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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因为……此地下有地脉阻隔,灵气不通,上有群山掩映,

    山体曲折中空,正好适合藏匿阵法,不易察觉……”盛灵渊低低地咳嗽着,可能是嘴角有血迹,晦暗的青铜鼎里,他那嘴角上像带了笑一样。

    宣玑这才发现,盛灵渊身上冰凉不是他的错觉——他伤口的血早就止住了,以天魔的恢复能力,那点元气早该恢复了,可他的脸色却越来越白,体温越来越低,就像仍然有看不见的伤口在源源不断地流血。

    “这样才能困住你们啊,”雕像笑盈盈地说,“不然你们乱跑怎么办?”

    “你把我……”盛灵渊的嗓子被血呛得有些沙哑,话音于是含糊起来,“你把我当那把赤渊火……弄不来真的,就这样狗尾续貂。”

    宣玑听了他这话,先是一愣。

    随即,他猛地反应过来——盛灵渊放血灌进青铜鼎和朱雀天灵遗骸,方才就是这样让遗骸和整个朱雀图腾误把他当成赤渊,将差点冲进赤渊的魔气引过来的。

    为什么大阴沉祭一开始要召唤出盛灵渊?

    那一串作为祭品和燃料的人魔们固然都很难搞,但就算没有盛灵渊,宣玑自己也不见得收拾不了,之所以非盛灵渊不可,一定有某个角色是别人无法替代的——朱雀血脉已绝,世上再也不会有朱雀族与人族的混血。混战时代已经过去三千年,人族承平日久,也再不可能像当年一样,积攒那么多绝望和挣扎,成就天魔祭。

    因此盛灵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世上绝无仅有的朱雀血与天魔身的结合体。他像个“活赤渊”,只有他,才能在青铜鼎下,被天灵骸骨误当做赤渊的一部分。

    是不是真的赤渊不要紧,关键是天灵遗骸认不认。

    还有碧泉山的古墓。

    碧泉山下的青铜鼎,大可以一直藏到地老天荒都没人发现——孟夏的法阵造诣之深,可能犹在丹离之上,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底下很可能藏了东西,就算是人皇亲自驾到,也不一定能察觉到不对。可是上面偏偏有一个埋得很浅的“古墓”,出土一干“文物”都是用失传的妖族语写就,好像一排“我不对劲,快来查我”的小广告。

    而唯恐他们想不到要来查碧泉山似的,先是瞎子“银翳”他们那帮被逮捕的妖王信徒,到处现他们说得一点也不标准的妖族语。

    然后是妖王影——碧泉山古墓发掘时,是由被附身的巩成功安排的,在里面放一点记号再容易也没有了,而妖王影人完全是雕像攒起来的,能附谁的身,不能附谁的身,也完全是雕像说了算。只要妖王影一出土,异控局肯定就知道他们内部出了问题,排查完立刻就会发现妖王影附过身的人,都或多或少跟碧泉山古墓有关。

    而当时异控局总部瘫痪,特能人秘密泄露,碧泉山区信号失联——探查危险又古老的妖族旧物,盛灵渊一定会亲自去。

    可以说,盛灵渊是一步一步被安排到碧泉山的。

    孟夏留下的障眼法阵既能拦住闲杂人等,也像一把钩子,引盛灵渊下到地脉深处,一旦深入其中,他会因为法力全失而被扣在里面,与外界联系全断。

    以盛灵渊的敏锐,只要他看到朱雀遗骸上的罗翠翠,再联系外面的回响音,立刻能想通妖王影人在干什么。

    赤渊之危迫在眉睫,他出不去,连给外面的后辈们场外指导都不行,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拖延赤渊火重燃的进程——用他自己。

    “公主殿下,”盛灵渊这样客气又冷淡地叫他的生母,“你差不多是算无遗策了,当年到底是怎么被妖王坑成那样的?”

    雕像幽幽地叹了口气:“九驯是我的一条狗,我当年自视甚高,未曾提防自己后院的狗窝,唉……灵渊,看来为娘的教训,你一点也没有引以为鉴,你乍一醒来,见各族血脉稀薄,后辈们都不堪大用,不也自觉天下无敌,掉以轻心了么?

    “殿下教训得很是。”盛灵渊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同时,青铜鼎震得越来越厉害,让人有种它随时要炸裂的感觉,四角竟然起了缝隙,而青铜鼎内壁上原本浅浅的一层霜花凝成了薄冰,飞快地顺着那些裂缝爬上去,粘堵着那些裂开的缝——他和雕像不知什么时候斗起了法。

    雕像温柔地说:“不要负隅顽抗啦,你这孩子啊,不知前世欠了谁的因果,当年来得可真不是时候。灵渊,我唯一对不住你的地方,就是不该让你出生,不出生就不必受这么多没完没了的苦。三千年来,因为赤渊被封,你我母子骨肉分离,一直没有见面的机会,现在有机会了,母亲补偿你,好不好?你舍了那乱七八糟的天魔身吧,让骨肉回到我这里,将来重新投胎一次,母亲宠着你长大。”

    盛灵渊低低地笑了起来,这一笑,后半句就被呛回了喉咙里,伏在宣玑身上咳了起来,宣玑撑开翅膀护住他,抵住盛灵渊的胸口,想补上他一直流失的气力。盛灵渊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咳得喘不上气来,有些艰难地说:“别费力气……唉,不行,说不过她,你怎么都不帮我说话了?”

