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十分钟后,陆尧捕了一堆水产回来。软趴趴的八爪鱼、红蟹、黄橙橙的海星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儿被触须网住,摆在眼前。
人鱼的话,人是杂食动物,鱼同样杂食,那么人鱼应该也……?
保险起见,姜意眠率性朝绿油油的海草出手。
好像没什么味道。
一小截珊瑚下肚,好苦。
小人鱼一张不大的脸皱成一团,陆尧神色不变,干脆利落地捉住一只虾,拔头去尾剥掉壳,抵到她嘴边。
又是一副不容抗拒的模样。
姜意眠礼貌性道谢,垂下眼睫,有意避免触碰到他的手指,仅仅从边上咬住虾肉。
上个副本的戚爸喜欢独自坐在摇晃的灯光下,以白酒泡生虾,一只接着一只丢进嘴里,咀嚼数下,随后‘噗’一声,吐出破碎的壳。
后来他不知所踪,戚妈妈经常失眠,便借着月光摸去厨房,披着发,一身浅色长裙,青葱般的手指纤细匀称,一夜一夜剥着虾,天亮之后再若无其事地丢进垃圾桶。
那时的戚小朋友总是静静看着这一幕,瘦瘦小小的影子落在墙上,代表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
虾,好像变成这个家庭里某种扭曲情感的承受者,令见者心生排斥。
姜意眠做猫的时候从不喜爱它,直到现在送入口中,切身体会之后——
居然意外的,好吃耶!
作为一条不地道的人鱼,她还没学会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因此鱼尾本能地上下摆动,使得她对生虾的喜爱一览无余。
陆尧看见了,又剥第二只虾。
“谢谢。”
天大地大食物最大,贪食的小人鱼一改小心谨慎得的风格,欣然接收投喂。
第三只,第四只……说不清谁从中获取的满足感更多。
天色乍然暗下来,深邃的洞穴里少了光照,凹凸不平的岩壁、一排排尖锐的乳石柱林立,一切白天壮丽的景致,如今都在发光水母幽微的光中显得诡秘阴森。
一开始姜意眠还以为阴云遮住连岸的阳光,或是一场暴风雨突然降临。
可外头久久没有雷雨的痕迹,倒是传来几声狼的嚎叫,足以证明没有任何外物作用,只是天黑而已。
——不对劲。
分明她们抵达浅水层的时候,阳光还灼热得厉害,怎么才过去一小会儿,夕阳晚霞通通没有,直接进入黑夜?
难道这里的时间流速与她的认知不同?
那样的话,副本任务时限将大副缩水,通过难度直线提升……
姜意眠不自觉皱起眉心,复杂的心情被陆尧打断。
“过来。”
在她观察天色的期间,陆尧对此见怪不怪,不知从哪里拎出一条草编的毯子,铺在贝壳里。
“要睡觉了?”姜意眠偏头望去,他已经侧卧在壳中,然而因为体型过大的关系,大半条尾巴只得生硬地挂在外面。
“……在贝壳里睡?”
实际上她想问的是,这么大的洞穴,人鱼必须在那么小的贝壳里睡觉么?
眼前这个贝壳容纳一个陆尧都难,怎么看,都没法承受两条人鱼。
——初来乍到,姜意眠满肚子的疑问,陆尧偏不回答。
她不过去,他就过来拽着她,往贝壳里一塞,摁住,态度冷漠又粗暴。
除非必要,他似乎不想回答她的任何问题,连意外的对视都毫不犹豫地避开。
他会为她不厌其烦地准备衣物、食物,但拒绝同她对话。
姜意眠大致清楚其中的原因。
“你还记得上个副本发生的事,才不想理我对吗?”
