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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面对聪明——或喜欢自作聪明——的罪犯,决不能横冲直撞,打草惊蛇。

    “让老四不用来局里了,家里的事处理完,马上去盯着傅斯行。”

    “要是被发现,不用躲,直接正面接触,去试试他的底。”

    老四心思缜密,没出过几次现场,之前在A市没见过傅斯行,负责盯梢再好不过。

    安排好布局,蒋深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姜意眠。

    “别在她面前提起傅斯行。”

    说完这句,他朝她走去。

    *

    2002年12月27日上午九点整,浪漫港公安局就虎鲸系列案件召开第四次会议,由副局长庄民意亲自主持。

    “虎鲸系列凶杀案,始于今年4月20日。”

    “第一个案件,受害人王小勇,男,15岁,浪漫港第二中学初三(3)班学生,于周二下午逃课后,与两名高年级同学在游戏厅附近逗留到六点,之后就在返家路途中失去行踪。

    “三天后,受害人尸体在距家五公里之外的废弃公园公厕附近,被道路清洁人员发现。”

    “第二个案件,受害人尤粉利,女,35岁,华南服装工厂第五车间的外省打工人员,于5月6日夜班结束后,在凌晨一点左右,因与一名已婚男子有约而骑自行车出行,失去行踪。

    “次日,受害者尸体在该已婚男子所居楼房天台被发现。

    “该男子声称女儿当夜十点发高烧,送往医院直到次日三点才到家,且在两点已发送短信告知被害人,取消见面。

    “经调查,他没有条件杀害被害人,排除嫌疑。

    “第三个案件,受害人陈文盛,男,65岁,独居老城区68号,法医鉴定死亡时间约在10月2日。尸体被发现七天前,受害人被最后目睹在菜市场购买排骨,因排骨质量问题与商贩发生纠纷,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第四个案件——”

    说到这里,庄副局加重语气:“12月26日,荣光小区401住户姜爱国同志及其妻子被杀,疑似遭到连环凶手的恶意报复。依照姜爱国同志留下的线索,现场痕检人员对卧室展开严密地毯式搜索,最终在衣柜内发现男士脚印一枚。”

    “小刘,说说具体情况。”

    小刘,即为小六张口道:“42码的脚印,无法肯定身高及体重。但通过鞋底磨损情况判断,该脚印与第二、三起案件凶杀现场遗留的男士脚印大小、磨损情况差别很大,排除同一人的可能。”

    “另外,这枚脚印底纹特殊,调查后发现来自某国外知名运动鞋品牌最新系列,市场售价2288元人民币,全国只有B、C、D三市具有商店售卖。我们正在联系这三市公安厅,请求配合调查,希望能获得售卖记录。”

    如果获得记录,嫌疑人范围将大大缩小,算得上好消息。

    然而在场二十余人依然保持着凝重脸色,没有丝毫松懈。

    “大家应该都还记得,根据第二案城郊泥地提取到的脚印推断,凶手应该是一个身高超过180cm,体重约在70

    ~80,身材壮实的年轻男人。”

    庄副局再次出声:“而在第四起案件之前,前三个案件里的受害者不论年龄、性别、社会地位、家庭情况都不相同,相互也不认识。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社会评价不好。

    “王小勇逃课、打架,有轻微偷盗、伤人行为;戈粉利偷情已婚男人;陈文盛仗着年纪大,到处占小便宜。”

    白板上密密麻麻贴着照片、写满字。

    “我们之前认为,凶手作案手法残忍,但很可能内心存在自己对人事物的评断标准。加上他具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喜欢艺术拼接——”

    庄副局用红笔划线:“我们判断他的经济水平一般,内心非常敏感,因为自己、或亲密的家人朋友遭受过不正当的欺压,只要感受到类似的存在,就会压抑不住杀人的欲望。

    “这就可以完美解释他挑选受害人、作案时间间隔以及每次抛尸习惯都截然不同的现象,因为一切都是随机的,一切都是无法控制的冲动。”

    被划了线的文字内容是:20~25岁、大概率艺术或医学相关行业(可能自学)、性格情绪不稳定、在现实中并不起眼,没有达成大成就。

    “当然,有些特质或许不属于他,而属于他的同伴。”

    凶手测写附近贴着一张照片,红裙女人。

    虎鲸,是一种高社会性海洋生物。

    食肉,凶猛,常常采用合作方式捕杀猎物。

    之所以称之为虎鲸系列凶杀案,正是因为这几起案件中,不同女人穿着艳丽的红裙,出没在案件核心圈。

    就算她们自称凑巧出现在杀人现场附近,相互表现出陌不相识的模样。

    依然不妨碍警方怀疑,这是一起罕见的、涉及多人合作的连环凶杀案。

    “但是——!”