    宣玑心疼得眼睛比族徽还红:“我说个屁,我才发现自己脸皮薄如蝉翼——你快也省省吧,呛得自己不难受吗?”

    只听“喀嚓”一声,青铜鼎连同上面带着黑气的薄冰一起裂了,滚烫的气息透进来,青铜鼎内壁的薄冰来不及融化,直接升华成了蒸汽。

    盛灵渊眯起眼,瞥了裂开的薄冰一眼,却并不慌——泰山崩神不动,死到临头也要做好表情管理,这是人皇的教养。

    天魔剑断的那一次,把他一辈子的失控都透支完了。

    “殿下,这些年来,我最大的心得是不要算计太多,没有人能分毫不差,变故总比计划多,还不如顺其自然。”他轻轻地说,“我说你差不多是算无遗策,但其实还差一点,第一,你没想到,我居然不是孤身前来,把正牌的朱雀后裔一起带来了。”

    雕像笑道:“不错,你那么宝贝你的彤,我以为但凡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你都不肯叫他跟着涉险的,没想到你啊,粗枝大叶到这种地步。”

    宣玑:“放……”

    盛灵渊伸出一根手在他嘴唇上轻轻点了一下,没开口,用共感道:“同生共死的私房话私下里说,别叫那么大声。你族这种有点什么都得到处炫耀的毛病能不能改?”

    宣玑心梗得说不出话来:“……种族歧视,举报你。”

    盛灵渊:“准备好了吧?”

    宣玑扣住他后背的手紧了紧,看进了盛灵渊眼睛里。他俩就互相坑的时候有默契,一致对外的时候,连着共感都互相拖后腿,如果不是世途萧疏,弄不好得成怨偶……难怪丹离从来不相信他俩能好长久。这还是第一次,盛灵渊没开口之前,宣玑就知道了他在想什么。

    这时,各地的异控局外勤们也回过神来。

    秘银炮不要钱似的炸了出去,但雕像周围像有一层看不见的结界,秘银炮打在上面炸得炸、反弹得反弹。

    盛灵渊说:“第二,你没想到阿洛津已经被妖王影人吞噬、所托无形,竟还能临阵反水……否则你射杀妖王影人之时,真赤渊应该就着了。”

    雕像冷笑道:“那又有什么关系,三十六根朱雀骨封印已破,赤渊重燃不过朝夕之间,我等得了三千年,等不了这几天么?有你这‘活赤渊’在,我又不一定像孟夏那样死心眼,非要借那真赤渊之力……”

    她的话音哽了一下,像是被外力中途打断——八十一处阵眼中,雕像在无数秘银的狂轰滥炸里岿然不动,就在这时,一枚独树一帜的火箭弹突然穿透了雕像外围的结界,打中了其中一处阵眼……虽然没能正中雕像。

    外围的外勤们一时目瞪口呆,只见一架军用直升机突兀地开了进来,在一众异控局的直升机里分外扎眼。

    直升机上,扛着单兵火箭筒的王泽吹了声口哨:“这是黄局跟部队借来的,帅吧?正好交完人犯,让我们顺便从永安军区开出来了——我说弟兄们,斗法斗不过人家,咱们还可以斗别的嘛!给他们这帮沉迷法阵的老古董见识见识当代军工科技啊!”

    燕秋山一把揪住他后颈:“别现眼了,闪开,瞄都瞄不准,让专业的来。”

    碧泉山下的青铜鼎几乎已经到了极限,盛灵渊说:“是啊,你既然从一开始就想用我这个假赤渊完成你的生祭,为什么又要费尽心机地安排妖王点真赤渊?”

    随着各阵眼中火箭弹纷纷落下,一个接一个的雕像被损毁,公主像是急了,青铜鼎里的轰鸣声更加激烈起来。

    第133章

    尾声(三)

    如果盛灵渊真像公主计划的那样,

    把宣玑放在“安全的地方”,

    单刀赴会,

    自己一个人来碧泉山,然后被困其中,摸瞎跟妖王影人斗个你死我活。如果妖王影人在最膨胀的时候被“巩成功”一箭射死,

    异控局没有超常发挥,阿洛津也没有临阵倒戈,赤渊会被人魔之力点燃——那时候,

    宣玑作为守火人,

    别无选择,只能砸碎第三十六根朱雀骨。

    而朱雀骨虽然只剩下最后一根,

    封印也摇摇欲坠,但毕竟镇压了赤渊三千年,

    古封印余威犹在,只要第三十六根朱雀骨一碎,

    赤渊就会短暂熄火。那么不管这个熄火时间是几十年、几百年,还是几天、几个月,雕像短时间内,

    都没法利用真正的赤渊火。

    所以她周密布局,

    让妖王影人跟守火人两败俱伤,是为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赤渊火,那么排除掉错误答案,目的就只剩一个了——她是为了除掉守火人。

