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杀的。”他瞥了一眼积分榜,松开手,转身要离开。
“刀疤。”姜意眠定定望着尸体,开口喊住他。
声音不大,语调没有大起伏。
长睫盖着澄澈的眼珠,她有着一张稚嫩的脸,轻声问:“要是我能打败你,你能带我去第三层吗?”
刀疤没有说话。
他连头都没有回,径直离去。
*
“眠眠,你真的想去第三层?”
刀疤走了好一阵子,死一般沉寂的氛围才缓过来。
阿莱满脸不赞同,“刀疤可不是闲着无聊捉弄你的人,第三层监狱真的极度、极度、极度危险!
“你要知道,在刀疤来之前,我们这一层不是这样的,我们不可能友好交流,更没有人敢坐在那边组装零件。因为一旦你坐下,就是把后背暴露给敌人,必死无疑。
“以前的第一层监狱,所有人都藏着武器,所有人都在算计积分排名,你随时可能杀掉一个人,也随时可能被杀,别说进食、休息,简直一秒钟都不能松懈。
“尤其是新人,经常连积分是什么都没弄明白,进来的那一天就会死去。
“是刀疤改变了这一层的规则,我们给新人三天时间适应监狱,也花三天来观察监狱,然后怎么处理新人、怎么分配营养液、谁来杀谁,一切都是刀疤说了算,才有了你所见到的相对的和平。
“第二层、第三层监狱可没有这样一个刀疤。
“如果说议会把我们这群人丢到监狱里,指定积分规则,设置三层监狱,鼓励我们自相残杀,就是为了制造出一批又一批的杀人机器。
“那么我想,其它层数的犯人已经彻底中了议会的圈套,被议会利用了个彻底。
“他们日复一日的杀人,逐渐从为了积分生存而杀,发展到没有理由的杀;他们已经习惯杀戮,并且对此享受、上瘾,转变成像异兽一样没有情感、头脑,只会本能地以厮杀、凌虐为乐的怪物。那种地方就算对我们而言都危险无比,更何况是你?就算有刀疤陪着,你们也不一定能在第三层生存下来。
“相信我,眠眠,那里根本不适合你,不要去,永远都不要踏入第三层一步。”
阿莱一口气说了好多,字里行间尽是焦急,是真心实意为她紧张。
抱歉,姜意眠并没有被打动。
可能是她有一点点皱眉的动作,让蛇以为阿莱惹得她不高兴。
余光里,一面不该有投影的墙上,忽而冒出一个三角锥形蛇头,大张着嘴巴悬在阿莱头上,离他只有一个手掌的距离,随时能将他一口吞下。
姜意眠发现了,微微地对它摆手。
它不太明白为什么,但它无条件服从。
蛇默默退了回去,躲在暗处一眨不眨地戒备着这个人类,绝对不准他伤害她分毫。
“——监狱里从来没有过女性,你无法想象那些人有多么低劣!一旦他们发现了你,必然会用上世间最肮脏、下流的手段折磨你……”
阿莱仍在苦口婆心,丝毫不知自己刚与死亡擦肩而过。
姜意眠则琢磨着别的一些事。
第三层一定要去。
刀疤一定打不过。
客观来说,光靠她自己的原始武力值,既不可能走出第一层,又难以保证身在第三层的安全。
她不可以,裴一默可以。
假如能把神的能力发挥到极致,或许花也可以。
不过,使用一样东西,必然会暴露这样东西。
当下的姜意眠不仅需要生存,还得注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陆尧闻声而来。
有关影子与花的抉择,她沉思片刻,做出了决断。
“阿莱。”
听见小家伙软软的一声,阿莱心神一荡,即刻停下喋喋不休的危险提示,低头看她,语气不自觉地放缓:“怎么了?是我说得太多了,吓到你了吗?”
姜意眠摇了摇头:“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有没有见过,”她边说,边抬起手:“会开花的人?”
