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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宣玑无言以对。

    说来也真是奇怪,他跟盛灵渊私下相处,两个人其实都是小心翼翼、柔肠百结的风格。可惜,甜的时候没人看见,一有战事,就满世界都知道了,在别人眼里,他俩好像天天开战似的。

    王泽说:“我感觉他刚才看你那一眼不对劲。”

    宣玑:“嗯?”

    王泽:“好像想包个泥坯,把你埋地里烤了。”

    宣玑:“……”

    不同种族之间还能不能互相尊重了?他也没有一天到晚把刺身和糖醋鲤鱼挂嘴边吧?

    王泽说:“我们燕队,这么多年,没跟知春摆过脸色,没在人前人后说过知春一句不好,你俩怎么不是在吵架,就是在奔赴吵架的路途中?”

    宣玑兜里的东西早在飞来飞去的时候掉干净了,于是从王泽兜里摸出根烟,很发愁地从鼻子里哼唧了一声:“可说呢。”

    山盟海誓才缝上不到一宿,“核心机密文件”就泄了个底掉。

    什么狗屎运?

    他远远地缀在盛灵渊身后,犹豫了一下,又跟王泽咬耳朵:“唔……问你个事。”

    王泽最好事,立刻应声:“哎,你说。”

    “有些……呃……不知道怎么说,双标的事,引起家庭矛盾了,”宣玑含糊地说,“你给指教一下,怎么办好?”

    “那种双标?”王泽问,“你负责赚,我负责花,你擅动财政大权是罪该万死,我刷爆信用卡是‘没吃你家米’的那种?”

    “不是财务问题,是……”宣玑卡了一会,也想不出来别的了,于是摆摆手,“行吧,也差不多。”

    王泽认认真真地反问:“为什么这种混蛋玩意都能有对象,就我没有?你给指教一下,是因为我脸黑吗?”

    “但如果……”宣玑轻轻地说,“他有豪赌的毛病呢?”

    王泽想了想:“不过了。”

    宣玑:“……”

    “虽说平时有点磕磕绊绊正常吧,”王泽说,“但要是你不信任他,他也不信任你,那还过什么?一天到晚唱‘智斗’吗?没劲。”

    宣玑把烟夹在手里,半天没往嘴里送,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烧都只剩下一个烟头。

    他发现自己乍一听王泽说“不过了”的时候,除了啼笑皆非,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因为盛灵渊没有和他“过”过。

    异控局大楼里满地焦灰,金龙也熏成了黑壁虎,伏在一块石砖上,成了一副死画,再也不会动了。以盛灵渊的耳力,按理能听见宣玑和王泽在几十米之外叽叽咕咕地说话,但他们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清,耳朵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震得他连四肢一起发麻,手心都是冷汗,插在兜里,一直在抖。

    盛灵渊不太情绪化,他的敌人都要求他十二分的冷静,身边不是敌人的,当然也没人敢气他,再加上剥离朱雀血脉多年,他的喜怒哀乐都淡如水,不太感觉得到了。

    来到这个世界不过月余,大悲大喜、大惊大怒已经烈火泼油似的,把他迟钝的心肺炸得千疮百孔。

    赤渊没着,他倒是已经快着了。

    “能量监测器没反应……”

    旁边的外勤们窃窃私语起来。

    “地下部分破损不多,正在检修。”

    “几个危险区域运行正常。”

    “那个……”王泽意意思思地走过来,把电话开免提,对盛灵渊说,“肖主任说,那棵树和树上的藤好像不是一体的,刚刚藤条的灵附在了老局长身上。”

    盛灵渊回头看了他一眼,除了脸白,他眼神很平静,甚至比平时还柔和一点。

    王泽把手机递给他,心想:“没怎么生气啊。”

    宣主任在怂什么?

    肖征进了老局长住过的单间,一边检查他的个人物品,一边在电话里把自己这边碰到的事讲了一遍。

    盛灵渊听得很仔细,听到“丹离把他们封在影人冢”一句的时候,轻轻一挑眉。

    王泽忙问:“大佬,怎么了?”

    “共主的影人生下孩子的事并不多见。毕竟谁也不像妖王一样,后宫里养着百十来个影人,而且一般来说,影人终身都是为主人而活的,跟其他影人之间不大会生情,产子也多半是应主人的要求,生出来的孩子自然是他们主人处理,”盛灵渊缓缓地说,“至于生出来没有主人会怎么样,这种情况我倒是没见过,也可能像他说的一样,是一团支离破碎的执念死胎。”

    他聊起妖王来,像说隔壁老王那么熟悉,一圈人听得惊疑不定。

    肖征在电话里问:“你怎么知道?妖王有百十来个影人是哪里记载的,有根据吗?”

    宣玑干咳一声,绞尽脑汁地试图给他把破碎的马甲缝上:“虽然没有正式官方记录,但也是过去民间口口相传的……”

    “记载怕是找不到了,”盛灵渊打断他,负手而立,看着焦黑的树干,他说,“朕也只亲眼见过一次……只是有一点很奇怪,丹离当年把这些执念封在树里,为什么过后没有上报,是觉得只是死胎、不值一提么?”

