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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他居然忘记偷老爸的旧手机!

    糟了糟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已经从不少途径了解到,这个世界上存在绑架、抢劫、拐卖之类许多险恶的事。

    小孩消失不见,老爸老妈肯定要报警。

    报警会招来警察叔叔,严厉批评他们离家出走的行为,然后告诉老师,老师告诉校长……

    糟糕。

    刘东起初的离家出走计划,超简单:偷走老爸的旧手机、爸妈的金项链,星期五晚上离家出走,看心情要不要联系老爸老妈,必须让他们好好担心一把。

    星期天晚上回家,大家好好说一说老爸老妈、他们小老婆小老公、还有两个肚皮里的弟弟们的事。

    反正不可以离婚。

    他才不要被同学们取笑。

    星期一直接去学校,装作没有事情发生的样子,老师同学们都不会知道,他们在短短的周末里实施了天大的计划,扭转乾坤,挽救一个快要坏掉的家庭。

    多完美!

    可他没有拿旧手机!

    没有手机,就没办法告诉爸妈,他并没有被拐卖、被绑架,只是太生气才想自己在外面‘冷静’一下。怎么办?

    电光石火的一刹,刘东想好补救措施:“戚余臣,我回家拿一下手机。”

    “你走路慢,在营地等我就行,我很快回来,你不要乱走!”争分夺秒地背起书包,边跑边喊:“数五百下我就回来!不要走,等我!”

    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

    这一去,戚余臣乖乖地从一数到五百,五千,五万……

    太阳沉下地平线。

    星辰流转,光线复生。

    整整两天过去,刘东没有回来,戚余臣也没有离开。

    他是个死脑筋的小孩,答应好的事情永远不会主动违背。

    这样下去不行。

    “喵喵喵。”

    忽然发出叫声,吸引到戚小朋友的注意力,姜意眠转身往外跑。

    他喊着小猫,果然追出来。

    这两天戚余臣没怎么进食,肚子火烧火燎地疼,疼得相当厉害,又不太真切。

    小猫跑一段,停下来回头看他。

    他头昏脑涨,脚步虚浮地走上前,她又跑。

    稀里糊涂地,戚余臣站在一条分岔路口,往左是家的方向,往右,家的反方向。

    该往哪走?

    小猫仿佛替他做决定,想也不想地走上左边。

    “你想让我回家吗?小猫。”

    双手撑着膝盖,他脸色煞白,纤瘦的身形形同一片柳叶,没有一点儿重量感。

    “喵。”

    “你觉得……我应该回去吗……?”

    “喵。”

    专业十级猫语技能回归,戚余臣抱起小猫,走在傍晚的街头。

    夕阳将浪漫港染成淡淡的橙色,家家户户都在挥动锅铲,空气里充满饭菜的香味。

    戚余臣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一路上他看到好多景色。

    绽放的花朵,飞旋的海鸥。

    停靠在路边的自行车,香喷喷的面包。

    海浪,石头,人行道,金钱。

    鞋带松散着,他不小心踩到,摔了一跤,爬起来,继续走。

    回过神来,戚余臣正笔直地站在家门外,狼狈地像是垃圾桶里捡来的小孩。

    家里面静悄悄的。

    隔着门板,他难以确认爸爸妈妈究竟因为他的离开,变得不那么辛苦,还是更辛苦了些。

    抿着唇,犹豫许久,握住门把。

    他一点一点推开门,一点一点窥见被光线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家。

    他的爸爸坐在阴暗的厨房外,饭桌边,抬起头,眼神淡漠又快速扫过他的脸庞。

    爸爸……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吐不出声音。

    戚爸自顾自夹了一筷子青菜,送进嘴里,细微的咀嚼声被这份诡异的寂静无限放大。

    戚余臣便在其中无限缩小。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

    。

    他旁若无人地吃着。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生长,在蔓延,好似一把刀凌空劈下,戚余臣感到一阵说不出的钝疼。

    是哪里疼呢?

    肚子,心脏,冰冷的手脚,抑或沉甸甸脑袋?

