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褪去军装,漆黑含刺的荆棘犹如一条条活的水蛭,在他伤痕累累的肩背胸膛、皮肉血液之间肆无忌惮地生长、游走。一看情况就糟糕,可陆尧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像是习以为常,不以为然。
挂好军装外套,折好衬衫,抚平上面哪怕一丝的褶皱,而后走进卧室,居高临下,长久凝视那个被他所囚禁的神。
一个以异兽外壳打造的漆黑牢笼,地面铺一层厚厚绒毯。
姜意眠脖颈套着同样材质的颈圈,长度有限;
笼外还有一个老式家用机器人24待机,只对「饿」、「渴」、「困」之类的生命基本需求有反应。
这让她觉得,继被围观的珍稀动物之后,又沦为……家养宠物?
尤其这一刻,陆尧撕开营养液包装袋,将黏稠的肉味营养液倒进人们曾经使用过的就餐工具——碗——里,放进笼子,往她所在的位置推了推。
更像一个主人在喂养他的宠物了。
姜意眠摸不透他。
陆尧是诸神复仇名单里难度排得上号的一位,在她的计划中,他的好感度更是至关重要、不可取代的一部分。
然而当下这个状况,她无法验证他的满值好感度,具体有什么表现,是否能够达到她的计划需要,这就难办。
得多多试探才行。
指望对方先开口是不可能的,姜意眠推开碗,“我不喜欢肉味。”
陆尧没说什么,重新准备一碗蔬菜味的营养液给她。
有反应。
再提要求:“我要汤匙。”
他又放一把汤匙进来。
光有反应,不回话也没用。
姜意眠双手捧起碗,假意接受,试着丢出新话题。
“你受伤了?”
“你身上那些,是怎么回事,不需要治疗?”
没反应,再接再厉:“外面还好吗?13区发生了什么,你怎么离开的监狱?”
“科研院对我的同伴们做了什么,为什么有那么多奇怪的实验品,你们想获取我们的能力?”
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就算是根木头,也该有个回话。
偏陆尧一脸冷寂,岿然不动。
成大事者决不放弃,姜意眠干脆原地坐下来,咽一口营养液,问一个问题。
一直问到:“你花这么多力气找我,还跟议会闹翻脸,为什么?”
陆尧仿佛一台总算接收到信号的机械,音色冰冷干瘪:“你在跟我说话?”
当然。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陆尧轻微皱眉:“在说具体内容之前,你没有喊我的名字。”
一身刻板又肃杀的气势,活像逮住一个严重违规的士兵。
难道军队里有规定,对话前必须说清楚称谓姓名,以免混淆对话目标?
想来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姜意眠入乡随俗,喊了一声:“陆尧。”
“不对。”
陆上将低着眼皮,一双眼如死水般毫无涟漪:“读音不准,重来。”
有吗?
姜意眠也怪较真,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确切地咬:“陆、尧。”
“还是不对。”
似乎对此有格外的偏执,陆尧俯身,单膝触地,倏然用冰凉的两根手指头扼住她的下颌。
力道很大,迫使姜意眠松了口,旋即伸入另外两根长指,不容抗拒地撬开牙关,一下捉住她柔软的舌。
手把手教育幼儿说话似的,他将她的舌摆放在道一定的位置,命令:“再喊。”
“……”
顿时理解诸神被冒犯的愤怒,难怪祂们不愿返回神的后花园,宁可沉眠也要诅咒报复全人类。
姜意眠皱了皱鼻子,为了尽快摆脱桎梏,终究含含糊糊,第三次念出他的姓名。
这回准了,陆尧收回手,冷冷嗯声,算是成功切换为交流模式。
他的伤不需要治疗。
黑荆棘吸血后进入亢奋状态,4小时候自动休眠。
加之他的身体经过数次改造,拥有一定自愈性,辅以休养液,不必额外浪费医疗资源。
议会眼红新型怪物的能力,试图提取怪物基因融合人类,创造新型改造人。
不过事实证明人类连怪物的血液都无法承受,迄今为止,进行过数千场试验,死亡的失败品高达四位数,仍未有成功迹象。
一句一句,陆尧脸上没什么表情,除去外界的具体情况,大多问题并不吝啬回答。
果然是个奇怪的人。
姜意眠下定判断,问出真正最在意的问题:“p97怎么样了?”
