繁衍下代的话,发情期后,双方人鱼可以选择继续伴侣关系或是寻找新的伴侣,但雄性人鱼必须负责供养后代直至成年。)
二、因为柯丽娜种的传统不同,雌性人鱼生长在人鱼贝之内,没有血缘亲属的庇佑,所有教导监督的责任都由伴侣担负。
在这个前提下,雌性柯丽娜只有杀死对方,才能证明自身的生存能力,从而解除伴侣关系。
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传统,姜意眠不太理解:“这样不会造成内部过多伤亡吗?”
“无所谓啦,反正没用的就应该淘汰掉。”
说到兴头,娜娜换了一种泳姿,回过头来:“还有,因为我们太擅长生育混血种,又有着海洋里公认的美丽。没有战斗力的话,会很容易被其他生物抓走。——尤其是柯丽娜。几乎所有现存的人鱼混血种,都是柯丽娜种跟别的生物结伴造成的,所以喜欢柯丽娜人鱼的怪物有很多很多,你记得小心点儿。”
这话,指生殖隔离?
人鱼与其他生物几乎不存在生殖隔离,经常沦为混血繁衍的工具,因此才导致全族不惜自相残杀,将战斗力摆在第一要素?
这么说来,姜意眠没有贸然逃离陆尧,而是选择在对方眼皮底下秘密进行任务的做法,虽然不太体面也不太道德,但大体方向是没错的。
否则以她的个人实力,在完成任务之前,说不准已经落到别的什么动物的手里,下场难以预料。
“到了,祖姥姥就住在这里。”
一句话拉回心神。
循着娜娜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片一望无际的漆黑之中,一艘古老而巨大的沉船蒙着更为鬼魅的深色,轮廓模糊不清,幽幽倾靠在起伏的海丘上。
船的周围寸草不生,表体已遭受严重的腐蚀,覆满一种冰棱状的花纹,稍稍一碰便像云雾般散开。
“从这里走。”
娜娜灵活地穿过玻璃裂洞,身影浓缩成一道幽灵般的光点,仿佛主动游进巨物的咽喉,轻车熟路地绕过梁柱,往不可知的内部深入。
没有犹豫的时间,姜意眠紧随其后,进入沉船。
一进去,封闭的空间阴冷又污浊,掺杂着各种漂浮物,水质极其恶劣,可视范围很低。
她们似乎从侧门直接进入了船舱,依稀能分辨出一些沙发、桌椅的形状,连旋转楼梯都保持亘古的原样,只是被厚重的腐败物质及泥沙埋没,瞧不出本身的材质与颜色。
皮靴、裤子、发卡。
人类的衣服饰物尚未消解完全,稍不留意便会碰到,但他们的尸体不知所踪,或许早已融入水里,随着呼吸沉进她的血液肺腑,与她一同存在。
“对了。”幽灵般游过长长的过道,停在一间房门前,娜娜像是想起什么,转头叮嘱:“我的祖姥姥也是混血种,她超级,超级,超级讨厌被别人用惊讶的眼神看待,你自己注意,不然被赶出来可不能怪我哦。”
姜意眠点了点头。
“祖姥姥!”娜娜敲响积满淤泥的门板,清亮的声音响彻走廊:“我是娜娜,我来看你啦!”
吱呀一声。
应当是作为人类推门所形成的反射性错觉。
事实上,海底并没有任何声响。那扇门本就摇摇欲坠,被娜娜一碰,便跑出一串泡泡,显现一道细窄的裂缝。
“祖姥姥?”
娜娜正探头探脑地喊着,门被一下拉开。
一条横向扁平的鱼身率先出现在视线之内。
那条鱼年纪颇大,双眼浑浊不清,大约到她们脖子的高度。身边右边漂浮着某种发光的生物,不过光线十分微薄,至多才能照亮周围一指的范围。
这也是人鱼的混血种吗,外形彻底变成鱼?
