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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棋盘前,盛灵渊叹道:“疏而不漏……老师的傀儡术,我到底只学了个皮毛。”

    “此乃旁门左道,陛下闲来取个乐就是了,皮毛足矣,学它作甚?”丹离将手里最后一颗棋子递给了盛灵渊,“托公主殿下的福,臣还能重临人世,亲眼见陛下当年仿佛妄想的诸族一统竟然实现,死而无憾。彤……”

    宣玑纠正道:“宣玑,老师,我有身份证的。”

    丹离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什么,笑道:“陛下把你照顾得真好。那……宣玑族长,赤渊——南明,从今往后,就托付给你了。”

    他说完,广袖舒展于前,躬身叩首,行了个大礼,继而消失了,只留下一张棋盘。

    棋盘上摆的不是神秘莫测的珍珑局,错落的黑白子拼出了一只胖乎乎的小鸟,居然还颇有童趣。

    碧泉山上巨大的石像崩裂,落入滚滚岩浆里,来自几千年前的供奉之力化为白烟,扎进熊熊烈火中。

    所有人的通讯设备全部失灵,声波仿佛一时凝固在原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紧接着,神鸟振翅而鸣,仿佛顺着地脉传遍了天涯海角,钻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离火烧到了极致,随即又降温,雪白的羽毛随之露出火红色的真容,像染上了霞光。

    天边响起雷声,雷鸣却没有落地,温和而厚重地滚滚震动,接着,下起大雪来。

    从碧泉山到南明赤渊,朱雀图腾上空漂浮的烟尘与岩灰都被粘附在漫天的鹅毛大雪中,雪片耐心地盖过枯死的植物,清洁着空气,继而填进沸腾的岩浆里。

    岩浆深处,盛灵渊蜷在那里,他身上的魔气与血被这一场大火抽干了,整个人像是玉雕的,一动不动。

    很多年前他藏在心口的剑身化作了一个金属壳,剑灵已经不在里面了,剑身却仍严丝合缝地保护着他的肉体。

    神鸟身形一闪,幻象似的消失在人们面前,宣玑落在盛灵渊身边,眉间族徽如血,惶然地朝盛灵渊伸出手。

    天魔剑身凝成的保护壳在他碰到的瞬间碎了,宣玑一把接住里面的人,那身体冰凉得像刚从冰柜里挖出来,一片死寂,像他当年在赤渊里烧成的残躯一样。

    宣玑瞬间跪了,刚刚接过赤渊权柄的手哆嗦得抱不住他,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

    “你这……你这个骗子,”

    赶来的直升机轰鸣声在碧泉山上空响起,震耳欲聋,宣玑却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你有实话么?你他妈这辈子有实话吗盛灵渊……盛灵渊!”

    这口蜜腹剑的王八蛋,只要吐出甜言蜜语,后面必然藏着刀,只要是开口表白,后面不是要掀人头盖骨,就是要挖人的心肝。

    他可是个称职的魔头,信他的都没好下场。

    盛灵渊毫无知觉地一倒,撞在宣玑肩上,一颗白棋从他怀里滚了出来,正好接住了朱雀的第一颗眼泪。

    它像是不堪烈火鸟的温度,被那颗眼泪砸碎了。

    宣玑呆呆地看着那颗碎裂的棋子着了起来,四散的火星火种似的,落到了盛灵渊身上——

    把他烫得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第136章

    尾声(六)

    棋子很快化成了灰,

    其中一颗火星掠过宣玑的手,

    宣玑没顾上躲,

    那火星却为了避开他,用无视地球引力的姿势跳了个不自然的弧度。

    那余烬中……似乎有赤渊的气息。

    不是现在的赤渊,它泛着一点陈腐,

    是很久很久之前,刚刚结束混战的大陆上充斥的味道,掺杂着挥之不去的铁锈气与血气,

    像一块粗粝而残忍的小小石碑,

    保存了下来。

    棋子里的赤渊魔气已经耗尽,被克星朱雀的眼泪一砸,

    于是炸成了一簇小烟花,不复存在了。

    宣玑愣了半晌,

    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哆哆嗦嗦地按住了盛灵渊的脖颈。

    等了不知多久……

    微弱的脉搏轻轻跳了一下,

    像是干涸的溪流里余下的最后一滴水,将断未断的续着他一线的生机。

    直升机落下来,目睹了方才神鸟重生一幕的外勤们跑下来,

    都不敢靠近,

    在百米外围成一圈。

    宣玑在空无一人的雪地上,抱着怀里的人,不敢松也不敢紧,后背缓缓地坍了下去,翅膀长长地垂在身后,

    融化在上面的雪水飞出雪白的蒸汽。

    那背影像个梦。

    地动山摇的赤渊渐渐安静下来,像是被什么安抚了,赤渊里的岩浆没有熄灭,但火势也没有再往外蔓延,它们只是收成细细的一线,从高处流下,汇入赤渊深处,最后形成了一个岩浆池。

    岩浆池的温度本来应该是极高的,但那池子上方却像笼罩着看不见的结界,两侧岩壁上的树梢挂满了雪,与岩浆遥相呼应,雪竟能不化。

    “喀嚓”一声,肖征回过神来,对旁边拍照的杨潮怒目而视:“拍照不许发朋友圈!”

