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但并没有带换洗的衣服。里面也没有洗澡的声音。
姜意眠花了近二十分钟才意识到不对劲,用脆嫩的指甲生生扒开推门,一眼望见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被水覆满。
戚余臣把自己完全地沉在发黄的浴缸里,只有指尖虚虚搭在边沿,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抬起一些头,湿淋淋的头发贴在脸庞,发现原来是猫在咬他。
“不可以咬人。”
口上说着不可以,手却没有扯出来。
他随便她咬着,目光淡淡的,漫无边际地在天花板上转了一圈,对她说了一句:“要好好吃饭才能长成大猫啊。”
之后便默然沉进水中,再也没有动过。
——直到这时候姜意眠才回过味来。原来那么多东西都是给猫买的。
而他自己。
早就想好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 美女溺死。
第60章
事件管理者(4)
沉寂的夜,出租屋阴暗潮湿。
浴室里亮着一个脏兮兮的灯泡,常年废弃的浴缸边缘覆满污秽,水面波光起伏。
戚余臣就死在这里。
长发漆黑柔软,似触角,似水蛇,像水草一样蓬松、流动。
称得这具身体——皮肤白得渗人,瘦得只剩一身骸骨——,以及那对昳丽的眉目,仿佛藏在雨雾之后,朦朦胧胧。唇形漂亮又苍白,在水下轻微的扭曲着,就像一朵开到快要腐败的花。
有些沉郁,有些糜烂。
有着幻梦般斑斓的颜色,颓靡无力的美感。
合该是一个艺术品才对。
假如戚余臣真的只是一件艺术品,他必然珍贵,稀少,令人爱不释手,具有极高的收藏价值。
但偏偏他是真实的人,真实存在在现实之中,这份美便添了几分不伦不类,使他变成一个,纯粹的,让人难以接受的,美的怪胎,连性别都模糊得难以定义。
【检测到副本主人公,戚余臣,此次死亡原因为,浴缸溺亡。】
【已更新记录此次人生版本为示:当新版本结局出现时,您共有3次、限时30秒与副本主人公的对话机会,以便直接获取事件信息。请问现在是否使用第一次机会?】
没想到还有这种便利。
利用得当的话,应该能发挥不少作用。
很显然,目前并非‘得当’时机,姜意眠深深看一眼戚余臣,选择:否。
打开面板,以发生时间为顺序,上面新增一个选项,一共「心脏病」
「赌博负债」「校暴退学」「请假失败」四个。
一个一个来。
删除「心脏病」,曾经自出生起便悬挂在脖颈边的死神镰刀消失不见,戚余臣身体健康。
奈何商人父亲因一时资金周转不灵,被下属诱骗,一脚踏入赌博深渊,欠下大额债务。
父亲以工厂即将倒闭、必须转移资金为由,逼迫母亲答应离异,而后,一次所谓的出差,他再也没有回来,更没有过一个电话、半条短信,宛若人间蒸发。
戚余臣因此被某些不怀好意的同学戏称为‘千万负翁的漂亮女儿’,高中辍学,早早进入社会工作,最终被追债而死;
删去
「赌博负债」,戚余臣生来伴极为稀有的心脏病,好在家境不错,一直以钱续命。
即便一天三汤药,三天一偏方,医院犹如第二个家,连父亲都无可奈何,答应离婚成全他那被确诊重度抑郁症、认为一切都是自己过错的母亲。
即便生长在不像单亲的单亲家庭中,他还是磕磕绊绊活到16岁。
只是因身体虚弱无法参加某些‘具有男子气概’的体育活动、长相过分柔美,受到不少排挤,在获得母亲的谅解前提下,他决定辍学。
两年后,班级拍摄毕业照片,班主任认为他好歹是班级的一份子,特意喊他回校参加。
不幸的是,他在来的路上心脏突发,抢救无效,当天去世。
依照生前意愿,戚余臣的眼角膜捐献给一个孤儿盲女,肾脏捐给一个肾衰竭的中年男人,他既是一个大家庭里的父亲,又是儿子。
同样依照生前意愿,除去他随之逝世的母亲,伤心远走的父亲之外,这件事不被任何人知晓。
他的葬礼并没有很多人来;
删去
「校暴退学」,戚余臣身有疾病,负债累累,父亲仍然不知所踪。
受心脏病影响,他高考失利,毕业于一所普通本科大学,为尽快还清债务,常年加班通宵,某日请假失败,过劳而死。
*
以上三个尝试证明:删去单个选项没有用。
有些细节,例如父母关系的破裂,父亲的消失,母亲的抑郁,无论如何都难以撼动。
除了「请假失败」
——姜意眠个人认为,这不过是表层原因而已。
如果不能删去戚余臣疲劳的原因,——负债,即便删去此事,拖不了多久,疲劳过度所导致的死亡终究还会到来。
因此除了「请假失败」,系统归纳的其他事件,件件核心,可置戚余臣于死地。
那么组合删除会怎样?
