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千万别轻易放过他。”一人愤愤道,“上次那群猫,妈的,抓我那地儿。被我妈知道,非要送我去医院检查,要不是我宁死不屈,脸都丢到太平洋去了好吗?”“不然让戚余臣道歉?”一人如是提议。其余的人兴致勃勃,接连出招。
“别啊,上次他放猫抓我,这回我放狗咬他才公平。”
“他不校第一么,不如以后作弊……”
“作弊算什么啊,你这主意也太烂了吧?”
“我觉得还行,不关是作弊的事儿。你想想,他戚余臣不靠着奖学金过日子么,要是我们逼他给我们传答案,万一被逮住,他以后不就再也没有奖学金?”
“嘶,你这挺狠啊,还是别了吧。”
“我看让他给我们当跑腿得了,折腾不死他!”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烈。
唯独陈谈盯着猫,老半天,若有所思地开口,“如果你们提的这些要求他都肯答应,说明这猫对他特非常重要。那么让他做什么都无所谓,更关键的是,我应该拿这只猫怎么办?”
“呃,猫……不还给他?”
“我也以为拿来要挟他,完事儿就还他?或者当着他的面打两下,吓唬吓唬,再给他?”
“主要这猫老在学校周围溜达,老师同学都认识对我们没什么用,留着也没用,还不如还他。我可不想因为一只猫惹太大麻烦。”
“谈哥你——”有人不安地问,“你想怎么处理?该不会,其实也不至于故意虐待它或者弄死它吧?”
呵。
陈谈算是看出来了,这伙人逃课打架没少干,那都是闲的。实际上对一只猫都下不了手,犹犹豫豫拖拖拉拉,难怪不成气候,只能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打下手。
“我想怎么处理?”
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他忍不住嗤笑,“既然这猫是戚余臣的宝贝,那我当然应该把它留在手里。从今天开始,只要戚余臣让我不高兴,我就剪猫耳朵;只要我对他说话,他没有及时回我,我就掰断猫一条腿。”
“猫在我的手里,我要戚余臣随叫随到,随求随应。从今往后,不管我说什么,要他做什么,我要他永远,都不敢对我说一个不字。你们觉得怎么样?”
提问的时候,他直勾勾看着猫,眼里有着浓郁的、近乎残暴的施虐欲,让人光看着,就深感毛骨悚然。
其他人闻言面色微变,讪讪不语。
他们逃课旷学,打架上网吧,自认不是什么好学生。
但这陈谈,说起来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照他们看,他就是面对戚余臣,骨子里自卑,天天赶着上去落井下石,捏住把柄出口气就行了,非要掰什么猫腿呢。
老说戚余臣脑子有问题。
戚余臣有没有问题不确定。
陈谈自己心里多少有点毛病,才是真的吧?
………
人们旁若无猫的讨论着。
这时,系统突如其来,【检测到本副本玩家暂用的身体即将遭遇生命危险,即将死亡,请做好心理准备。】
姜意眠微微一怔。
“什么样的生命危险,谁造成的?陈谈?还是这具身体的寿命有限制?确定会死亡?”
别的人生版本里,类似观看十倍,一百倍,一千倍的倍数电影,漫漫人生转瞬即逝,没有花去多少时间。
唯独这个版本,按照自然时间流逝,满打满算经历整整八年。好像猫的评论寿命,差不多就在十年左右?
姜意眠试图打探更详细的信息,方便判断。
系统照旧不答,只管说道,【确定该身体将在半小时内身亡。若旧身体死亡时,玩家意识尚未进入新身体,该人生版本将提早结束。此版本截止目前的进度将直接丢失,获得的线索事件丢失。】
姜意眠思维转得飞快,“我必须全部从头来过?”
【版本状况判断,已开启。】
【此版本将封锁为禁区,此后永远不得再次开启。】
【第一次遭受此种情况,系统为您免费提供意识转移机会,将为您随机转移到其他类似身体上。现在您有三分钟时间选择,是否进行转移?】
解释的还算清楚。
不转移,猫体死亡,版本封锁。
获得的事件线索尽数归零。
“如果我在身体死亡前几秒开启新版本会怎么样?”