话落良久,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应,不过她知道,她没猜错。
“因为我骗——”了你。
为了不被副本留下,为了返回现实;
利用诸神的诅咒,以婚姻,以家庭,以动人的言语构成陷阱。
姜意眠不但哄骗了那位曾经高高在上的上将,让他冒着生命危险举行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的婚礼仪式;
毁坏他的名声,抛下他的戒指;
还无动于衷看着他倒下,连他想要的一声呼喊、最后一个谎言都不肯给。
如果陆尧记得这些,全部都记得……
多半将她视为有生以来遭遇的最阴险狡诈的存在,提防还来不及,愿意理她才怪。
谁让之前确实她做得过分。
姜意眠承认,无论陆尧对诸神做过什么,至少,他在副本里没有切实伤害过她。
因此重提旧事,她本想诚恳地表达歉意,看看能否通过其他方式弥补受害者。
陆尧却用手心捂住她的嘴,甩来没有情感起伏的两个字:“——睡觉。”
看起来并不想过多讨论过去的事。
姜意眠想了想,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寂静的溶洞里,贝壳盖起一半,衣角随着水流飘飘荡荡。
身材娇小的人鱼蜷缩身体,被一条通体漆黑的大人鱼抱在怀里。
后背抵着腰腹,光·裸的肌肤悄然相贴。
尾巴卷缠尾巴,滑腻的鳞片无声摩挲。
软柔的触须化身为丛林中的蛇,沿着身体曲线缓缓挪动。
尾鳍、小腿,延伸而上的锁骨,一个个吸盘轮流吮吸着唇畔,不经意间发出细小的一声‘啵’——
姜意眠眉头微皱。
触须似有知觉地顿了顿,直到杂声被流水吞没,她的眉心渐渐松开。
它放心地伏了下去。
它们随之攀附上去,无比贪婪又迷恋地抚摸、亲吻每一寸肌肤。
第81章
深海(3)
夜半,姜意眠被一阵剧痛惊醒。
陆尧睡得浅,察觉不对,难得出声询问:“怎么了?”
可她不自觉卷起身体,迷迷糊糊的,就只知道疼。
感觉像几十把剪刀在体内胡乱搅动,五脏六腑都被剪成碎片。
鱼尾不受控制地抽动着,原本流光溢彩的鳞片仿佛被稀释,蒙上一层令人不安的浊灰。
“到底出了什么事?”分明是关心的,但实际上,陆尧冷硬的语气更接近质问:“回答我。”
“……疼。”
外界的声音变得遥远陌生,身体又冷又热,姜意眠良久才艰难地挤出一句:“没关系,我躺一下。”
“哪里疼?”
将人翻过来,她已是脸色苍白,瞳孔涣散。
可能真的疼得厉害,大大的眼睛氤氲水光,看起来委屈极了,像哭了一样。
陆尧不禁皱了皱眉,冷着脸,反手往自己的右手食指上一划——
下秒钟,浓重的腥气弥漫,一滴滴蓝黑色的血液从他指尖溢出,迅速溶入水中。
“这是什么……”姜意眠下意识推他,抗拒来路不明的古怪液体。
然而被陆尧强硬摁住,径直将手指塞进她的嘴里。
……是,血吗?
闻起来非常糟糕,看上去也很诡异。出乎意料的是,陆尧的血尝起来竟有着淡淡的甜味儿,像牛奶。
“吞下去。”
他将两根手指抵在她的喉咙上,力道不大,好似一个严厉的教官,非要亲自检查他的囚徒是否执行命令。
突如其来的腹痛让姜意眠意志混沌,而混沌又让她反应迟钝,故而难得的温顺,乖乖照陆尧的要求行事。
细嫩的喉咙小幅滚动,在他指下轻微发颤。
香甜的血液顺着喉道源源不断地涌入身体内部,很快与这具身体原有的血液,亲密无间地交融在一起。
疼痛立刻得到缓解。
意识逐渐陷落。
没过多久,她便含着陆尧的手指睡着,并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姜意眠变作一株枯萎的藤蔓,根茎残破,迫切地缠绕着一块冰冷的大石头,似乎在朝它索要某种物质。
——给我。
——请把那个东西给我。
——拜托。
模模糊糊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娇软又黏腻:(删除七个字)
她好惊惶,好无助。
近似被烈火灼烧的植物,沙漠里奄奄一息的鱼。
泪水簌簌往下掉,身体四肢不管不顾地缠住那块石头,如同攥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哭又闹地渴求着那个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东西,——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有意义、能够彻底拯救她的东西。
