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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把盛灵渊身上的伤复制到自己这边,

    复制粘贴得有媒介,他俩之间联系的“媒介”,

    就是两个人都属于朱雀一族的血缘。

    同样的禁术,可以在两个人类之间用,

    但一猫一狗就失效了,如果是两个天生相克的物种,

    那不单失效,还能要命。

    盛灵渊有朱雀血的时候,他和宣玑勉强属于第一种情况。剥去朱雀血,

    他俩这种“天敌”就跳过第二类,

    直奔第三类了。

    山盟海誓禁术里千丝万缕的“丝线”都是从宣玑心头抽出来的,他能感觉到那些缠在盛灵渊的百骸中的细线正被连根拔起,连同下面的“地基”——不是吓唬他。

    盛灵渊从来不虚张声势地吓唬人。

    宣玑悚然变色,声音走了调:“住手!”

    他伸手凭空一抓,十指中,

    隐形的丝线暴露出来,将手指勒得充血,他徒劳地想用这东西捆住盛灵渊,可是“丝线”本来就是缝在朱雀血脉上的,随着那条血脉被主人排斥,宣玑攥得再紧,也只是在湍急的水流里揪住一根浮木,无济于事。

    他不知道那有多疼,只看见盛灵渊膝盖一软,扶着墙单膝跪在了地上,表情却并不痛苦——他跳赤渊、撕阴沉祭受雷刑时,表情也不痛苦。

    这疯子还原原本本地把方才宣玑怼他的话还了回去:“你……你有本事,就往……往我天魔身上……再缝一次。”

    “盛灵渊你是个什么王八蛋?!”宣玑一把攥住他的胸口,“你……”

    盛灵渊吸进去的气只能到喉咙,不往下走,没有气息托着,发声会很困难,于是他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一个字是一个字。

    他说:“你第一天认识我?”

    什么“你不来解,我哪也不去”,宣玑以前觉得别人都傻,被盛灵渊一张嘴哄得晕头转向,这时才发现自己五十步笑百步,也没清楚到哪去。

    没有了朱雀血,盛灵渊会再变成那个七情断绝、声色皆非的聋子、瞎子。他明明前几天还称赞过人间滋味,品得又认真又感激,让旁观者产生了某种他心满意足、很珍惜当下的错觉。

    结果还不是说舍就舍,连看都不多看一眼。

    “别这样,你……你别这样,住手!”

    盛灵渊冷笑。

    宣玑慌忙扯开那些缠绕的火焰色细线,可是“线头”太多,他当年设计这个禁术是自己瞎琢磨,没想到实际应用,那时只是发狠地幻想,要像蜘蛛一样缠死对方,不料还有要解开的一天。

    于是“剪不断、理还乱”,越急越找不着头绪。

    宣玑终于崩溃了:“我求你……灵渊,别这样……求你了……”

    盛灵渊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进了领口,他倏地一愣,艰难地抬起手,摸到了一点湿意。

    他冰冷又讥诮的微笑被茫然冲散了,迟疑着扳起宣玑的脸,又像被烫了一下,缩回了手。

    宣玑……哭了。

    不是眼眶发红,能靠瞪眼瞪回去的一点泪意。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在他识海里嚎得震耳欲聋。

    那眼泪压抑而悄无声息,肩头绷得好似铁铸,只有手不停地抖。

    盛灵渊呆住了。

    从他知道山盟海誓是单方面的那一刻开始,心里的火就越压越旺,脑子里那堆“嗡嗡”的杂音就没停过,还没地方发泄——他既不会破口大骂,也不会摔锅砸碗。

    他一直处于爆炸边缘。可是这一瞬间,他的怒火就被那惊心动魄的眼泪浇灭了,理智缓缓回笼,他有点无措起来。

    一个陌生的念头“无中生有”,盛灵渊想:“我伤了他的心么?”

    禁术中火焰色的细线摊得到处都是,快把他俩埋在一起了,盛灵渊抬了抬手,似乎要摸一摸宣玑的肩背,却又没敢往上放,正犹豫时,他身上忽地一松,某种隐形的束缚离开了。

    满身满地的细线化作火光,钻回到宣玑身上。

    禁术被主人破开了。

    宣玑蓦地别过脸要走,盛灵渊出于本能,悬着的手飞快地落下,一把按住他。

    “解开了,”宣玑为了让自己声音稳一点,压得很低,“臣失礼,能告退了吗?”

    盛灵渊张了张嘴。

    宣玑一侧身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半步:“陛下说‘不伦不义不知趣,太难看’,还真是难看,让您给说着了。”

    他粗鲁地抹了一把脸,踉跄着又退了一步,靠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朝窗外转过头去。

    窗外晨光遍布,更显得别墅的小屋阴冷寂寥。

    宣玑想抬腿就走,真是一眼都不想再看那个疯子了。可要往哪去呢?他不知道,两只脚像嵌进了地板里。

    这二位一个专业贫嘴,一个舌灿生花,好半天,却谁都没吱声。

    明明少年时有说不完的话,能滔滔不绝来着……难怪世上有“沧海桑田”的说法,原来海真的会干。

    宣玑打破了沉寂,带着很浓重的鼻音,他低声问:“你知道真正的涅槃石是什么样的吗?”