    他不知道。

    漫长而残忍的十多分钟过去,主卧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声,戚爸抹一把嘴角,终于抬起头来:“你妈为了找你,在街上晕倒,差点被车撞死。”

    “你要还有点良心,就去跟她道歉,以后少让她操心。”

    “……好的,爸爸。”

    对不起,爸爸。

    戚余臣跟在爸爸的身后,埋头走进房间。

    “宸宸,宸宸,过来让妈妈看看……”

    区区两天不见,戚妈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来,眼眶深深陷入皮肉,让她的美丽不复存在,有点儿像起巫婆。

    “身上怎么脏兮兮的,快去洗澡,衣服妈妈都洗好了,放在衣柜里……”

    “吃饭了吗?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妈妈给你炒鸡蛋饭?”

    她挣扎着要坐起来,被戚爸拦住。

    “他吃了。”戚爸扶着她躺下,冷肃的面容有所缓和:“你好好躺着,别想那么多了。”

    “好,吃了就好……”

    戚妈妈精神不好,眼皮沉沉往下坠。

    针对此次离家出走计划,她只是温柔地责备一句:“下次不可以这么任性,不要让爸爸妈妈这么担心……”

    便陷入沉沉的睡眠。

    她一睡去,室内气氛即刻冷凝。

    戚爸一边给妻子盖被子,一边对儿子沉声道:“自己找个地方待着,别让我看到你。”

    “……”

    戚余臣听话地走出房间。

    在即将要走出去,一脚踩在分界线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爸爸,你有没有看到……”

    他的爸爸背对着他,看不到表情,背影伟岸又无情,被漆黑笼罩,显得模糊。

    “有没有看到我放在烟灰缸下面的……”

    “一张纸条……”

    他坚持着问完。

    而他的爸爸始终冷冷地沉默着。

    于是他就明白了。

    他的爸爸有看到的。

    那张纸条。

    第68章

    事件管理者(12)

    爸爸让他找个不碍眼的地方待着。

    戚余臣走进储藏间。

    长一米、宽约七十厘米的储藏间,不通风,没有光。

    角落凌乱堆放着一些杂物,内里狭小而逼仄,空气浑浊,仿若监狱才有的禁闭室。

    极致的黑暗里,看不清眉目,起初姜意眠很难想象戚余臣的内心世界。

    他会伤心吗?难过?

    是否失落于爸爸冷漠的态度,或因为妈妈突如其来的萧条而感到懊悔、歉疚?

    说实话,无论多少岁的戚余臣,都像气球漂浮在人际社会边缘。

    被欺负,被挑衅,被取笑,被老师指责惩罚。怎样都好。

    他常常反应迟钝,没有情绪应对。

    难免让人生疑:难道这一次会有什么不同?戚余臣这个人身上,真的可能存在某种激烈的心情吗?

    ——直到‘啪嗒、啪嗒’微小的声音响起;

    一滴滴温热的液体自头顶直直坠落,打湿猫的须毛。

    姜意眠意识到,那是戚余臣眼泪。

    他哭了。

    ……不管怎么说,小朋友终究只是小朋友,遇到这种事情,伤心掉眼泪才算正常反应,吧?

    相较之下,真正棘手的情况是,戚小朋友哭得无声无息,光眼泪稀里哗啦源源不断地掉下来

    三分钟过去,他安静地哭;

    五分钟过去,他安静地哭;

    更长的十分钟逝去,他仍然持续安静地哭,很有哭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的气势。

    猫毛被泪水打得湿淋淋,活像水里捞出来的落汤猫。

    再怎么伤心难过,需要宣泄,哭到这个程度,也不太对劲吧?

    姜意眠不得不出声:“喵。”

    还好吗?

    “喵。”

    戚余臣?

    “喵喵喵?”

    可以听到我说话吗?

    ……

    猫言猫语完全得不到回应。

    戚小朋友做事认真,从不一心二用。

    以至于哭,都哭得一心一意,彻底隔绝外界,连心爱的小猫朋友都忘记搭理。

    唔。

    拦又拦不住,哄也没法哄。

    猫猫没有其他办法,抖了抖毛,在黑漆漆的储藏间里转悠一圈。

    意外发现一大袋未拆封的纸巾,她四肢并用、撕掉包装,成功咬住其中一包。

    掉头回到戚余臣身边,用力扒拉裤腿:“喵喵。”

    擦擦眼泪吧小朋友。

    “喵。”

    别哭了。

    “喵喵,喵。”

    纸巾已经准备好,就在你的脚下。

    “喵喵喵,喵喵,喵。”

    低头看看怎么样,戚小朋友,稍微看一看?