    宣玑:“……”

    王泽:“……”

    肖征:“……”

    燕秋山那边“啪”地一声,原来是他没注意,临时拿来当拐杖的长树枝脱手了。

    “瞎子银翳说,毕春生的第一个阴沉祭出了问题,错把当年跳进赤渊的人皇盛……叫了出来……”燕秋山后脊的汗毛竖起了一片,硬是没敢当着盛灵渊叫出那个名字,“你……您……”

    除了宣玑和隐约知道一点什么的王泽,所有的外勤全都往后退了一步,不约而同地按住了各自的武器。

    有些人,放在历史书里是供人瞻仰的,为人津津乐道,但诈尸人世就有点恐怖了。

    特别他还是被阴沉祭文唤醒的,人们对他杀毕春生,受雷刑的一幕记忆犹新。

    “哦?”盛灵渊含笑的目光转过来,看向燕秋山,“他还说什么了?”

    那神色就跟他第一次在赤渊出现时一样。

    燕秋山下意识地把知春往身侧藏了藏:“他说赤渊里召出来的应该不是您的真身,更像是平时带的东西,日久有灵。”

    “赤渊里埋的,是朕以前用过的一根通心草。朕后半生耳目不便,日常事务常要用通心草沟通。”盛灵渊说,“至于阴沉祭,第一个阴沉祭没有出问题,他想找的就是朕。”

    王泽:“但……”

    “朕的神识既然已经惊醒,也没那么容易再躺回去,通心草身被雷打碎,自然会去找自己的躯体,可巧当时就在附近。”盛灵渊的目光转向宣玑,眼神跟看别人毫无差别,甚至冲他一点头,“托你的福,多谢。”

    宣玑:“……”

    燕秋山皱了皱眉,又说:“他们想让我在高山王子墓里写阴沉祭文时,对我说千人活祭只要杀一次就够了,其实是骗我的,当时就是为了让我做诱饵,引出您,然后让微煜王对付您。”

    “不是引微煜王对付朕,是要引朕杀微煜王。阴沉祭实际有两场,第一场,是用千人活祭唤醒朕神识,第二场是以‘贪嗔痴’三魔为祭品的大阴沉祭,借朕的手斩杀祭品,然后像当年妖族公主殿下用大阴沉祭赋生朱雀神像一样,赋生了那棵树。啧,真是大手笔……至于朱雀神像么,”盛灵渊像是有些倦意地叹了口气,“那说来话长了。”

    他懒得多说似的,朝宣玑招招手:“爱卿,你讲吧。”

    第104章

    宣玑脑子里一时一片空白,

    忽然之间,

    他好像回到了大学课堂——正跟同学对战消消乐,

    被老教授点名道姓地捉起来回答问题。

    周围所有的小眼睛都朝他射出目光,只有盛灵渊似笑非笑地站在人群外,像在看他,

    眼睛里又没他。

    “我……”

    宣玑愣愣地看着盛灵渊,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

    他心里是存着一份妄想的——他想把盛灵渊藏起来。

    编出“剑灵”这个瞎话的时候,

    宣玑记忆还没恢复,完全是出于潜意识。

    其实认真推敲,

    解释盛灵渊的来历虽然麻烦,但也不是不能说,

    虽然改朝换代过好多次,连封建帝制的底盘都崩了,

    但盛潇毕竟也是人皇。现在这种各族血统混杂、稀里糊涂地过成一国的局面是他一手缔造,他不想毁了这些。

    只要他不想复辟,他和这个世界就没什么本质矛盾。

    是宣玑自己想要把他藏起来,

    一方面,

    他想把一切新鲜的、过去没见过的好东西都堆在盛灵渊面前,恨不能把三千年份的声与色一起灌进他六感里,另一方面,他想用自己把盛灵渊……或者说人皇,同这个世界隔离开。

    当年世情如滔天海浪,

    而困在剑里的朱雀天灵是大浪中一只小小的蜉蝣,拼尽全力也只够绝望地回一下头。沉重的无力感凝成了一个玻璃盒子,卡在他的心窝上,他想把盛灵渊装在里面……局里那份权责协议简直像给他量身打造的。

    然后就可以在没有人知道他们前世今生的地方,假装前尘往事都不存在,历史没有遗留问题。

    可是东方已经露出即将破晓的一线天光,太阳就要照常升起了,然而前尘犹在。

    灵渊是人心里爬出来的魔物,一开始只是疲倦,想悄悄解决所有的事得一个长眠,后来知道一切,大概是看出了他心里秘而不宣的妄想,一直纵容着他、陪他玩而已。

    王泽听他哼了一声就没后文了,小心翼翼地问:“宣主任,你怎么结巴了?”

    电话里的肖征说:“老局长临死前,一直在说‘告诉彤’,这个‘彤’指的就是你吧?你是什么人?”

    “对啊,”王泽反应过来,震惊地转向宣玑,“宣主任,您到底芳龄……不是,高寿了?怎么还能这么青春靓丽的?”

    宣玑:“……”

    拜这黑鲤鱼一通搅合,宣玑勉强回过神来,摆摆手:“说来话长了……别在雪地里站着说了,有坐的地方吗?”

    电话里的肖征想了想,报了个地址,听着离西山不远:“是个农家乐,我熟,还算安静,我这边整理完老局长的遗物,一会那边见。”

    外勤们被一个又一个爆炸新闻炸得找不着北,只好依着惯性,在现场留够了人手,处理废墟里的安全隐患,然后做梦似的来到肖征说的地方集合,跟黄局他俩碰头。

    半个小时以后,他们到了永安西郊的一处——

    “这他妈……”王泽倒抽了一口气,“能叫‘农家乐’?这是‘庄园’吧?”