    杨潮讷讷地收起手机:“不是……肖主任,我觉得那个岩浆池的形状,好像宣主任脑门上的那个纹身。”

    肖征:“……”

    他那“纹身”还是彩绘的。

    “那个叫族徽,我可谢谢你了!”

    与此同时,八十一处阵眼中,疯狂涌动的阴沉祭文也在同一时间消失了,疯长的植物们偃旗息鼓下来,那些狂舞着一直试图攻击直升机的树藤也垂了下去,在地面交叠出了一层绿毯。

    王泽摆摆手,按住耳机,凝神听着总调度处的声音,好一会,他才转头对众人说:“诸位,刚收到消息,卫星上拍到的那个朱雀图腾消失了。”

    燕秋山立刻转头对同事说:“重启能量检测器!”

    “是,能量检测仪重启,仪器运行正常。”

    “异常能量水平持续下降……”

    “报告,已经落到警戒线下。”

    “射程范围内未检测到有威胁性异常能量体。”

    机组全体成员松了口气,小战士放下了火箭筒,共处一室的普通人和特能人们危机解除,面面相觑。

    王泽干咳一声:“目标地点安全距离一公里以外降落,请来支援我们的兄弟们先撤退,特能外勤穿好防护,跟我走,辛苦了!”

    飞行员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我天……就跟玄幻电影似的,还是亲自上场演的——你们这些……唔……”

    方才狂轰滥炸的时候没觉得,这会安静下来,面对旁边这些“飞天遁地”的特能,“非我族类”的拘谨与隔阂就后知后觉地浮现出来了。飞行员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些特能,于是含糊了过去:“每天就干这个吗?”

    王泽可能是怕以后借调不到火箭筒了,连忙解释:“没有,放心,我们平时也不干这么大只的,就干干小怪兽,逢年过节抓几个利用特能实施诈骗的小团伙,完成一下部门KPI……”

    燕秋山放松了绑起来的伤腿,往后一靠,听他满口跑火车,又忍不住像以前一样随口呵斥了一句:“王泽,又胡说八道!”

    飞行员笑了一下,笑容很紧绷,并没能因为王泽三言两语的卖萌就成功“破冰”,但是听得出人家在努力尬聊,为了礼貌,他也不好不接,于是没话找话说:“您也叫王泽啊?我高中隔壁班有个同学跟您重名,真巧。”

    王泽一摊手,顺杆爬:“家长没文化,给起个大众名,满世界都是重名——兄弟你永安人吧,中学是哪上的?”

    “哦,我永安三中的,”飞行员一边谨慎地寻找能起降直升机的地方,一边客气地对着麦说,“您可能没听说过,毕竟特殊人才嘛,小时候读的应该也不是我们普通学校。”

    “一生下来就有特能的没几个,我们那里大部分人都是半路突然‘发病’的,”王泽说,“巧了,我也永安三中的,我01级,你……”

    直升机一哆嗦。

    接着,机组全体成员都在耳机里听见一嗓子:“你就是当年三班那物理试卷全填满,结果得了四分的传奇王泽?!”

    王泽:“……”

    燕秋山跟肖征汇报了一半,听了这一嚎,直接忘了词,感觉整个异控局的脸都让这条谁转谁倒霉的锦鲤丢尽了。

    原本在普通人面前找不着话说的特能们完全不想被此人代表,纷纷开麦。

    “听我解释,我们异控局也是正经机构,因为安全部的水系特能少才特招的,要不然这种文化水平的考进不来——我高考理综二百八来着,正经九八五毕业的!”

    “我是博士念一半才知道自己是特能,正好论文写不出来,工作也没着落,这边有个工作机会,就凑合着先来干了。”

    “我比你们大几岁,小时候家里没条件,上学上一半出来打工——是经济原因啊,不是学习不好——现在不是有钱了么,自考差一门就能拿学位了,等年纪再大一点就不出外勤了,从局里辞职出去当个会计。”

    山风顺着朱雀图腾的遗迹扫过,途中遇到那些七嘴八舌的家长里短,就走得更慢了些,好似恋恋不舍地在旁边拾了个乐,这才融入山林间,风流云散了。

    西半球的白天炸了一天锅,东半球的长夜整宿无眠。

    一场少有人知道的危机悄无声息地度过,人们回过神来,开始争吵、游行、上诉、疑神疑鬼。

    弄明白了什么是特能人之后,“反特能组织”和“广义平权主义者”两方阵营迅速崛起,并火速有了自己的标志和章程。双方对骂得宛如有杀父之仇,剩下大部分人则跟着一浪高过一浪的争吵,时而倒向这边,时而倒向那边,随波逐流。

    一个星期之内,先是各国各地都出现了极端的“反特能”事件——有暴徒端着秘银和类似秘银的武器,突然冲进公共场所,对着人群狂扫。不过没打到人,一来世界上没那么多特能人,就算有,在不知道谁是特能的情况下乱扫,秘银子弹也会被普通人挡住。

    反倒是因此引发的恐慌酿成了几起不大不小的踩踏事故,伤了不少人。一时间,“反特能组织”成了“脑残”和“恐怖分子”的同义词。特能人然而收了很大一波同情——特能,天生的,跟性别性向种族一样,因为生来如此而被歧视,岂不是政治不正确?