    但如果只想斩草除根,她完全可以在自己彻底复活之后,

    再转过头去对付宣玑。

    因为首先,这个顺序调换一下,难度就完全不一样了。

    宣玑这种三千年的大妖,差不多能平趟世间一切妖魔鬼怪,虽然他平时看着是不太着调,但想干掉他,除非赤渊复燃、朱雀骨碎,否则就算是天魔回归,除了色诱,也还真不一定能把他怎么样。

    可是雕像复活成赤渊的“新神”就不一样了,守火人毕竟只是附在朱雀骨上的剑灵,宣玑没有控制赤渊的能力,反而是被动地依附赤渊,随着赤渊的状态“死去活来”,控制了赤渊,宣玑这根朱雀骨就被她捏在手里了,想什么时候砸就什么时候砸。

    柿子要先找软的捏,骨头没必要先挑最硬的啃。

    其次,公主没有完全复活之前,她的生命之源就是那些雕像,而雕像因为是二手材料,数量有限,它们都是她的弱点。所以她一旦暴露在人们面前,就必须尽快完成她的“复活”,不然人没活雕像炸了,那就翻车了。只要她脑子正常,整个过程都应该是越低调越好。

    这样看来,她的整个布局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合理——毕竟,仔细算来,她只需要把盛灵渊引到碧泉山,再通过某种方法让他当燃料就行了,虽然也很困难,但无论如何也比弄得全世界人心惶惶、引爆赤渊的动静小多了。

    一个计划越是复杂,出错的可能性就越高,这是全世界阴谋家们的共识。

    那么……她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她不得不这样做,这个顺序不可逆——也就是说,妖族公主在图穷匕见、自己露面之前,一定有某种理由,必须先除掉宣玑这个守火人。

    而她算计得太精确,一环套一环,没有余地,意外果然就发生了。

    阿洛津死透了都要当搅屎棍,所以宣玑非但活蹦乱跳,还跟盛灵渊一起,被青铜鼎扣在了碧泉山下。

    公主一发现赤渊没点成,立刻不惜仓促行动,把自己所有的“弱点”——那些雕像——都暴露在异控局面前。

    她看着像不动声色、游刃有余,其实一直在抢时间。

    她在害怕,她要抢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异控局没来得及把她的雕像都炸毁之前,争分夺秒地在朱雀天灵遗骸上复活。

    那么……她在怕什么?她在跟谁抢时间?

    盛灵渊眼角泪滴形的疤就凸现出来,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他简直颤抖得停不下来——她在怕……宣玑接触到朱雀天灵的遗骸。

    盛灵渊本来以为,赤渊迟早复燃、朱雀骨必须要碎,这是死局。因为重塑宣玑身,他自己就必须死——不管是重炼天魔剑身,还是像丹离安排得那样,用他的身体复活朱雀一族。

    他俩除了死别,就只有相殉。

    最好的结局就是能一起过几十年,权当自己是凡人,也就够了。

    没想到事到临头,居然是敌人给了他希望。

    “你害怕,我就放心了。”盛灵渊顿了顿,“我现在突然觉得,有您这么个母亲是好事……”

    他后半句话淹没在轰鸣里,碧泉山下的岩浆池以青铜鼎为中心,整个搅动了起来,巨大的朱雀骸骨顶着那青铜鼎缓缓上浮。

    浓烟、火星与烟尘覆盖了整个山区。

    最后一批撤离的居民挤在车窗前,张望着远处浓烟下,那雨点一般飘在半空的火星。

    大量的直升机从各大军区飞出去,循着异控局的向导,赶往埋着雕像的阵眼,秘银失效的时候,普通人加入了特能的战局。

    穿透结界的火箭弹把雕像和地面炸得一片狼藉,可是祭文却纹丝不动。

    “肖主任,军工武器能穿透结界,但是打不坏祭文啊!”王泽说,“物理攻击不行,除了核武器咱还有别的招吗?”

    “肖主任,”碧泉山附近的异控局同事发回消息,“我们这有情况。”

    只见碧泉山脉间,巨大的女神石像在一片地动山摇中缓缓立了起来,她眉心一点像要滴出血来,那张脸狰狞起来,一圈一圈黑色的纹路开始顺着她的眉心往外爬。

    肖征通过视频看见,心里无端一悸:“那是什么鬼?”

    碧泉山现场的外勤立刻用高倍望远镜放大了画面——女神像脸上扩散开的是阴沉祭文!