    一连数声软软猫叫,很遗憾,没能获得戚小朋友的注意,反使储藏间的门被重重敲了两下。

    门板嗡鸣,伴随着戚爸不近人情的威胁:“再让我听见一声猫叫,我今晚就宰了它炖汤!”

    戚余臣的眼泪骤然停歇,他俯身抱起小猫。

    一张水洗过似的面庞,眉梢眼角哭得潮红微肿。

    长而卷曲的睫毛缀着水珠,连鼻尖、脸颊都带着些许浅淡的红颜色,像兔子。

    像小兔子变作人样,下巴抵在猫的脑袋旁边,轻声呢喃:“好像做错了,小猫。”

    两只眼睛如同打开的水龙头,脸上却没有多少表情,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不停地掉眼泪。

    “我们……好像不应该回来的。”

    说完这句,戚余臣指尖轻颤。

    很快蔓延地身体其他地方,连带着低哑的声线也颤抖起来:“我……其实做过一个梦……梦里爸爸妈妈都在、哭……他们说,好辛苦……”

    “因为要照顾我,他们过得……好……辛苦。已经……不想再……做我的爸爸妈妈、了。”

    “家里有了一个妹妹,她好乖……爸爸妈妈变得……好高兴……好像她们本来就……应该……那么高兴……”

    原来如此。

    被噩梦警醒,认为自己是负担,是大人辛苦的源头,所以宁可离家出走?

    可你为什么在发抖。

    小猫摸了摸他的脸,他抖得更厉害了。

    全身都在剧烈抖动,双腿不受控制地弯曲,脚底一斜。

    额头扑通一下撞在墙上,整个人抽搐着滑下去,狠狠摔在地上。

    哗啦哗啦,堆叠的杂物尽数落在身上。

    声响嘈杂,引得戚爸又一声严厉斥责。

    戚余臣被重物压着,不断挣扎。

    姜意眠这才后知后觉,——他可能发病了。

    ——他的心脏病,那颗定时炸弹,谁都没有料到它会在此刻猝不及防地炸开。

    会死人吧?

    应该需要急救……?

    记忆残缺不全,并没有相关知识储备,姜意眠果断抓挠门扉,喵喵喵地喊叫。

    储藏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锁上。

    从外面锁死,内部无法打开。

    她大声地叫。

    眼前的景象摇晃扭曲,戚余臣艰难地往前爬出一小段距离,用两条手臂圈住小猫,侧脸紧紧贴着她。

    “不要叫……”

    “妈妈在休息,小猫不可以叫,不可以……吵她。”

    心脏好似被一圈圈绳索绞缠,呼吸愈来愈急促。

    “妈妈……”

    或许出现了幻觉,戚余臣微微抬起头,视线朝着灰暗的墙角,那里结了一层密密的网,豆大的蜘蛛来回爬行。

    他泪眼朦胧,费力地咬着字问:“如果我……没有生病……妈妈会……高兴一点吗?”

    “爸爸会……更喜欢我一点点……不会总是生气……吗?”

    答案是,

    不会。

    姜意眠试验过许多次,观看许多种版本的人生。

    事实证明父母也是普通人,普通人类普遍贪心。

    当他病时,他的爸妈盼望他健康;

    当他健康,他的妈妈开始为他的内向担忧发愁,而他的爸爸,则嫌弃他言行举止不够男子汉,不止一次勃然大怒,失望有这么一个‘女孩子气’的儿子。

    又或许一切问题都出在戚余臣身上,删去爸爸、妈妈,甚至爸妈一起删除存在,都无济于事。

    他好像天生有着这样的宿命。

    他的存在便意味着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巨大的错误。

    他永远都没法让人满意,又拼命地盼望让人满意。

    所以总是如此痛苦。

    总是走向毁灭。

    “喵!”

    小猫继续叫喊,外面传来戚爸不耐烦地警告:“戚余臣,管好你的猫!”

    他不知道,他管不了了。

    他快死了。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不住地叫。

    “戚余臣!”