姜意眠也试了一下。
删去「心脏病」与「赌博负债」,戚余臣的一生无病无灾,非要说美中不足,一是家庭破裂,二是他一直被同班同学陈谈校园暴力着。
一次,他身上的伤疤被家长所发觉,在家长的提议下,他同意办理自愿休学手续,在家准备英法语学习,即将前往巴黎留学。
这个消息意外被陈谈所知,对方把过往的精神、言语、身体暴力概括为‘一种幼稚、无聊、控制不住的恶作剧’,声称想要真诚致歉,将戚余臣约到学校小操场后的废弃器材管理室内,残忍杀害并藏尸其中,足足七天后才被负责管理维护器材的大叔发现并报案。
后来,他的事迹,他死亡的场所,成为脍炙人口的浪漫港高级中学十大闹鬼传说之一;
删去「心脏病」与「校暴退学」,戚余臣无病,负债,毕业一流大学,仍抵不住地下赌庄令人惊骇的利滚利模式,过劳死。
……
综上所试。
心脏病形同不定时炸弹,一旦触发必死无疑;
但凡负债必死;
校园暴力的威胁稍低些,大约都绕不过陈谈,发作起来也能要人性命,不容小觑。
“……”
最终,一次性删去「心脏病」
「赌博负债」「校暴退学」三个事件。
戚余臣,今年23岁,在国际排列前五之内的一所艺术院校深造,被规划好的人生目标是,成为一代新锐抽象派画家。
他家境良好,人缘尚可,性格稍嫌内向、迟钝,有着无与伦比的艺术天赋,被誉为冉冉升起的新星,陆续收获不少名人大家的赞赏。
2020年12月13日,周日,下午四点半,戚余臣收到一封邮件。
邮件里,一个个字符组合成导师风趣幽默的口吻:「亲爱的戚,我必须很烦恼地告诉你,你又一次获得ARTPRIZA颁发的特等奖,这备受关注的‘三连冠’使我焦躁不安,不免为以后能否再找到如此优秀的学生而感到慌张,以至于夜里都无法安睡……」
电话中,母亲兴致勃勃:“那……是不是应该举办个谢师宴呢?要谢谢老师的吧。不然妈妈来见一下你,我们一起去找老师,怎么样?你那边天气还好吗,我应该收拾几件衣服过去?”
“……”
其实不用的。
国外没有谢师宴的说法,这里的天气也很糟糕。
短信界面,一个颇有名誉的私人收藏家,多次表明高价购画的意愿。
一切都很美好。
很顺利。
戚余臣是一个值得长辈骄傲的孩子,值得褒奖的学生,一个健康的天才的画家。
他的人生简直无可挑剔。
所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停在这里,——一个鱼龙混杂的混乱区,一个糟糕透顶的建筑物,一段长长破损的木梯之上。
他在这里举目四望。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或笑,或怒,表情生动,都有自己的情绪。
他没有。
为什么没有?