    盛灵渊蜷起腿,靠坐在墙边:“真正的涅槃石会让你仿如转世,不会刻意抹去你的前尘记忆,但前尘就像年幼时从书里看来、从话本里听见的故事,偶然对别人讲起时你可能会感念一二,须臾也就放下了。”

    “我想象不出来。”宣玑缓缓地摇摇头,“就像你剔除七情之后那样么?”

    盛灵渊:“不,涅槃石不会让人受剔除七情之苦……”

    “你也知道苦。”宣玑转向他,打断他,“我还以为你真的疯到不知好歹,就爱找罪受呢。你认为前尘往事都是拖累、是旧伤疤,只要一股脑忘了,以后就能没心没肺地好好活,因为这就是你自己的感受。”

    盛灵渊可能是被他脸上的泪痕吓住了,一时忘了词。

    “那你知道,别人可能跟你想得不一样吗?陛下,你知道世上除了圣明天子,我们这些缺灵魂短智慧的众生也有想法吗?你不想要的东西我想要,碎三十五次——再碎一万次我都愿意,凭什么你觉得我该忘,我就得忘?”

    “我想安一个家,在永安按揭,或者干脆在赤渊里找地方自己盖一个,哪都行,卧室可以很小,放得下一张床两个人就够,但是得有一个大厨房,这样每天连上网线,我就能呼朋唤友,撩他们看我做饭,撩完断网,只给你吃。我想每天醒过来看见你,觉得这一天不管干点什么都有意思……哪怕是打扫卫生。我想有空就到处玩,你愿意跟我一起就一起,懒得动就在家等我——那样我一出门就得牵肠挂肚,一路都像带着任务似的,我得挖空心思地找新鲜玩意带回去给你,带不回去的,就得努力把一样东西吃出两个人的味,回来好学给你听……哪怕将来计划有变,实现不了,我现在想着盼着,也能提前高兴,你凭什么……”

    盛灵渊不知道听进去多少,他忽然有些含混地说:“我怕。”

    前言不搭后语的,也不知道在回答宣玑哪个问题。

    宣玑话音戛然而止,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屏住呼吸:“你说什么?”

    盛灵渊沉默了好久,喉咙微动,像个寻死的懦夫,站在崖边,想跳又反复犹豫。

    宣玑隐约觉得,自己像是误打误撞,把千年的蚌砸开了一条缝,错失这一次,再也没机会一探内情。

    一瞬间,他福至心灵,脱口叫了一声:“灵渊哥哥。”

    盛灵渊一把按住胸口,笔挺的肩背塌了下去,像是被这话一箭穿心。

    “……那时已经能看见勾月楼,我听见有不当值的将士以歌当酒,南腔北调地唱故乡的事。”盛灵渊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语焉不详,但宣玑一听就懂,他说的是人族兵临城下,打进妖都之前那一夜。

    “我想,等结束了战祸,三五年……怎么也够我平定天下了,到时候就让我哥来做皇帝。他虽然身体不好,但做事细致周到,仁爱兼听,比我强,我只会打仗和弄权,不耐烦经济民生——那时我不知道自己是天魔身,也不知道我……不是她亲生的,只当自己天性不讨母亲喜欢,远香近臭,大概到时候我走了,她也会想我吧。我想带着你回东川去,东川是因我而毁,我想把被火烧焦的地方重新种上梨花,收拢巫族旧人……我哥向来与巫人族亲近,他会帮我。到时候,我这辈子就剩下两件事了,一个是重建东川,一个是等你长大。”

    宣玑不由自主地走到他面前,逆着光,五官模糊不清。

    “我想努力活久一点,等你修出实体,”盛灵渊眯起眼看着他,“到那时候,大概我已经胡子一把,头发都白了,早先的妄念也该淡了,再见你,不知道会是什么滋味。我想象不出人老了会变成什么样,只能胡乱揣测。”

    他对未来,也是有过不分巨细的期待的。

    “可是思量不祥。”盛灵渊的声音几乎离开嘴唇就湮灭了,轻得听不见,“再不敢了。”

    第108章

    传说像猩猩、狼这样群居动物里的首领,

    是不能轻易露出弱点的,

    因为其他的雄性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脆弱比死更可怕。

    宣玑跪下与他视线齐平,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碰了碰盛灵渊因为眯起眼而露出来的疤。他眼角的疤在外眼角的卧蚕位置,

    睫毛遮盖着,离眼睛非常近,宣玑的手指放上去,

    他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眼。

    但没有躲。

    他已经缴了械、卸了甲,

    交付了咽喉,任凭处置,

    也不在乎这点“危险”了。

    宣玑一句话没过脑子,直接掉了出来:“可我本来就是为了你而生的。”

    盛灵渊闭了闭眼,

    好一会,他叹了口气:“省省吧,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气我而生的。”

    “是为气你。”那冤孽说。

    他们骗你、敬而远之、三跪九叩,或者想打败你、想害你……都是为了身家性命、家国大事。就我会闹得你一身鸡毛,闲着无聊就无事生非,

    拿琐事找你麻烦,

    把你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七窍生烟,着成个人样。

    “我也为哄你笑。”宣玑说着,忽然又意识到自己满脸的眼泪,于是狼狈得抽回手,

    抹了一把眼,“可你就这么对我,你……”

    盛灵渊:“我笑不出来,你的‘山盟海誓’是什么意思?”