    肖征直觉不能让那阴沉祭文扩散,一声令下,呼啸的导弹朝着山体飞了过去,却只听见“嗡”一声响,像是无数先民跪倒在神像前,正喃喃祈愿。

    女神像周围起了厚重的浓雾,炮火像陷进了沼泽里,扎在浓雾的外围,寸步难进。

    肖征浑身发毛,这时,杨潮忽然拽了拽他,只见方才栽倒的乌鸦摇摇欲坠地站起来,踉跄半步。

    肖征一把拎起乌鸦,顾不上礼貌了,揪住它两边翅膀用力晃:“陛下,我们的秘银穿不透结界,热武器破坏不了祭文,你有没有……”

    话没说完,乌鸦身上一圈黑雾忽然散开,绕着它形成了一圈复杂的文字——巫人咒。

    没人认识这些咒文,但这会也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一圈外勤的手机“喀嚓”“喀嚓”地响成一团,在黑雾消失之前,把那些失传已久的巫人文字拍了下来。

    黑雾随即再难以为继,乌鸦蓦地一挣,周身的黑雾散尽,它“嘎”一声尖叫飞走了。

    与此同时,阴沉祭文从岩浆里渗透下来,漫过青铜鼎,开始朝那巨大的朱雀遗骸身上涌。

    方才已经略微降下来的岩浆温度瞬间飙升。

    盛灵渊十指倏地收拢,青铜鼎身上浮起繁复的咒文,中间簇拥着八个血手印——原来那是他方才用自己吸引回响音和人魔的时候,借着血迹遮掩,在青铜鼎外围和朱雀天灵遗骸上留下的。

    盛灵渊一眼看见这具不生不死的天灵遗骸、又发现它能和自己的血产生感应,就知道妖王影人只是个傀儡,而自己是被人设计到碧泉山下的。这样大的手笔、又与他们有这么深的渊源,背后的人可能是谁,一只手能给数过来,盛灵渊差不多立刻就把前因后果猜了个大概。

    因此他趁乱在青铜鼎外做了手脚,他把罗翠翠的尸身放下来,在血青铜鼎外重绘了天魔祭,用无形的魔气将自己同天灵遗骸钉在了一起。

    罗翠翠自不量力,企图捆绑遗骸,到时候一定会被两个“赤渊”撕扯成两半。飞往碧泉山的那半个不用想,肯定有人张嘴等着接。而妖王影人为了接管回响音会吞下一半,不过他既然只是个“打火机”,必定活不长,在他被射死的瞬间,那半具朱雀遗骸的权力就会释放出来,通过重新绘制的天魔祭,落到盛灵渊手上。

    难怪他伤口早就止血,整个人却仍像被抽干一样——是青铜鼎在渊源不断地抽着他的天魔气。

    “哈,”雕像那轻柔悦耳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我说你怎么那么可人疼,为了哄你那死到临头的小情人,不惜编织三千幻境抽干自己的魔气,看得人心里好软,原来抽干你魔气的另有他物……灵渊我儿,真无情,真会暗度陈仓啊。”

    他一边为了东川肝肠寸断,一边布阵。

    一边在幻境里毫无保留,一边悄无声息地把魔气输送出去。

    咒文像无数细丝线,从盛灵渊的双手与长发上延伸出去,天魔的力量毫无保留地释放出去,牢牢地牵住了朱雀遗骸,覆盖下来的阴沉祭文一时被阻住,竟然寸步难行。

    那半个山头大的遗骸上,一半被潮水似的阴沉祭文覆盖,另一半被天魔气牢牢地捆着,一时僵持不下。

    宣玑嘴上假笑:“不好意思啊大妈,我家陛下不无情,他只不过不是恋爱脑而已。”

    同时,他用共感在盛灵渊识海里咆哮:“我说你怎么这么甜!我居然以为你是‘临终关怀’,不想让我有遗憾!盛灵渊你只给人嘴上甜头的人渣人设真不崩啊!你个臭流氓,给我等着,等这事过了,不连本带利地补偿我精神损失,咱俩没完!”

    盛灵渊:“二位谬赞。”

    等这事过了……

    多好的期盼。

    “区区一个人造的天魔,你真以为自己能跟千年供奉之力抗衡么?”

    话音没落,青铜鼎直接开裂,岩浆骤然涌了进来。

    炽烈的地火贪婪地滚向盛灵渊,宣玑的翅膀猛地合拢,把盛灵渊裹在其中,灿烂的羽毛都化成了流动的金属,像高温下将化未化的神铁——那是天魔剑的真身。

    天魔剑身上的神铁开始修补裂开的青铜鼎,迅速阻挡住那些岩浆,随着灌进来的岩浆越来越多,宣玑的翅膀化净,紧接着是他的人身。

    他的人身从脚开始“融化”,双腿、躯干一点一点消失,最后头颅之下,他只剩下半边肩膀和一只手。

    宣玑用那只仅剩的手擦去盛灵渊嘴角的血迹,深深地看进盛灵渊的眼睛里,已经来不及再说什么,只能飞快地凑过去,印在盛灵渊的嘴唇上。

    他在碰到盛灵渊的一瞬间,整个人就彻底变成了剑身,剑身又融化成一张金属薄膜,严丝合缝地保护着盛灵渊,一根刻满了封印符咒的朱雀骨落到盛灵渊的手心里。

    这是当年在赤渊岩浆里,他做梦都想完成的一幕,到今天,终于——

    虽然你心如迷宫,九曲连环,让人总觉得抓不住,但……

    “小玑,”通过剑身传来的共感中,宣玑听见盛灵渊说,“我贪得无厌,幻境里三千年不够。”

    与此同时,挂满了巫人咒的火箭弹和导弹喷薄而出。

    女神雕像周身起了火光:“自不量力!”