这真是一个意料不到的问题,他们的小家伙似乎缺乏不少常识。
这个世界上会开花的只有一些植物、一些未发现的生物。无论如何,人类怎么可能开花?
阿莱为此感到忧愁又好笑,正要说没有。
可下一刻,他亲眼所见,她从指尖开出了花。
*
“我不记得我的父母是谁,也不记得之前生活在哪里。”
“只有一道声音,一直让我去找反动派头目。”
七分真,三分假。
姜意眠笼统交代完自己在这个副本里的经历,面前阿莱大睁着双眼,怔怔看着她的手,始终一脸不可思议。
是,花,耶!
好,漂,亮,的,花!
他,这,辈,子,头,一,回,见,到,人,类,开,花!
震惊之下,阿莱用一根手指头轻轻地戳了一下花。
软的。
他难以置信的,又轻轻戳了一下姜意眠的脸颊。
也是软的。
犹如神经成功对接般,阿莱很诡异地,迅速消化掉自己接收到的信息。
不就是开花?
不就是他们软绵绵又漂亮的小家伙,随手开了几朵软绵绵又漂亮的花朵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大惊小怪,大可不必。
心脏怦怦跳着,不清楚为什么,他发自内心地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再荒诞都信。
不仅如此,阿莱还主动发挥一个艺术家应有的想象力,为她补充道:“普通人类是不可能开花的,我想了想,你极有可能经历过该死的科研院的改造!”
姜意眠眨了眨眼:“改造?”
“议会觊觎各种星际物种的能力,以造福全人类为名建造起科研院,进行了大量人类与异兽的基因融合、人体改造实验。这在主星人尽皆知,称不上秘密!
“不过迄今为止,他们只成功制造出一个完美成品,那就是陆尧的黑荆棘。等等——”
灵光一闪,阿莱恍然大悟:“你觉得有没有可能,陆尧在13区找到的东西,就是你?!”
好像说对了,又好像有点怪。
姜意眠仔细斟酌后,点头:“我觉得有可能。”
阿莱仿佛发现天大的秘密:“你没有记忆,p97无法识别你,这些都可以侧面证明你是科研院丢失的第二个研究成品!”
姜意眠:“嗯。”
“你的存在非常重要,对议会、对科研院、甚至对陆尧本人来说都至关重要,他们假意发生争执,实际上是为了掩盖正在四处搜寻你的事实!”
姜意眠:“嗯嗯。”
“怪不得你要去找反动派头目!对,你必须尽快借着反动派离开监狱,否则陆尧翻遍13区不见你,指不定会来监狱抓捕你!”
姜意眠:“嗯嗯嗯。”
就是这样,送上门的合理逻辑链。
趁着这个机会,她三言两语,又将自己的能力使用限制,和盘托出。
“需要自然元素的辅助?”
阿莱一下想到什么,拉着她走到存放武器的仓库面前,语速急促:“去里面等我十分钟,不不不,五分钟就好,我一会儿就回来,刚才的话不要告诉任何人!”
姜意眠应好,他撒腿就跑。
五分钟后,阿莱满载而归。
兜里一个塞满干草、手艺糟糕到不行的祖传护身符;
双手抱着姜意眠藏在房间里的花,腋下架着一大本蝴蝶标本;
身后还跟着一个刀疤;
面无表情端着一株绿油油的仙人掌。
“监狱里所有自然元素都被我搜刮来了,全在这儿!”
发觉姜意眠疑惑的表情,他笑露两排大白牙,侧身道:“这盆仙人掌可是刀疤的心头肉,你看,是不是养得很好?”
所以顺手就把主人也带来了吗……?