不知道。
他像一只飞鸟停在悬崖,想象着像飞鸟一样轻盈地展翅,实际上摇摇欲坠,有些刻意地想要中止这一切。
又茫然麻木地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他总是在想为什么。
人们说,只有天才才会一次又一次,对三岁小孩都不屑一顾的问题提问,为什么,为什么。
物理学家一边问,一边探究;
科学家一边问,一边发明;
然而艺术家,一边问,一边崩溃,一边慢慢死去。
一片叶子划过脸颊,打断戚余臣的没有边际的散碎思维,落在脚下。
好巧,他这次获奖的画作主题也是叶子,就是宿舍外的那一课梧桐树,站在窗户前便能看到。
他画了许多叶子,注意力不自觉沉沦在树皮褶皱里,手下自然凌乱些,画得实在不好。
但大家都说他借着落叶的轨迹、形态描绘百态人生,构思巧妙,笔触真挚,意蕴非常。
……是这样吗?
可能是,可能不是吧。
他想捡起这片树叶。
可是当他俯身的刹那,一阵突兀风起,卷着落叶往下掉。
他追上去。
像比赛,较劲,落叶不断往下坠,往下,往下,往很深很深的地方坠落。
他默不作声但拼命地追逐。
于是他也往下,往下,往很深很深的地方走。
一直抵达地平面,风被建筑阻隔,叶片动也不动的躺在倒数第三级台阶上。
戚余臣俯身。
恰好一个黑皮肤的男人往上走,步行之间涌起一丝空气浮动。
叶片擦着他的指尖,就那样轻轻地、无力反抗地掉下去,被男人身后的老人准准踩住。
“怎么了,孩子?”
察觉戚余臣的目光,老人移开脚,暴露出一片残破的叶子,“抱歉,你想要这个吗?”
戚余臣摇了摇头。
他不再想要叶子,他救不了它。
深色的围巾从肩头滑落,他太冷了,想要尽快回到宿舍去,脑子里却一直在想叶子。
——那片终将沦落底层,被人踩住的叶子。
突然,他改变方向——不要问为什么,对不起,请你不要问——没有回去宿舍,反而从白天走到夜里,走进一片满是恶臭的垃圾处理场。
所有人类抛弃的、肮脏的、堕落的、没用的东西都在这里。
破碎的玻璃边角,生出霉点的鸡蛋壳,过期的牛奶与大把大把难以降解的塑料袋。
都在这里。
所有的颜色像被新手混在一起的颜料,多多少少掺着点黑色,既缤纷又丑陋,既热烈又扭曲。
这一刻,戚余臣意识到了,他喜欢这里,他也该在这里。
这里没有通篇大论,没有批判,也没有赞赏。
没有灯光,没有舞台,没有掌声。
为什么人们可以为那些东西而感到欢愉,失落,或痛苦,他不明白。
为什么人需要那些,他也不明白。
他生来该在这里。
因为他应该是一只飞鸟,一片叶子,一个微不足道的垃圾,根本不需要遵守任何规则。
他可以隔着漫长的时光拉起一曲《命运交响曲》,那是他年少就能拉的曲子,可是在灯光下,在舞台上,在观众面前总是无法完成。
只有在这里才能完成。
黑暗里,琴弦好似他第六根手指,自由翻飞,胡乱炫技,无比美妙的乐声自由地流淌出来,再也没有掌声、没有什么注视能够打断它。
一曲酣畅淋漓的演奏截止高潮,理应情绪最饱满的时刻,戛然而止。
戚余臣依旧没有情绪,低头捡起一块被丢弃的铁,拉起袖子,对准手腕,一下划开。
鲜血涓涓地涌出来。
这次他死在这里。
一个臭烘烘的垃圾场。
*
【检测到副本主人公,戚余臣,此次死亡原因为,割腕自杀。】
【已更新记录此次人生版本为问现在是否使用第一次对话机会?】
机械音一板一眼地响起,姜意眠微微皱着眉,使用机会。
【现在开始计时。】
只有短短的三十秒而已。
没有时间多说,她快速走到戚余臣倒下的尸体边,言简意赅:“我是姜意眠,你可以当做是……能够改变你一小部分命运的存在。我想帮助你,所以请告诉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
没有疾病,没有负债,没有校园暴力,在接近完美的人生版本里,他仍然选择死亡。
姜意眠始终在旁观他,他的每一个人生,人生里相似的性格,看上去永远有着攒不住的浓重倦色,为什么?