    就在这一刹那,碧泉山上,巨大神女像上的阴沉祭文骤然爆发,瞬间穿透了魔气,青铜鼎分崩离析,岩浆深处传来尖锐的鸟鸣声,朱雀遗骸被两股力量牵拉着,剧烈地挣扎起来。

    盛灵渊、天魔剑……连同那第三十六根朱雀骨,一起被仿佛能融化一切的岩浆吞了下去。

    失去了封印的赤渊深处一声巨响,大地开裂了,浓重的硫磺味直冲上天。

    肖征:“快撤——”

    盛灵渊被炽烈的火光吞了下去,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刚刚离开东川的那一年。

    他青春年少,还有不可思议的热情。

    他依稀仿佛是在书房里,与丹离隔着一张棋盘相对而坐,一面手谈,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丹离说人皇登基之仪。

    丹离在说什么,他没听进去,只胡乱应着,棋也输得惨不忍睹,盛灵渊只记得自己后背绷得太紧,腰都疼了。

    丹离终于掷了棋子,带着面具的脸朝他微微一抬下巴:“殿下,怎么了?”

    话没说完,就见少年老成的盛灵渊终于松了口气,绷紧的肩膀软了下来,小声说道:“可算是走了……嘶,老师说什么?”

    丹离执起茶壶,给他倒了半杯清水:“殿下因何心神不宁?”

    “没什么,”盛灵渊先是掩饰什么似的低下头,随后又在丹离仿佛能洞悉一切的视线下不自在地抿了口水,“是彤,他刚有剑身……咳,可能是太新鲜了,他……他一直盯着我看,我有点不太习惯。”

    丹离道:“只是不习惯?我看殿下是不自在吧?”

    盛灵渊没吭声,小剑灵屏蔽了想法,他不知道彤在想什么,只能感觉到他如影随形的视线,看得他如坐针毡,这会儿,剑灵可算是被丹离絮叨跑了,盛灵渊能感觉到他飘到了窗外,外面天高地迥,正是温暖的初秋,清澈的风景顺着剑灵的眼睛落到盛灵渊心里,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丹离看出了什么,叹了口气:“殿下,彤是剑灵。”

    第134章

    尾声(四)

    少年盛灵渊回过神来,

    微微一愣,

    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翘了起来,

    他连忙正了正神色,才要说什么,一阵小风忽然从窗口飘进来,

    飘出去玩的剑灵大概疑惑他为什么屏蔽了听觉,从窗口探头回来看。

    彤一转身,视线也转过来了,

    盛灵渊一根心弦始终挂在他身上,

    虽然看不见剑灵,但立刻就通过共感察觉到了。

    他再一次紧绷起来,

    却故意没往窗口看,还刻意皱起了眉,

    像是思量着什么与剑灵无关的事似的。

    直到剑灵趴在窗口喊他,他才仿佛刚刚注意到剑灵,

    很做作地循声抬头,眉心还留着一点没打开,装模作样问:“又怎么了?”

    剑灵不满道:“好端端的,

    你干什么切断听感,

    是不是跟老头说我坏话了?”

    盛灵渊就若无其事地一扬眉:“不识好人心,我和老师说话你不是嫌烦跑了吗?怕吵你才叫你耳根清净的,谁那么无聊天天议论你?”

    剑灵:“那我也要听!”

    “要听就滚进来听,不许插嘴捣乱。”

    说完,他就好似不再注意剑灵,

    全心全意地转头去和丹离谈“正事”了。丹离冷眼旁观,没说破,配合着将话题引开了,两人聊起来长篇大论,间或还夹杂着晦涩的机锋,没一会,就把剑灵折磨得头疼耳朵疼。

    丹离见盛灵渊话说一半,突然没了后文,盯着手里空空如也的茶杯发起呆来,就知道剑灵又走了。

    他也没有催,只是把棋子捡了,自己和自己摆起棋谱来。

    过了好一会,盛灵渊才有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老师,我有时候碰上艳阳天,会有种可笑的幻想,希望能永远这样,不风不雨,也没有四季寒暑。”

    丹离点头道:“久困人世,罕逢乐事,偶尔沉溺也未尝不可。”

    人族年轻的继承人一愣。

    就听棋子与木棋盘轻轻碰撞了一下,丹离又说道:“可若是因此,秋凉不备棉袍,春发不备絺綌,那就要叫人笑话了。”

    少年时的盛灵渊不服气,狡辩道:“可是修身锻体能寒暑不侵,那岂不是就可以不管风吹雨打、视四季如常了么?”

    丹离双手拢进袖子里,端坐在古怪的面具下,像尊不悲不喜的邪神。

    “殿下,”他平静地说,“对于流离失所的柔弱黔首来说,几场风雪足以致命,至于高手,虽然寒暑不侵,也仍要躲避罡风雷电,谁都有自己过不去的劫难坎坷,不变者,唯有无常而已。”

    盛灵渊出了好一会神,也许是通过共感的视线,看见剑灵走远了,他忍不住问:“老师,东川有很多传说,讲至死不渝之情,你信吗?”