    庄副局毫无预兆地抬高声音,在板上画了个巨大的叉。

    “前天这个案件,名牌鞋的出现,姜爱国同志所说的单独作案,都证明我们的推论是错误的!”

    “这不是巧合、意外!绝对不止普通的团伙作案那么简单!”

    “很显然,这是个有组织有纪律、分工明确的团体,而且团体中具有头目性质的存在,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如果那双鞋真的是凶手花钱买来,而非不正当手段获取。

    一个能买得起名牌运动鞋的凶手。

    一个经济实力至少在中上水平的凶手。

    足以让案内情件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凶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作案?他又是靠什么维系自己的犯罪集团?”

    大大的问号,鲜红刺眼,占据整个面板。

    “因为姜爱国同志的特殊身份,此次案件在社会中引起了非常大的恐慌,非常恶劣的影响。现省厅要求我们不限资源,尽快破案!”

    “所以不光是小蒋的专案组,从现在开始,浪漫港公安局全体都要进入戒备状态!必须对已有案件的展开二次、三次、四次乃至无数次调查!我们需要进一步鼓励、呼吁所有小区和街道加强夜间出入限制,尽可能地装上监控!还有,深切落实群众走访工作,设立有奖机制鼓励举报!”

    环顾周围,庄副局最后中气十足、铿锵有力的一声:“所有人!不要放过蛛丝马迹,决不能再发生第五起案件,听到没有?!”

    *

    会后,十二点,饭点。

    以前在省厅自备饭堂,现在调到浪漫港没了,只有饭补。

    蒋深这专案组加他共有六个,按进组时间从一排到六,平时就在离局子不到两百米的小饭馆解决。

    “呼——,大冬天的可真冷,还是待在里面舒坦。”

    老五率先挤进门,吵吵嚷嚷地点肉,要可大盘的肉,不大不给钱。

    老板娘送他一个风情万种的大白眼,热情招呼蒋深:“蒋队,你要什么?”

    蒋深偏头看向姜意眠,和早上如出一辙的语气,“青菜蘑菇、炒蛋花,皮蛋豆腐、煎排骨,还有鸡翅、鸡腿、猪脚,吃什么?”

    听起来都不错。

    小小朴素的饭馆里,漂浮浓郁的饭菜香气,陌生,但好闻。

    名字花里胡哨,分开认识,合起来,拉倒。

    一个脑袋瓜子左转右转,姜意眠看不到,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的味道,难得犯纠结。

    “都要了。”

    蒋深说着,一把兜住她的脸拉回来,“别闻了,小狗似的。”

    话出了口才发觉亲昵,滚了滚喉咙,他扭过脸,假装无事发生。

    至于姜意眠。

    她又得擦脸。

    “今天还没发工资呢,怎么菜这么多?”

    一上桌,大伙儿发现数量不对,正奇怪呢。

    老五嘴一张:“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呢,老大,可都是你点的,得你请客啊!”

    他们下意识看向蒋深,再看到安安静静坐在他身边的小姑娘,都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肉还堵不住你的嘴?”

    蒋深脸一板,大家嘻嘻哈哈笑,捡起筷子赶紧抢肉吃。

    姜意眠没办法夹菜。

    眼看她两颗米、两颗米地干嚼,脸色白白的,嘴巴干干的。

    蒋深手臂长,横跨半个桌子,拿了一把汤匙,捞一把饭,放进姜意眠手里。

    “用这个,还要吃什么?”

    米饭又香又软,不知道别的食物会是什么味道。

    除了刺激的游戏剧情、危险复杂的npc之外,姜意眠意外发现,食物对她具有无可替代的吸引力。

    “青菜。”

    “蘑菇。”

    “炒鸡蛋?”

    “豆腐。”

    “皮蛋?”

    名字都有蛋,味道很不同,差别如同大脑与小脑?