系统,【进度保存,事件保存,这个版本的您依然呈现死亡状态。经系统智能判断,您的死亡将生成新的重大事件,直接影响该副本主人公的人生结局。】
当然了。
大朋友那么依赖小猫,猫毫无预兆地死掉。
想也知道他会受到多大地精神打击。
得到再失去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或许这个版本会因为她的参与,结局反而糟糕惨烈得前所未有。
进退都是死。
要么留在身体里,寄希望于临死前,能够见上戚余臣,一面。至少给他留下一些话语,劝他不要想不开。
要么转移到新身体……
“是就近转移么?”姜意眠问。
【是的。】
就近转移的话……有没有可能及时赶回来,避免戚余臣误认旧身体?
姜意眠冷静判断:以系统爱设陷阱的毛病看来,可能性不大。
但有一线希望就值得尝试。
决定了。
时间不等猫,她默念道:“我选择转移意识。”
【开始为您选择新身体。】
系统停下没完没了的倒计时,只花短短几秒,【适宜的新身体抉择完毕,即刻进行转移,三、二、一】
眼前一黑。
再度亮起时,姜意眠在冷风中颤抖。
她所在的……猫窝(?)好似搭在某条下水道里,周围黑漆漆,身边一只只花色小猫,可能是一窝所出的兄弟姐妹,你压我我抱他的挤在一起,活像毛茸茸的小鸡群。
窝外,一只满是肥肉的猫背对她坐着,嘴里絮絮叨叨:“老大手脚不利索,老二反应慢;老三速度还行,老四逮老鼠也不错;老五傻了吧唧抱着老鼠打滚,老六毛病偏喜欢翻垃圾堆;老七皮毛长得好,老八……”
顿一顿,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白痴老八手脚不利索,反应慢,见着老鼠咪咪叫,长得又丑又瘦又小。”竟集所有缺点为一身??
“我怎么生了个这么蠢的小毛崽?这真的是我生的吗?我?荣光小区的老大,就生了这么个玩意儿?”
大猫颠来倒去地念叨,怀疑猫生。
姜意眠抓住关键词,小区老大猫,难道——?
她手脚并用的往窝外爬。
大猫蓦然回头,可不就是那只一生放荡不羁热爱抓老鼠的胖橘猫?
“小八,你出来干嘛?”
——新身体居然听得懂正宗猫语。
——胖猫的小猫崽们出生刚满一个月,姜意眠依稀记得,第八只崽天生营养不良,浑身灰扑扑的毛发看起来脏兮兮,四肢短小无力,跑两步便哆哆嗦嗦地倒下。
她变成第八只了?
各种想法一闪而过,现实中,姜意眠被胖猫一个爪子拍回窝里,滚了好几滚,翻出柔软的肚皮。仿若被掀过壳盖的乌龟,她费好大力气重新爬起来,又往外跑。
“小八!不老实的小崽子!”胖猫庞大的身躯挡在面前,“该睡觉的时间,你不好好跟哥哥姐姐一起睡觉,又想偷偷跑到哪里去?”
再次被一巴掌拍回窝里。
姜意眠灰头土脸的爬起来,请问,该怎么用最简单的语言向一只土生土长的猫解释现在的情况呢?
你好橘猫,其实我不是你的孩子,我是那只不成气候心甘情愿被人类圈养的好吃懒做不求上进的小白猫。因为发生了一点意外,所以现在暂时看起来我好像是你的孩子,但我确实不是,而且我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你可以让开一下吗?回来我再跟你仔细说明。
“……”
不存在的。
索性放弃解释,姜意眠投其所好,啾咪啾咪,喊着老鼠老鼠我要抓老鼠,第三次不管不顾的往外冲。
哇哦,老八突然出息了??这么积极上进?
胖猫眼前一亮,又有些怀疑,“你会抓老鼠?”