刀疤的视线具有强烈的侵略性,姜意眠淡淡挪开眼神。
他却没有挪。
空气里稍有一丝丝微妙的东西在流淌、发酵,阿莱全然无觉。
他只顾亢奋地与刀疤交谈:“大家都说黑色是异兽的颜色,异兽的一切都是黑色。之前有过不少人类短暂获得异兽能力的例子,有生长出怪异利钳、身体坚硬化、能够操控空间裂缝的,还有造成时空混乱、产生虫洞之类,无一例外,全部沾染着那种邪恶的颜色。”
“刀疤,你上过战场,了解战场与异兽,你说有没有可能出现眠眠这种情况,受异兽基因影响而拥有特殊能力,但又不是黑色表现?”
对这个监狱的其他犯人们,姜意眠隐隐发现,几乎她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不难蒙混过关。
可只有刀疤,她没有把握。
不太清楚他会怎样回答,她又一次看向刀疤。
刀疤也凝视她。
半晌,他低下视线,冷淡地丢出两个字:“可能。”
没有揭穿她。
“好了!全都布置好了!”
活像远古祭祀的架势,阿莱将护身符、花朵、仙人掌以及翻开的蝴蝶标本书,依次摆成一个圆形,坐落姜意眠的脚下。
“来吧。”他满目期待:“眠眠,使用你的能力,开一把花让刀疤见识见识!”
姜意眠紧了紧手,嗯一声。
花。
她的心中默念,感受到无形之中一股温暖的力量在热切地给予回应。
花。
绿藤与花。
她一遍又一遍无声召唤。
那股力量如丝线般溢出指尖,化作数根疯狂缠绕的藤蔓。
而后,瞬间绞上刀疤的脖颈。
作者有话要说: 谁!说我!短小!太!过分!了!禁止!这个!过分的!词!
啊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第44章
诸神之子(13)
刀疤准备带小家伙上第三层监狱。
犯人们收到这个消息,不仅花上一整天替姜意眠制作零件,稳稳地将她送上积分榜单第二;
还特意挑出两个人,一口气撕掉好几件囚服,弄来针与线,缝缝补补来回折腾数个回合,才勉为其难地,做出一个相当粗制滥造的小书包。
阿莱说小家伙需要原始自然的东西。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需要,也不必知道。
只要刀疤没有否认,他们便自顾自通过p97对外传话,找到为钱卖命的亡命之徒,让对方主动入狱的同时,想办法运进一些原始的自然造物即可。
——反正议会为了降低资源消耗,恨不能把全13区丢进监狱里自相残杀,向来不干预这类行为。
于是一天下来,姜意眠共收到八个自然衍生物、不下三十样怪味零食。连着换洗囚服、犯人们弄来的柔软毛巾等生活物一起打包,鼓鼓囊囊地,差点把小书包撑坏。
到了晚上,她还收到阿莱的一首歌。
犯人们调侃阿莱为歌唱家。
他有一把微微受潮的吉他,一本辛苦收集来的手抄乐谱。
月光下,阿莱抱着吉他,瞧着乐谱,自弹自唱了一首《燕尾蝶》。
他唱得全情投入。
人造的伪光抵不过发自内心的热爱,阿莱在没有星星的夜空下闪闪发光。
不过——
因为阿莱走音太过厉害,几乎大半首歌都在拼命嘶吼的关系,犯人们不得不堵住耳朵,怒而得出一个结论:阿莱这家伙,才不是因为喜欢唱歌而入狱!绝对是唱得太难听了才会被举报啊!!
高歌到深夜,被忍无可忍的刀疤喊停。
阿莱意犹未尽。
犯人们劫后余生。
没人想回房间,大伙儿索性搬来被子,就地一扔,倒头大睡。
姜意眠被安排在中心的床位,底下垫三层,身上盖一层,活像陷进柔软的云里,很快进入梦乡。
这个夜晚没人做梦。
她没有梦到陆尧,他们没有梦到森林。
月亮降下,太阳升起,安安稳稳一觉到早上八点,洗漱完毕,准备分别。
“刀疤走了没有关系吗?”