    又过了几天,异控局公示了镜花水月蝶事件中涉案人员名单,并坦诚了前因后果——被蝴蝶寄生过的人,已经在案发之后,被悄悄处理成了自然死亡。异控局的本意是想告诉大家已经没有蝴蝶寄生的“假人”了,让大家安心,不料又引发了一波生死伦理的骂战。

    无论是一开始的隐瞒,还是后来悄无声息的死亡处理,愤怒的死者家属与亲友们都不接受。异控局新成立的媒体公关部门集体头秃了三天,赶出了一份情真意切的道歉、涉案人员处理与补偿方案等……然后又被攻击了个底朝天。

    有骂他们冷漠的,有骂他们煽情的,更多的人在写檄文骂异控局体制,要求政府解散这个烂机构,还有人表示要和特能人生活在一个世界,绝望得想自杀,警察要是不把特能都抓起来就直播割腕。

    类似《一条人命只值XXX,他们还说骗你是为你好》的文章满天飞。

    总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一时间,被颠覆三观的全人类宛如一锅沸水,特能和反特能哪边的动静都是“热油”——谁呲喷谁一脸。

    不过特能人和被特能事件影响过的人,始终是极少数,大部分人炸完锅,还是得上班上学,毕竟,“特能人与普通人如何相处”是个大问题,需要长期讨论,短期么,还得让路给“当务之急”——比如期末火葬场来了,四六级也来了,一年一度的研究生考试又面目狰狞地朝学子们磨起了刀;再比如,央行宣布利率上调了,房租又莫名其妙地跟着起哄,社畜们一边盘算着年终奖,计算着明年的房贷涨幅,一边计划以“抢不到春运火车票”为由,给自己省一笔压岁钱。

    就这样,人心惶惶到了年底,世界像自己会新陈代谢一样,被异常能量影响的变异植物渐渐恢复了自然的生长规律,明星结婚领证和元旦小长假大堵车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热搜。

    至于宣玑——

    “35.9℃。”宣玑把盛灵渊最新的体温记下来——比昨天高了0.3。

    过去这段时间,盛灵渊的心跳从十几分钟才微弱地动一下,慢慢恢复到了一分钟四十次左右,体温也像个解冻的人,一点一点上升着。

    记录完,宣玑盯着盛灵渊看了一会,然后他忽然叹了口气,俯下身,鼻尖相抵,去感觉盛灵渊绵长的呼吸。

    他的呼吸是上周末才有的,一开始断断续续的,像世界上最羞怯的风,一粒灰尘都能惊散它。尽管知道只要赤渊没被封死,天魔身能剩下一息,他迟早能自己恢复,宣玑还是提心吊胆地守着那微弱的呼吸,足足守了三天,它终于平稳了。

    那轻柔的呼吸仿佛有引力,把宣玑勾得越来越近,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低头含住了盛灵渊的嘴唇。

    嘴唇冰而软,几乎让人诧异,怎么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身上,居然也会有这样娇嫩的地方。

    宣玑一碰到那嘴唇,脑子里就跟走马灯似的,回忆起过往种种,发现花不好月也不圆,只有一串身前身后的郁郁难平,于是越回忆越来气,把枕头捏变了形,有心想一口咬下去……磨了半天牙,到底没舍得。

    嘴唇也太软了……

    于是他不甘心地在盛灵渊身上摸了一圈,左挑右捡,选中了大臂外侧——听说那地方最不疼。他撸起盛灵渊宽大的袖子,一口咬了上去,本打算给这可恶的东西咬出血来,不料浅浅的一圈牙印刚落上去,他那牙就跟要造反一样,“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不肯往下去了!

    宣玑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口,天魔强大的恢复能力就把那浅浅的牙印填平了,除了口水,毫无痕迹。

    于是宣玑更来气了。

    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宣玑拿过来一看,见是肖征发来的:“你现在方便吗?我带人过去见你?”

    十分钟后,南明朱雀族长在客厅迎客的时候,已经相当的人模狗样了。

    他暂时没把盛灵渊带回永安的小公寓,主要是要来见他的人太多,住在居民区里扰民,也不现实。

    此时他们在永安郊外一处疗养院里落脚,这里背靠西山,方圆千余亩地,再加一个人工湖,只有他俩和外围一圈不靠近的警卫。

    会客厅很豁亮,有会议室那么大——反正宣玑这种穷鬼在人间十年,住过的所有屋加一起也没有这个客厅大,但来见他的“客人”一挤进来,还是显得捉襟见肘,除了翻译以外的随行人员都只能在门口等,连黄局都没座位,肖征更是只能在墙角站着,远远地给他递了个眼神。

    宣玑叹了口气:“诸位不要惊慌,我们先换个宽敞点的地方。”

    他说着,抬起手放慢了动作,让大家都看清,随后,火焰色的细丝从他指缝中蔓延延伸出去,在墙壁和地板间来回穿梭,凝成了一个法阵。

    会客厅的四壁立刻被拓宽了三倍有余。

    一阵低低的惊叹声中,宣玑一弹手指,旁边花瓶里插的几根长羽飞了出来,落地幻化成人影,飞快地在整个会客厅穿梭了一圈,每个人面前都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客人们交换着眼神,神鸟在碧泉山复苏,烈火中振翅而起,光是几张照片就已经让人心惊了。特能人毕竟还是“人”,多年来也有了自己不算成熟的管理体系,可他算什么呢?