p97违反规定,放走犯人,设局将陆尧困在13区,为她争取不少时间。
如今陆尧安然无恙地出现在1区,p97处境,难免让人担忧。
“那个拟人监狱长。”
陆尧堪比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花了一阵子才检索到p97,这个无关紧要的代码。
四目相对,他问:“想知道它的下场?”
姜意眠小幅点头,冷不防他薄唇一掀,蹦出两个字:“——摸我。”
?
这说的是什么话……?
一个纯良的玩家,不禁揉了揉耳朵,怀疑自己的听觉可能有点问题。
可是,半晌过后,陆尧面无表情又重复了一次:“摸我,我就告诉你。”
*
屋里没灯,有且仅有半舱休养液发出微微的荧光,明灭流动,照在陆尧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活像一张死板的假面具。
摸他?
摸什么?
用不着问,他已一把捏住姜意眠的手,拉得她整个人都往前移了一些,指尖骤然碰触到他的皮肤,落在薄薄的一层眼皮之上,仿佛稍稍用力便能摁碎他脆弱得的眼球。
碗被打翻了,未食用的营养液洒下一地。
连荆棘都无法逃脱诸神的诅咒,受到吸引,争先恐后缠上她的小臂。
这画面有够诡异。
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宠物被逼着抚摸囚禁她的人,比,在杀人现场被杀人犯舔吻,好不了多少。
姜意眠想扯回手,但被攥得太紧。
她被牢牢控制着,强迫性地,手指沿着别人的眉梢眼角一一摸过去,心里要多不适有多不适。
而陆尧全程定定望着她,深灰色的瞳仁犹如另一个深不见底的牢笼。
空气中隐约有了几分暧昧,冷冰冰的那种,暧昧。
姜意眠忽然察觉不对。
陆尧的脸,他的皮肤肌理,摸起来有些微妙的不对劲。
她摸摸自己,又碰碰他。
真的存在触感差异。
“人造皮肤。”陆尧没头没尾地说。
姜意眠意外,“全身都是?”
“80%”他报出一个精准数值,主动道出:“眼球也是人造。”
咦,没有注意过这个。
往前凑近一些些,在近处仔细看,才发现他浓灰色的眼底,如动荡的湖水般漾开一圈圈细碎的纹路,不像人,有几分像猫。
科技发展到这种程度可真让人毛骨悚然。
姜意眠饶有兴致起来,想了解更多:“器官呢?”
“一部分。”
“面部有没有经过调整?”
“有过细微的调整,议会认为一个上将应该拥有具有威严的样貌。”
陆尧不带个人情绪,有问必答。
检测出姜意眠对他这个人切实生出一点兴趣,他松开手,任由她细细地摸,深入研究。
眉目,颧骨,下颚。
难怪之前下意识觉得这张脸凌厉归凌厉,也好看,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
原来都是人造。
陆尧这个人的原生物,近大半都被人造取代,那么他究竟该算人类,还是机械造物?
姜意眠入神地想着,后衣领突然被人揪住。
她被往后扯回去一大截,随后,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一张脸贴着她的脸颊冒出来,短促而阴冷地笑了一声。
随后咬住她的耳朵,勾着尾音问:“姜,意,眠,你这是在玩什么呢?”