一直哭到声音都沙哑,那块石头才冷淡对她说:“你没有喊我的名字。”
于是她喊出他的名字。
一次,两次,无数次。
一边喊一边发出小动物般呜呜咽咽的啜泣,感觉过去一千年一万年,它总算肯把那个东西给她。
它给她了。
温热的,甜蜜的,浇灌在植物根处,她为之餍足,深深地迷醉其中,身上开出一朵朵糜烂又美颜的花。
“谢谢。”
“谢谢你呀。”
她说着又去热烈地亲吻它,唇齿交缠间,隐约意识到微妙的异样之处。
——是舌头。
她愉快地想,原来这块石头长着一条分叉的舌头。
真有趣。
*
次日清晨,姜意眠恢复清醒,脑海里依稀残留着一些画面。
鲜血,藤蔓,石头……什么的,很难分清到底是昨晚发生过的事情,抑或纯粹做了个无厘头的梦。
问陆尧,陆尧照旧不答。
试图验证他的舌头形状,结果只得到不带感情的一个冷眼。
好吧。
鉴于对方手上没有伤痕残留,姜意终究还是将一切归为食物中毒所导致的幻觉。
而且受到后续影响,她一连精神不振了好几天。
头脑昏沉,尾巴褪色,不管怎么吃、吃什么,皆会引起剧烈的反胃及呕吐,日夜不分地沉沦在梦里。
期间陆尧鲜少离开洞穴。
他的作息极度规律,活动也简单:天黑就睡,天亮就起。
一天差不多只出去两回,不到半个小时又折返,身后一堆水产便是当日的食物。
今天是第四天,陆尧准备又一次外出。
“陆尧。”姜意眠当即叫住他。
眼看时间一天天流逝,任务却毫无进度。
她调整面部表情,有意作出为难的模样,小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好难受……可以的话,能不能找别的人鱼过来看看我呢?”
——这些天,无论游戏、副本之类敏感的话题,还是他们所处的时代背景、人鱼知识之类不敏感的话题。她明里暗里问过许多次,都被陆尧无视。
既然陆尧不肯提供任何有效消息,也许,试试接触别的人鱼才是可行之道。
姜意眠的算盘可谓打得明明白白,说的话也不算假话,可惜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陆尧走了。
走之前连半个字都没说,也不知道会不会答应她的请求。
唔。
这个副本的陆上将实在棘手,活像一块不讲情面的冰,任她怎么说好话、道歉都不好使。
服软扮弱是姜意眠最后剩下的招数,要是连这个都无效,恐怕,她只能找机会远离陆尧才行。
不过那样的话,又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一条业务不熟练且肠胃十分脆弱的人鱼,该怎么捕食与生存’的问题……
难办。
被病痛折磨到浑身无力,姜意眠缓缓吐出一个泡泡,眼皮落下来,伏在贝壳里闭目养神,顺带思索接下来的行动。
半梦半醒间,隐约听见一道年轻女声由远及近。
她反射性掀起眼皮一看,果然,一黑一红两条人鱼并排游进洞来,不是幻觉。
陆尧当真带了别的人鱼回来。
*
利落的短发,麦色皮肤,鱼尾红得像一簇燃烧的火焰。
新来的人鱼□□上身,耳边缀着几枚海星,一眼望去洞穴中央,哇哦了一声:“这是柯丽娜吧?!”,
“虽然鱼尾状况不太好,但你看她的贝壳,纹路比普通人鱼更细,还发光。我敢保证就是柯丽娜没错,难怪消化不良呢!”
“柯丽娜可是世上最娇贵的人鱼种。”红人鱼转头对陆尧笑嘻嘻道:“她的肠胃只能承受莱茵金枪鱼,——要鱼鳃盖下面那块月牙肉;虾夷盘扇贝的贝黄、水晶瓷笠螺的腹部,还有一碰就碎的珍珠珊瑚、虎耳菇……反正都是又小又难保存的食物,你得花费不少功夫才能收集到一餐的量,那么我就留在这里帮你看着她好了!”
陆尧闻言看向姜意眠。
因为长时间没有好好进食的关系,她这会儿慢慢眨着眼睛,听他们说话。
外表保持着一副乖顺娇弱的模样,怎么看都没有逃跑的力气。
继续这样下去,她会因为进食困难死去。
想到这里,他没再犹豫,转身离去。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活的柯丽娜呢。”
红人鱼灵活地游近,啧啧惊奇地绕着姜意眠看,仿佛围观一只稀有动物。
问:“什么是柯丽娜?”
对方想也不想:“你就是柯丽娜。”
姜意眠的视线跟着她转:“你不是吗?”
“当然!”红人鱼猛地刹住身影,“你怎么会不知道柯丽娜?难道你没有记忆传承?”