    稀有史前生物?

    人间哥斯拉?

    某种自然法则的代言人?

    还是……神?

    他现在看起来彬彬有礼,像个友好和平的普通公民,但如果失控呢?就算不失控,他会干涉人类社会进程和国际关系吗?万一他再有什么政治见解可怎么搞?

    宣玑了然地看了一眼众人的表情,笑了笑:“不瞒诸位,我在人间三千多年了,真不是上个月刚出生的。”

    黄局:“但那天从碧泉山里飞出来的……”

    “鸟,”宣玑替他接上,“是我真身。”

    “赤渊大概是一个能量源,因为各族混战,几千年前,我们把这个能量源关了,我就等于是……那根‘封条’,现在人族和其他非人族混在一起,没什么‘各族’概念了,封条也到期了,所以我回归了管理员身份。”为了照顾紧张工作的翻译,宣玑把话说得很慢,又大致把几位觊觎赤渊、并且被挨个削死的反派拉出来介绍了一遍,讲了讲三千年前后的因与果。

    “因为我这根‘封条’力量不足,所以近几十年来,以前沉寂的妖魔鬼怪都出来作祟。原来的‘互助会’就是企图夺取赤渊控制权的大妖蛊惑的信徒们。”

    肖征补充说;“我们通过验尸发现,原异控局善后科主任巩成功已经死亡,最后完全是被藤里的妖附身。她虽然可以临时附身在死者身上,但难以长时间控制健康人、特别是意志坚定的人,只能通过误导和长期洗脑,加深对方的信仰,目标被她蛊惑得越严重,身体越衰弱,她的控制力才越强。巩成功的父亲不是特能人,曾在战乱时期被土匪追杀到西山,正好躲到互助会那棵树下,在树干上流了大量的血,树藤里的大妖吸走了他的血迹,间接帮他避开了土匪的追踪,巩成功的父亲认为这是奇迹,神树有神明保佑他,所以总是来参拜,太虔诚了,意外与她建立了只有特能才能建立的联系。巩成功受他父亲的影响,很小就跟着一起拜,他们俩似乎认为参拜神树能让自己变成特能。”

    有翻译转达了一个问题:“南明神……”

    宣玑:“哎,不敢当,管理员。”

    “好吧,南明的管理员……全族消失以后,管理权限落在了一具没有自主意识的遗骸上,曾经被人供奉神龛拥有供奉的力量,可以通过阴沉祭文被赋予生命……”

    “很悲惨的生命。”宣玑说,“一生依附于神像,不由自主、也没有归属,往往是完成使命就告终。所以她想用特殊的祭品和特殊的材料。”

    人皇——活赤渊。

    赤渊与朱雀彼此相生,哪怕朱雀族只剩下一具天灵遗骸,赤渊也不肯承认别人。把“活赤渊”当燃料为祭,再将供奉之力注入不死不活的朱雀骨里,她就能摆脱雕像,借朱雀骨重生。

    可是……没有灵的遗骸容易被糊弄,自然法则又怎么会承认伪神呢?

    第137章

    尾声(终)

    宣玑沉默了几秒,

    没有仔细说,

    刻意隐藏了盛灵渊在里面扮演的角色,

    只误导人们认为那具不死不活的朱雀遗骸就是所谓的“特殊材料”。也许这些聪明人们很快能反应过来,盛灵渊一定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否则没有必要冒着被他搅局的风险用阴沉祭召唤他……那就随他们去猜了,

    反正永远也不会得到证实。

    这是他仅剩的私心了,不想再让任何带着揣测和掂量的目光落在那个人身上。

    “她太贪心了,”宣玑一摊手,

    简略地说,

    “当年朱雀神像的化身之所以会‘死’,不单是因为神像被毁,

    也是因为朱雀灭族,神像没了根。结果她得了便宜,

    还不肯好好苟着,想不开非得炼出新的朱雀,

    当然就被自己偷来的供奉反噬了。我当时正好被她扣在锅里,托身的身体又被她这么大动静破坏了,没地方去,

    只好出来捡了个便宜。”

    他顿了顿,

    又笑了:“话说回来,我生不逢时,天生就有缺陷,本来是没这个资格的。”

    他是只没出生就被贬谪成器灵的“畸形儿”,连身上的血和骨都是来自灵渊的心和同族坟冢,

    凑合拼了一对翅膀,飞都飞不快,宣玑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个小小剑灵,在外面也从来不敢跟人介绍自己跟神鸟朱雀有什么关系。

    器灵是低一等的存在,又怎么能变回生灵呢?

    他其实一开始没明白,为什么公主会那么忌惮他,非得先点了他不可,因为遗骸虽然是他的,毕竟也只是“遗骸”了,贴脸看着都没什么真实感,宣玑觉得自己没这个竞争力。直到他回到朱雀真身,感觉到与他血脉相连的赤渊熟悉的悸动,才恍然大悟——他守了赤渊三千年,虽无朱雀身,却无形中履行了朱雀一族的职责。

    一次一次地碎骨封印中,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和赤渊有了特殊的联系。

    赤渊折磨了他三千年,于是新的神鸟诞生时,法则也选择了他。

    “我的祖先都是生为朱雀,所以守赤渊,属于有五险一金的合同工,我是守了赤渊,才有资格成朱雀,这算什么,史上最惨临时工转正?”他怪心酸地想,暗自感慨自己这不如狗的破命,随后一转念——虽然三千年白干没工资,但最后一次性付清,给了他一个最大的奖励……

    行吧,也不算亏。

    就是那位“奖励”先生太能赖床了。

    黄局干咳一声,叫回了当众走神的宣玑,作为异控局的代表,他问出了大家都很关心的问题:“那您回归真身以后,赤渊的岩浆还会一直烧吗?对我们日常生活有什么影响?”