    那是个很有设计感的生态园,已经基本建成了。

    它承包了一整座山头,山下有两个人工湖,大的是鱼塘,小的是荷塘,田地这会还是空的,但已经规整好了,分了区,一整排度假别墅邻水而建设,后面是球场,还有个果园——据说是葡萄酒窖的配套。

    肖征和黄局已经从特别羁押所那边过来了,在门口等他们。

    “亲戚投资的,”肖征简单地介绍说,“还在准备阶段,没开始对外营业,我有时候为上班方便住在这,比较简陋,但是挺安静的,地方也够大。”

    怪不得他就跟长在局里一样,什么时候有突发事件都能第一时间赶到!

    “我以前只听说过富贵人家的孩子在哪上班就在哪买房,以为这就是‘穷奢极欲’了,”王泽喃喃地说,“没想到,贫穷还是限制了我的想象力,肖爹,咱家这是什么神仙亲戚,这么仗义?”

    肖征干咳一声:“……我爸。”

    “啧,你怎么说话呢?我们称呼三代以内的直系血亲,会用‘亲戚’这么见外的词吗?”王泽一脸严肃,“太过分了——也不带我们去见见爷爷他老人家。那什么,我爷在永安吗?今年过年我给他老人家拜年去。”

    肖征:“……”

    盛灵渊一直没跟宣玑说话,好像忽然对西山的大好景致产生了兴趣,沿途伴着朝阳欣赏了一路,坦然地接受着众人或打量或揣测的目光。

    “我刚才偷偷百度了,”王泽跟上带路的肖征,小声说,“武帝的‘度陵宫’占地面积接近四千亩,肖主任,咱家庄园多大?”

    肖征没吭声,忍不住拉了拉衣领,王泽注意到,他把“风纪扣”扣上了。

    王泽偷偷瞥了盛灵渊一眼:“虽然燕队跟我说……但这跟历史书上画的那个也不像啊,肖主任,你相信他是……”

    “我们在老局长的遗物里找到一根录音笔。”肖征压低声音,从兜里摸出手机——拘留期间,电子设备一般是要没收的,但“特别羁押所”毕竟是异控局自己的附属机构,老局长在任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加上年纪那么大了,因此他说自己写字看不清,要求一根能口述的录音笔时,特殊羁押所的负责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里面录音复制备份到我手机里了,”肖征说,“你可以听听。”

    王泽接过来插上耳机,打开一个音频,就听里面熟悉的声音说:“……我叫向璋,差八天一百岁,但最近总有种感觉,恐怕是过不去这个坎了。留一个备份,以防万一。”

    王泽惊疑不定地抬头看了肖征一眼——“向璋”是老局长的名字。

    肖征轻轻地一点头:“嗯,是他。”

    “我在旧社会里,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从小不知道父母是谁,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十四岁到了北方,觉醒了特能,是个力量系,一开始什么都控制不好,端碗吃饭不小心捏碎了碗,演出踩坏台子……班主以为我是故意的,为这挨了好几顿好打。”

    “后来有个‘二流子’要占我师姐便宜,我护着师姐,拿拳头推了那个人一把,没想到那人就跟纸糊似的,断了的肋骨扎进肺里,死了。闹出了人命,苦主是个军阀的小舅子,有钱有势,戏班子吓得连夜跑了,班主让我自己找活路,别连累他们。我没地方去,流浪讨饭到了西山附近,刚刚变异的身体需要大量能量,饿得头晕眼花,就想……不活了,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

    “当地人早有神树的传说,好多民间故事里都有‘神树显灵’的情节,神庙遗址还在。但都说神树飞升了,找不着了——其实是‘互助会’围着神树建了阵,普通人看不见。那天冥冥中,我被什么东西吸引着,迷迷瞪瞪地来到了传说中的神树下。”

    “我想既然有缘,就拜一拜吧,保佑我下辈子投个父母双全的好胎,就给神树磕了几个头,磕完在旁边找了棵歪脖子树,准备上吊。”

    “吊了三次,一次树枝折了,两次绳子断了,好像有人不让我死似的,第三层从树上掉下来,我不知道是摔的还是饿的,晕过去了,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梦见有人在我耳边念了几句口诀,然后跟我说‘你拜了我,就是我的弟子了,我让你师兄来照顾你,好好活着吧,做点有用的事’。”

    “再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喂给我一碗粥——就是我师兄。”

    “师兄后来带我见了不少当年的‘特能’,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有一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怪物’。大家伙互相帮衬,平时互相传授从神树那听来的‘秘籍’。神树会托梦显灵,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梦见,也不是每天都有,一般刚刚觉醒特能的人更容易被托梦,现在看来,应该是刚觉醒特能的人能量场不稳定,更容易共鸣。”

    “每次‘显灵’托梦,都只有一瞬,只来得及说几句话,大家谁听见,就拿出来告诉别人,一起练……没人私藏,藏也没用,神树好像看着我们似的,要是谁私藏了,下次就不托梦给他了,托梦给别人,还会传一样的口诀,瞒不住,还耽误进度。”