记忆,传承。
不确定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有没有,姜意眠的确是没有的。
“哦,真可怜。”红人鱼看着她的表情,就像看着一个先天发育不良的怪胎:“我们人鱼生来就能传承到上一代的记忆,代代相传。所有跟人鱼一族有关的历史、知识,包括生活方式与捕猎技巧,都在我们的先天记忆里。而你居然没有得到传承——”
她耸了耸肩:“我真不敢想象,你到什么时候才可以独立生活。”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有关柯丽娜的事。”
照红人鱼所说,柯丽娜是人鱼种族之一,亦是最初的人鱼,被称为海神的宠儿,海洋里无上珍贵的珍珠。
曾经所有的人鱼都是柯丽娜,都生活在深海宫殿之中。
那时人鱼们都遵守着一个传统:必须将新生的雌性人鱼放进他们精心挑拣的贝壳,而后放置在无人知晓的秘密角落。待得来年春天,成熟的雄性人鱼将出发找寻、并带回自己喜爱的人鱼贝。届时,贝壳里沉睡的雌性人鱼便苏醒过来,成为他们的伴侣。
不过自海神沉睡后,灾难衍生出海怪,人鱼们失去庇护,不得不演化为各种更为凶悍的混血种,离开危险的深海领域。
那之后,柯丽娜成了遥远的传说,也很少有人鱼再大费周章地延续人鱼贝传统。
“你看我。”嫌刚才的说明不够生动形象,红人鱼直接指着自己举例:“红头发红眼睛红尾巴,全部一个色,不是柯丽娜。”
再指姜意眠:“你,红头发蓝眼睛蓝尾巴,柯丽娜,懂了吗?”
海神,宫殿,居然还有‘灾难衍生出海怪’这种敷衍又笼统的说法,听起来简直像哄小孩的童话故事。
姜意眠兀自想着,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到红人鱼的嘀咕:“祖姥姥给我取名娜娜的时候,一定没想到会有一条真的柯丽娜在我眼前。”
她注意到娜娜的身上也没有触须。
说出这个疑问,对方再次露出看痴傻怪胎的目光:“所有的人鱼都没有长那东西。”
可陆尧——
“事实上,我也从来没有见过黑色的人鱼,除了,你的伴侣。”
“他是唯一一只存活下来的海怪与人鱼的混血种,大家都认为他代表着邪恶与不详。”
许是微薄的同情心发作,面对被邪恶混血霸占的小人鱼,娜娜话锋一转:“不过我们的习俗是以海域划分族群,其中战斗力最强的那只人鱼做族长。几十年前,你的伴侣杀掉了上一个族长,所以管他海怪不海怪,邪恶不邪恶,反正都算我们的组长,很能打是真的。”虽然这位族长压根不管事,不参与集体活动,孤僻又冷漠就是了。
“……”
原来如此。
姜意眠反应过来,想必她在深海里见过的蓝色触须怪,就是人鱼口中的海怪。
陆尧则是那种生物与美人鱼结合而生的生物,因此同时具有双方特点,反而变得不伦不类。
解决一桩疑惑,是时候进入主题。
“娜娜。”她装作不经意的主动提起:“你有听说过人类吗?”
“人类?你是说亿万年前人鱼的分支,后来爬上岸的那群家伙?”
娜娜想了一会儿,语调轻慢:“我好像很久很久没见过它们,可能死光了吧。”
情理之中的回答。
毕竟任务是找到「最后一个」旧人类,可想而知人类物种正徘徊在灭绝边缘,不常见。
“会不会有别的人鱼见过?”
娜娜说了,人鱼的寿命长达几百年,上千都不稀缺,而她只是一条年轻的两百岁小人鱼。
姜意眠想着应当有更年长的人鱼,更了解陆地上的事,便问:“如果想要打听更多有关人类的事,我应该去找谁比较好?”