    “哎,黄局,别介,突然跟我说话别这么客气,我会误会您以后都不想给我发工资了,跟以前一样就行。”宣玑摆摆手,又说,“赤渊被强行封印三千年了,堵不如疏,不过既然我归位,以后会控制好平衡,尽量不会让赤渊火波及景区的森林资源。以后特能的出生率应该会维持在一个比较平稳的数字,不会突然爆发,也不会销声匿迹好多年。至于其他影响……”

    肖征插话道:“是这样的,黄局,当时我们是距离赤渊最近的一拨人,所有外勤撤回之后回局里做了个统一体检,有一部分同志的特能反应确实有轻微上涨,但是不显著……大概就是同一个人睡眠充足不充足的差别,并不像那帮追随妖王影人的邪教分子们想象的那样。”

    “那是当然了,”宣玑笑了,“想什么呢?三千年前,所有妖族和非人族加起来,也没有现在永安的一半人口多。现在有远古非人族血统的人就太多了,在座诸位可能人人都带那么几个基因,没表现出来或者互相抵消了而已。赤渊那点能量变化扩散到全世界,就跟一盆水泼进湖里差不多。我不是说过了么?这世界有它自己的消化能力。”

    有人通过翻译问:“那您以后会在人类社会里逗留吗?如果逗留的话,打算担任什么职务呢?”

    宣玑转向那个翻译,翻译被他带着玩味笑意的眼风一扫,吓了一跳,连忙往自己老板身边靠了靠,表示自己只是个传声筒,问题不关她的事。

    这话问得很有意味——你是属于哪一国、哪一派、哪一个地区的呢?

    你想要多大的权力呢?

    “朱雀一族曾经自以为是,擅动赤渊,打破了各族平衡,结果自己最先身死族灭。”宣玑垂下眼,会客厅里的灯光倏地随着他的心意黯了下去,摇曳的光在他的五官上投下大片的阴影,深刻的轮廓和略微上挑的眉目中,透出远古先灵的庄重与疏离,会客厅里所有人都感觉到来自纯血大妖无形的压力,一时鸦雀无声。

    “至于那些想利用赤渊、掌控赤渊的,不管是成魔的,还是成圣的,都心想事成,灰飞烟灭了。我希望诸位和我,都能好好记住前车之鉴。为大家好,人间事人间毕,不要去碰法则——好不好?”

    提问的翻译不敢抬头,旁边记录人员小声抽了口气,笔记本不小心往地上滚去。

    然而电脑没落地,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托住了,飘飘悠悠地飞回主人手里。

    “当心,”宣玑说,“至于我……”

    他轻轻一眨眼,像普通人类的亲切灵动就又回来了,可怕的压力悄然消散:“赤渊刚烧起来,以前有一些散碎在各地的‘地雷’,像什么巫人塚里的咒啊,一些没公德的前人随手丢的破法器什么的,可能会出点小乱子,我这几年就帮着在异控局里收拾收拾残局吧,当是售后服务了——不过黄局,服务费可得另结啊。”

    黄局连忙表示,就算拖欠总部大楼的装修款,也不敢拖欠这位大神的工资。

    客人们心情严峻地来,两个小时后,不敢说一身轻松,好歹比来时乐观。

    不管怎么说,短时间内“不变”,总是好事。

    至于长时间……

    嗐,那就让世界慢慢消化去吧,反正大家那会都死了,子孙后代们也该实现太空移民了。

    肖征把人带来,又忙忙碌碌地把人都安排走,一切都妥当了,夕阳已经快沉到西山下面了,他这才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忘了点什么事,脑子都累木了。异控局这会在风口浪尖上,肖主任按下葫芦浮起瓢,整个人瘦得脱了相,头发更长不出来了,也不知道找谁赔,一时想不通自己这么痛苦是图什么,怎么还不回家继承家产?

    这时,身后传来一段口哨声,清越悠扬,不知道是哪个时空的小调,带着点说不出的古朴意味,听得人太阳穴一轻。

    接着,“扑棱棱”的声音响起,转眼栏杆上落了两排鸟,地缝里冒出来的似的。

    肖征愣了愣,一回头,就见宣玑背着手,从屋里溜达出来,余晖落在他眼角的小痣里,又仿佛能被他的脸反射回来,晃得人睁不开眼……与记忆里那个嗑着瓜子听毁灭重金属的网瘾青年大相径庭。

    是他想象中南明守护神的样子。

    然后“守护神”得得瑟瑟地走到他面前,眯着眼上下一打量:“老肖,你那领带不勒脖子吗?昨天看那鬼片里头,上吊女鬼的脖套都比你的松……哟,还化妆啦?知道我怎么看出来的吗?脸跟后脑勺有色差!”

    肖征:“……”

    神个鸟!