*
霍不应来了。
霍不应到来的刹那,时间定格,陆尧滞在原地。
黑色荆棘狂欢般捅破他的皮肤,弯曲生长,齐齐钻进前者的手心,只给他留下一堆大大小小的血色窟窿,犹如一片荒芜泥地,触目惊心。
就这,压根消不掉霍不应的心头火。
他这人,向来发起脾气不饶人,什么野狗、杂种的难听话,不要钱地往外甩。
同时残忍一脚踩上去,在伤口处慢条斯理地来回碾压,看着都疼。
“行了,别打他。”
姜意眠伸手拉他,难得拉一回呢。
霍不应就是气死,也舍不得甩她的手,只得压着满腔戾气,加倍往陆尧身上撒火。
——垃圾。
——不禁打的废物。
——打你都嫌脏的狗玩意儿,装模作样的衍生物。
他怒极反笑,一脸轻蔑,非把陆尧给贬进地底不可。
不过,衍生物是什么意思?
霍不应嗤笑,“闲着无聊找他玩过几把游戏,心情好,没弄死他,倒让他占了便宜,仗着我的东西到处得意。”
说着又蹲下身,用手一下一下戳陆尧的眼角,一副‘超想戳爆这双眼’的险恶表情。
他的东西?
姜意眠定睛一看,黑荆棘从陆尧回到霍不应身上,如同猖狂的野兽一秒被驯服,老老实实隐没进皮肤,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唔。
陆尧受过异兽之主的袭击,经过多次改造才拥有黑荆棘。
黑色是异兽的颜色,霍不应黑发黑眼,每每登场必打扮得黑糊糊。
以及越狱那时,霍不应无故消失,异兽随之入侵主星,绕过他们直击人类,一切都对上了。
面对人类的背信弃义,诸神选择创造新神,打败伪神;
堕落神背叛诸神神殿,成为异兽之主,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地四处找人类麻烦(?),的确像霍不应会干的事。
“好了,真的够了。”
快速理清逻辑,姜意眠用上双手拉他,免得他不管不顾地发疯,真把陆尧活活弄死。
“你还护他?”
霍不应眯起一双漂亮又厉害的桃花眼,更狰狞了。
了解他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姜意眠心平气和:“没有,只是觉得生气短命,你没必要因为他气成这样。”
这话说得好听,也没良心。
他到底因为谁才生气?
霍不应冷哼一声,“那你摸我。”
姜意眠:?
“怎么,摸他不摸我?他能比我好看好摸??”
霍恶霸的好胜心用在了奇怪的地方。
姜意眠没辙,敷衍地摸摸他。
霍不应:“再亲一下?”
不要得寸进尺。
姜意眠冷漠的表情传达着这个信息。
“你来做什么?”
她意欲扯开话题,霍不应看出来了。
小宝贝对他防得狠,他难得占到便宜,满足了,便随着答:“昨晚就来过,看你睡着,没吵你而已。”
“是么?”
姜意眠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你当然不清楚,你那时候睡得熟,还说梦话了。”
霍不应一下靠过来,声音沙沙地:“我听你一直霍不应、霍不应地喊,那是谁?怎么好像跟你给我取的名,有点像?”
姜意眠不记得自己做过梦,也从不说梦话,十分怀疑这段话的真实性。
“真的,骗你我是狗。你喊得特别情深意切,都给委屈哭了。我看你可喜欢那个叫霍不应的,做梦都能闹成这样。”
霍不应极尽描述,眉一挑,“霍不应,霍必应,就差一个字。姜意眠,你是不是爱而不得,故意起这个名,看着我想着他?”
姜意眠:“……”
确定了,不可能,他在瞎编。
能编出霍不应这个名字,连同樱桃,差不多能肯定,他拥有多个副本记忆。
“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嗯?你胆子不小,拿我当替身,被我发现了,该怎么补偿?”
霍不应很能无理取闹,越凑越近,要逼问个水落石出的架势。
姜意眠:“我不认识什么霍不应,你喜欢叫霍必应就霍必应,要是喜欢霍不应,那就霍不应,都可以。”
她面不改色,霍不应的视线在她脸上慢慢绕了一圈,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必应就必应,谁让是你起的,霍——,必——,应——。”
“不玩了,过来,带你去看星星看月亮,别给憋坏了。”
他站在笼外,朝她伸出手,不忘附加一条:“还有好吃的,去不去?”