    “建国后,组织找了我们,说了想成立异控局的事,那天晚上,会里有好几个兄弟姐妹同时梦见了神树显灵,第二天大家碰头一商量,既然神树自己愿意,我们就把大本营捐献出来,都被吸收进了异控局工作。”

    “异控局成立以后,神树就不怎么给我们托梦了,好在我们建立了完整的能量监控系统,没有神树也能正常运行……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原来我们这么多年拜的‘师父’不是那棵树,是树上缠的藤。藤镇着树里的东西,据说是个九州混战时期留下的妖胎。近几十年,赤渊越来越活跃,妖胎也越来越镇不住了,树和藤大部分时间在缠斗。”

    “我一共梦见过三次神树,第一次它救了我一命,给了我一段口诀,把我拉进了互助会。第二次是十年前,神树突然托梦,告诉我‘涅槃石成,彤要出世了,他是朱雀后裔,赤渊只有他能平’。我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彤’是谁,只看见一个族徽和一块石头,梦里就听见一声野兽似的咆哮,把我惊醒了。”

    “百年过去,当年互助会的老人都走光了,除了我以外,身边再也没有人相信神树的事,我跟别人说不清楚,只好暗地里寻找这个‘彤’和族徽,我把所有跟鸟有关的活动都访查了个遍,又查了无数名字里有同音字的人,一直没有头绪,直到有一次小肖来我家,看见我打印出来的族徽图腾,无意中说他好像在哪见过,眼熟。”

    “我找了十年没找到这个人,才得到线索,赶紧把小肖身边的人都排查了一个遍,最后怀疑落到了宣玑身上。这年轻人城府很深,试探了几次,什么也试不出来,我借着退休换任的机会隐晦地邀请他来异控局工作,没想到他居然同意了。”

    “我本来想来日方长,有机会再找他开诚布公,可没来得及。就像有人监视着我似的,宣玑一上任,后面的事突然急转直下,我以前犯过的一次错误突然被挖出来……还是以最惨烈的方式。”

    “就在前几天,我在羁押所里第三次梦见神树……藤。这回只看见它卷着个四不像的怪兽,怪兽咬着藤身,互相都想勒死对方。那个怪兽上半身已经长全了,大概三分之一的地方还是虚影,虚影上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字……我看过毕春生的卷宗,那是阴沉祭文。”

    “藤只说了一句话,‘阴沉祭成,人皇归位’,我知道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还不等听完,梦里的阴沉祭文就劈头盖脸地朝我压过来,捅穿了我的胸口。等我醒过来,发现自己胸口那块地方黑了一大片,冰凉冰凉的,赶紧约见宣玑,但那黑气蔓延得比我想象得快,可能已经来不及……”

    后面音频没了,戛然而止。

    王泽:“什么情况?然后呢?”

    肖征摇摇头:“录音时间是两天前,但羁押所的人员说,老局长那天之后日常活动一切如常,见人还笑眯眯的聊过天。如果这音频真是他录的,那后来……”

    王泽:“就像被控制了一样。”

    肖征说:“羁押所的人发现录音笔掉在饭堂,上面有指痕,好像被人用力捏过,应该是老局长最后的意识,想办法扔出去的……可是当时他们明明检查过设备,却发现里面只有一句自我介绍的音频,文件被隐藏了。”

    王泽:“那现在为什么又恢复了?”

    “我不知道。”肖征缓缓地摇摇头,脸色很沉,“可能是对方阴谋得逞,在嘲弄我们,也可能……是另一个陷阱。”

    第105章

    生态园里有个会所,

    肖征已经提前打电话叫人收拾过了,

    装修得颇有品位,

    还没人来过,正好“接驾”。

    朝南一面是拱形的大落地窗,中间有吧台,

    半开放式。外头一圈布艺的小沙发围出个咖啡角,柔软得不可思议。

    外勤们饥寒交迫、奔波了一宿,身累心更累。此时眼巴巴地看着充满资产阶级奢侈格调的沙发们,

    只想余生瘫痪在上面。个别屁股上长“吸铁石”的同志——比如王泽,

    看见沙发就想往上盘,结果刚一弯腿,

    一转头,却发现大家伙都拘谨地站着。

    盛灵渊沉默不语地抱臂站在落地窗边,

    凝视着窗外几棵开得像血的红梅。他不落座,众人谁也坐不自在,

    从上了年纪的黄局到需要拄拐的燕秋山,全只好直挺挺地戳在旁边。

    王泽于是扭了扭腰,又站起来了,

    假装自己刚才只是做个深蹲。

    “呃……”黄局见一时没人开口,

    只好率先打破沉默,“那就我先说几句吧。我这人不是特能,大家都知道。咱们局因为工作性质特殊,下一任的负责人都是上一任指定的,可是到了向老局长这,

    他退休前却跟组织打了一份报告,提出想找个普通人来接任他的工作。一来,日常行政管理工作就是给大家伙提供支持,也不需要什么特能……再一个,就是异控局成立几十年了,老局长担心特能们在局里工作时间长了,会跟普通人产生隔阂,所以希望增加局里普通人的比例。我以前负责过一些和异控局有关的对接工作,之所以被派来担这个责任,本来就是硬着头皮。”

    他说着,又苦笑了一下:“现在好,异控局几十年都好好的,刚传到我手里,连楼都塌了……我都不知道怎么交代。”

    “时也命也,前后三千年,击鼓传花,正好砸您手上了,跟您是不是‘特能’没关系。”宣玑摆摆手,见盛灵渊没有一点要发话的意思,只好发话,“都累了吧?别干站着了,坐吧。”

    黄局说:“向老退休之前,跟我谈起过你,说你跟局里关系一直不错,帮过我们不少忙,只是身份来历成谜。原则上,我们编内人员的履历必须清楚明白,我本以为你是他哪个世交家的,身世不一般,所以不方便告诉我这个普通人,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不一般法。能请教一下,你到底是什么来历吗?”