“戚余臣,到底是什么让你疲惫?”
——她等着他的回答。
是小猫啊……
一只会说话的小猫。
眼皮疲倦地半垂着,能感觉到身体温度一点一点流逝。
戚余臣的脸色因失血而雪白,上面没有什么表情,但他拥有一双平静黯然的眼睛。仿佛刚才癫狂地、偏执地对着空气演奏的人,压根不是他。
“……我不知道。”
她希望他再想想。
但他想来想去,还是像叹息一样轻轻地说:“小猫,我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
或许,永远,他都不可能知道。
第61章
事件管理者(5)
问题出在哪里。
该怎样才能阻止戚余臣频繁的自杀行为?
琢磨这两个问题时,姜意眠不得不想起一句话:经历塑造人。
都说人的过往造就现在,人们经历的一切都刻在他的脸庞。
但事实上,即便拥有一样的过去,也可以有截然不同的现状与未来;
即便经历留下的痕迹不可磨灭,至少在其深浅、形态方面,也可以产生微妙的诧异。
这些区别,归根究底,是因为人们性格不同。
当然,不可否认,经历对性格有所影响,是性格的重要来源之一。
不过放眼医院产房里,连初生的婴幼儿,有哭,有笑,既有苦大仇深皱着眉毛,也有没心没肺呼呼大睡的。足以说明人生来就有性格。
在绝大多人生版本中,戚余臣都有着忧郁、沉默,又感性脆弱的特质。
他的那份沉默,比起裴一默的温顺,刀疤的静默,陆尧的冷漠,更多是一种长期消极状态。
就像一个生活在正常社会里的疯子,一个精神病院里的正常人。
戚余臣没办法理解这个世界运转的核心,又无力掩饰、难以忽视自己的古怪。
他的存在本身便是一个错误,难怪弄得自己精疲力竭,万念俱灰,一次次毫不留恋的死去。
他生来就如此?
应该不至于。
那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什么时候?
倏地一下,某样东西从记忆里冒了出来。
姜意眠删去「心脏病」与「请假失败」,成功又回到那间逼仄的出租屋之中。
推倒床头那只纸板箱,找到相册,打开第一页——
果然,她记得没错。
2003年的全家福纪念照,那时,戚余臣是笑着的。
他什么时候不再笑了?
制作这本相册的人一定十分细心,而且相当重视戚余臣的存在,几乎一点不落地将他的成长过程记录在册,大大方便姜意眠寻找想要的答案。
初生,爬行。
从搭着爸妈的手颤颤巍巍站直身体,到牙牙学语,上幼儿园。
这些岁月里,戚余臣总是被打扮得体体面面、漂漂亮亮。
稚嫩的脸上偶尔挂一抹秀气的笑,笑弧极其克制,依稀潜藏一似郁色的影子,不大像个孩子。
但总归笑着。
直到2007年7月6日,他的生日。
往年这个时候,相册里必十几张照片连排,戚家爸妈以去游乐园、公园野餐、一起做蛋糕之类的形式,年年不重样,给戚余臣庆生。
唯独这一年,一个不笑的戚余臣、一个蛋糕、孤零零一张吹蜡烛的照片占据相册一整页。
往后翻,戚余臣的照片愈来愈少,寥寥几张正脸全无,更别提笑容;
往前看,离7月6日最近的照片拍摄于6月1日,儿童节,那是他最后一张被镜头定格的笑颜。
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
肯定是戚余臣的性格转变点。
系统迟迟不发话,意味着光是这些模糊的信息,连‘线索碎片’都算不上。
也就是说,姜意眠必须自己去到那个时间段,找出那个未知事件。
而那一年,2007年,戚余臣九岁。
正在读小学二年级。
*
2007年6月1日,A市同协医院,心血管病专科主任医师办公室。
长年负责戚余臣的主治医生不禁重重叹了一口气:“才说情况有好转,怎么突然又闹出这种事?”