    她一个一个点过去,蒋深特地用双干净筷子,一样一样夹。

    这场面把其他人都给看傻眼了,想说点什么,被眼角阴森森一扫,又不太敢说。

    只能埋头用饭菜努力塞住自己不受控住的嘴。

    没几分钟后,蒋深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接起电话,是庄副局的声音,只一句:“案子来了。”

    他放下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凶手日记:

    【在找我吗?】

    第15章

    听见死神的声音(6)

    城郊江滨大道别墅区,B

    -

    13栋洋房,二楼卧室。

    经过分解再组合的尸体,眼球外突,粪便溢出,浑身泛着褐色尸斑,已膨胀肿胀得,像个充满气的巨人。

    房间内恶臭扑鼻,熏吐了好几个警员。

    唯独经验老道的法医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对着面色发白的学徒侃侃而谈:“你看这尸斑情况,还有尸体现象,腐败巨人观,大致能按课本判断出死亡时间吧?不过别忘了,要结合实际做判断。我们这儿是南北方交界线,冬天温度低,但并不干燥……”

    蒋深停在床边。

    尸体的四肢以错位方式组合,关节处九十度折起,第二性征被人为切除。

    如果忽略那颗圆胀的脑袋,这形状似乎……

    “这不佛印么?”

    老五起了一手的鸡皮疙瘩,脱口而出:“敢情这虎鲸头头,还是个信佛的?”

    “错了。”

    蒋深说:“这不是虎鲸的案子。”

    艺术拼接,现场无痕。

    这桩案子看上去与虎鲸系列案的特征完全吻合,然而,蒋深只看一眼,就能捕捉到里头天差地别的细节。

    首先是拼接感不对。

    以往虎鲸系列案的艺术拼接,不规则,无具象,近似中了邪的艺术家,世界癫狂魔幻,下手迷乱酣畅。

    虎鲸的作品里有种更独特、更诡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内核,仿佛尸体、血液、死亡都是他的颜色,随心所欲地取,随心所欲地用。

    那种对生命的漠然,邪恶的高傲,是其他罪犯难以模仿的关键。

    其次,这具尸体身上针脚凌乱,完全不符合虎鲸那标准得如同机器的缝合痕迹。

    最后,被取走下体,被组成宗教标志形状,就差蘸血在墙上写:这人有罪,犯了男人的罪,因此需要赎罪。

    绝非虎鲸手笔。

    所以很显然,这是一桩仿案。

    当某种案件在社会上引起重大舆论之时,不少本就蠢蠢欲动、或心理变态的人会模仿凶手作案,以此达到嫁祸、混淆警方视线,或致敬犯罪分子的目的。

    这类行为在连环案中尤为突出,屡见不鲜。

    在不少刑侦类影视作品中,甚至可能出现跨越十年、二十年、数十年后,模仿前案手段,再次吸引警方注意的情节。

    “虎鲸案搞得这么邪乎,还以为没人敢模仿。”

    老五啧的一声,“那这案子咱们还管不管?是不是该归本地警察局啊?”

    他们可是特调的专案小组,按理来说,除了虎鲸,四亲不认。

    不过蒋深刚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

    对面庄副局听完,表示非常时段非常办事。

    这么多年,浪漫港里鱼龙混杂,势力混乱,地下小帮派之间你来我往聚众斗殴的有,打打杀杀有。唯独这种高智商连环犯罪团伙没有,史无前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局里实在找不出人适合负责这种案子,只能拜托给专案小组。

    “既然是仿案,肯定有相似的地方,你们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案子寻找别的破案点。”

    “当然,如果虎鲸那边有新动向,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到时候城郊别墅案就不用麻烦你们了。”

    副局那叫一个言之凿凿,老五听了直拍大腿,“上午还说不光专案小组,局里所有人都得全心全力投入案件调查,下午就来这套?这到底是没人能负责,还是没人敢负责,他怎么不说个清楚?”

    姜爱国受害,弄得局里人心惶惶,个个惶恐引火上身,所以合力把案件往外推,恨不得全交给专案组这群外地人身上。

    当别人没脑子啊?

    老五脾气不算好,爱耍嘴皮子,耍起来没完没了能上天,正事都忘了干。

    蒋深制止他:“行了,少说两句,去查小区监控,问问小区共几个出口,几个人在住。”

    “还有。”

    摸了一张红的钞票,塞老五手里:“弄点吃的来。”

    哎呀!老五这可就来劲儿了,眼神直往外瞟:“什么吃的?给谁吃?这老爷们和小姑娘的口味可不一样,老大你不说清楚,我没法买啊。”

    “快滚。”

    老样子,蒋深伸脚要踹,他一溜烟跑出门去,余下的话儿还飘在空气里:“给小姑娘弄点吃的,剩下钱归我,跑腿钱嘿!”