    “我是……”宣玑又是一时语塞。

    他到底算是个什么呢?这是笔糊涂账,要是说自己是“朱雀”,总觉得名不正言不顺,腆着脸乱攀亲戚似的。

    他当鸟的时候是死胎,变成剑灵,又毁了剑身。一场宿醉,人间千年,他是醒了忘、忘了醒,云里雾里,无可依托。

    唯有盛灵渊一寒枝能落脚,上面还结满了经年的霜。

    “问住我了。”宣玑嘀咕了一声,点了根烟,他双肘撑在膝盖上,对着盛灵渊的背影出了会神,“我是赤渊的守火人,你们捡重点问吧,我没准备ppt,讲不出系统的。”

    黄局想了想:“那我就先从当务之急问起——老局长临死前说的赤渊,现在是什么情况?”

    “赤渊是遗迹,是古战场,也是休眠火山,”肖征插话问,“瞎子他们一直说的‘点燃赤渊火’,指的是火山喷发吗?”

    “赤渊里的火不是普通的火,”宣玑回答,“古时候认为赤渊地火是‘魔气之源’,你们可以理解成一个……异常能量源。”

    王泽:“根据我多年观影经验,感觉这不是什么好源头。”

    黄局问:“对人会有什么影响?”

    “对普通人没影响,”宣玑说,“凡人天生自成一体,七窍不通,对灵气和魔气都不敏感。但身上有其他种族血缘的人会受影响,特能觉醒率会上升到一个空前的数字,能力会有不同程度地增强,但也会因为这个变得贪婪好斗。”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终于找到了话头:“早年间,赤渊还叫‘南明谷’,是朱雀族的栖息地。相传朱雀是和南明谷相伴而生的,天赋神命,看守赤渊,是受人族和妖族供奉的神鸟。直到九州混战的那位始作俑者应劫而生……”

    盛灵渊虽然背对着众人,但落地窗反光,他能看见宣玑。

    这时代所谓的“沙发”可能不太适合正襟危坐,都很矮,宣玑坐在上面,两条腿就跟没地方折一样,委屈地支着,盛灵渊感觉得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但没回头。

    怒火把他五脏烧了个焦糊,这会没燃料了,就剩下一堆冰冷的余烬如鲠在喉。

    他以前最怕那双着火的翅膀,现在最怕那个孽障的眼睛。

    宣玑省略掉里头的爱恨情仇,捡着重点,把九州混战与赤渊的原理大致讲了讲,讲得精简又平铺直叙。

    盛灵渊听了一半,又不由自主地出了神。

    小剑灵聒噪话多,从小就贫嘴。没办法,雀舌——卖弄羽毛和口舌大概是鸟族的天性,不管讲个什么事,他都要添油加醋、自己改编一番。

    他年幼时,帝师传道授业,教书和礼,也讲经史。

    刚开始讲不了太深的东西,丹离就将古今人物都编成通俗易懂的故事,故事不能听个热闹就算,头天讲了,第二天要让他复述,再自己从中总结个道理。一来是为了训练他说话总结的能力,二来是潜移默化的灌输给他“人君之道”,

    读正经书的时候,小剑灵听不完三句就能睡成烧鸡,只有讲故事环节有他,听完还不消停,第二天丹离考试的时候总忍不住在他识海里上蹿下跳,盼着他忘词好支嘴。可惜盛灵渊过耳不忘,剑灵没有发挥的余地,寂寞得只好放飞想象力,自己编出一套野史出来。

    盛灵渊耳边一套帝王将相,脑子里一堆没烟的才子佳人,时常被他带跑,莫名其妙地多了好多错误印象,后来自己能看书了,才慢慢纠正回来。

    等天魔剑出鞘,剑灵能到处溜达,那就更不得了了,陛下这辈子听过的谣言一半是他造的,高产似那什么。

    盛灵渊还从来没听过宣玑用这种沉闷的方式说话,就像每个字都要在心上磨一刀似的,他说得惜字如金。

    失传的历史信息量太大,众人听完,一时都有些消化不良。

    好一会,肖征才艰难地调动起脑神经,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总局大楼藤下枯树里,封的就是妖王那些影人们没出生的死胎……执念。树和藤就像当初朱雀神像一样,因为常年受人祭拜,所以有了‘灵’。这个‘灵’是什么概念?所有的神像都会有灵吗?为什么玉婆婆清平镇祠堂里的那个没有?”