说起这个,戚妈妈脸色一白,语带哽咽:“本来是好好的,上午在班级里还表演了个人特长。下午学校放假,都怪我,都是我的错,非要领他来市少年宫,遇上熟人聊了两句,一下没看住,几个小孩打打闹闹,就把余臣绊倒了……”
不光摔了个轻微脑震荡,还让好不容易压制住的心脏病再次发作,病情大大恶化,被迫又进行一场抢救、一次向死神抢人的高危手术。
医生心里本来不太舒服。
不过见了戚母这个模样,也是,这世上还有谁比当妈的更心疼孩子?多半是个意外而已。
“幸好这次就在市内,送来的及时,手术也平安。”医生的语气有所缓和:“下次不一定有这么凑巧,所以我还是建议尽快转去C市做手术。那里医疗资源更多,条件好,虽然手术花费也高,但成功率会比在我们这边高上不少。”
“……大概要多少费用呢?”戚爸直奔核心。
医生报出一个保守的金额,戚家两个大人对视一眼,脸色微凝。
戚妈妈双眼微亮,关注点大不相同:“做了这个手术,余臣的病就好了吗?”
医生无奈:“没有这么简单。想要彻底解决心脏的毛病,肯定得换一颗新的心脏。不过之前我也说过的,要是打比方,真正愿意捐献器官的志愿者少得就像一滴水,那排队等捐献的病人,就多得像大海。何况余臣是稀少的熊猫血,想配对上一个适合的心脏,难上加难。”
“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们只能通过一次次手术,希望病情有所缓解,说不定能让他多……”
没忍心说完那句话——让他多活一年是一年——医生扶了扶眼镜,歉然:“不好意思,我们实在尽力了,可能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戚余臣情况特殊。
当年戚家家底殷实,支付医疗费不在话下。
医院里便组织起一大批优秀人才,试图攻克这个在国际上都极为罕见、棘手的困难病症。
然而经年过去……不说也罢。
戚家爸妈自然清楚,心血管病专科是同协招牌,在全国排得上名号,又特地花精力研究过儿子的病情,要是连他们都这么说,恐怕国内无论去哪家医院,结论只会大差不差。
只是理智上清楚,心里难以接受。
戚妈妈越想越难过,眼泪簌簌落下。
戚爸摸了摸口袋,被提醒医院不能抽烟,便闷头走了出去。
医院外,三十七度的高温,阳光热辣。
医院保安亭里一个保安,亭外一张木凳,一个年纪大些、白头发保安坐在上头,膝上一打医院宣传单子,一面发给别人,一面对自己扇风。
他背后一栋栋医楼,系统说,戚余臣此刻正在住院大楼505病房。
姜意眠往里走。
第一次,老保安看也不看地伸出一条腿,大声驱赶:“去去去,不是你该来的地儿,一边玩去。”
再往里走,保安凭着与自个儿年纪完全不符的灵活,一下揪住猫脖子,把半大的小猫崽子拎起来。
本想丢出去。
半道觉着这猫长得怪好看,毛绒绒就是提着有点热。
他改变主意,用力拍一下圆滚滚的猫脑袋,将好好她放在草丛里:“这儿是你的地。”
又一指医院,对她洋气地摇摇手指:“那是我的地儿,阿猫阿狗别想进。门都没有,明白?”