    “凡能流传后世的,自然有原型根据,有什么不信的?”丹离带着几分嘲弄,又笑道,“可是殿下,巫人跟人族差不多,寿数长不过百年,于天地不过一瞬,蚍蜉蟪蛄之流,拿自己的生死比着论长短,你不觉得可笑吗?虽至死不渝,但要是不死呢?要是你能与赤渊同寿呢,也能不渝到地老天荒么?”

    那时盛灵渊没听出他这句话里的意味,也不知道自己寿命不止百年,只听出了“人族寿数百年,剑灵千年才得一身,是注定的殊途”这一层意思,十分灰心,于是强行按下了少年情愫,带着几分赌气说:“那也未必,毕竟我和老师都没活过那么多年。”

    丹离听完,却一愣,继而他似乎是笑了:“也是。”

    他说着,抓了一把棋子,扔进篓里:“殿下,不如臣和您打个赌吧?”

    盛灵渊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哎,我只是随口闲聊,老师怎么还认真……”

    丹离说:“我常和殿下讲,阳谋也好、诡道也好,都不可面面俱到,因为世事无常,你我凡俗之物,见识浅薄,岂敢给是非定论?今日奉为圭臬的,或者三五十年、或者三五百年,便成贩夫走卒都不齿的笑谈,要留一线,给老天判定对错——既信无常,又笃定自己信得不错,那不是自相矛盾了么?”

    盛灵渊:“……”

    他在说什么玩意?

    十六岁的盛灵渊当时听得一头雾水——本来只是忍不住跟信任的长辈透露一点少年心事,不料那长辈就跟个榆木刻的老和尚似的,顶着一张“活够了”的面具,先进行了一番隐晦的嘲讽,然后又鸡同鸭讲地对着他念起了经。

    少年人都是这样到的,三魂七魄都被自己的心事占着,凡是自己一时不明白的,都以为是别人不明白自己,盛灵渊当时觉得自己吃饱了撑的,才会找丹离这种著名的不解风情之徒说风月。

    直到三千年后,他蓦然回首,才明白过来,那个平静的秋日午后,丹离隔着一张棋盘同他说的话有多意味深长。

    盛灵渊抬起头,残局对面的丹离身形模糊起来,像人,又像变回了木雕泥塑的朱雀神像。而他自己也掌心生茧,再不是十六岁的模样。

    这里不知是什么地方,三千年后的退位人皇与烟消云散的朱雀神像隔着张旧棋盘面面相觑。

    时间都跟着尴尬了起来。

    他俩上一次见面是在血池前,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以至于盛灵渊再次看见这张熟悉的面具,一时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丹离的肢体语言变了,他不再像盛灵渊记忆中那样,带着点引导者和师长的居高临下,恭恭敬敬地冲盛灵渊一躬身,他说:“陛下,暌违日久——要同臣手谈一局么?”

    盛灵渊摆手笑道:“棋艺不佳,罢了。”

    丹离就不再让,自己抓了一把棋子,在棋盘上信手摆。

    盛灵渊垂下眼,淡淡地说:“老师,当年你教我‘世事无常,不可面面俱到’,要留一线给老天判定对错。你一手毁了东川,灭了高山人,让影族销声匿迹,砸断了彤的剑身,又逼我跳下赤渊——现在这局面,你又怎么说?”

    宣玑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插话道:“反面教材。”

    他就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始终陪在盛灵渊身边,谁也看不见他,但如果灵渊和谁说话时间太长,他觉得被忽视了,就会不高兴,然后开始在旁边插话打岔,找存在感。

    这场景太熟悉,盛灵渊和丹离都笑了。

    宣玑又对盛灵渊说:“笑什么?你和你妈也是反面教材——她比你还傲慢,你看看她干的倒霉事。”

    这位妖族的公主殿下,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因为她一生都隐藏在层层的帷幕后,鬼鬼祟祟,拆东墙补西墙地玩着她的平衡游戏。

    她觊觎赤渊,又不敢挑战自己的母族朱雀,于是勾搭平帝先发兵。

    后来想杀妖王报仇,可是自己手里底牌尽失,于是祭出了朱雀神像丹离。

    她当然不肯让朱雀神像替自己活,用完了丹离还过河拆桥,散布“预言”,引诱陈皇后生出天魔,坐等人皇长大,再跟丹离斗个两败俱伤。

    三千年后,她仍是同一招,攒一个妖王影人给她冲锋陷阵,先把异控局搅合得天翻地覆,困住盛灵渊、除掉守火人——万事俱备了,她才肯一抹擦残妆,姗姗而出,坐收渔利。

    可惜,她一生似乎都在印证丹离那句“不能面面俱到”,运气好像总是不好。

    百依百顺的妖王背着她暴饮暴食,家狗背主。

    孟夏毕竟是影人,影人这个种族天生不太行,可能都有点死心眼,丹离被人皇撕成那副血样,反手挖个坑,居然还能在死后四年把她埋在赤渊,让她功亏一篑。

    之后赤渊彻底被封印,人间灵气和魔气都变得稀薄如纸,妖魔鬼怪们也都成了没油的灯,只好偃旗息鼓、黯然退场,留下一个“独孤求败”的守火人……以及一帮不知情的后代,个个活成了人样。