姜意眠掠过他,看向昏厥的陆尧:“他——”
霍不应黑脸:“死不了,死了你找我算账。”
那就好。
她站起来,毅然决然,要去的。
*
霍不应挑了个视野极好的高处,搭了顶四不像的帐篷。
他那神奇口袋鼓鼓囊囊的,一样一样掏出来,有、牛乳糖、小鱼干,还有饼干、牛奶片、香肠……
未免也太多了。
以至于姜意眠忍不住掀他的口袋,探头一看,空的?
“不在这,小祖宗。”
霍不应不轻不重敲一下脑门,懒懒问:“你还想要什么?”
问得好,姜意眠不假思索:“热的面,鸡蛋,牛奶。”
夜风呼呼地吹,衣角翻飞。
霍不应一手背在身后,像是在摸什么东西,下一秒魔术般,手里果真多了鸡蛋与牛奶。
再一摸,摸出一小碗青菜粥,一杯满上的酒。
“面没有,先凑合着。”
他给了筷子,自个儿不好好剥鸡蛋,时不时硬要给她塞东西,时不时又伸手一抹,笑话她:“慢点吃,急什么,吃成这样难不难看?”
简直贼喊捉贼的典型例子。
看在食物的份上,姜意眠不想计较。
另外,她好像也不幸地,逐渐习惯副本人物们动手动脚的坏毛病,就没理他,随他漫天漫地说瞎话。
“你从哪弄来这么多东西?”
问这个,他眼皮一撩:“不就跑一趟,杀几个人,我霍必应还能有什么东西弄不到?”
姜意眠分不清真假,筷子停了停,他似笑非笑:“骗你玩的,怎么说什么都信?”
除此之外,霍不应有一搭没一搭剥着蛋壳,还说了一句:“想让你信的,倒一个都不肯信。”
轻轻的,一下散在风里,她没听见。
寂静浩瀚的夜空上,星罗密布,月亮多达数十个,红得骇人。
“议会快不行了。”
说起这个,霍不应语气里充满不屑:“月亮搁这挂着,但凡长了眼的都能看见,活该没人再信狗屁计划。不过信了几千年的东西,这就被打破了,他们接受不了,就开始醉生梦死。——不信你低头看看。”
左右没有护栏,他扣着姜意眠的手腕,让她往下看。
高耸的建筑物下方,人类住所大多毁坏,此时亮起各种颜色的灯,人们如蝼蚁一般渺小,深夜在街道上大喊大叫,甚至围着街道机器人,像围着篝火一样怪唱怪跳。
“他们都在做梦,同一个梦。”摸不准霍不应无意,还是刻意说给她听:“梦到森林,神殿,还有你。一个个说你是救赎,到处找着。”
姜意眠自顾自吃着,淡定地:“哦。”
“有人说你被姓陆的带走,还杀人灭口。”霍不应支着下巴,喉咙里滚了些酒,眼尾添一抹潋滟的红:“那人就是我,我说的。”
姜意眠还是哦,巴掌大的脸,白生生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得了,跟你说这些干嘛。”
霍不应没劲说下去,不说了,无聊到戳戳她的脸,捏捏手指,再撕开所有食物包装袋,把牛奶抢过来喝个精光,朝她晃晃杯:“要不尝点酒?”
食物不容辜负。
还没尝过酒,姜意眠犹豫片刻,接过酒杯,转转转,转到干净的地方,才浅浅抿上一口。
——还嫌弃呢。
霍不应看在眼里,觉得好笑。
接着,见姜意眠整张脸微微地皱起来,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
“不喜欢?”
“苦。”
她老半天回答:“辣。”
就更好笑了。
他笑得可张狂,姜意眠只管镇定地把酒杯还回去,不要浪费得之不易的食物,她还有空余的肚子。
两人磨磨蹭蹭吃吃喝喝到月亮们掉下去一半,霍不应突然一句:“时间到了。你还要去野狗那?”