    “你们搞这么正式,弄得我还挺紧张。”宣玑一边搓手,一边不知从哪叼出根烟,瞥见栏杆上“朝圣”的群鸟,就很狗逼地朝人家“呼”地一喷,众鸟惊起,纷纷飞了,回窝奔走相告——南明那临时工出身的族长可没素质了,神鸟怕是要完犊子。

    肖征问:“陛下怎么样?”

    “不起,可能是怕我给他算账。”宣玑嘀咕着,一口烟把栏杆清空了,他就满意了,自己趴了上去,“过几天等他醒了我就回善后科,告诉小弟们别太想我。”

    “哦,对,”肖征说,“正要告诉你,你部门杨潮去参加初试了,考上就正式递交辞职报告,据说挺有把握的,八九不离十吧。”

    宣玑:“……”

    朱雀族长并没有得到应有的追捧,手下小弟照样炒他鱿鱼。

    肖征:“他说他也不算有特能,还是过普通人的生活好。”

    宣玑一脸沧桑地问:“他当时离赤渊那么近,还是没有表现出特能吗?”

    “哦,他说他从赤渊回来以后,背书格外有效率。”

    “……那可能跟赤渊没什么关系,是死线的功劳。”

    肖征笑了一会,忽然又说:“我这两天想,老局长在的时候,是不是感觉到什么了?”

    “嗯?”

    “老局长最后那段录音,是死后被大妖附身录来误导我们的,他好好的突然决定退休,应该就是身体不行了,被妖藤趁虚而入,诓你加入异控局的时候,应该就不是他老人家本人了。”肖征说,“但我们下一任局长都是上一任局长退休时指定的,前面几任局长都指定了自己人,老局长最后为什么没让巩成功接班?”

    巩成功的人缘和资历都足够了,如果这一任的异控局长不是力挽狂澜的黄局,而是她的忠实信徒巩成功……

    “老局长的报告是提出退休之前打的,后面还有一句,很奇怪的,他说‘如果以后再有补充,和这份报告内容冲突,以前者为准’——一般不都是以后修订的为主么?”肖征说,“还有,关于巩成功的匿名举报信时间,正好是他提交报告前后脚。”

    宣玑笑了笑:“藤里的妖是挑起九州混战的妖族公主,就算她因为傲慢最后功亏一篑,也不至于连几个后辈凡人的心都拢不住,你想多了。”

    肖征:“但……”

    “就算真是怀疑互助会的老人有问题,指定个没问题的特能当继任者不就得了,为什么非要从外面调个没交集的老干部?按一般人的逻辑,真出事了,特能总归比刚上任一个月,门都没弄清往哪开的普通人有用吧?”宣玑说,“他还故意指定你这个棒槌来给黄局当调度,唯恐天下下不乱似的。”

    肖征:“……”

    “老局长没想那么多,我猜他应该只是想借你们的手,把镜花水月蝶那件事翻出来,”宣玑说,“老人家一辈子光明磊落,就这么一件后悔的事。他知道这事翻出来,毁的不但是他自己一辈子的名声,还有其他跟他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外勤兄弟,所以不敢查,临到退休,大概也是好不容易鼓足勇气……那个补充应该是怕自己后悔吧。不过没想到,一时良心发现,阴差阳错,反倒帮了我们大忙。”

    肖征:“我听人说,关于特能人权利和管理,近期各国可能都要正式讨论立法了,希望那时候……”

    “哎,说到这个,”宣玑想起了什么,“燕队怎么样了?”

    “我估计他一直想来见你……和陛下,一来是想谢谢陛下那个保护符咒,二来……唉,你懂的。”肖征说,“不过现在乱成这样,陛下又没醒,大概正憋着不好意思添乱吧。”

    宣玑想了想:“以前赤渊是朱雀全族管,现在赤渊解封,全族就剩我自己了,我缺几个帮我打理琐事的,你替我问问他,愿不愿意来。”

    肖征没反应过来他突然说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再说燕秋山就算是个特能,好像也是陛下亲口鉴定的血统稀薄,肉体凡胎,活个九十多一百来岁很了不起了,得从现在开始养生,他能干几年?

    宣玑:“就是成为器灵低人一等,可能远不如凡人幸福,让他想好了。”

    肖征一愣,忽然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宣玑:“燕秋山既然是金属系,应该有高山人的血统,器灵重新赋生,要一生一死,看他舍不舍得了——不舍得也没事,我再给知春几个符咒,保护他那个娃娃里的通心草,我辟邪,比我们家那位邪魔外道的有用,虽然长久不了,但凡人一辈子也就几十年嘛,也……”

    肖征不等他说完,急急忙忙地掉头就跑:“我这就告诉他去!”

    宣玑在后面喊他:“你脚底下那副风火轮随身携带的吗?我还没说完呢!老肖,你等……”

    宣玑说到这,话音突然哽住,心里一悸,猛地扭过头,瞪向疗养院二楼的卧室。

    肖征听宣玑喊他,两腿保持着往前倒腾的姿势,拨冗回了个头,却见那鸟人已经不见了,莫名其妙地一甩头,贴地飞了。

    宣玑直接一跃蹿上了二楼,从窗户进去了,他方才感觉到他的“赤渊”醒了!