    好不容易熬到赤渊封印松动,群魔蠢蠢欲动,外面的世界她却已经不认识了。她重新苏醒,又花了近百年的时间布局,本以为“天时地利人和”占尽,不料又被一帮凡人……和跟凡人差不了多少的所谓“特能”搅合得诸事不顺。

    宣玑说:“反正三十六根封印都没了,我要撂挑子了。”

    “当年赤渊的确非灭不可,几十年混战,各族血气未消,仇恨尚在,守赤渊的朱雀身死族灭,不灭赤渊火,没法收拾。”丹离说,“但……赤渊自古藏着地火,想来,世上有神就该有魔,有光就该有影,强行镇压,有违天命吧,因此陛下当年跳下赤渊时,阴差阳错地给你重塑了剑身。臣设想的长久没能实现,到如今,各族一统,赤渊封印碎尽,也是冥冥中有天命纠错吧……臣错了。”

    宣玑和盛灵渊一时都沉默下来。

    对错又有什么意义呢?

    死者不能复活,过往都成历史。

    好一会,宣玑才说:“道歉有用,要警察干什么?算了,反正你也死了……不过话说这是哪里?谁的幻觉吗?果然梦里才有丹离道歉。”

    丹离没在意他出言不逊,对盛灵渊说:“陛下,您记得当年在这张棋盘前,臣同您说过一个赌约么?”

    那个赌约,丹离当年没有宣之于口,十六岁的盛灵渊不懂,三千年后的人皇不必细听。

    盛灵渊缓缓地抬起眼,与丹离面具后的视线相接:“难怪,当年你任凭孟夏藏起青铜鼎和天灵遗骸。”

    宣玑立刻警惕起来:“不是,等等,什么赌约?你俩又背着我干什么了?”

    盛灵渊:“要是他赢了,我就魂飞魄散,要是我赢……”

    宣玑不等他说完就怒了:“盛灵渊!我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我早跟老王说了,你就是个一眼没看见就得出去烂赌的渣!你……”

    盛灵渊抬起手,像是安抚着虚空中看不见的人似的。

    “要是我赢了,”他说,“朱雀族长就得连身带心,许配给我。”

    “轰”一声,碧泉山上,导弹撞上了神女雕像的脸,那雕像却纹丝不动,阴沉祭文已经完全吞没了朱雀遗骸,妖族公主的声音纵声大笑:“晚了!”

    第135章

    尾声(五)

    朱雀天灵的遗骸浮到了半空,

    祭文、魔气、执念、怨念……世界上一切的意难平似乎都化作燃料,

    在最深的深渊中烧出了一把雪白的离火。

    天光都在它身上的火光中黯淡,

    那惨白的骨架伸展开,离火掠过的地方生出血肉和羽毛。

    赤渊深处爆发的岩浆像是在欢呼,为自己的自由和新的朱雀神族诞生。

    她能感觉到鲜活的生命力在胸口跳动,

    像埋了几千年的僵尸,突然尝到了五味般欣喜若狂。

    她本是妖族中的天之骄女,半身朱雀、艳丽无双。从飞禽走兽到上古先灵,

    都要拜伏在她脚下。

    众生一生苦苦追求的东西,

    她都唾手可得。

    她从来没有尝过什么叫“求而不得”。

    很久以前,她甚至不知道欲望是什么。

    她不曾追求权力,

    对加冕成王也毫无兴趣,因为她从一出生就高高在上,

    她选择谁,谁就是王,

    妖王也对她言听计从。

    有时候她甚至会有种空虚的厌倦,不知道自己应该追求点什么。

    现在想起来,妖王九驯应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憎恨她的。

    妖族和人族不同,

    没有礼、也没有法,

    “吃”和“睡”这两件事天经地义,只要有本事,吃了谁、睡了谁都不算骇人听闻。蛟虽然也能成龙,但那太凤毛麟角了,低等的蛟就是妖族皇族泡酒的,

    那些强大的兄长们、不怀好意的大妖们,都想知道这个王之子下酒是什么味。蛟女的儿子从小就弱,别人修炼一年,他得修炼十年,他在随时会被人抓去吃了的恐惧里长大,只能依附这个有朱雀血统的姐妹,才能勉强活下去。