姜意眠记得,这一层监狱依靠刀疤运转着新的规则,才有了如此相对友善的一批人。
她有点担心失去刀疤的第一层,独眼倒是不以为然,洒脱一笑:“刀疤不会永远停在监狱。我们心里都清楚,他迟早会走,所以早就准备好刀疤第二、第三来维持秩序。”
“当然,实在维持不住,那就不维持。我们这些垃圾之所以会在监狱,不正是因为我们反对议会、追求自由么?”
“再糟糕的自由也是自由,连死亡都是。”
他这么说着,其他人都露出赞同的表情。
人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
以道德法律而言,杀人的是坏人,背叛群体的是坏人,监狱里多数恶徒。
以抽象思维来说,一个愿意为自由而死的人,好像坏不到哪里去。
姜意眠低下眼睫,两只手背在身后,指尖微动。
绿藤在她指间温顺地交织,纯净的花倏然绽放。
二者相伴相生,缠成一个圆形,就成了花环。
“送给你。”
大约也算一种回礼。
尽管只能回赠这一样微不足道的小玩意。
姜意眠双手递出花环,独眼眼前一亮,有些受宠若惊地低下头。
是要放在脑袋上的意思?
本来只想送一个装饰物的姜意眠,微微踮了脚,放上去。
说老实话,在她看来,面相冷峻的高大犯人与精致的小小花环的搭配,具有强烈的违和感。
可独眼不这样认为。
他顶着花环疯狂炫耀。
犯人们也不这样认为。
他们被炫得眼红,纷纷找到姜意眠,支支吾吾也想要一个。
刀疤收拾完东西下来,所见的一幕便是,上百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家伙,排起老长的队伍。一个个来到小小的女孩面前,深深低下头颅,犹如某种兽类在进献忠诚。
阿莱排在末尾。
轮到他的时候,p97已经来到广场,催促他们离开。
姜意眠只得迅速催生藤蔓,做出一个缩小版的花环,戴在他的手指上。
阿莱看了看人家脑袋上的花环,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双眼茫然,似乎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礼物格外小。
是能力不够了吗?
还是他配不上大个的?他什么地方做得不好?
直至姜意眠跟着p97走出广场,身后才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这好像!是!戒指!啊!”
“什么戒指?”
犯人们不太了解这个词,模糊觉得是个好东西,不顾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抢。
“滚开啊啊啊,这是我的,是眠眠送我的,戒指!”
是的。
是戒指啊。
姜意眠轻轻笑了一下。
很快,如同冬日里漫天冰冻之中一闪而过的光,有着令人深深贪恋、却又难以企及的晶莹。
与此同时。
13区监狱人工复查部门的工作人员,点击按键,定期查看各个监狱的监控情况。
D-1监狱,电子屏幕显示他们团团挤成一堆,眉目高扬,不像在打群架。
放大。
放大再放大。
似乎在哄抢什么东西。
他们头上是什么?
监狱里确实不禁止犯人通过个人途径运输一些违禁物入内,但,为什么是花草?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这群废物在高兴什么?
为什么要笑?
经议会颁布的第八十二条法例,全人类都应该尽量保持稳定的心情。
毕竟任何大起大伏的剧烈情绪没有任何必要,长期以往只会影响个人工作客观性、降低工作效率,是一种极为严重的、可耻的浪费行为。
他们究竟为什么要笑?
工作人员不解地皱起眉毛,输入指令,查询D-1监狱以往的监控记录,他发现更多异常之处。
犯人们为什么半夜三更聚集在一间空房外?
他们在对着谁说话,对着谁唱歌,为什么空气里仿佛有一个设备无法捕捉的人?或是他们患上某种臆想病症,集体空想出一个不存在的家伙?