姜意眠:“……”
不太想明白。
第二次,趁着人多,她试着蒙混过关。
奈何老保安一双火眼金睛,蒙混失败,猫又被提起来,塞进一团灌木丛中。
第三次,试图强越防线。
小猫一鼓作气往里冲,不幸,尽职尽责的人类早有准备,眼疾手快,一把捞起来,揪住。
被折腾得有些不耐烦了,老保安一个顺手。
猫活像脱离掌心的毛球,在空中划过一条抛物线,骨碌碌滚进杂草堆里。
好在这具身体软,毛多,抖抖毛又是一只完好的小白猫。
正门进不去,还有侧门、后门。
姜意眠放弃继续斗智斗勇老保安,果断转身,绕着医院外走上一圈,找到一道铁栏门,间隙比医院外围栅栏大上许多,液体猫一挤就过。
住院楼坐落南边,安静得像一座图书馆。
周围没什么人走动,前台又低着头昏昏欲睡,她哒哒快步走进去,没被任何人察觉。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左边电梯。】
姜意眠揉揉耳朵,一脸木然。
谢谢提醒。坐电梯确实很方便,可是系统好像没有想过,一只猫该怎么坐电梯。
跳起来摁楼层的那种……?
要是被人看见,不止闻声而来的保安打包丢出去,恐怕还将引起别的骚乱。
做猫不容易。
做一只潜进医院的猫更不容易。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是走楼梯——,不,爬楼梯这嘴实在。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假如这时候有人在对应的楼梯道走动,准准能瞧见一团小不点猫。
猫就那么大个,不蹦也不跳,反而老神在在地,先把两条前肢搭在台阶上。
后肢用力一撑,身体摇摇晃晃送上去一层。
然后休息几秒,蓄力进行下一次。
周而复始。
姜意眠这楼梯爬得慢却稳,一步一步稳打稳扎上到五楼,隐约捕捉到人声,立刻跳进推车底层,前肢压住耳朵,尾巴往里缩,整个猫卷成一团白绒绒,努力伪装成某个医学用品。
“……谢了啊,下次我帮你值班!”
护士一边回头对同事比心,一边走近。
她没有细看,推着车走向505病房。
——恰好是戚余臣的病房。
砰砰敲门,护士推门进去,发现病人已然醒来。
戚余臣也算这栋楼的常客,隔个两月大半年的,必来一回。
住院期间不是大大小小的手术,就是打针验血做检查、调理身体,在准备下一次手术的路上。
怪可怜的。
关键他年纪小,长得白白嫩嫩嫩,性格也安静,在一干熊孩子里,不知道有多省心,简直算得上天使。
因此,护士对他比旁人多上几分耐心,笑吟吟道:“我们换个药水,不疼的,不用害怕啊。”
望着窗外发呆的戚余臣转过头,点了点脑袋。
滴答、滴答。
输液管里残留的药水不快不慢地滴下,护士着手更换药水瓶。
房间里静悄悄的,姜意眠悄声抬起头,从绵软的长毛里探出一小半的圆眼睛,冷不防撞进小戚余臣的视线。
九岁的他远没有成年后那样消瘦,脸颊有些肉肉的,眉梢眼角生得清浅、秀致,一看就很乖。
只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干净又清醒。
对比同岁的孩子们,情绪淡淡的,好像有些过分的早熟。
小猫看小孩。
小孩看小猫。
谁都没有出声,看得久了,姜意眠不自觉眨了眨眼睛。
小戚余臣跟着眨了眨。
她又眨一下。
他一声不吭,温吞吞地盖下一片稠密的眼睫,抬起来,也眨一下。
“……”
这是什么小孩子之间流行的游戏吗?
两人稀里糊涂、你来我往地眨眼数十次,护士终于换完药水瓶,“好了,这个输液速度不会太快吧?手会不会疼?”
戚余臣摇摇头,有礼貌地说,谢谢姐姐。
原来他的声音这时就已经坏了,粗哑难听。
“没关系,不客气。”可怜的小孩,护士想起口袋里的糖,“来,送你一颗糖,”
戚余臣又说一次谢谢,余光瞧见小猫像兔子一样跳出来,藏进床下阴影里。
护士推着车离开。
姜意眠等上几秒,才脑袋、尖尖耳朵、棉花般的身躯,以及蓬松的小尾巴,一一从床底露出来。
小猫。
好小的小猫。
戚余臣想摸她,可是一道脚步声接近,猫一眨眼消失视线里。
倒是关紧的窗户旁边,蓝色的窗帘动了动。
“宸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