    因为她不想吃他,她把他当坨屎,没那个食欲。

    云泥之别有多大,妖王恭顺之下,就有多恨她。

    直到那一年,天谴忽然落在妖境,灵气大量流失,小妖们生出来就是死胎,欠修炼的大妖纷纷呈现五衰之相。

    许多族群大规模迁徙,流离失所,妖都外挤满了逃难的妖,夜里依稀有“呜呜”的动静传进城中,也不知道是呜咽还是风。

    妖王来找她,带着她的銮驾在妖都城外走了一圈,朝她哀叹民生,说到动情时声泪俱下。

    她掀开彩云霓织就的帘子,看见一个狼狈的女妖怀里抱着个畸形的小尸体,面容枯槁如凡人老妪,沉默无声地跪在路边,眼睛竟已经浑浊得流不出眼泪。

    公主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那时候,她的心该是动容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被别人触动,想做点事。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向来什么都有,只差了那点伟大的功绩装点妆奁,为了新奇有趣、自我感觉良好而已。

    到底是因为什么,说不清。

    太久远了,她已经忘了。

    她先是代表妖族,去南明谷,想让神鸟一族用赤渊之力补上那些莫名流失的灵气。朱雀族长亲亲热热地接待了她,又客客气气地送了客。

    可能是因为她真心认为神鸟一族高高在上,像挂在墙上的泥塑神龛,根本不知道世间疾苦……也可能只是不习惯被拒绝,总之,公主愤怒极了。

    朱雀一族拿着赤渊的“风箱”,赤渊对他们来说,不就是个随时能调火大火小的灶么?还推脱什么“擅动赤渊会打破天地平衡,招致劫难”的混账话。

    那她干脆打破个“天地平衡”,给这帮目下无尘的鸟看看。

    于是她和妖王密谋,终于引爆了那场轰轰烈烈的混战。

    她曾经以为那会是她一生辉煌的起点,没想到那是她的劫。

    献祭太可怕了,像是每一个毛孔都被冻住,阴冷的气息沉入丹田气海,再流经全身,她能感觉到被活生生抽空的痛苦和恐惧……两次。

    第一次是把自己沉入大阴沉祭。

    第二次是陈氏应计上钩,当宝贝一样挖走她腹中那个“毒瘤”。

    她在不死不活之境里徘徊了不知多久,有时候几乎分辨不出,她那让人厌倦的前半生是不是想象出来的一场梦。

    她曾经有多无欲无求,后来就又多不顾一切。

    她必须要回到云端上,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现在,终于……

    她自由了。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用附在那些肮脏凝滞的凡人身上。

    她觉得身体无限轻盈,像是能直上重霄,久违的力量感充盈进百骸。

    然而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了一声叹息——从她心里发出来的,好像她身上有另一个灵魂似的。

    那种充盈又温暖的力量感突然变了调,公主还没回过神来,温暖就变成了灼痛,她像个装了易燃易爆物的破口袋,从身体里面着了火,一时连惨叫都发不出来。来不及细想出了什么岔子,她本能地想跑,却发现这具朱雀身不受控制。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赖以为生的供奉之力感觉不到了!

    与此同时,远处正准备朝那可怕的石像开第二炮的直升机上,观察员目瞪口呆地举着望远镜:“慢……慢着,是我眼花了吗?”

    只见那眉目秀丽的女神石像上着起了雪白的火,石头好像成了易融化的蜡,导弹都没炸坏的五官忽然自己化了,很快变成了一张没鼻子没眼的空白石板,显得脸都大了两圈!

    对公主来说,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张没有五官的脸更让人毛骨悚然的了。

    接着,离火过处,那石像竟又重新“长”出了五官——不同于女像的精雕细琢,那张脸雕刻手法十分朴素,但眉目清正,隐约似有神光……

    那是千万年前,远古先民们对朱雀神鸟的想象。

    石像睁开眼,无悲无喜地透过朱雀的肉身,看见了在离火里翻滚的妖族公主。

    “不……不可能……”她语无伦次地叫起来,“不可能!你已经死了!世上已经没有朱雀神像了!丹离!你的神位已经被天魔……”

    石像注视着她的瞳孔中似乎多了一道幻影,依稀是三千年前阴魂不散的帝师。

    丹离的声音透过重重烈火,在她耳边响起:“可你不是费尽心机,亲手用供奉之力烧出了新的南明神鸟么?”

    “你……”

    “先民供奉的朱雀神像,是祷祝神明,保佑安康平顺的,你私自窃取,耍小聪明借供奉之力苟延残喘也就算了,反正神鸟踪迹已绝,神像也如你所愿,被天魔碎尽,没人管得了你。可你不甘心像我一样,终身受制于雕像身,没有面孔、没有力量,活得像个影子。你甚至不愿意成魔,因为魔气之源是赤渊,天魔与人魔都要受制于此,对不对?殿下啊,你也太骄纵了,想要为所欲为,一点束缚都不要么?”

    公主觉得自己已经被烧透了,她像是成了某种燃料。

    “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孟夏奉我之命盗走了天灵遗骸,你……”

    她没能把剩下的话说完,终于被离火炼成了一束火光,融入了遗骸身体里,枯死的血脉在烈焰中复苏。

    她是这样贪心,这样求全。

    “可你怎么不想想,供奉之力乃天地之玄,怎会被你一届凡俗生灵愚弄……啊,对了,殿下,你不承认自己是凡俗。”

    石像望向烈火中的大鸟,像是微微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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