姜意眠点头。
他冷啧,提起她,眨眼回到那间血腥气未消的房间,陆尧仍血流肉烂地躺在地上。
“没死,命大得很。”
目睹姜意眠松一口气,霍不应恨得牙痒痒,抬手捏住她的脸,可劲儿放狠话:“不管你想干什么,别让我再逮住你跟他乱来,不然我肯定弄死他,你也逃不了。”
说完好像回想起昨晚的事,又生起气来。
他气气地走掉,过好一阵子,陆尧缓缓恢复意识。
姜意眠用想好的借口应付,说荆棘忽然失控,他忽然倒下,陆尧没有怀疑。
感觉到荆棘的消失,陆尧披上衣服,立刻前往科研院调查原因。
“我会让你见到p97。”
他临走前这么说,说到做到。
当天上午姜意眠见到一个被恢复出产设置的p97,模样、性格、声线、记忆,什么都不变,什么都不缺。
可它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p97。
这是被囚禁的第三天,任务的第三天,陆尧的住处下方聚集起大量狂热痴妄的信徒,疯狂高呼起lili之名,要求陆尧交出宇宙之间唯一的神,全人类的神。
他们一直喊到声嘶力竭,夜幕降临。
陆尧回来的时候,信徒们已然发展到对着空中跪拜,恳求神祗惩罚自私自利的陆上将,惩罚并拯救祂所有忠诚的、深陷在绝望与迷茫之中的子民,的程度。
他对此绝口不提,视若无睹。
失去荆棘,陆尧所谓的自愈能力似乎大大下降,不少伤口呈现溃烂的趋势。
他不在意。
他还是像昨天那样,给她准备食物,要求她摸他。
七天时间快要过去一半,青黑色的天空突然降下暴雨。
一道煞白电光闪过,姜意眠神色淡淡,手指往下划,抵住陆尧突起的喉结边上。
“陆尧,你想永远地拥有我吗?”
声音放得轻轻的,软软的,仿佛编织一个美妙的梦境。
一双眼澄澈晶莹,她终于说出那句,从走出丛林、见到陆尧的那一刻,就打算说的台词。
“在很久很久之前,人类通过婚姻确定法定的配偶关系,所以——”
“你想不想跟我结婚?”
作者有话要说: 开!大!啦!
反!杀!啦!
前方才是极致玛丽苏现场!哇!
本来想让陆尧用最冷的脸,干最涩的事。但是因为我太清纯(?)所以好难!
第55章
诸神之子(24)
陆尧即将举行婚礼。
这个消息在星网广为流传的最初,绝大多数人半信半疑,都抱着看戏的心情。
要问婚礼是什么?
一种被取缔数千年的老旧仪式。
据记载,当人类还生活在地球上之时,往往通过该仪式宣告成立他们的婚姻关系,从而获得法律及社会层面上的承认与保护。
那婚姻又是什么?
一种极为私密的长期契约关系,一个家庭的基础单位;
是议会避之不及的人类历史十大糟粕之一,更被列入《新人类星际法》第2页第26项,是一经发现必死无疑的重罪。
换成别人还好说。
偏偏,如今放出大话的,可是人类永不倒下的刀尖与盾牌,议会一手打造的完美战神。
岂不就像一个巴掌狠狠甩在议会的脸上,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拆得他们一台不剩?
为此,议会多次私下联系陆尧失败,分裂多年的两派竟骤然合一,当着全人类的面发出一句掷地有声的质问:「陆尧,难道你也想背叛议会吗?」
这个「也」用得相当巧妙。
毕竟星网刚通报过,上一位背叛议会的佚名上校,在被剥夺姓名、丢弃13区监狱自生自灭数十年后,趁着异兽入侵主星的混乱时期,先是鼓动犯人越狱逃跑,其次劫走星际间来往的运输船只。
这会儿正在宇宙间无止境的漂泊流浪,四处躲避军队击杀,恐怕有生之年,再不得踏上人类土地一步。
「陆尧,你当真要背叛无所不在的议会吗?」
再三询问、威胁,无果。
被忽视的两小时后,整整两百名武装士兵、一百架小型战机,奉命将其住所重重包围。
然而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看来陆尧是铁了心下议会的面子啊。”
狗咬狗,黑斗黑,事不关己看不厌
当人们沉浸幸灾乐祸之中,冷不防又一个小道消息传来:陆尧意欲与之成婚的,不是别人,正是被他私藏起来的神。
他们顿时愤怒得无以复加!