“我想想。”娜娜骨碌碌转动眼珠,显然在打小主意,脸上忽而绽开一抹狡黠的笑容:“这样好了。过两天我们要举办集体狩猎,这片海域几百条人鱼都会集合。只要你能劝说族长参加这次的活动,我可以帮你问问他们,他们一定知道更多。”
“好,我会说说看的。”
姜意眠模棱两可地应下,又随意地聊了些其他的话题。
片刻后,陆尧回来,娜娜识趣儿地一溜烟游走,洞穴里又剩下他们两个。
一个沉默处理着食物,一个接过来静默地吃。
这回没有姜意眠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天色暗下来,不必陆尧开口,她自发往贝壳里边靠,腾出一个位置。
他躺了进去。
无言的氛围笼罩着整个洞穴,陆尧闭上眼,却毫无困意。
“娜娜说后天有集体狩猎。”良久,姜意眠背对着他问:“你会去吗?”
这让他想起,当初她也是用着这样软糯的声音问了别的话。
那时他上了当,因此这回拒绝回答。
可姜意眠有着自己的计划,好似非要得到回答才肯罢休,又问:“不去吗?”
不答。
睡着了?
她转过身来,成功捕捉到那双深渊般荒芜的眼睛,分明是清醒的。
“去吗?”
她相当执着地追问着。
他抬手盖住她的眼睛,不看。
“不去?”
他又捂住她的嘴巴,不听。
“睡觉。”
不看不听不想,尽可能拒绝一切形式的交谈,从而避免她美妙的谎言与陷阱,将她永远的禁锢。
陆尧是这么想的。
故而这天夜里,下个夜里,姜意眠继续做起那些奇诡的梦。
梦里她是枯枝,是羊羔;
是甜腻的奶油蛋糕,也是被拔光刺的纯白玫瑰,被一种深深的恐惧围绕,拼命用尾巴勾缠石头。
石头起初不理会她。
但她一直撒娇,微微嘟起柔嫩的嘴巴,可能渐渐打动了它。
它终于开始亲她。
分叉的舌头又软又滑,冰凉的身体向她贴近。
“抱抱我。”
她这样哀求,它就会抱她。
“我好饿。”
她假装呜呜哭着,它就会把她最最喜欢的、甘甜的东西喂给她。
好高兴,好满足。
梦里的她无知无觉,好像大意失足的生物,一点点往深渊深处坠落。
梦外,两天后,可能看在姜意眠念念不忘、执着不放的份上,陆尧忽然松了口,答应带她去集体狩猎。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醉血了。
醉血之后其实是隔壁预收《怪物楚楚》的女主人设,是不是,非常刺激!
第82章
深海(4)
“来了来了,好像真的是柯丽娜?!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活的柯丽娜种,可恶,怎么我就碰不上这种好事?”
“有什么好稀奇的,不就是身上颜色多了点?又弱又打眼,长得还这么瘦小,一看就没有战斗力,怪不得当初会被深海环境淘汰。”
澄澈的海域之中,远远望去,几百条人鱼好似一团缤纷锦簇的花,都盯着来人窃窃私语。
“喂,姜意眠!”
议论声中,一道清亮的音色格外具有辨识度。
一尾赤红人鱼推开同族,风风火火往这边疾速游了过来。
“族长好!”
象征性朝陆尧打完招呼,两天前见过一次的娜娜,一把抱住姜意眠的胳膊,嗔怪道:“你怎么来这么迟!他们亲眼你之前,都不肯相信这片海域里还有柯丽娜的存在,非要说我编故事!啧,现在他们可瞧见了,我才没有无聊到那个地步。”
她的语气比上次平添几分热络,说着还朝周围人鱼做鬼脸、挑眉毛。满脸得意的神态,令姜意眠骤然明白过来:
原来娜娜小孩心性,爱炫耀,这才变着法子让陆尧在其他人鱼面前露脸,又当着他人的面亲亲热热挨上来,以示自己过人的社交本领。
无意拆穿她,姜意眠顺水推舟地用上亲昵的口吻:“怪我睡迟了。”
娜娜为此心花怒放,伸手一指,“你看那群海豚,有一大一小两条粉红色的,好看吧?”