    “防贼,”宣玑没好气道,“防你偷我的命去填赤渊那破坑,你以前干过不止一次。”

    盛灵渊:“那单边的又是什么意思?”

    宣玑:“我又没想……”

    “你没想做什么我不同意的事,可你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盛灵渊说,“你只是拖着,过一天是一天,临到无路可退,朱雀骨碎干净了,你大不了变回谁也看不见、谁也听不见的剑灵,或者像知春一样,留一根通心草哄我。”

    宣玑无言以对。

    赤渊在侧,三十六根朱雀骨已绝——他俩一直回避的问题,终于被搬出来,晒在光天化日下。

    盛灵渊:“你计划得还挺周到。”

    话说到这份上,宣玑也破罐子破摔了,坦白起来:“是,但至少我还可以在通心草里陪你,那你呢?你打算用赤渊那个炉子把天魔身炼成个不死不灭的器物,让朱雀族复生永存。我这个御赐亲封、‘全族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族长是不是要干到人类移民到太阳系外了?万一他们安土重迁,移民的时候再决定把地球一起开走,我还退不了休了!咱俩到底谁过分?”

    古代人没听懂“移民外太空”的梗,盛灵渊:“强词夺理,谁许你自作主张……”

    “你这辈子所有的‘主张’都没跟人商量过半句,有脸说我自作主张?”宣玑说动了火,忍不住在他小腿上轻轻踹了一脚,“凭什么就你有决定权?”

    盛灵渊被他踢愣了,从古至今,但凡有人跟他有肢体冲突,那必定是想杀他,否则没人会跟皇帝动手动脚。

    他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要还手,脱口说:“放肆。”

    “改朝换代八百次了,封建帝制都埋土里了,我求求你看一眼历史书,陛下,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退位?”宣玑又给了他一脚,他刚在异控局的废墟上踩了一鞋底灰,一脚下去,在盛灵渊那双也不那么白了的鞋上印了个清楚的印,“你把我当什么,后宫宠妃吗?那电视剧怎么说的来着……哦,‘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你怎么安排我就得怎么谢恩,可他妈去你的吧!”

    盛灵渊:“……”

    最冤的是他还没有宠妃,从兄长那过继个继承人,都只在正式场合才以父相称,私下里一直叫叔叔。

    “赤渊里魑魅魍魉,成型的怨气万年不熄,随时蠢蠢欲动,朱雀族自从大混战之始灭族,是我一个,代全族压制着赤渊,我配不上人皇陛下吗?天魔剑碎三千年了,我不是你剑灵,不是你宠物!我用不着你添食喂水,你好好看我一眼,我是你男人!”

    盛灵渊一脚踹了回去。

    宣玑不疼不痒地挨了,不等他说话,先抢了他台词:“我就放肆,就不滚。”

    陛下骂人的词汇量总共就那么俩半,都被他一锅掀没了,一时词穷了。

    他“你”了半天,青筋暴跳……然而说来也奇怪,那筋跳到了外面,就仿佛饶过了他里头,那一阵难忍的头痛居然舒缓了不少。

    盛灵渊悬了半天沉不到胸口的气息终于平顺了,转过气海,将那一口郁结勾出唇外。

    “我没有怪你绑着我。”盛灵渊卡了片刻,终于轻轻地开了口——哪怕身陷囹圄,能与你一室,也就不嫌囚牢不见天日了——他说,“你要绑,用你自己来当镣铐。”

    宣玑怀疑他可能是被大楼坍塌的灰弄得有点过敏,眼眶都豁了,好不容易擦干的眼泪又差点下来。

    他仿佛是死去活来地等了一辈子,才等到这一句妥协。

    “如果到最后,那个妖王影真的点着了赤渊呢?”他明明白白地问,“或是做掉了这一位,还有其他妖魔鬼怪。赤渊的封印已经快过期了,总有一天会漏,到时候如果想不出别的办法控制它,你打算怎么办?”

    “那……”盛灵渊沉默好一会,终于放弃似的说,“就和你化在一起吧,一起变成岩浆,再灭它最后一次,冷了就凝固成石头,将来的事交给后辈去愁,我……我们到此为止。”

    “这是你说的。”宣玑发起抖来,“你这辈子从来没给过我一个承诺——这是你说的。”

    盛灵渊习惯性地说:“朕……”

    “朕你个头!你还要拿玉玺盖个戳吗!”宣玑倏地撩开翅膀,强光晃得偏头痛病人睁不开眼,盛灵渊忍不住抬手一挡,下一刻,他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带了起来,紧接着,凛冽的西北风迎面卷来——宣玑带着他从狭小的邻水别墅里飞了出来,盘旋而上。

    平倩如抱着电脑,急匆匆地从车上下来,往度假村里跑。紧急情况一般是外勤的事,善后科善后时才出现,她是一早起来才接到的通知,开车在西山转了八圈,好不容易才找到生态园的位置,对过来接她的外勤说:“我早晨匆忙看了一眼,永安这边的人都在讨论昨天晚上的雷暴,总部大楼附近没有居民,出事的时候又正好是凌晨,所以隐形法阵虽然破了,现在还没有人发现,后续注意封锁景区和山路就行,麻烦的是那些反季节的花——我们主任已经在这了是吗?”