    不住地斥责。

    隐约能听见女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小猫的尾巴被捉住,转头,是戚余臣失去视觉般茫然摸索着,找她:“小猫……”

    世界被黑暗充斥。

    幻觉褪去,或新的幻觉与疼痛一齐袭来。

    戚余臣双眼睁得大大,视线像碎掉的玻璃一般渐渐涣散,身体像脱水的鱼一样抽动。

    “小猫……你觉得……他们……”

    歪着脑袋,侧脸贴上冰凉的水泥地。他直直地看着她,晶莹的泪水一滴接一滴无声滚落。

    他有努力试图把那句说完整:“你觉得……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他们……有……”

    “没有……”

    “他们有没有……后……”

    “有没有后……悔……”

    ……

    后悔什么?

    姜意眠不知道。

    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因为他眼里的光慢慢熄灭,直到彻底失去意识,都没能说完。

    *

    也许应了‘母子连心’的说法。

    戚余臣危在旦夕,幸好戚妈妈自梦魇中惊醒,不顾丈夫劝阻,连跑带摔地冲向储藏间,找到她奄奄一息的儿子。

    抢救、求救、急救。

    两个小时后,侥幸逃过一劫的戚余臣被推出急救室,医生一句:“再晚两分钟,可能就救不过来了。”

    使戚妈妈泪如泉下,当场向戚爸提出离婚。

    “我知道,你本来生意做得好好的,老板做得好好地,都怪我们娘俩拖累你了。”

    “我是宸宸的妈妈,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弃他,但孩子他爸,我可以放过你。”

    “趁着那两间厂子还没卖掉,夫妻一场还来得及留点情分。”

    “——我们离婚吧。”

    原话便是如此。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容憔悴,唇色浅淡,丝丝缕缕稍嫌凌乱的碎发挂在耳稍,身形柔弱得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下。

    同时又那么坚定,目光灼灼。

    戚爸不禁为之动容,一狠心,立刻将两间工厂地皮,连同进口机器,一共卖得三百六十八万,答应作为儿子治病的‘专款专项’,有生之年绝不挪用。

    戚妈妈喜极而泣,离婚的事不了了之。

    戚余臣转至C市,去做主治医师极力推荐的手术。

    历经大半年的调养,手术幸运大成功。

    医生说,不出意外的话,这场手术能够让他多活上十年。

    “……十年吗?”

    一向温婉可人的戚妈妈并没有露出笑容。

    她就像命运桌上狂热的赌徒,非要自己的儿子长生不老、不死不灭,除此之外无论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她绝不肯满足。

    半年后,为建设新时代新城市,A市大兴土木工程。

    戚家转卖的两间工厂恰好位于计划的省内铁路附近,地价大幅上涨,陈家也因此一夜暴富,成为众人羡慕嫉妒的对象。

    戚爸与机遇失之交臂,沮丧郁闷之下,不慎结交损友,一脚踏入真正的金钱赌博。

    仿若无知无畏踩进泥沼的旅人,步步深入,步步沉沦。

    除掉初入赌场赢的那笔小钱,此后他逢赌必输,逢输又赌。欠下的赌债犹如山顶往下滚雪球般以常人难以估量的速度越滚越大,终究变作一个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

    ——如泥水淹过嘴唇,堪堪停在鼻腔。

    直到此时,他已被逼至绝境,无路可走。

    心中悲愤交加,不得已,才对妻子坦白自己一时昏头所犯下的大错。

    做好准备她可能会哭泣,会争吵,会忍不住打骂甚至再一次提出离婚,远离他这个鲁莽失败的窝囊废。

    可实际上,当他锤头声讨自己简直是个畜生时,他的妻子反而含泪拥抱他,以温暖的身躯贴住他,极为心疼地说:“辛苦你了。”

    “辛……苦?”他苦笑:“你不怨恨我吗?我把家里的钱都输光了。”

    妻子缓慢地摇头。

    “一定是太辛苦了,才会不小心上当受骗。”

    “对不起,孩子他爸。作为离你最近的人,我竟然一直没有发现你的压力有这么大,都是我不好,怪我太粗心了。”

    她以柔滑的指腹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泪,语气一如当年得的率真:“没有关系的,老公,过段日子我就出去找工作。我们家宸宸就快初中毕业,上高中,上大学,然后也可以工作赚钱。不论多少债,数字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全家人一起努力,总有一天可以还上的,对不对?”