    可是风忽地灌进屋里,将盛灵渊散在枕边的长发掀得洒了一床,床上的人却仍然纹丝不动。

    原来方才只是他的错觉啊。

    宣玑蹲在窗口,眼睛里着起的火光又黯淡了下去,呆了好一阵,他才从窗台上跳下来,轻手轻脚地合上窗户,默默坐到床边,落寞地捧起盛灵渊的手。

    “我都替你想好狡辩的理由了,”宣玑把盛灵渊的手攥进手心里,掰过他的下巴,自言自语道,“你就说,你当时知道,丹离肯定会给你留一息魔气吊命,才任凭你妈把你抽空的……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没了,我会反社会的,丹离不会这么不周全的……你看这么说行不行?”

    “我反正是被你从小骗到大的,也不差这一回,我……我都他妈习惯了。”

    “灵渊,我不怪你了,你什么时候睁眼看看我?”

    盛灵渊不声不响,随着他的手,软绵绵地倒过头来,不肯上当似的。

    他一辈子也没这么柔顺过。

    宣玑狠狠地一闭眼,实在憋不住,抬起他的手腕,泄愤似的又咬了一口,再不看他,起身走了。

    疗养院装修非常老派,门口有个穿衣镜,宣玑开门动作太大,一不留神把镜子碰歪了。他顺手扶了一把,无意中往里一瞥,心里忽然一跳,他好像看见陛下的手动了一下。

    宣玑用力眨了眨眼,一时没敢回头,唯恐又是错觉……

    然后他从镜子里看见陛下的手不但动了,还不是刚苏醒时无意识的抽动——他在床单上擦了擦手腕上沾的口水。

    这个大猪蹄子,他还真不上当!

    宣玑脸上的表情来回扭曲几遍,最后停在一个狞笑上,回手把打开的门锁了,缓缓转过身。

    “盛、灵、渊!”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谢谢诸位。

    番外不定期……算了没脸说不定期更新,毕竟正文也是不定期更新的。

    这篇文因更新字数不足上过网站黑名单,断更半个月,还三天两头挂请假条,十分影响体验,真的是很不好意思,非常非常抱歉,感谢大家包容。

    我会多更几篇番外的。

    第138章

    番外一

    盛灵渊做了个很长的梦。

    一般来说,

    除非是重伤,

    不然高手不会陷入深眠太久。可也不知道是他做梦的业务不熟,

    还是之前在青铜鼎里被抽空的魔气没补回来,

    这天盛灵渊居然一时灵台失守,在乱梦里颠倒了半生。

    没有什么连贯情节,他模模糊糊知道自己被困在混沌梦境里,但一时又像回到了在位的最后十年里,觉得很冷。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渗,

    鼻尖似乎又萦绕起赤渊之火的味道,

    他身不由己,

    手足一同麻木,

    就像个提线木偶,

    再一次被时代推到滚滚岩浆边,

    再一次纵身一跃……

    盛灵渊猛地惊醒,

    眼睛里还残留着触目惊心的血色,身边床头灯、水杯、镜面、玻璃窗同时被动荡的魔气震碎,

    隆冬的寒风“呼”地一下涌入室内。

    作者有话要说:

    他自己还没回过神来,就听旁边有人“嘶”地一声,紧接着头发又被人扯了一下——宣玑睡相不佳,把自己铺了盛灵渊一身,被子都被他挤跑了,委屈地在床脚团成一团。挺大一张床,他就不会找个地方自己好好待着,非要往别人身上挤,盛灵渊半个肩膀被他压得没了知觉,头发更是和他纠缠得难舍难分……躺下时明明整整齐齐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揉搓成这样的,难怪梦里又冷又半身不遂。

    宣玑被寒风惊醒,才刚一动,又让头发扯了回去,他迷迷瞪瞪地一抬手,地上碎成一团的玻璃渣子就囫囵飞起来,乱七八糟地往窗口一堵,把好好的玻璃窗修得跟万花筒镜似的,这才用脚丫子勾回凉透的被子,撑起自己,抖落掉缠在他脖子上的长发。

    盛灵渊的三千青丝无处着落,于是流水似的滑进他睡衣里,掠过他胸口,宣玑冷不防地激灵一下,后脊蹿起层层的战栗,醒了。

    天已经蒙蒙亮,路灯还没下班,想避开早高峰的人们已经在路上了,窗外的灯光从被风掀到一边的窗帘缝里扫进来,与盛灵渊记忆中的风灯和烛火不同,这些灯光更爽利,横平竖直的,不摇曳、也不跳,虽然刺眼得让人不习惯,但衬托得这人间满满当当。

    盛灵渊失神片刻,神魂方才归位,想起自己身在何时何地。

    对了,他是在……家里。

    等盛灵渊恢复体温、恢复呼吸,能稍微能把清醒时间保持得长一点之后,他就不肯再住疗养院了。疗养院清静得好似不食人间烟火,连雾霾都不大肯往这边飘,总让他想起度空旷又岑寂的度陵宫。他这个人有时候非常能忍,什么都不在乎,但当他认为没必要或者单纯不想凑合的时候,那些被封建帝制惯出来的任性就冒出来了。

    说走立刻要走,也不解释为什么。连同黄局在内,所有人都被他弄得很紧张,宣玑不是上个月才出生的,这位可是上上个月才诈尸的。大家头一次感受到现场版的“君心难测”——问他什么他都说好,问哪需要改进他只说不必——都挺好,哪都甭改,但就是不在这住,哪怕他一时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坐轮椅。