    主任临时翘班,十分钟以后,平倩如和带路的外勤在四门大开的别墅前面面相觑。

    “唔,我刚才……”不知道是谁犹犹豫豫地开口说,“好像看见一条扫把星从天上飞走了。”

    “扫把星”已经飞到了云端。

    朱雀展翅,所有飞禽退避,而因为雷暴,途径永安的航线也都已经临时取消了,这会儿,西山上空安静极了。

    视野穷尽处,能望见高架桥上排起长队的早高峰。

    车上的人们或许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聊起头天晚上“有大神渡劫”的天气与那些反季节的花,各种各样的图片与段子开始在社交媒体上流传,成为这一天下饭的佐料。

    城里圣诞与新年的氛围已经很浓重了,一场雪落下,别管祥还是不祥,都增加了不少喜庆的节日气息,反季节的花给人间添了一笔亮色,回光返照似的。

    宣玑一只手搂着盛灵渊,一只手放在他的额角替他挡风:“灵渊,你从这么高的地方看过人间吗?”

    盛灵渊心说:“我看个屁。”

    他本以为飞机已经晃得很严重了,不料“飞禽”撒起欢来,更是没个缰。那鸟人在半空中一会盘旋直上,一会又俯冲而下。宣玑像是放飞了本能一样炫耀他的翅膀,不知是不是盛灵渊被他晃花了眼,隐约间,他仿佛看见那翅膀的边缘把光折出了彩虹的形状……传说中,神鸟朱雀于南明被火而生,是南方星宿与大地的守护神。众生躬伏于火红的羽翼下,祈求平顺安康,一声啼鸣清越入云,是万古祥兆。

    他们横穿过整个永安城,高空的风格外硬,呼啸着从耳边刮过,都被宣玑那双巨大的翅膀挡住了,鸟雀族比人高一些的体温透过衣襟,严丝合缝地裹在他身上,盛灵渊只听得见风声,却不觉凛冽。他忽然感觉到某种……仿佛在暴风骤雨时躲在小楼高卧的、特殊的安全感,虽然这架非法“客机”里连条安全带也没有。

    于是,压抑的倦意潮水似的涌了上来,他的四肢后知后觉地酸软起来,有点像少年时抽条长个子那种拉扯筋骨的感觉。

    “你看……”宣玑刚说了两个字,忽然闭了嘴——盛灵渊轻轻地靠在他那只挡风的手上,胳膊虚虚地搭在他身上,轻轻一晃又滑了下去,在万丈高空上,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合上眼。一直在与他互相排斥的朱雀血脉第一次安静下来,悄无声息地扎根到了自己与生俱来的身体里。

    他降生的姿势就不对,长大的姿势更不自然,连重生的姿势也歪歪扭扭、踉踉跄跄,仿佛是个出厂时没装好的伪劣品,非得强扭着在人间走一遭。

    一番拆骨抽筋、重新组装,互相拌蒜的零件居然误打误撞地合了扣。

    宣玑为免被人看见,在下降一点之后用了个缩地成寸,一道残影落在了自己家的阳台上,头一次觉得这租屋里的家用香薰机喷出了“家味”。

    卧室里乱七八糟的,是他俩头天晚上动手掀的,撕破的衣服还丢在床角,宣玑一摆手,几枚硬币飞出来,轻轻地顶着杂物归位。

    他把翅膀的温度降了下来,小心地裹住盛灵渊,自己在单人床边上尽力蜷起来。

    这样都没惊动他——除了东川的梨花树下,好像再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睡颜了。

    宣玑叹了口气,心想:“我要换一张床。”

    第5卷

    凡俗

    第109章

    盛灵渊不习惯地看着自己的手,

    手背在光下透出血管,

    发蓝,

    他能感觉到血的温度。那感觉非常奇异,像身上“皮肉血气”之类,平时就是一个整体,

    人是不大能感觉得到的,除非某一部分突然发生变化。

    他不太能记起剥离朱雀血脉之前是什么光景了,太久远了,

    只记得那时自己年轻又笨拙,

    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的。

    原来那时身体这么轻。

    此时,盛灵渊能明显感觉到血流速度快了不少,

    血的温度高了,倒也不至于烫,

    只是有一点痒,像很冷的人突然泡进温水里的那种痒法。

    哦,

    不对,痒也不全是血的原因,盛灵渊伸手往脖子后面一摸,

    摘下根羽毛——那玩意卡他头发里了,

    正好搔着他的脖子。

    “先生养鸟吗?没看见啊,关阳台上了呀?”工人正在卧室里装床,其中一个年纪大一些师傅的十分健谈,一直找他搭话,“这是什么品种,

    毛这么红?”

    盛灵渊想了想,回答:“鸡——在厨房里。”

    师傅愣了愣:“现在连鸡都这么时髦狂野了?”

    “是啊,”盛灵渊点点头,“野鸡。”

    宣玑从厨房给师傅拿饮料回来,正好听见这一句,抬手在他头发上揪了一把。

    盛灵渊:“……”

    宣玑得意洋洋地冲他笑,想起某一次的旧账,压低声音翻小碴:“诛我九族嘛,陛下,别客气。”

    盛灵渊没吭声,只是很温柔地把那根羽毛插在了宣玑的毛衣上,轻轻地在他领口拍了拍。

    宣玑被他拍软了半边,忍不住反省自己,晕头转向地想:“我刚才是不是太幼稚了?”