姜意眠定睛又看了看,迅速推翻自己的猜测。
娜娜的祖姥姥不是鱼,也不像人鱼。
如果非要赋予一切确切的称呼,或许,用‘鱼人’更为生动形象。
因为对方的鱼身边缘。
赫然生着一双人类的手足。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尧,你有什么好说的?
陆尧:你们懂什么,这次是真挚的爱情!
眠眠:真的吗?
ps:是这样的,一个为了嫖(美人鱼跟混血海怪!一听就不是小孩子可以看的故事!!),一个因为陆尧非常戒备眠,以冷漠消极的态度抵抗她。她既离不开陆尧(眠的战斗力一向差到令人痛哭),又要在陆尧眼皮子底下做任务,就不能像之前那样被动、置身事外地任由事态自由发展。
设定这个副本的美人鱼是比较具有原始的动物性,又爱杀又爱做(?)。眠眠受到了一定影响,变得没有那么排斥亲密接触,为后面感情戏更多的副本打下一些基础。
——毕竟疯批就是疯批,太讲礼貌太柏拉图,感觉不对味;眠眠一直厌恶接触被迫接触也不对味,所以想让她慢慢对此没什么所谓,可以冷静应付。
以我的角度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因为眠的人设一直存在微妙的变动。【死宴】清傲冷静,【死声】偏安静,【诸神】是最淡漠的副本,【事件管理】非常小孩子气,也很容易因为小朋友心软。离开【深海】之后,也会以眠的视角提一嘴,脱离副本就像脱离一个躯壳,回头看去甚至不太有真实感,原来她也会做那样的事情。这就更坚定她要离开游戏的决心。
换个角度,全文疯批这么多,其实没有任何人能留住眠,没有谁比她的个人意志更重要。他们有的想要她的笑容,有的不愿被冷淡所以有所收敛,有的又爱又恨想破坏她……
归根究底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就像一群流浪的狗狗围着她用尽各种办法,她至多会挑选比较喜爱的那只,或是比较让人困扰的那只,抱一抱,摸个头,然后就把他们放下,独自走上回家的路。
所以眠眠仅仅出于安抚目的,或是利用他们才主动给与的亲吻与拥抱,反而是他们唯一能得到的东西。
以上是我的想法,对不起又好多废话!!不过评论区有姐妹说眠的性格变了,让我担心是不是一段时间没写味道不对了,因此才想问问大家怎么看?要是大家觉得怪怪的话,我在想办法改改。
第84章
深海(6)
“祖姥姥快看,活的柯丽娜!”
抢在对方开口前,娜娜眉飞色舞地介绍道:“她叫姜意眠,是族长的伴侣。您以前跟我说过人类的故事,还有渔夫、科学家什么的,她全部都知道哦!”
闻言,鱼姥姥缓慢地抬高眼皮,用一种古怪、潮湿、好似腐朽的沉船木板那样的目光,从头到尾将来人打量了一遍,腹部发出嘶哑又沉闷的声音:“进来吧。”
“谢谢祖姥姥!”
娜娜一溜烟游了进去。
作为初次到访的客人,姜意眠则保持应有的礼数,亦步亦趋地跟在主人的身后,不乱摸不乱碰,光眼睛不动声色地转。
脱落的墙纸随着水波纹轻微浮动,厅堂一角放有积灰的钢琴,壁炉上方挂着一副巨大的画;
深棕色的画框残留着一些精致繁复的雕刻花纹,不过画纸上的图案已经被海水彻底吞噬。
鱼姥姥所住的房间分上下两层,面积很大,可能过去作为豪华套房使用过,至今完整保存着一套式绒绿色的古典桌柜、矮脚茶几,以及造型雅致的单人沙发、壁灯。
犹如黑女巫的魔法屋一般,华美的地毯、茶具与装饰用的古典花瓶,颜色暗沉,受着水的浮力,以漂浮的状态在房间里没有规律的移动,时不时擦过你的指节,好像顽皮的波斯猫不经意经过身旁,踮起脚尖偷偷献上一个天真的吻。不等你的抚摸或责备,它又自由自在地跑去伸手不可及的远方。
眼前的一切都具有无比奇诡的美感,宛若过期变质的童话故事。
鱼姥姥就着俯首坐进单人沙发,因为长期生活在水里的关系,四肢肿胀发白,身体左边原来不是自有的结构,而是左手心里捏了一条发光的鱼。
“我应该说过。”她阴阴地看向娜娜,嘴皮岿然不动,鱼腹不断震颤:“没事不要来打扰我。”
娜娜缩了缩脖子,偏头挤眉弄眼:看吧,我就说祖姥姥不欢迎客人。
“你好,祖姥姥。”姜意眠有心解围:“我叫姜意眠,今天冒昧造反您是因为——”
“你拿着什么东西?”