    还真就芝麻大点的出息。

    蒋深瞥着老五背影远去,视线难免扫到老五所说的小姑娘。

    想了想,他走过去问:“有没有听到什么?”

    别人给姜意眠搬一个小板凳,她正坐着走神,闻声迟半拍,回:“没有。”

    说明这儿不是案发现场。

    “你坐着,待会老五给你送吃的。”

    蒋深说。

    她点头。

    接着好像没什么可说,蒋大队长莫名其妙在原地站了两分钟,又往房间里走。

    前方是尸体,腐烂,血光弥漫罪恶。

    再往前一步就走进那个肮脏的世界。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倦感袭来,侧过脸,只见小姑娘仍安安静静坐在小凳上头,像云朵,是糖果,美好得那么容易破碎。

    他莫名地平静下来,朝前走去。

    *

    “死者姓名福尔岱,23岁,是这个别墅区开发人的大儿子,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半个月前,后脑有生前受到重击的痕迹,至于是不是致命伤,还需要进一步分析。”

    “死者之前在三流大学上学,四年前因为扰乱课堂秩序、违反校规殴打老师被退学,之后就回到浪漫港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开了一间ktv,白天睡觉晚上唱歌。去年年底有过酒驾伤人的案底。”

    “这次发现死者的是他堂弟。”

    老三抬起下巴,示意蒋深去看楼下沙发上的那个人。

    油头,牛仔衣,裤子剪的到处是洞,脖子、手、脚、裤袋上挂满铁链条,叮叮当当地乱响。

    “好像有点来头,不停喊着他爸谁谁谁的,什么都不肯交代。”

    负责询问情况的是小六。

    他年纪轻,娃儿脸,表情严肃,奈何气场压不住,被这人处处找茬,脸都气得绷起来,马上就快压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好在蒋深下来得及时,让他这股火气咽了下去,否则一场大闹少不了。

    “老大,这小子狂得很,什么都问不出来。”

    “没事,我来。”

    蒋深拍一下他的肩膀,接过记事本,啪一下摔在桌上。

    对面吊儿郎当的青年被吓得一个激灵,不过挠挠耳朵,下秒钟恢复成满不在乎的样子,二郎腿敲得高高的,尖头鞋一甩一甩冲着人。

    “名字。”

    “这不都说过了么?”

    “再说一次,名字。”

    蒋深也坐在沙发上,身体压得很低,犹如蛰伏的兽。

    他那两颗眼珠有点冷冰,有种冷漠,好像不管看什么,都像在看尸体,血淋淋的。

    对方不爽地别开脑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福山岱。”

    “和死者什么关系?”

    “他我哥,我他弟,够了没?”

    “今天为什么来找死者?”

    “找他玩呗。”

    “死者其他家属在哪里?”

    福尔岱手机联系簿上一串儿小马仔剩下狐朋狗友,就没有亲人。

    “他妈死了,还有个爸。”

    福山岱一脸想走的表情:“三百六十五天,他爸三百六十天在国外,前几天还把他弟叫过去帮忙了。你们问完没?”

    蒋深笔迹凌厉,一横一竖如刀尖,唰唰记录着。

    “死者生前招惹过谁,你觉得谁最有嫌疑杀他?”

    “那可多了去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好吧。”

    看得出来这俩堂兄弟并非真兄弟,说到仇家,福山岱脸上流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容。

    蒋深问:“福尔岱有没有别的朋友?”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就想问他有没有真朋友是吧?不冲着钱和玩的那种?”

    福山岱嗤笑:“没有,一个没有,有才怪了。”

    “他这人,你去外头打听打听,傻b中的傻b,什么破脾气。今天找你勾肩搭背,说什么好兄弟有钱一起赚,有女人一起玩,手头好东西大家都来掺一脚,改天组个兄弟帮全国横着走。

    “到了明天,你把钱备好了,问他有什么赚钱生意,他就笑你脑子有病,什么都当真。再过两天,你不理他,他屁颠屁颠又跑你家敲门来了。好酒好菜给摆着,脸上笑嘻嘻,左一句那天遇着事了不高兴,右一句我们还是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毛病。

    “人不仗义就算了,他还好色,天天仗着自己有点钱,看上别人的女朋友、妹妹,想方设法逼着别人做介绍。光这事都闹了不下十回,你说人要多贱才没事找事,找他做真心朋友?”