    她那么天真。

    活脱脱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公主,被他精心娇养着,根本不了解高利贷的恐怖。

    “不用担心,没有人会怪你的。”

    她说:“大家难免都有犯错的时候,可你还是我们家的顶梁柱,绝对不可以倒下,也不能放弃,不然我和孩子要怎么办呢?”

    “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再难也会过去的,我们好好过吧。”

    戚妈妈一遍遍善解人意地说着,劝着,哄着,安慰着也激励着。

    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今年初三的戚余臣低头亲了亲小猫的耳稍,眸光淡淡。

    回到房间,他破天荒地没有复习,而是抱着她问:“小猫,你有爸爸吗?”

    有还是没有呢?

    姜意眠也不清楚,含糊地吐出一个字:“喵。”

    窗外正值寒冬腊月,冷风呜呜拍打玻璃,光秃秃的树枝不住摇摆。

    戚余臣喜欢画画。

    她安静地伏在肩头,看着他莹白似玉的双手,压住纸,握住铅笔,一笔一笔勾勒出诡谲而妖冶的景物轮廓。

    画里,风、路灯、树、行人,万物皆像癫狂热情的怪物,在扭曲的旋涡里奋力挣扎,嘶吼,狂笑着下陷;

    画外,浅淡的光亮铺在眉目上,戚余臣侧脸线条干净优美,只是头发有些长了,浑身散发着稍稍阴郁的气息,好像另一幅压抑沉默的画。

    许久之后,他画完那副画,剪成碎片丢进垃圾桶。

    而后说了一句:“看来我快要没有爸爸了。”

    可能是叹息。

    也可能仅仅平淡的陈述句。

    他越长越大,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心思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好猜测。

    不过他说的没错。

    当晚深夜,戚爸独自离去,从此他的生活里只剩下妈妈与小猫。

    妈妈没有工作。

    她照旧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仍然有钱买菜做饭,偶尔也买新的衣服,新的鞋,鼓励儿子积极参加补习。

    周遭不是没有人怀疑过这家人的经济来源。

    转眼又两年,戚余臣读高二那年,戚爸老家的亲朋好友终于打听到这对母子的下落,千里迢迢、气势汹汹地赶来,讨债。

    “你老公他妈根本就是个骗子,混蛋,死老赖!骗我们说有什么好项目、赚大钱,谁晓得拿了我们好几百万,这么多年跑得人影都不见一个!!”

    “还钱!”

    “你是他娘们儿,我管你离没离呢,反正我就认准你,你必须给咱们还钱!”

    戚妈妈一脸茫然不知情的模样,好声好气安抚他们,招待他们坐下。

    转头却因时轻时重的忧郁症上吊自杀,只留下两封信。

    一封给父老乡亲,自称对戚爸的所作所为全然不知,但也深感愧疚不安,没脸面对他们,便取来银行所有存款,能填多少填多少,只求他们看着她有补偿的心的份上,将心比心,不要过分为难她失去双亲、无依无靠的孩子。

    第二封给戚余臣。

    明面上叮嘱他不要伤心,好好学习才是主要任务。

    实则暗暗提及,储藏间里有一台坏掉的电视机,里头装着一些钱,应该足够供他独自生活到大学毕业。

    届时前往B市,寻找一位姓梁的叔叔,他会帮助他尽快处理掉这套房子,助他改名换姓,付掉首付,在城市里有一个崭新的、干干净净的开始。

    落款:会在天上保护你的妈妈。

    当妈的一生处心积虑,只为自己的儿子谋求生机。

    这是理由应当的事情吗?

    过犹不及?

    抑或值得敬佩、应该唏嘘,不好评价?

    总而言之,戚余臣没有照做。

    他将藏在电视机里的十五万还给债主,房屋也抵押。

    债主们的确看在他没爸没妈,成绩好,以后有希望替爸妈还钱的份上,准许他在这间房里住到高中弄毕业。

    就这样。

    十七岁那年,诸多人事来来往往,戚余臣似乎失去了所有。

    又似乎原本就没有得到过任何东西。

    身边仅余下最后一只猫。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总是让我作话话痨的力气都没有。疲惫。

    码字的时候听的bgm是:that

    inferior

    feeling,有兴趣的姐妹可以试试,包疲惫。

    第69章

    事件管理者(13)

    那年暑假,刘东的爸妈到底没逃开离婚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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