鱼姥姥没有理她,直勾勾盯着娜娜手里那颗或蹦跳乱的心脏,脸色——尽管只有一小块鱼头——但不知怎的,还是让人感觉到她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
“一颗雄性人鱼的心脏?”她‘呵呵’冷笑着,旋即丢出两个字:“出去!”
“祖姥姥?”
娜娜一脸茫然,左右四顾,还以为她的姥姥在对别人下驱逐令。
但鱼姥姥说了第二遍,语气极为厌恶:“竟然把这种肮脏的东西带到我的眼前,难道想让我赶你出去吗,娜娜?”
哈,真的在跟她说话哦?
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呀,不就是人鱼心脏吗?
娜娜满心纳闷儿,却也不敢顶撞这位难相处的老祖宗。只得从衣柜上下来,去拉姜意眠。
“她留下。”
祖宗又发话了:“你带着那倒胃口的东西,出去!”
哼,走就走,催什么催?
生起气的娜娜连再见都不想说,看也不看祖姥姥一眼,一口气钻了出去。
房门再次关上,鱼姥姥松开掌心的鱼,目光渐渐落到姜意眠身上,意味深长:“你想打听什么?”
明明她还没来得及道出来意……
忽视不安跳动的眼角,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位不好招惹的人物,姜意眠端正坐姿,直截了当的回答:“人类的历史,还有,新旧人类的诞生与差异。”
鱼姥姥深深陷在沙发里,沉默好一阵子才将被尘封千年的过往,以文字的形式娓娓道来。
“我一直认为,人类是一种既智慧又无知,既狂妄又自卑;一边赞扬着高尚独有的人性,一边却无法剥除自身的动物性。因此产生矛盾,最终走向灭亡的种族。”
“他们一直在自我毁灭,但一定要一个具体的评判标准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一切都是从冰川融化开始的。”
2420年12月22日,由于人类活动所造成的的温室效应得不到有效改善,全球气温持续上升。
继长期炎热干燥导致大量动植物死亡、生物链混乱、海平面不断上升威胁自然生态及部分低海拔人类国家等问题之后。曾被誉为气候变化的记录器、预警器的冰川,地球两极仅剩的几座冰山,终于彻底消失了。
“我还记得那天的景象,无边无际的海洋,连水温都变得有些烫肤。”
“无数块大大小小的碎裂的冰块浮于水面,一只只苟延残喘的北极熊、企鹅、海豹挤在上头,举目四望,已经没有一个地方可去,没有一个家可归。
“只能看着彼此,绝望地,迷茫地看着脚下的冰一点一点地消失。”
“很快,所有的碎冰都化了,他们在水里拼命地挣扎着,不过徒劳。
“他们尸体像人类曾经倾倒进海洋的垃圾一样,纷纷扬扬地沉下去,密密麻麻地堆砌起来,连闻声而来的鲨鱼群都没有办法吃完。”
以此为标志,人类万万没有想到,一种在冰冻之下沉眠万年的病毒竟随之苏醒,悄然来到他们的身边。
“那时我偶尔会去浅水区,见过那艘将灾难运往大陆的渔船。”
鱼姥姥语速迟缓,仿若破损的老牌留声机,一字一句描述她亲眼所见的史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