查询入狱记录,资料显示那个房间已连续七天没有犯人居住,负责该监狱的是新型专项拟人机器人p97。
他对p97有一定的印象,被誉为无可挑剔的机械员工,年年入选十佳监狱长,从未有过失职、出错的前例。
可这段监控的确不同寻常。
他想了想,在复查报告上写下:D-1区,犯人表现出反常亢奋,待查明原因。
并附上该监控记录,点击发送。
*
同一时间,姜意眠与刀疤来到第三层监狱,这一回p97没有亲自领着他们前去房间。
“那是你们的房间。”
它遥遥一指,目光在姜意眠身上停留片刻,不动声色往她的小书包里塞了一把光子枪,转身就走。
这里好像没有白天必须在广场活动的规定。
也没有组装零件的长桌。
广场上空无一人,泛着冷色的建筑物恢宏矗立,高达数十层以至于遮天蔽日,使得这里灰暗且压抑。
这一层犯人们陆续走出房间,倚靠在栏杆边,自上而下地打量她们。
并非那种原住民打量外来者的眼神。
而像饥饿的狼群望着被柔弱的羊羔,他们的表情充满兴奋,还有些许的轻蔑。
从踏入监狱的第一步起,姜意眠就觉得监狱的建筑风格很独特,像一种记忆里久远的设施。
之前她一直没想起来是什么。
如今她明白了。
是斗兽场。
监狱被刻意打造成一个斗兽场,犯人们被刻意划分成两个敌对阵营,狼与在被视为羊羔的此刻,被数百双眼睛打量,姜意眠必须感谢刀疤的远见,让她用犯人们做书包废弃的布料裹住严严实实,除了一双眼,对方什么都看不着,连性别都难以判断。
“嘿,看我发现了什么?”
忽然,狼群之中发出一道满是恶意的、夸张的感叹:“这不是我们被议会抛弃的贱狗,刀疤,和一个小孩?”
*
“我要见金鲨。”
刀疤上前一步,挡住他们审视的视线。
那人挑了挑眉,面上浮现一抹深刻的讥嘲:“你以为你是什么肮脏东西,又站在什么地方?!刀疤,拜托,低头看清楚你自己,你连名字都被议会剥夺,还有什么资格对我们下命令,一开口就要见我们这儿积分最高的人?”
其他犯人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喊话:“刀疤,说真的,你认为这颗星球还有人记得你的真名吗?”
“你自己还记得吗?”
“早知道这就是被议会抛弃的下场,你是不是该跪在他们面前,求他们饶恕你的懦弱与无知啊?”
“怎么求?是这样吗?——哦,伟大又睿智的议员大人们,没错,我就是那个被异兽之主吓破的上校!请你们原谅我在战场上错误的逃跑行为!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们掐着嗓子,装腔拿调地模仿起来:“我对此感到非常懊悔,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临阵脱逃的机会吧!我将发自内心的爱着你们!议会!爱你们!英明的议员!”
“哦不不不不,请你们不要这么说,我绝不会再逃跑了,因为我终于找到了内心的支柱!”
“来吧,议员大人们,请允许我——,刀疤——,为你们读一首诗!”
“就让我来为你们朗诵一首美丽的诗吧,让我用诗净化你们的心灵!”
“让我用诗抵去不必要的战争!为人类带来和平吧!哈哈哈哈哈哈!!”
“——嘿,刀疤,你手上是什么东西?你是否还在读诗?”
一声声嘲讽来自四面八方,在空气里不断回荡。
刀疤始终不被激怒,神色冷漠:“我要见金鲨,可以按你们的规矩来。”
犯人们:“这就对了!”
“我们的规矩,伙计们,告诉他,我们的规矩是什么?!”
“新人必须一口气打败三个老人,才有资格回到你的房间!”
“刀疤,看在你美丽的诗篇的份上,我们让积分榜第三、四、五同你打!”
“那个小孩怎么说?他三个你三个,还是你一次性打六个?”
刀疤:“我打。”
“哇哦!!”他们怪叫起来:“了不起的刀疤,人类的英雄刀疤!”
“就让我第一个见识英雄刀疤的厉害!”