    “我说怎么今天不对劲呢!”

    似乎想起什么,福山岱一巴掌拍在桌上:“这玩意儿有两个保镖来着。黑皮肤,一米九,国外找来的,连我们这儿话都说不来,不过拳头牛逼,一挑五的水准。

    “福尔岱这b胆小,知道自己仇家多,平时连拉屎蹲坑,都要让他俩守在门外。今天我过来,没看见他们,说不定就是他们杀了福尔岱跑了。”

    他异想天开,越想越像那么回事。

    蒋深看着自己写下的一行总结语:福尔岱,亲属失联,没有朋友,保镖消失,社会关系混乱,江滨别墅非案发现场

    。

    他已经能预料到,这个案件将很棘手,尤其还缺个入手点。

    发现尸体的别墅似乎鲜少住人,现场除了福尔岱的尸体、手机之外,没有任何个人物品。

    “死者名下还有别的房子么?”

    小六一直站在旁边没走,恰好问出,蒋深想问的问题:“他应该很少住这里,是不是都住在别的地方?”

    福山岱不是很乐意回答他,语气冲得要死:“废话。不住这,肯定住别的房子,不然睡大马路?”

    “他住哪?”

    换成蒋深,福山岱嘴巴一撇,照实回答:“浪漫港太破,没什么好玩的,他嫌弃这边,平时都住A市。”

    “具体地址。”

    “什么山来着,求儿子很灵的寺庙那个山?后面的后面有座山,山顶有个三层楼。他住那边,游泳打球什么都能玩,就是人少没意思,所以差不多隔两个月就喊我们去聚——”

    戛然而止。

    像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他下意识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反而暴露了这点。

    蒋深眼皮一抬,“聚什么?”

    “没、没什么,就兄弟朋友聚起来玩玩呗。”

    福山岱忽然坐立不安起来,频频低头看自个儿的黄金手表,“该说的都说了,我走了。”

    “说清楚再走。”小六神不知鬼不觉绕到他伸手,双手按压住肩膀不让动弹。

    蒋深问:“玩什么?”

    “你们这群人有完没完了?老子不陪你们玩了,赶紧的放手!”

    小六不松手。

    再次重复:“玩什么?”

    福山岱不耐烦的表情越来越重:“傻b吧你们,别他妈以为我不懂,你凭什么扣着我?不就是个条子么,再他妈不放开,小心老子回头找你麻烦,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蒋深第三次,一字一顿地问:“我问你,都,玩,什,么?”

    “玩你妈!”

    火气说来就来,福山岱一脚踢翻果盘,大喊:“知道老子的老子是谁不?妈的狗杂种,老子一句话能让你丢饭碗,你脑子进屎了惹老子?”

    流光溢彩的玻璃光盘,咣当碎在地上。

    蒋大队长猛地俯身,一个伸手,一把抓住福山岱的衣领,“你知道我是谁不?”

    你他妈的还真动手啊?

    警察还带打人的,这不流氓么?

    以前光看福尔岱这么对付条子,挺好使的,怎么到他这就倒霉,碰上个硬钉子?

    福山岱傻眼了,抖着嘴唇问:“你、你不警察吗?”

    蒋深不回他。

    谁知道赶早不如赶巧,老五这家伙回来得及时,笑哈哈凑过来:“你问他?我们老大是吧,你问他?没事,以前就一当兵的,没什么了不起。”

    那就好。

    福山岱刚放下心,那边老五又接上:“也就是接过三五个任务,弄死过三五个罪犯头头而已啦。我们老大这人什么都好,就一个毛病,下手老收不住。本该留活口的犯人,他一生气就给整没了,部队里气坏了,都不要他,这才给退回来当警察。

    “你别说,我都记不清他来A市这两年,因为殴打嫌疑犯被记多少次过了。我给你数数啊,前年三月一次,四月一次,五月没有,六月一次……”

    编得跟真的一样。

    眼看福山岱被唬得一愣一愣,蒋深面无表情,举起拳头,朝着他的鼻梁往下砸——

    “我我我说!”

    福山岱双眼紧闭,扯开嗓子吼:“我什么都说你他妈有话好说别打人啊!!!!!”