    就听盛灵渊在他耳边说:“你不是说你不掉毛吗,神鸟?”

    宣玑:“……”

    盛灵渊一场长梦,在东川、赤渊与度陵宫之间来回逡巡,太久没有做过梦,醒来三魂仿佛颠倒过一次,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见满眼火红的鸟羽铺满双翼,被窗外斜扫而入的阳光镶了一层金边,密不透风地裹着他,不由得怦然心动。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宣玑脑子一热,忘了自己就卡了个床边,一翻身掉了下去,翅膀顺带卷了个盛灵渊。陛下多年来行走坐卧都有规矩,晚上什么姿势躺下,早晨就什么姿势起来,头发丝都不乱一分,头一回这么斯文扫地。

    拜那鸟人所赐,盛灵渊颠倒的神魂稀里哗啦地摔回了原位。

    “劳驾,下次要叫醒我,在枕边叩一下就行,没必要这么……”盛灵渊艰难地把缠在宣玑翅膀上的头发解下来,“兴师动众。”

    宣玑一言不发,是可忍孰不可忍,从地上爬起来,他第一件事就是去订了个新床。

    新床送来得很快,师傅干活也麻利——起码比异控局效率高。

    师傅把床都装完走了,肖主任电话才打过来,说是还在开会研究异控局总部大楼坍塌、妖王影和上古人皇复活的事情。

    “每件事都很重要,现在又不巧都凑在一起了。”肖征的声音正经得像新闻联播,“首先是总部大楼的问题,这个虽然最严重,但也最容易解决,地下部分还完整是最庆幸的,现在我们派专人在现场做了封存处理,避免危险物品泄露,造成进一步损失。地上部分,除了一些特殊的纸质资料抢救不过来以外,其他都有电子数据存档,目前我们分别联系了永安附近的几个分局,替代总部功能,总部的相关工作人员也都暂时分派到各处分局了,剩下的外勤和调度人员先在我家住着,方便联系,我这地方还够用,暂时也不营业。”

    宣玑答应一声,觉得肖征跟他说话拘谨了。

    肖主任顿了顿,又说:“第二就是那个……待遇问题。”

    “谁待遇?”宣玑说,“要给我涨工资啊?唉,那怎么好意思,组织太客气了。早知道脱件马甲就能长工资,我天天裸奔了。”

    肖征:“……”

    这熟悉的味道和熟悉的不靠谱。

    宣玑又说:“给我涨工资,我是没意见的。至于我们家陛下,这个不用讨论,他早退位了。他那满脑子封建思想我负责改造,遵纪守法意识我负责科普,不用组织费心。”

    盛灵渊抱着双臂靠在墙边,听得真真切切的,似笑非笑地瞅着大言不惭的鸟。

    肖征犹豫了一下:“社会制度不一样了,职位确实是不可能给他恢复了,不过生活上还是可以……”

    “要不你们给他俩高尔夫球场,让他重建个度陵宫得了——快别扯淡了,为这事还耽误时间开会讨论,可真有你们的。”宣玑替盛灵渊大包大揽,“他烦死度陵宫了,做梦都懒得梦见,睡桥洞也不乐意睡那。生活也不用管,我照顾他。当年人家末代皇帝不也就拿份工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吗?他……”

    盛灵渊插嘴说:“我也要。”

    宣玑:“嗯?”

    肖征听见动静,连忙紧张地问:“什么?”

    “工资。”盛灵渊使了个“传音”,声音逼成一线,隔着半间屋,直接顺着手机传到了肖征耳边,“他不定性,老喜欢乱买东西,天天手头紧,月月首尾难顾,现在想在半空买间鸡笼都……”

    宣玑倏地转身一摆手,翻出的掌风打断了盛灵渊的传音,捂住话筒:“不是,他普通话不行,口头表达经常出现各种匪夷所思的歧意,你理解到‘要工资’那段就行了,后面那轱辘是乱码哈。”

    肖征:“……写封建迷信软文广告赚外快的是哪位?”

    宣玑怒道:“不是,这老王到底是鲤鱼还是鲶鱼,什么物种啊他,嘴怎么那么大呢?这也给我宣传得满世界都知道,我不要脸吗!”

    肖主任震惊道:“您老还有这种诉求?”

    肖征跟宣玑说话之前,其实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的——天天互相损的狗逼基友摇身一变,成了看守赤渊的大妖,还活了足足大半部文明史那么长。

    肖征总觉得自己是连夜加班加得脑缺氧,做梦似的。他把外勤执法记录仪里拍到的,宣玑在清平镇拉长弓射影人的视频反复看了几遍。视频记录里拍到了宣玑一张侧脸,鲜红的妖异族徽下,那张好似雕琢过的脸神色冰冷,视线凝固在箭尖上,像个从描绘古战场的壁画上扒下来的神祇剪影,肖征不由得怀疑自己之前到底是怎么跟他相处的。拨通宣玑电话之前,肖征深呼吸几次,开场白说得拘谨极了,措辞比第一天跟领导汇报工作还正式……结果三言两语被宣玑拐回了“正轨”。