    “朱雀至灵之物,天地生,守赤渊,世代受供奉,遭同族背叛而灭族,是堕神之像;妖王逆天屠神,吞噬万物,是世劫,死后,影奴就是他的活执念,是群魔之始,”盛灵渊淡淡地说,“至凶至灵,得天地机缘才能生神智,其他那些泥塑石胚算什么。”

    “也就是说,神像本身的资质是基地,‘崇拜’是养料,然后还需要一个阴沉祭,让他彻底‘活’过来。”肖征说,“那……当时从树里跑出的白影凝结成的人是……”

    宣玑:“对,妖王就长那样。”

    王泽:“阴沉祭用了三个大魔头当祭品,等于他吞噬了三个人魔的能量。所以刚才如果你们把他打爆了会怎么样?”

    盛灵渊:“朕杀丹离,是用封魔钉钉其七窍,又以‘夺魂阵’和‘血池’浸泡他数年,同时烧了世上所有朱雀神像与人像,严令民间禁止崇拜偶像,前后花了数年光景,才把神像熬干,你当他那么容易杀?”

    “这种灵很难用物理方法打死。”宣玑叹了口气,说,“而且他通过阴沉祭吞噬了三个人魔的能量,像个气球,把它打爆了,气往哪放?一旦流进赤渊,点爆了赤渊的燃点,你想会怎么样?”

    张昭拍拍胸口:“幸亏撤大招撤得及时……”

    “幸亏什么?”王泽抬手在他后脑勺上一拍,“那货被困在树里的时候就搞出个信仰四不像‘手办’的邪教,现在活了,我看他怕不是要当传销之神。这么个玩意游荡在外面,日子过不过了?”

    “那……那怎么办?”张昭茫然道,“过去的办法能借鉴吗?”

    “怎么借?”宣玑掀起眼皮,“禁止传播四不像图?可省省吧,现在哪有当年那个动不动就诛人九族的执行力度,你们连民间传播的小黄片都管不了。”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肖征和王泽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去看宣玑。

    王泽说:“等等,我还有个问题,老局长——不是,附在老局长身上的那根藤,最后说的‘没有第三十七根朱雀骨’了,是什么意思?前面还有三十六根吗?”

    宣玑:“是我……”

    “是朕当年封赤渊的朱雀骨用完了,”盛灵渊不由分说地打断他,一拂袖,“没什么。爱卿替朕守赤渊,三千年劳苦功高,可以退下了,朕镇得住赤渊一次,就能镇住它第二次。”

    “我是朱雀后裔,大不了把骨头埋在那,”宣玑忍无可忍,抬高了调门,“不是替你守……”

    他话没说完,一道黑气猝不及防地飞出来,宣玑一时没提防他,被那道黑气封住了嘴。

    “没出生的小天灵而已,你算什么后裔?意见倒多。”盛灵渊不咸不淡地说,他不再理会宣玑,转头矜持地对黄局一点头,“管教不严,见笑。劳驾替朕召集各族后人,你们应该……”

    王泽“嗷”一嗓子变了调,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我去,兄弟,这是室内!冷静!”

    宣玑身上忽地暴起一团火光,眉心族徽鲜红,旁边外勤们全都蹦起来躲开乱溅的火星。

    王泽可算知道什么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封住他嘴的黑气被离火裹住,宣玑目光死死地盯着盛灵渊,把那黑气“撕”下来,一点一点嚼了。

    第106章

    宣玑这人虽然一直不太靠谱,

    但脾气是没的说的,

    肖爸爸整天放驴似的对他吆五喝六,

    从来也没见他不高兴过。

    众同事不管熟的还是不熟的,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一时都被他吓了一跳。

    燕秋山没顾上拉架,

    先抱着知春躲远了点,恐怕火苗燎着了知春亚麻做的头发。

    张昭紧张地把手指搭在了他的“秒表”上。

    肖主任难得没咆哮,会所太大,

    他也不熟,

    急忙打电话找工人问消防设施在哪。

    黄局作为普通人,真挺怕这些特能们一言不合就发大招的:“哎哎,

    没必要,没必要,

    发火的火不是这个火……”

    唯有王泽是个实在朋友,痛心疾首道:“宣主任,

    你想清楚点,单位都砸锅了!下月还不知道要上哪喝西北风,不能在金主家撒野啊!”

    一句话,

    把众人都说得悲从中来,

    也不知道这赶上的都什么破事。

    宣玑的嘴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上了,紧紧地抿成一线——非得这样严防死守不可,因为他心里地震了一场,震开了表面上的“岁月静好”与“相安无事”,露出陈年的旧沙石,

    暴土狼烟,胸口快装不下了,只要一开口,就会攘得漫天都是。

    他想吼,想跳起来大吵一架,想把身边碍事的、碍眼的鸡零狗碎都一把火烧个干净。可是盛灵渊就站在火光之外冷冷地看着他,像是一点也感觉不到那些火星的温度。

    可不是么,连赤渊都只能烧焦他的肉体,捂不暖他的心。

    陛下这样的人,怎么肯在大庭广众之下陪他吵架?