    *

    坐回沙发,经过身心双重威胁的福山岱精神萎靡,老老实实全给交代。

    “福山岱隔两个月打电话,说是找我们去聚会,玩牌、赌钱。

    “其实他真正要玩的,还是女人。

    “我爸是信风水的,觉得他那个房子建在矮山头上,四面没有活水,只有山,意思就是活路被斩断、只剩死气,不吉利,知道之后都不让我去那边,所以我只去过一次。

    “那次是五月,下午两点左右,车停在半山腰,我打小路走上去,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到一片林子里,然后看到——

    他停住了,好似难以出口。

    小六催问:“什么?”

    “看到——”

    “几个女人。”

    “就,怎么说,长得都挺漂亮的,身材很好,没怎么穿衣服,就裹着那么一丁点布到处跑。”

    “然后还有几个男的

    ——

    我不认识,可能是福山岱别的地方交的朋友

    ——

    穿个背心短裤衩,手里举着枪,在后面追着他们跑。”

    “当然不是真的枪。”

    福山岱连忙解释,表情古怪:“我看着他们开枪了,没子弹,就一彩泡儿,噗一下打在女人身上,那个女人就停下不跑。然后——”

    “然后他们就、就、整起来了,懂吧?”

    “就这样这样、那样那样,都是男人,你们懂吧?”

    他连手带脚地比划,表情越来越怪:“我看那女的在哭,不停隔那儿喊,我还问了一句他们在干什么。”

    那男人肥头大耳,死死压在漂亮女人身上,边搞边说:「找个乐子啊,就是个游戏嘛,谁抓住就是谁的,你玩不玩?」

    捡起地上的仿真猎枪就扔了过来。

    福山岱印象深刻,但他也说不清。

    为什么当夏日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一个圈儿、一个圈儿落在地上的时候,他会对身形重叠的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那种位置上的上与下,皮肤上的黑与白,还有力气的大与小,印象那么深刻,以至于一时间怔在原地。

    那是一种绝对原始的行为。

    粗鲁、野蛮,透着弱肉强食的本质,已远远超越人类的极限,使一个人的面貌、形状变化,变得像一只丑陋的、口水淋淋的野兽。

    “那个女孩什么表情?”

    蒋深冷静地问:“从你的角度判断,她愿不愿意玩这个游戏?她的哭,是在求助,还是游戏的一部分?”

    这话传到记忆里,福山岱好像到了这时候,整整两年之后,才想起来去看一看,那女的什么表情。

    他低下头。

    正对上涌出泪水、红通通的、正在死掉的一双眼睛。

    她死得那么快,那么轻易。

    就像她的防御是那么薄,她的漂亮在现实世界里那么虚,一旦被撕毁,就死去了。

    “你觉得她愿意么?”

    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响在耳际,如一把刀扼在喉头。

    “我觉得……”

    “我觉得她可能……”

    “应该……”

    “大概……不愿意……吧?”

    “我不知道。”

    福山岱用力搓着脸皮,强行把自己抽离。

    “我不是很懂这个。”

    他说:“我上面有三个姐,我妈是宠我,但我姐我爸管得严,要是玩了女人,不小心弄大肚子,找上门来,他们活活打死我的。”

    “我到现在都没真正碰过女人,顶多看过两部片子。片子里的女人不都这样么,开头哭,说不要不要,之后又被搞得不要不要,我怎么知道他们到底在玩什么。”

    “——所以你没问。”

    蒋深用陈述的语气,福山岱突然有点烦闷,找不到原因。

    “没有。”

    他回答。

    “没有告诉其他人。”

    “没有。”

    “没有报警。”

    “没有。”

    他不自觉拨弄裤链子,咕哝:“我爸打电话让我回去,我就直接回去了。不管她怎么想的,反正我没有弄她,这是实话,你们不信拉倒。”

    小六忍着怒气问:“这种聚会持续了多久?一直到福尔岱死之前?”

    “去年年底就停了吧。”

    福山岱仔细回忆,肯定自己的回答:“我记得好像有个A大的女的闹上门,被我大伯,也就是福尔岱他爸知道了,那天晚上直接把福尔岱扒光,赶出去冻了半个晚上,给送医院去了。后来福尔岱就再也没提过这个事情。”

    小六:“知不知道那些女孩从哪里来的?”

    “不太清楚,福尔岱谁都不告诉。我只听几个朋友说过,在福尔岱ktv里兼职的女学生也去了别墅,一个晚上赚了好几百,后来再也没来酒吧上班了。”

    说完,福山岱缩缩脖子,小心翼翼地问:“这下知道的真的全说了,我能走了吗?”

    “手机号码留下,有需要再来配合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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