    最后还是宣玑拍板,表示陛下有什么不满意他负责,才顶着一帮人忧心忡忡的目光把盛灵渊领回永安的小公寓。

    反正赤渊的事大方向也都敲定了,短时间之内不会有什么重要会议,有事他再过去也没什么不方便。

    这小公寓实在是个鸟笼,卧室里放一张大床就捉襟见肘,一开窗户能闻见隔壁晚饭吃什么,楼上新搬来一对怨偶,天天打架,耳力灵敏如盛灵渊,已经将这二位婚姻生活里的鸡鸡狗狗了解了个端详。

    但他依旧颇为乐在其中。

    盛灵渊想要与帝乡度陵相反的一切——哪怕狭窄、拥挤、吵闹。这样,他就能在午夜惊醒时,第一时间看到微微开裂的吊顶,知道前尘已经翻篇。

    宣玑感觉到他气息不稳,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手的冷汗,忙问:“怎么了?哪不舒服?又头疼?”

    盛灵渊抬手挡住窗外刺进来的光,眯起眼睛,不认识似的看了他一会,这才慢吞吞地说:“唔……没什么,夜半惊见不速之客,吓我一跳。”

    宣玑第一反应是:谁?哪呢?

    第二反应是:操!

    盛灵渊抬手把他勾了回去,含笑问:“你又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地跑过来的?”

    有这一问,是因为他俩头天晚上又吵了一架。

    严格来说是宣玑自己吵的,陛下为了家庭和睦的大局,并没有回嘴,不料朱雀族长单方面地把自己气成了火烈鸟,锁门住书房了,摆了好大一个要分居的姿势……虽然只持续了半宿。

    这场长达半宿的分居,起因还是青铜鼎里那点破事——

    盛灵渊因为事儿多,非得擦手,不小心露了马脚,装死未果,但心率体温和刚恢复的呼吸不是装的,他就像个坏了的电池板,“充电二十四小时,通话两分钟”,反复上线掉线,几次下来,宣玑天大的火也给他磨没了。于是一半顺水推舟,一半自欺欺人,宣玑接受了“盛灵渊知道丹离会留一线生机”的这个解释,把那事稀里糊涂地揭过去了。

    昨天晚上,宣玑炒完三个菜,探头往客厅看了一眼,电视里正放着本地新闻,而盛灵渊正窝在轮椅上玩手机。

    快递送来有一阵了,他们回家的时候,包裹在门口弱电井的小黑屋里积了一层灰。陛下对这个小玩意非常感兴趣,安好SIM卡以后就没放下过,已经在手里攥了一天,不知道是不是宣玑的错觉,盛灵渊拿着手机,好像恹恹的精神都旺盛了不少。

    宣玑就有点忧心,巫人族吃不胖的人设,显然已经因为食物的极大丰富崩盘了,陛下青史留名的“勤勉自律”,会不会也在当代互联网面前不堪一击?

    一个有网瘾的大魔头……听着还怪萌的。

    “别看它了,伤眼,快看我好好养养。”宣玑打了个指响,汤菜盘碟就屁颠屁颠地自己飞上了餐桌,同时,盛灵渊手里一空,手机自己腾空而起,落到宣玑手里。

    “你玩什么呢?玩这么上……”

    只见盛灵渊既没有玩游戏,也没有刷社交媒体——他正在练习用手机打字。

    练习材料就是正在播的新闻。新闻节目一般语速不快,普通话也标准,而且都有字幕,盛灵渊还没学会拼音,捕捉到什么词,就用笔画输入法敲什么字。一开始因为字不熟,输入法也不熟,基本都是四不像的乱码,乱码了好几页,才开始有像样的简体字,但因为错别字太多,看不出有什么意思,及至宣玑收走他手机的时候,他已经能打出差不离的词语了,而且打眼一扫,他捕捉的词居然全是新闻里的关键词。整篇就是一份准确且高度概括的速记,完全没听见节目的人看一眼这个,能大概知道方才都播了什么。

    宣玑:“……”

    错了,跪了,不该以咸鱼学渣的心揣度陛下。

    “给你下的游戏不好玩吗?”

    盛灵渊活动了一下肩颈,很老干部地回答:“太闹腾了,眼花,打打杀杀的。”

    宣玑:“可以玩放置类的,就攒攒东西也挺好玩的……”

    盛灵渊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宣玑莫名其妙懂了他这个眼神的含义——你好几千年连个鸡窝都没攒下来,每天在游戏里攒东西,这是什么志趣?

    “……行吧,移驾过来吃饭。”

    摆筷子的时候,正听见晚间新闻里报道某游乐场因超负荷运行,导致设备故障,若干游客被困摩天轮,盛灵渊的视线重新被电视吸引走,让人山人海的排队场面震撼了一下。

    宣玑说:“逢年过节一放假,游乐场就得变成排队场——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所以才拿幻境里不用排队的游乐场糊弄我。要不哪天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不了……敬谢不敏,”盛灵渊盯着电视上的字幕,注意力习惯性地转移到简体字和发音上,一不小心顺嘴道,“那是怕你留下遗憾,不是糊弄……”

    他话已经出口才反应过来,一口咬住自己的话头,心想: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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