“还有那条绿色的雄性人鱼,莱恩,我喜欢他尾巴末梢的一点红色,跟我很像。”
她傲然地挺起身板:“从今天开始的五天,都是雄性人鱼的狩猎,他们将会捕杀最优秀的猎物献给自己喜欢的雌性人鱼。所以我答应莱恩,只要他能抢到这头粉色海豚送给我,我就考虑成为他的伴侣。”
漫不经心听着,姜意眠的脑海里划过一个对应的词:求偶。
动物世界的科普栏目提到过,为了保证优质基因的遗传,淘汰劣质。动物们进入发情期后,将开展一系列包括声音、气味、鲜艳的羽毛在内的多种多样的求偶方式,其中自然不乏公共竞技,即展现个体高超的捕食能力,以此吸引异性的关注与好感。
想来今天这场狩猎便是求偶的竞争形式之一。
难怪在场雌性人鱼打扮得花枝招展,而雄性人鱼们精神奕奕,个个都有着蓄势待发的精悍气势。
说到这个……
姜意眠微微仰起脸,望着陆尧:“你也会参加吗?”
陆尧垂眸看她一眼,又挪开。
倒是娜娜主动接话:“族长能从深海找回人鱼贝,足以证明他的能力,就没必要参加捕猎啦。”
“这样啊。”姜意眠慢慢‘哦’了一声,思绪却在极速转动。
已知陆尧具有上个副本的记忆,但说不清他对副本、任务以及游戏了解多少。
光看这几天的相处,他几乎寸步不离地盯着她,隐隐流露出将她永远桎梏在视线之内的意向。要是被他知道她在做什么任务,做完任务就将离开——
陆尧一定会不遗余力地阻挠吧?
故而任务只能秘密进行。
必须支开他再进行。
在此之前,就像对付傅斯行要用深情。
面对刀枪不入、且对她戒备心拉满的陆上将,似乎只能运用一种脆弱、无助的形象才能让他的态度稍稍软化。
姜意眠下意识想到一个人:戚妈妈。
没错。
要变得柔软;
要伪装温顺;
要学会利用女性身份,轻轻地耸拉下眉眼,运用哀愁的表情,微妙的叹息。
自言自语般感叹着:“我第一次见到粉色的海豚,真好看……”
欲言又止,以退为进。
她应该做得还行。
以至于没心没肺的娜娜都为之动摇,犹豫了一会儿道:“那要是他们把大海豚送给我,我送你一半。”
“谢谢。”
姜意眠抿着唇,脸颊两边凹下小小的梨涡。
要失落,要伤心。
最好是楚楚可怜。
谨记表演的核心,脑海里浮现戚妈妈忧郁的神色。
她模仿得大差不差,看上去好像在笑,眼底却铺着一层化不开的愁色。
一秒,两秒。
第三秒,陆尧终于低下头来,冷着脸问了一声:“要哪只?”
——成功了。
姜意眠从不是爱笑的人。
但有必要的话,她也可以提起唇角,将眼眸弯起。
“可以吗?”
可以用上全世界最最天真又期待的表情,指尖触及陆尧的皮肤,声音放得轻轻软软。
冲他笑。
对他撒娇。
向他讨要那只小小的海豚,不着痕迹地将他推向远方。
——还是那句话:没有人能更改她找回记忆、离开游戏的决心。
如果有必要的话,她什么能做到。
*
从太阳升到正上方的那一刻,狩猎正式开始。数量庞多的雄性人鱼形同离弦之箭,‘嗖’一下朝猎物铺天盖地的涌去。
除了极个别选择对游鱼、水母下手之外,仅仅因为独特的肤色,宽吻海豚群沦为绝大多数人鱼心目中展示实力的不二之选,猝不及防地被团团包围起来。
看得出来人鱼们有过合作捕猎的经验,无需言语,他们自发且老练地将海豚群分隔开。
种群中外形最漂亮、体型最大的海豚分别遭受到强劲攻击;大粉海豚的情况最为惨烈,被抓咬得伤痕累累,扔疯狂地翻滚着、用身体撞击周边人鱼。并焦急地望向小海豚所在的位置,发出无比尖锐的高音。
小粉海豚也许年纪太小,尚未掌握反击的技能。又或是生平头一回被这么多人鱼追逐,吓得满海域乱窜。
可惜这种消极的对抗方式,既甩不掉身后虎视眈眈的捕猎者,又没法接近大海豚寻求庇佑。它只能一次次奋力跃出水面,再一次次落回,啊啊无助地叫着,声音近似一个受到惊吓人类婴孩,哭声撕心裂肺。
“这只跑不掉了。”
娜娜拉着姜意眠,兴冲冲奔赴在旁观第一线。
她话音刚落,恰巧陆尧一个摆尾甩过去,锋利的鳞片化出数十道长而细的伤痕,连带割下一角背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