“我会的!”
“我去了!”
“很快回来,不要担心!”
行吧。
总归下水道里没有可恶的人类,没有车辆马路,只有数不清的猫猫美味的食物,世界丑恶的源泉,……老鼠!偶尔放小崽子去探索一下世界也没什么不好,她迟早要独立,就算遇到危险也要学会自己化解。
抱着这样的想法,胖猫出乎意料的心大。
它根本料不到,自家路都都走不太动的崽崽,换了一个意识,竟然有胆子从下水道井盖里往外面钻。
井盖位置高。
姜意眠连跳带扑腾不下十回,有七八回不慎摔进肮脏的浅水坑里。等真正逃离井盖时,整只猫就像糊了一层泥浆,又脏又臭,风一吹,似刀子割在身上。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还颤颤巍巍不要命地往前跑。
心里想着,戚余臣,戚余臣,可千万不要冲动。
感觉有点不对,快快纠正为,陈谈,做人最好是懂得适可而止,不要太过分,不然你的结局肯定不会好。
脑海被乱七八糟的各种想法充斥,以前没觉得小区离学校有那么那么远,远的好像一辈子都无法抵达。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四肢抖的简直不像自己的腿。
好不容易到校门口,又赶上放学时间。大批学生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地往外走,一条条腿对新生小猫而言,不亚于天上密集还随机掉落的恐怖炮弹。
姜意眠从来没有这么狂跑躲避过。
戚余臣现在在哪儿?
不在班级,不在操场,也不在体育馆。
正当小小猫焦躁地皱起眉毛,近处忽然一声砰然巨响。
好似什么东西落地。
偏头,她猝不及防自己四分五裂的旧尸体,——小白猫被从上面丢下来,摔死了。
戚余臣在上面吗?
出什么事了,来迟了?
姜意眠心下一沉,仰起头,试图寻找戚余臣的身影,努力喵喵叫着。
我在这里,戚余臣,在这里。
那只猫不是我。
戚小朋友,长不大的戚大朋友,你可不要乱来。
她真心这么期望着,然而几秒后,又一样东西重重的摔了下来。
是人。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是个好日子,今天也睡过头了哇!
第72章
事件管理者(16)
新教学楼一共六层。
六层半作为天台,因楼层过高,护栏低矮等危险元素被长期封锁。
学校再三声明不得入内,却拦不住某些学生叛逆,越是阻拦越喜欢偷偷撬锁跑上去玩儿。
姜意眠所看到的男生便从那里坠落。
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被推落。
事情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男生如同被丢弃的一块人形石头,呈抛物线的形式自然下落。
哐当巨响,后脑勺狠狠撞到二楼室内小花园的边角。
仿佛迅速扩散的水中涟漪,或悄然编织的蜘蛛网。小花园顶部玻璃裂纹蔓延,染上一片猩红血光。
几秒后,玻璃发出清脆‘啪嗒’声,应声而裂。
男生的头部下陷,好死不死卡在里头;
而他吊在外头的身体躯干依然受到重力及加速度的影响,以缓慢又不可阻挡的趋势的往下滑落。
滑一点。
再一点。
再一点点。
终于,卡在脖颈处的玻璃刺穿咽喉,大量鲜血混着脑浆、色泽浑浊的组织液涌出。男生鲜血淋漓地摔落地面,正脸朝上,四肢折成人类不可能做到的程度。
整个身体剧烈抽搐了数十下,眼眶、耳朵、鼻腔、嘴巴里又涓涓流出不少血液,宛如细细的小溪流,蜿蜒流转,而后沿着下巴,一并汇入插着玻璃片的喉咙中。
浓浓的血腥味占领空气。
尸体边红的白的黄的颜色交杂混合,不知怎的反倒让人想起娇艳怒放的花卉,形状如此天然富有艺术感。
姜意眠克制着心情,走上前一看。
是陈谈。
他头部重创,当场死亡。
双目圆瞪,嘴巴微微张成圆形,也许临死前瞧见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一脸惊诧,点缀着不少碎玻璃渣。
死的人是陈谈。
不是戚余臣。
她再次仰起头,在天台边,发现她想找的人。
*
“哇啊啊啊死人了!!跳楼自杀死人了!!”