“凭什么?凭什么陆尧能拥有神?!”
“好一个卑鄙无耻的家伙!他果然背着我们藏匿神!区区一个改造物,不人不机械的怪物,居然还妄想与神成婚!”
“那是我们的神!”
“是我们所有人的神,我们仅剩的信仰与救赎,谁都不准夺走!”
超自然计划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科技无用,议会不可信,议员们虚伪至极,超自然时代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可笑他们曾抛弃地球,放弃娱乐,禁止情绪波动,失去所有自由。
终生以‘高效工作’为目标,被思想钢印与严厉的议会所操控,同机械一般冰冷麻木,一致喊着团结友爱的口号,一心为超越自然的计划而奋力献身。
假的,都是假的。
全错了。
既然他们的梦想没有意义,他们为之付出的努力也没有意义,那么,他们的存在是否还有意义?
人,为什么活着,应该怎样活着?
每当失去方向的人类抬起头,仰望头顶的太阳或星空,这两个问题便犹如绝望牢笼,令他们浑身颤抖,血液倒流。
雪崩般的孤独感压来。——他们生在这个时代,生活在恒定又安全的人造环境里,原本没见过月亮,没见过风霜雨雪,没见过春夏秋冬。
后来见到了,但见到的东西都叫他们无比迷茫,无比孤独。
针对议会的一系列反叛措施、对目之所见的烧伤抢掠、疯狂的大笑与咒骂、恣意的交缠与流泪……
所有压抑已久的、人生本该具有的、不稳定的东西一并爆发,人类变成彻底不受规则束缚、没有法律道德的物种,在幻灭的世纪泡沫中渐渐走向迷失的深渊。
好在这时。
他们开始做梦。
梦里一片生机勃勃的森林,月色皎洁柔和,流水是那样清澈,万物安然得仿佛回到襁褓之中。
那里没有谎言,没有伤害,也没有时间与意义的概念。
自然并不恐怖,因为它是可控的,它听从神的指挥,与人类和平共处。
而他们的神。
他们幼嫩的美好的新神,lili,将会友善的庇佑他们,指引他们走向正确的道路。
前所未有的离奇梦境,不分白天黑夜的降临
人类一次又一次梦见神的光辉,从怅然若失,心醉神迷,再到迫切,渴望,集体躁狂。
一种难以描述、无可名状的空洞在身体深处生根、发芽,他们发誓要抢回他们的神,即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嘈杂中,有人打了一个酒嗝,从昏昏然的醉梦中醒来,口齿含混地说:“我梦见了!”
大家问他梦见什么。
他异常郑重其事地说:“我梦见神的启示,祂告诉我,神的婚礼将在明天下午两点、一所废弃的星际审判院里举行,但——,祂绝不会嫁给一个渺小而卑劣的人类!”
“这一切不过是一个考验,一种仁慈的惩罚!”
“我们的神!祂在梦里召唤祂忠实的奴仆,亲口许诺,只要我们毁坏婚礼,打败陆尧,以此验证我们的赤诚与无畏,等待我们便将是光明神殿里永恒的安宁与荣耀。”
只见他高举手臂,信誓旦旦地重复了一遍:“在废弃星际审判院里,诸神之子等待验明信徒的忠诚!”
当天夜里,人们果真梦见一道发音古老而怪异的声音,对他们沉沉道:“在废弃星际审判院里,诸神之子等待验明信徒的忠诚!”
*
超自然时代2289年10月2日,诸神诅咒生效的第四天。
下午两点,第六行星十二区,一支装备齐整、多达八百人的前锋小队抵达坐落于第八街道的星际审判院,隐藏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