    隔着电话,宣玑依稀又是当年嗑着小龙虾的小青年,“路见不平,遂帮倒忙”,有他就没个太平。

    神影是他,大妖是他,添乱和帮忙一样多的垃圾同事还是他。

    肖征心里一轻,说话顺溜多了:“我们现在在全网封查妖王像,明天打算在全国的特能中间发布取缔通告,上一批信这玩意的人剥下的人皮还没晾干呢,我看他们谁敢再供这东西。至于内鬼……”

    肖征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下去:“毕春生使用的阴沉祭和你描述的古代大阴沉祭有一定区别,古代大阴沉祭对操作者的要求更高,但毕春生使用的阴沉祭则是对条件要求更苛刻——比如要求祭品死亡时间和月相对应,我觉得这应该是因为她个人能力不够,所以才会需要更严苛的条件作为辅助。”

    这是很容易理解的,就像一些只考过C2照的新手司机开不了手动挡的车一样,开车的技术少一块,就只能靠车了。

    “但是古籍修复科里记载的阴沉祭文,正好是毕春生用的那个版本。”肖征说,“现在古籍修复科的相关人员正在被隔离审查,王博士稀里糊涂的,也记不清‘阴沉祭文’的相关研究是谁的提案,只是说有一天突然出现在他桌面上,他查了查,发现系统里没有,就随手批了选题,也没深究,资料由科里研究员们分头查找后汇总,最后集体核对出处,确认信息无误以后录入。我们把调查重点放在了月相那一部分的资料提供人身上,那个研究员是个普通人,但奇怪的是,我们审了几轮,他对妖王影的事一问三不知,测谎仪显示他没见过妖王图腾的话是真的,搜查了他家和办公室里的个人物品,也没有找到任何跟妖王有关的东西。”

    宣玑一皱眉。

    肖征:“现在有个问题,封着树的藤只能附身在和她有过精神联系的人身上,但是树里的妖王影没有成型之前,好像能随便附在任何路人身上,比如我,比如咱们研究所里的那些研究员——甚至可能在当事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如果真是这样,假如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被附身,藏起几个妖王像,偷偷混在神佛庙里,那我们根本不知道他潜在的‘信徒’有多少,追查起来不是无穷无尽的?”

    “如果能随便附身,那世人都是他的傀儡,除了立个标靶之外,他要实体还有什么用?”盛灵渊插话说,“你们接触过什么东西?”

    肖征乍一听见他的声音,跟宣玑互相怼的轻松又没了,心说他怎么还开免提呢?连忙清了清嗓子,严肃地说:“呃……我做外勤好多年,接触的东西……”

    盛灵渊:“和妖族有关的。”

    肖征犹豫片刻:“失传的东西太多了,很多您认为是常识的,我们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日常接触过的东西哪些跟妖族有关……但您要是问,我能确定的就是碧泉山墓——您说的妖族文字出土的地方。我老家离碧泉山不远,那会我还小,古墓刚出土的时候,在当地有一点知名度,我们小学春游组织参观过一次。”

    他说到这,话音忽然一滞。

    宣玑:“怎么?”

    “我好像……”肖征说,“就是那次春游之后,重感冒了一场,拖了大半年,怎么都不好,差点休学,直到特能觉醒。”

    第110章

    肖征说:“我怎么突然觉得,

    这里头我嫌疑最大?”

    宣玑惊奇地问:“是什么让你突然对自己产生了全新的看法?”

    “我……我全家上下几代人,

    连亲戚都算上,

    就只有我这么一个特能,我们家或许根本没那个基因,如果我的特能不是天生的呢?如果我的特能觉醒跟碧泉山……里头的什么妖族有关系,

    那……有没有可能,这个特能本来不是我的?有没有可能我其实只是个普通人,碧泉山里的……什么东西附在我身上了,

    才让我产生了‘特能’,

    然后它会在我睡着的时候出来,像那个……第二人格,

    梦游什么的,它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肖主任可能是加班把脑洞加豁了,

    一发不可收拾地放飞了想象力,即将出演白天“人模”、晚上“狗样”的双面杀手。

    宣玑打断他:“停,

    肖主任,打住,你是不是最近‘天黑请闭眼’的狼人杀打得有点多?”

    肖征:“可是……这一堆事,

    恰好都是在我调回总部之后发生的。”

    “也恰好是在黄局调到局里才发生的,

    还正好是我报道那天——据我所知,妖王生前没有拖延症,他的影应该也不会遗传这毛病。”宣玑安慰他说,“再说,你要是从小就有双重人格,

    也不能潜伏到现在快更年期了才发作吧。”

    肖征:“……”

    要不是碍于人皇陛下在场,他必须得跟这只好几千岁了还卖萌的远古化石鸟掰扯一下,到底谁更年期。

    “现在所有的特能,都是因为古早非人族的血统,大部分都可以说跟妖族有关。”盛灵渊在宣玑的书架前背着手欣赏,不慌不忙地开口说,宣玑用过的东西会整理得很干净,纸质书与过去那些石板竹简相比,又是别样轻盈秀气,被主人按分类和书皮颜色排了顺序,一眼扫过去,既是书墙,又是装饰,赏心悦目极了,“不必视‘妖族’二字为洪水猛兽,九州混战也不是人族和非人族的种族之战,很多非人族——甚至妖,那时都在反抗妖王。”

    肖征忍不住问:“陛下,历史学者说,‘领土’和‘主权’的概念是近代才有的,你们那个时代应该只有个大致的地盘,交通也不方便,地盘太大的话,连自己都不知道边界具体在哪,边民们三天归顺两天叛出,只要不闹得太厉害,朝廷都不管。如果不是为了血统和种族,又为了什么会有那么惨烈的混战呢?正邪么?”