    宣玑僵硬地站在那不知多久,被自己乱跳的脉搏震得耳鸣,一摆手,身上的火光灭了,周围的木头和棉麻物全都完好无损,没有糊一个边,他这时对火的控制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然后宣玑用一种缓慢到有些拖沓的语气,声音沙哑地说:“昨天晚上的劣奴躬伏法阵一下死了那么多人,异控局大楼又出了那么大动静,透出一点信,非得见报不可,联系一下我们后勤善后科的人,不要造成恐慌。”

    恐怖分子一秒变成爱岗敬业的后勤主任,黄局一脸没反应过来。

    “这是第一,”宣玑接着说,“第二,是得尽快找个备用的中心,好在异控局这么多年了,已经建成了一张大网,不是只有总部一个点,现在各地分局的能量监控设备还可以用,我们得把这张网络重新连起来。”

    “还有,”盛灵渊若无其事地开了口,转向肖征说,“你猜得没错,你们听到的遗言,确实应该是被人隐藏之后又故意放出来的。”

    肖征一愣——王泽听录音,用的是耳机,他俩交流这件事的时候基本用的是耳语音量,盛灵渊那时候离他们至少三十米,这是什么耳目?

    “那‘藤’可不可信,姑且存疑,但它自己的说法前后不矛盾,”盛灵渊说,“它后来应该确实是被自己看守的东西压制了。藤建所谓的‘互助会’,并非是与人为善,也只是为了获得供奉而已,后来却不再给人托梦,也不再发展新的信徒,应该是有心无力了。”

    宣玑一点头:“确实,阴沉祭开始之后,白影能以虚影附身的方式在局里乱窜,藤却只能在老局长死后才能借他之身说几句话——其实藤能附身到老局长身上,应该也是妖王影放的。它刚成型,还很弱,虽然利用灵……陛下的手,破开封印它真身的禁制,但当时我们都在,要想联手除掉它,它也躲不掉,所以事先刻意留下一些线索,引你们去查,再在那时候把借由藤和你们把消息传回来,趁乱逃走。”

    赤渊是他和盛灵渊最大的心结,在消息来得突然,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他们会一时分不清,妖王影的最终目的到底是获得自由身,还是想要以自己为燃料,挖坑引火点赤渊。

    只要一个愣神,就够妖王影逃之夭夭了。

    “让他在外面兴风作浪的时间越长,我们就越被动,”宣玑又说,“劣奴躬伏法阵也好,阴沉祭文也好,不太可能是他自己画的,得有人替他跑腿动手,我们要尽快找出这个内奸。”

    王泽提问:“但他不是还能附身吗?”

    被附过一次身的肖征摇摇头:“是可以附身,但他附身的时候,我自己也是有意识的,如果当时时间稍微长一点,我觉得我大概率能摆脱它。”

    “对,这个人一定得是忠实信徒。他还没有实体的时候,我在总部见过他一次,那时他附在一个研究员身上,很容易就被万年仪抖落出来了。他胆大包天,用人魔当祭品,别人是险中求富贵,他是在死地找生机,这事一环一环,哪个环节不能瞒天过海,他都别想再见天日。”宣玑说,“清平镇的影魔刚死,我们才回永安,有人立刻就启动了劣奴躬伏阵,我不想怀疑自己人,但……”

    “明白,”肖征一转身,“我去调清平镇事件所有参与和联络人员名单,再看看局里的监控能不能修复。”

    “肖主任,等等。”宣玑又在他身后叫住他,“你这里有没有安静一点的地方……让陛下休息?”

    肖征:“……”

    可能是他的错觉,但他总觉得“让陛下休息”那几个字,是从宣玑牙缝里磨出来的。

    “当务之急”已经让人非常焦头烂额了,相比而言,“赤渊火”万一复燃怎么办暂时被撂下了——毕竟还没燃。黄局要汇报,众人也都顾不上休整,忙了起来。

    肖征把邻水的一个独栋小别墅清理出来,请人皇陛下移驾了。

    一来独栋比联排高级,邻水的那座算是“楼王”,黄局还没来得及向上级汇报,这边现在乱成一团,也不知道用什么规格“接驾”,高级点总归没错。二来,那房子周围没邻居,就一个水塘,那二位愿意动手愿意放火都行,不至于伤及无辜……肖征还顺便让人紧急检查了生态园的消防系统。

    盛灵渊不客气,谢也没道一声,宣玑冲肖征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跟了过去,盛灵渊没理他,也没阻止。

    王泽探头看了半天,做梦似的说:“我刚觉醒特能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已经是世界上最魔幻的存在,万万没想到……”

    肖征揉了揉眉心,苦笑:“是啊,以前以为自己只是天赋异禀,天生就是为人民服务的超级英雄,没想到其实只是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混血。”

    他一边说,心里一边又升起隐忧,妖王影跑了,隐藏了三千年的秘密不再是秘密,以后会怎么样?

    当然,有替父报仇的,没听说过谁替祖宗报仇,各族血混成这样,什么世仇都是扯淡了,这倒没错。但问题是,普通人和特能之间本来就有龃龉,异控局成立之初就知道会有这个问题,所以对自己人制定了严苛到近乎不讲道理的管理条例——因为就单个人来说,普通人相比特能永远是弱势的,就像是机动车撞行人,不管是谁违反交规,责任也总是车主的,规则偏向弱势群体是必然的。

    肖征出身于普通人家庭,父母除了特别有钱,没有其他的特殊能力,全家都以他那点小“特异功能”为荣,认为他就是要保护地球的,对他只有支持,从来没有要求。他知道自己是永远站在普通人那边的,但他也知道,像自己一样幸运儿是少数。

    异控局“保护普通人”严苛规则的结果,就是出了镜花水月蝶的大丑闻,后面又有月德公他们的骚操作,偌大一个系统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像燕秋山一样的“意难平”。

    更不用说那些因为跟别人不一样,在普通人世界里活得格格不入、到处被排挤的特能人。

    如果从此以后,这种隔阂有理论支持了,会怎么样?