“操她妈的那是脑浆,脑浆都流出来了!”
“好恐怖,还活着吗??!”
“谈、谈哥!!!”
“我操你、你居然把陈谈推下去了?”
“戚余臣你疯了吧??你杀人??!”
好多、好多、好多尖叫声。
好吵,好刺耳,好麻烦。
戚余臣捂住耳朵,往前走一步。
他已越过栏杆,半只脚踩在线上。
苍白的面庞被风吹得泛红,身体长而瘦削,有些轻微的摇晃着,衣角翻飞,好像一只艳丽又破损的蝴蝶。
因为艳丽所以破损。
因为破损所以更显艳丽。
诡异的循环,徘徊在跌落的边缘。
死亡的氛围竟让他漂亮得有惊人。
几乎达到触目惊心、摄人心魄的程度,以至于楼下围观的同学们一时被剥夺语言能力,久久回不过心神。
“眠眠呢?”
外人的表情,他们的声音,甚至他们的存在。
戚余臣全都看不到。
他只顾着一遍一遍地问,“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眠眠……”
眼神迷茫又绝望。
感觉快要哭出来。
“呃,你说那只猫么?”天台上,男生呐呐,“那只被陈谈扔下去,猫?
戚余臣听到了。
眠眠在下面。
眠眠不可以自己在下面。
他本能地又往外走半步,接近大半身体失去支撑,悬在空中,引得底下一片惊呼。
他想去陪她。
立刻就去。
很想很想。
可好似半途想起什么,他停下脚步,低头。怔怔望住自己陈旧磨损的鞋面、洗的发白的裤脚,视线由此发散,渐渐挪向混乱的人群,狼藉不堪入目的尸体。
没有看到他的小猫。
“他走了他走了!转身后退了!”
“什么情况,不跳楼啦?”
同学们里头有放下心头大石,有大失所望,也有纯看热闹无所谓事情发展方向。他们各有各的想法,不妨碍个个伸长脖子,牢牢盯着天台,寻找戚余臣的身影。
万万想不到他们所热切围观的主人公突然出现在背后,力道不太大地推开他们。
活像快要散架的木偶,他一步深一步浅地踩着血迹,走进尸体范围。
“他想干什么啊?我怎么看不懂?”
围观群众话音刚落,便见戚余臣径直推开陈谈的尸体,露出下面一具小猫冰冷的、已经死去的尸体。
那猫生前该是白色的,没满两个月。
小奶猫的头骨格外脆弱,自高楼坠落,又遭人类男性的重量压迫,难怪变成四分五裂、血肉模糊的一小坨饼状物。
以至于好多人看得胃部分泌酸液,险些当场吐出来。
唯戚余臣面不改色地捧起她,将脸轻轻贴上去,以含着沙子般粗粝的声音,低不可闻地喃喃着什么。
他们听不到。
隔着一段距离,他们只能看到他……在哭。
是的,他在哭。
戚余臣在天台经历过一番为难,额角破开一道狭长的口子,陈血干涸,唇色嫣红。
他不出声,光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好似一把水扑了面,眉目覆满潋滟水光。
如果说戚余臣原是冷漠沉郁的怪物。
那么现在的戚余臣,大概近似一只迷路负伤、失去挚爱的怪物。
呆呆地跪在地上,眼泪簌簌掉落。
他抱着肉块不住温柔地亲吻,看起来十分悲伤,又十分惊悚。
美丽的事物总能让人不由自主的同情。
同学堆里发出几道叹气的声音:“这是他的猫吧?”
“这猫是不是经常在学校附近逛?总觉得见过。”
“他就是戚余臣?”一个短发女生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见过他,抱着这只猫一起上学放学,给猫买面包买牛奶,还买煎饼果子。他们感情很好,猫也聪明,听得懂人话似的。”
至于那只搭在他膝盖上喵喵叫的灰猫……
没见过,说不准是小白猫的同伴?