    “不为什么。”盛灵渊顿了顿,“天灾连人祸,正好到了劫点而已。”

    站在三千年前的浪头随波逐流时,战场上的怒火、逃亡时的屈辱、收殓不知名尸体时的仇恨,那都是真的。

    每个冲进勾月楼的人族,都恨不能把家国之恨泼在阶前,一步一步踩上高楼,把他们认定的始作俑者千刀万剐。

    但三千年后跳出个人与时代的局限看,其实那时注定该有一战。

    没有妖王,也会是其他人,世界上从来不缺意难平的野心家,机缘落到谁头上都能催生同样的效果。那时九州上,人族内战结束,人口空前膨胀,非人族大多与人族长期隔绝。隔阂越来越深,随着内忧消退,各族之间的隔离就像涨满水的堤坝——今天不塌,明天也得塌。

    最先按捺不住的恶蛟起头,四方野心家趁机兴风作浪,人们心里的血气如干柴,一旦有火星落下,就是燎原之势,到了风口,每一个生灵都会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其中,要挣扎着活下去,就得惊恐地抱成团——至于为何而战,众生都会自己挑一面旗投奔,至于誓死拥护的东西有没有道理、值得不值得,那并不重要,只是找个归属做立身之本罢了。

    混战固然惨烈,但也确实打破了隔阂。

    “你是雷泽之兽的后人,你祖上是至刚至烈的神兽,只是血脉太稀薄了,才不显露。雷与火是魔物最讨厌的两种味,妖王影就算是选人做傀儡,也不会选你的,不必多心。”盛灵渊说着,跳过看不懂的番邦文字,在书架上挑挑拣拣找认识的,“我替你们走一趟碧泉山就是。”

    一般人们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不太听得进“放心”“会好的”之类比较空的安慰的,反而是技术性的分析最能安慰人,肖征听见人皇金口玉言鉴定了自己的血统,心里这才重新安稳下来,放心之余,他又上网百度了一下自己的祖先雷泽之兽是何方神圣——

    “……龙身人头,鼓其腹则雷。”

    肖征:“……”

    他想起他们家个别中老年男性长辈,一到夏天,确实有把上衣卷到胃上拍肚子玩的癖好,血统是真的!

    盛灵渊跟肖征说完,就从书架上抽了一本装帧古朴、看起来是写古代宫廷故事的书,打算拿到路上看。虽然他假装得游刃有余,但人间很多东西对他来说太新了,他打算从自己比较熟悉的内容循序渐进,慢慢看起。这本书虽然保存得不错,但页角微微卷边,还有一点洒上的茶水渍,应该是宣玑翻过很多遍。

    宣玑刚放下电话,就看见盛灵渊抽他的书,一时有点惊喜——盛灵渊少年时流浪四方,从来都是手不释卷的,可是到现世以来,虽然他经常表达对纸质印刷品的欣赏,却一直没翻过宣玑的书房,他凡事只是看别人怎样做,大概学个样而已,像个旅游的人,走马观花,不打算深究,那股得过且过的敷衍劲儿是掩盖不住的。

    此时他像是终于睁开了眼,宣玑心微微热了起来……

    然后他看清了盛灵渊拿出来的那本书——他从微热变成了过热,汗都下来了。

    “不是,你等等,那本不好。”宣玑连忙跑过来抢,“那是本……话本,纯属瞎编的,还又臭又长,你肯定不爱看。来,换一个,我给你挑。”

    盛灵渊侧身躲开他的手,把书往身后一背:“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你的我都爱。”

    宣玑三番五次被他忽悠,早对他的甜言蜜语有了坚实的免疫:“那不是我的,是别人寄存在我这的。”

    盛灵渊反问:“你没看过,怎么知道又臭又长?”

    宣玑无言以对,只好拿别的试图转移盛灵渊的注意力:“给你看这本——这本书的作者是你的脑残粉,天天发表偏激言论跟别人掐架,写了三本书花式吹你……这本是近现代史,有助于你了解当代社会是怎么来的——想找禁看的到这边来,这一格都是我大学时候用过的课本,可消磨时间了,真的不骗你,半年我连前言都看不完,这一排基本都是全新的,哦,对,还有这个!”

    宣玑不由分说地把一摞书上怼进了盛灵渊怀里,最后,又在上面放了一本红彤彤的小册子——《刑法》。

    “这个对你来说最实用了。”宣玑一边说,一边趁他手占着,把那本“古代宫廷故事”抽走了,塞进抽屉,顺手加了个禁制,正经八百地说,“一定要好好看。”

    盛灵渊:“……”

    碧泉山很偏,附近没有机场,但直线距离与永安相距不远,肖征专门派了辆车来,好歹没让人皇陛下坐“飞玑”。

    “我自己开。”宣玑把来送车的司机和肖主任一起,客气地请了回去,他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心平气和地和他家陛下在一起,哪怕四处奔波,也能当蜜月过,根本不想要灯泡,特别肖主任的头瓦数还奇高,“我们快去快回,你还那么多事要忙呢——我看今天一早晨,就反季节开花那点事上了三个热搜了。”

    “没办法,你们把法阵砸了,那些假妖丹里的异常能量外泄,现在只能等,研究院那边估计,至少七十二小时才能开始衰减。我们现在只能紧急联系一些气象专家,看怎么给这件事弄个科学合理的解释圆过去,以免造成恐慌。”肖征自从知道宣玑“芳龄”三千之后,就有点怀疑他和现代工具的兼容性,又不放心地追问,“你有驾照吧?”