    肖征胃里发沉。

    “不,我说的不是那个,”王泽说,“电视里的封建皇帝不都一言不合就‘拖出去砍了’吗?在皇上跟前喘气姿势不对,闹不好都诛九族……那个武帝不是历史上有名的大暴君吗?为什么宣主任敢这么放肆,我感觉刚才要不是咱们都在这,他要上爪子挠脸了——这得啥家庭背景啊。”

    肖征顺着他的话音若有所思:“确实,不过按理说,不管是朱雀后裔,还是什么所谓‘朱雀天灵’,都应该算外族吧?他这个可能算是‘外国政要’的待遇?”

    可是那年代有外交豁免的概念吗?

    肖主任试图用当今国际关系,分析盛灵渊对宣玑“犯上”的容忍,王泽听了,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摇头晃脑地游走了。

    什么外国政要待遇?那是亡国之君跟前的狐狸精宠妃待遇。

    生态园里本来就没什么人,水塘中间的独栋别墅更是幽静,领路的是肖征家的服务员,给盛灵渊刷开房门,客客气气地说:“内线电话号在电话机旁边写着呢,您有什么事,直接打电话到服务台就行,一会要送早餐吗?”

    盛灵渊还没来得及开口,宣玑就截口打断:“不用,谢谢,没别的事,您忙去吧。”

    服务员觉得他脸色不对,没敢多说,答应着走了,刚从别墅里出来,就听见“咣当”一声,身后的别墅门摔得山响,服务员一哆嗦,踮着脚跑了。

    宣玑回手按在门上,一个跟他额间族徽很像的图腾印在了门上,火焰色的流光划过,笼罩了整个别墅,他的声音压在喉咙里:“你刚才说我是什么?你再说一遍。”

    盛灵渊一低头,目光落到地面,不看他,要笑不笑地提起嘴角:“没出生的小天灵,先天灵物确实稀罕,长得比太岁都慢,三千年,连人话怎么说都没学好,也怪朕从小没催你读书——过来朕教你,两方一拍即合,叫做‘盟誓’,你那一厢情愿,不能叫山盟海誓。”

    他唇峰如刀:“不配。”

    “我就是一厢情愿,”宣玑眼角“突突”直蹦,快被自己的离火烧成炭了,气急败坏,他反而笑了,“怎么样?陛下,你有本事解开嘛。”

    盛灵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像是冻住了:“朕把你惯坏了。”

    宣玑“哈”了一声,光棍地把两手一摊:“陛下您想怎么着?来——诛九族就不用了,我们跟恐龙一样,早灭绝了。鞭尸你干过,不疼不痒的,也不过瘾。我反正就这么一身了,也没有备用的,给你,剥皮抽筋,清蒸红烧随便,反正……”

    盛灵渊手里的黑雾巴掌一样,朝他扇了过去。

    宣玑也不躲,也不接招,就注视着那团黑雾,随便他打:“反正山盟海誓单方面的,就算把我碎尸万段,你也不疼。”

    黑雾倏地散了。

    两人隔着两三米,中间压着千斤重的沉默。

    盛灵渊被他气得三尸神蹦极,偏头痛都发作起来,抬手扶住墙。

    不知过了多久,宣玑脸上讥诮的微笑黯淡下去:“陛下,你天子当惯了,独断专行,谁的意见都不重要。你谁都不放在眼里,视线所及,没有别人……也没有我。我对你来说算什么,宠物吗?”

    盛灵渊不想跟他掰扯,他一半的头像被劈了下去,本来已经安静的朱雀血脉也跃跃欲试地要跟着大闹一场,刺激了与它同源的“山盟海誓”,那些缠在盛灵渊身上的细线隐约露出形迹来,轻轻地排斥开与朱雀血脉融合得不好的黑气,试图安抚他绞痛的心口。

    盛灵渊轻轻一眯眼——等等,同源?

    “灵渊,我有时候想……”

    咱俩是不是只有过去,没有未来啊?

    宣玑话没说完,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蓦地抬起头:“你……”

    “你刚才说什么?我有本事……”盛灵渊急喘了口气,脸上一点血色尽失,“解开?”

    天魔气缓缓朝他心脉聚拢,把没有融合完全的朱雀血脉包裹起来——他剥过一次,一回生二回熟。

    盛灵渊晃了一下,勉强撑着墙,却笑了:“你所谓禁术,不就是……仗着一点同源的朱雀血么?”

    第107章

    盛灵渊的身体是个人造的奇迹——他是拥有四分之一朱雀血的天魔,

    而朱雀血本来是魔物最大的克星。

    他就像个能说会笑的南明谷,

    火海中栖神鸟。

    他是着火的雪人、沸腾的冰。

    炼出这么个天魔,

    可以说是先民智慧的极致了。结果他自己暴殄天物,一点都不知道珍惜,把无缝的“天衣”活生生地拆了,

    以至于现在虽然是原装的身体,却总有类似“排异”的反应。

    而宣玑施加在他身上的“山盟海誓”禁术,原理是通过某种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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