先前说话的那人抛出一个圆盘状的东西,而后翻过栏杆,一跃而下。
圆盘自动来到他的脚下,衬着他缓缓下降到广场。
其他人双眼布满血丝,猖狂大笑着:“我将撕碎你的皮,刀疤!捏碎你那双恶心的眼睛!啃食你的心脏!我喜欢你身后的小孩,男孩也没关系,我要扒光他的衣服,让他躺在你的诗上尖声哭泣!哈哈哈哈哈!”
也争先恐后地往下跳。
眨眼间,六个名额已满。
来者一个比一个体格庞大、魁梧,肌肉硬得仿佛随时都会撑破衣服。
“你不能一口气打六个,我们得分开算。”
姜意眠观察并评判着局势,小声对刀疤说:“我有别的办法保证自己的安全。”
已经到了该动用蛇的地步。
蛇应该可以轻松对付掉这些犯人。
她这么想着,却被刀疤一推:“去那边坐着。”
他手指着一个远远的地方,远在打斗场之外。
姜意眠皱眉:“可是——”
“安静坐在那里,看好我的东西,确认没有人从背后偷袭。”这是刀疤对她说过最长的句子:“或者被安插在这里的议会卧底发现你的特殊,陆尧会在半天之内赶来。”
“你有把握吗?”望着对面摩拳擦掌的敌人们,她一再确认:“全身而退?”
刀疤说:“当然。”
他说当然。
说得没有半丝犹豫,语气平平淡淡,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只有那双眼睛,刹那间迸出冷戾的光,杀意浓郁且凶猛,承载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压迫力,似乎是刀疤曾经作为上校,积年累月地在前线厮杀后,唯一愿意剩下的东西。
这双眼光是对视就足以吓破人胆。
这个人沉默却又沉稳可靠。
姜意眠决定相信他。
她一步一步走到他指定的地方,就地坐下来,又被命令:“转过去。”
“捂住耳朵。”
楼层之上的犯人们一片污语脏语,姜意眠想,他可能是不想让她听那些不堪入目的内容,才这样要求。
为免刀疤分心,她老老实实捂住耳朵,把声音放得很低,小声再小声地喊:“裴一默。”
蛇影立刻出现在她的影子之中,是比黑色更黑的颜色。
“去刀疤那边,要是发现危险,就帮他收拾掉敌人。”
想了想,她补充道:“我不方便露脸,你也没办法跟别人交谈,我需要他的帮助,所以尽量不要让他受伤,好吗?”
蛇慢慢地消化一下她所说的意思,随后慢慢地点一下脑袋,隐没不见。
姜意眠继续坐着。
犯人们的脸因激动而狰狞,嘴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她不太想听,也不是很想看。
视线不经意落在手中两本诗集上
——
事实上,这也是刀疤唯一从第一次监狱带出来的东西
——
一本是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1900-1986)的杂选诗集,一本是海子(1964-1989)的《海子诗全集》。
两本书页面泛黄,但包裹着书皮,边缘干干净净。
她翻开一本、一页,是《失眠》。
今晚的宇宙具有遗忘的浩渺
和狂热的精确
我徒劳地期待
入梦之前的象征和分崩离析
酒渣色的云使天空显得粗俗
为我紧闭的眼帘带来黎明
再翻一本、一页,是《麦地与诗人之答复》
当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
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
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
尖叫,欢呼,打斗,污秽,全都听不见,看不见。
姜意眠一连读了七八页诗,肩膀悄然搭上一只手。
她回头,是刀疤的战斗结束了。
他浑身血糊,分不清是皮是肉抑或纯粹的血液混着其他东西,也分不太清楚,到底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走。”
刀疤一把拉起她,踩在那个古怪的圆盘上,它自动上升。
在上升的过程中,姜意眠往下看,六个犯人一动不动、仰面躺在被血染了色的地上,生死不明。
其他犯人则沉着脸,一下一下打着栏杆,表情变得更为警惕,且敌意加重。
圆盘一直升到顶层,刀疤单手撑着栏杆翻进去,随后抱她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