“那他也没那么奇怪嘛。不就是爸妈去世,家里没有钱,生活困难,有点自闭症、交朋友障碍之类的?到底谁先说他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不起人啊?”
他们窃窃私语,忽然一本正经地追究起来。
这场景有多么荒诞呢?
就好像沉默的人不算人,远离圈子的人不算人。
想要成为人,你必须褪下衣物,剖开自己的表皮,赤‖裸裸站到人们面前。
对着他们大声哭泣,夸张地大笑。
必须想尽办法传达你符合社会取向的正常且强烈的情绪,才能通过考验。
才配称之为人。
“——你们在说什么啊?他杀人了好吗?!”
天台目睹事件始末的混混们,气喘吁吁地跑下楼,对着同样慌忙赶到事发地的老师们喊,“陈谈是被戚余臣推下楼的,我们都看到了!”
为证明确有其事,其中一人简单概括:“一开始陈谈抓了戚余臣的猫威胁他做事,戚余臣确实给他下跪道歉了可他还不肯还猫!他想抢猫,他不小心——,拉倒吧我也不知道他真不小心还是假不小心,反正他把猫扔下楼,然后戚余臣也把他推下楼活活摔死了!”
“……”
一水儿他他他,老师都分不清他在说哪个他,赶紧先喊话发令:“同学们,同学们不要再看了!都回教室!这件事交给老师处理,五分钟,再不回教室通通记过处理听到没有?还有你,几班的?不准拍照片!”
报警电话已打,警察估计在来的路上。
现场秩序维护完毕,老师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戚余臣身上,头发发麻,“这孩子怎么办?先扣下,等警察来了再说?”
“行。也没别的办法。”
男老师不安地舔了舔唇,悄然从背后接近。
——他想抓他。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戚余臣恍惚意识这一点。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对付他,却不阻拦陈谈。
为什么有人喜欢牵连无辜,能够淡然自若地抹去生命。
他不明白……
今天早上分别时还活蹦乱跳的小猫。她会喵喵叫着查看道路情况,会跳上冰箱躲避洗澡。她不太听话,有时候会乱跑,本可以长成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猫。
她没有伤害任何人啊……
他也没有……不是吗?
明明他都放弃挣扎,放弃反抗,放弃试图向别人求救。
他不再妄想什么,也不再质疑任何人类社会的既定规则,只想拥有小猫。
“做人不要太贪心了不是吗?”
爸爸临走那天,停在他的房门外,嘴里含着深沉的烟雾,声音也缥缈得像雾。
“我尽力了。”
他说:“所有人都告诉我孩子很好养,你有什么就给他什么,不需要想那么多。不管有钱没钱,不管给大米还是红薯,那孩子,他一下就长大了。”
“他会长得比你高,比你壮,喊着爸妈,以后赚钱孝敬你,逢年过节回来看看你,人活到老了什么都空了,一辈子的指望也就这样。”
“我信了,可这些都不是真的。”
“没有人告诉我养一个孩子有这么难。”
“我一直在想,一直想,白天想,晚上也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我不对,你妈不对,还是你不对?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家会走到这个程度,我这个当爸的,做丈夫的,就好像看着房子一点一点塌下去;机器短路,火都在我面前烧起来了。我那么着急,那么害怕,偏偏我——”
“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它停下来。”
“房也好车也好,事业也好,男人的担当、自尊,我都没有了。”
“差不多一无所有,所以我尽力了,宸宸。”
记忆里,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喊他,宸宸。
具有温度的昵称,冰冷阻隔的门板。
他被门后缓缓滑坐下去,双手捂着脸,泣不成声:“就算没治好你的病,起码我付出一切维持过这个家庭。”
“起码你还活着,你有衣服,有饱饭。你有一颗聪明的脑子,学什么都快,本来可以很讨人喜欢的,不是吗?”