    “大学时候就考了,”宣玑潇洒地一摆手,“小十年的老司机,放心,我又不是找不着北的王泽。”

    肖征愣了愣,还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老要跟王泽比,就见这位“上古神鸟”用起飞的方式踩了一脚油门,稳重的SUV连蹦带跳地往前一蹿,差点抱着路边电线杆啃一口,然后直挺挺地拐了个弯,惊险地擦着马路牙子飞上了路。

    肖主任:“……”

    他明白了,一个不靠谱的人一般是不跟正经人比的,拉来当垫背的,一定是另一个更不靠谱的。

    宣玑把天窗打开,让冬天的阳光洒了一车,打开了音响,车应该是肖主任从自己家生态园里调的,里面装的都是肖主任的个人爱好——上个世纪的影视金曲,非常有氛围感。宣玑因为穷,好久没摸过车了,刚开始开得很小心,直到出了市区上国道,他才略微跟这部车混熟了,余光从后视镜里扫见飞快后退的路,宣玑忽然想起自己有一次租车出去公路旅行的事。

    他那时被涅槃石封着记忆,刚到人间,看什么都新鲜,之所以顶着被晒成乌鸦的盛夏日头去学车,就是因为梦见过自己天南海北到处走的情景。不是飞,是混在凡人堆里,一路从风土人情里五味俱全地游过去。

    他以为自己天生有这么一段情结,非得实现不可。一拿到驾照,就迫不及待地租了辆车,磕磕绊绊地开出去玩了。

    刚开始新鲜得不行,沿途拍了一路野花杂草,第一天傍晚,国道正好穿过平原乡村,两边都是麦田,夏末秋初,麦苗们整齐的低垂着头,视野无限辽阔,恰好邂逅了漫天火烧云。那些云霞仿佛是投射了当年南明谷的海市蜃楼,里头有成群的朱雀迎风而起,熠熠生辉。

    宣玑可能是开了一天车,又被霞光晃花了眼,有些脑抽,顺口地对旁边说:“你看……”

    话说出口,他才想起他是自己出来的,没约朋友,目光茫然地往四周扫了一圈,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找谁,只是本来高涨的游兴突然沉了下来,他随便找地方苟了一宿,第二天就回去了。

    从那以后,宣玑再没有起过公路旅行的兴致——累且无趣,还不如坐个火车飞机什么的,路上跟陌生人搭搭话,也就混过去了。

    宣玑突然觉得有点不真实,忍不住偏头往旁边看了一眼,心里恍惚地想:“真的在。”

    过了一会,他又觉得不真实,忍不住腾出一只手,伸向盛灵渊垂在一边的外衣角,想摸摸确认。

    盛灵渊瞥见他鬼鬼祟祟地瞟来瞟去,早料到这么一出,于是摊开手放在身侧,正好抓住撞进他手心里的一只鸡爪。

    宣玑飞快地一缩,五指却被牢牢地缠住,于是正人君子似的干咳一声:“干什么?注意行车安全,别骚扰司机——刑法看完了吗,明天给你买本交通法。”

    “不曾,”盛灵渊似笑非笑地把膝头上的书往后翻了一页,“不急,这一本果然是有点长,够我消磨了。”

    宣玑瞥向他正在看的书,心想:“他不会真看我课本了吧?”

    这怎么能看得进去的,学霸和学渣差别有这么大吗?

    盛灵渊揉了揉他的手指:“不过虽长不臭,不光不臭,还香艳得很。”

    宣玑:“……”

    等等,封皮有点熟悉——这不是他锁抽屉里的那本吗?

    从小不学无术,长大还记性不好的后果就是,他苦思冥想出来的“禁术”,一宿不到就被人摸透原理,紧张兮兮地把小黄书锁起来,回头穿个外套的功夫禁制就开了!

    盛灵渊好奇地问:“这编排得是哪朝的皇帝?按这个编排,他这辈子有时间出寝宫么?”

    “我怎么知道,”宣玑负隅顽抗,“我又没看……”

    盛灵渊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手指掠过纸页上的一个油手印——手印上还有主人的气息:“我什么时候一边看书一边连吃再喝过,你这都是跟谁学的毛病?”

    宣玑:“……”

    “这些人行房就行房,为什么还这么多词?”读什么书都能读透的“学霸”做出了精确的统计,“我大致看了一下,每行一步都得说句话,意思都差不多,比如……”

    “你积点德!”

    第111章

    盛灵渊奇怪地问:“为什么要积德?我哪里德行不佳了?”

    宣玑:“你放着那么多古今中外名著不看,

    从书架上随便抽一本,

    就抽到这种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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