“就算有心脏病又怎么样,就算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又怎么样。”
“笨一点也行,为什么你不像普通的小孩一样哭,一样笑,一样跟其他男孩子一起玩。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努力把生活过下去,为什么你一定要变成这样?”
“——你究竟要怎样才能高兴起来?要怎样才能满足你?告诉我,我还要怎么做?啊?”
……
那天夜里,戚余臣静静站在门的另一边,几度想要张口,又不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他无话可说。
后来,初中老师也沉着脸训斥:“是,你家里是有些难,但是那又怎么样?你能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你有机会上学,老师还愿意关心你,难道不知道光这几点天底下就有多少人羡慕你吗?”
“做人不要太贪心好吗,所有人的生活都不完美,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很艰难,不要搞得好像所有人都欠你一样!”
“你是男孩又不是女孩子,为什么不能坚强一点?”
“为什么不把经历过的痛苦化作动力?”
“为什么不能积极一点,乐观开朗一点,多交一些朋友,不要辜负你父母的期望好好地活下去??”
为什么,他们都问他为什么。
他也想问。
人为什么要上学,为什么努力?为什么必须跟所有人一样,为什么一定要讨人喜欢?
为什么活着?为什么吃饭,为什么睡觉?
为什么一定要积极,热情,善良?
为什么不可以消极,被动,自私冷漠甚至邪恶?
为什么人类要发明那么多虚拟概念。
金钱,正义,法律,条条框框,犹如枷锁捆绑。
为什么不断地逼迫他?
如果做人注定不可以太贪心,他就什么都不要,只要他的小猫,他的眠眠,为什么还要伤害她。
为什么流血,为什么死去。
为什么。
他突然站起来,在老师触碰到他之前。
他突然又跑起来,在警察到来之前。
他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了,为什么要跑。
总之就只是拼命地跑呀跑,机械化地跑呀跑。
双腿酸软无力,喉咙燃烧着火焰,心脏疯狂绞痛。都没关系,都不在意。他一心一意地跑着,竭尽所能地跑着,好似想把什么东西统统甩在身后。
你问究竟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
不过他认定那是世界上最压抑的现实,最违反本质的规定。一切都是集体的谎言,为原始而肮脏的利息编织出如梦似幻的纱面,哄骗所有生物因为一些虚假的东西成为死心塌地的奴隶。
越来越多人追他,他就越来越要跑,不肯停下。
不肯被他们抓住。
他们也抓不住他。
他跑得好快,几乎就要飞起来。
空气流动速度改变,一直以来受到诸多限制的本能如烟火般璀璨地绽放,思维如炸裂的气球碎片般自由地飘散。
美妙的幻觉交替出现,身体痛楚被抹平。
在这跑动的路上、逃亡人类追捕的过程中,他骤然抛下生而为人漫漫十七年受到的所有教育,总结的所有经验。
是的,他已完全认同自己是个怪物。
他做不到模仿其他人的模样,做不到戴着面具生活,因此决定就这么远远的离开那些束缚。离开人们。
离开他们的笑容与语言,离开男人,女人,大人,小孩;
离开爱哭的人,爱笑的人,热情的人,残忍的人;
离开他们虚伪浅薄的行为举止,离开偶尔存在的善良无私的一片真心;
离开人群离开社会离开世俗。
他们让他太疲惫,太混乱。
他想着丢掉他们,却没有想过要跑到哪里去。
所以是废弃公园自发来到他面前的。
湖水亦如此
它找到了他,而不是他找到它。
月亮湖,魔鬼湖。许久之前有谁对他说过,只要把你最心爱的东西扔进湖中央,它将实现你所有愿望。
戚余臣还有什么心爱的?
他没有,什么都没有。
不过他从小有好多好多愿望……
想变成一个让爸爸妈妈骄傲的好小孩……
想心脏快快好,或者快快坏掉,总之不要继续花钱……
想让爸爸回来……
想让妈妈放弃他,独自活下去……
想变成一个普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