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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盛灵渊回过头来,正对上那小妖的目光,宣玑看他的眼神,一瞬间让他想起了赤渊,深不见底,里面翻滚着岩浆,压抑着许多没有宣之于口的东西。

    盛灵渊一挑眉:“看什么?朕有不妥的地方么?”

    “看一口锅。”宣玑不动声色地回答,“陛下您坐,先别惦记着移驾了——我们部门的小丫头给您讲过什么叫‘全责协议’是吧?”

    盛灵渊心里升起荒谬的念头,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是不是有人给你下咒了?”

    “哎,我刚签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快速眼动期(REM)睡眠周期的一部分,比其他时间做梦频率高得多

    第66章

    俞阳分局医疗所小小的病房里,

    两人同时开口,

    随后同时沉默,

    因为宣玑在门上画的隔音符咒效果太好,屋里一时安静得有些尴尬。

    面面相觑了好一阵,盛灵渊调换了一下坐姿。

    这位陛下把小病床坐得像要上朝一样,

    十分宽容地冲宣玑一笑,抬了抬手——禀吧,朕给你断一断,

    看看阁下脑子里哪个部件该换新的了。

    宣玑一时恍惚,

    和灵渊面对面说话,相距不到一尺,

    对方的虹膜里清清楚楚地映着他,这是几乎是他有生以来最可望不可即的东西。

    而现在竟然就这样轻易地就实现了。

    因为晃神,

    他没注意,脱口把真话说了:“现在世道变了,

    连地形地貌都变了,没有人照顾,我怕你……”

    刚说到这,

    就看见了盛灵渊脸上古怪的笑意,

    宣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连忙找补了一句:“……您很难适应一些社会规则,再说,能有正经身份证,以后干什么事都方便不少……”

    盛灵渊脸上笑意深了一些:“哎,

    有心了。”

    宣玑闭了嘴,并一眼看出了他们家陛下的言外之意——朕有什么需要适应的?

    也是,他老人家想韬光养晦,可以找个旅游城市当网红;想兴风作浪,可以引来一串雷追着劈,假证一天换一张也不要紧,连异控局前身清平司都是他一手扶植的。别说是现在这种科技水平,就算将来人们太空移民了,也不耽误他随心所欲、无法无天。

    晓之以情,在陛下这是行不通的,宣玑立刻放弃了打感情牌,公事公办地说:“您昨天在海上露出来的力量太惊人了,不给局里一个交代,说不过去,剑灵这个身份是我当时怕麻烦编的,没想到惹来一通更大的麻烦,现在也只能先把戏唱全……”

    “他们不放心得倒多,”盛灵渊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疏散了一下筋骨,又感慨,“现如今,清平司没落得很啊,我看你颇为博闻强识,倘若见疑,不如干脆另谋高就。”

    宣玑的耳朵又自动翻译了陛下的言外之意:爱他娘的信不信,我管你们这些废物怎么想。天天跟这帮人混在一起,你也没什么出息。

    “再说,那个什么协议,好像也只对你有约束吧?”盛灵渊说到这,忽然毫无预兆地凑近宣玑,宣玑猝不及防,反应很大地往后一仰,双肩紧绷起来,就差抬手挡在身前了。

    这如临大敌的样子把盛灵渊逗乐了,他捏了一下宣玑额前翘起来的头发:“就不怕朕陷你于不义啊?”

    宣玑:“……”

    盛灵渊直起腰来,冲他眨眨眼,好心给他支招:“去跟他们说你签错了,明天耍个赖,讨回来就是……哟,你这隔音符画得不错,一气呵成的。”

    “等等!”宣玑急中生智,“异控局里有内鬼!”

    盛灵渊开门的手一顿:“嗯?”

    “如果我没猜错,阴沉祭背后的人,肯定和三千年前的妖王有关。”宣玑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把万年仪里和白影对峙的事挑挑拣拣地大致讲了,又说,“妖族想重燃赤渊火,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当年妖王声称自己有九百九十九条魂魄,万一……”

    “没有万一,”盛灵渊冷冷地打断他,“就算他有一千条命,朕也一剑砍完了。”

    “那么他就是当时在现场目击的某个人,当年在那个战场上的,就算是个喽啰,活到现在,也够异控局喝一壶的了。”宣玑说,“我不知道他是哪来的,也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身份,但既然所有阴沉祭文的最后一个愿望都会落在重燃赤渊火上,我想这个白影一定和妖王有很密切的关系。”

    盛灵渊背对着他,皱起眉,疼得发木的脑子里飞快地盘算起什么。

    “不光是妖族,陛下,还有历史上已经没什么记载的类人族,异控局……我们都毫无头绪,根本对付不了。知春的残片就是被人从局里偷走的,现在他们都没查出来是谁干的、为了什么。召唤高山王的事,对方三年前就开始布局,我们毫无准备,万一这次让微煜王逃到人群里……”宣玑决定彻底不要脸了,“委屈”地问,“您不管我们了吗?”

    盛灵渊沉默了一会,双臂抱在胸前,转过身来:“我没记错的话,你才是赤渊的守火人吧?”

    宣玑之前被他叫了大概得有好几百声“小妖”,感觉不能白吃这个亏,于是拿出了他逢年过节时收“亲戚”压岁钱的无耻,面不改色地说:“反正我要是死了,赤渊就再也没有守火人了。”

    盛灵渊感觉自己可能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太行,他好像记得,刚给这小妖出的主意,是让他耍赖把那什么玩意协议讨回来,没教他在这跟自己耍赖。

    宣玑:“那个白影是本尊也好,是分身也好,反正一直在异控局出没,您要去查它,有个正当进出总部的身份,不也方便吗?”

    盛灵渊其实听到宣玑说异控局那白影记得他斩妖王的事,就已经改了主意。如果真是那时候落下的历史遗留问题,那他是一定要去会一会的。可是没有立刻答应,因为觉得这小妖挺有意思。

    要说宣玑心大如斗,似乎也不是,盛灵渊觉得他对自己颇为戒备,稍微靠近一点,就有要炸毛的趋势,可是一边戒备着,他又一边在想方设法地要把自己留下来。

    战战兢兢的,唯恐大魔头出去惹是生非。

    他于是忍不住逗了宣玑几句:“你还真敬业,就那么怕我去杀人放火,破坏公共安全和那个……什么和谐稳定?”

    啧,好拗口。

    盛灵渊背着手,溜达到宣玑面前,压低声音一挑眉:“怎么,为了天下苍生,不惜舍身饲虎啊?”

    宣玑这次成功用城府盖住了心思,虚与委蛇地回答:“瞧您这话说的,多伤感情啊。”

    盛灵渊无声地笑了——这回有长进,忍住了没躲,脸上和话里没露出破绽,要是手指没有蜷一块就好了。

    宣玑手背绷紧,青筋又把主人出卖了。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砸了一下,砸门那位很不讲究,不等人应,就大大咧咧地进来了:“宣主任,总部刚才……哎呀妈呀!”

    王泽因为有自家老大的事……当然,其本人思想也比较龌龊,一听到剑灵刀灵什么的,心里就起桃色联想。推门一看见盛灵渊稍微越过了一点“社交距离”,他的想象力已经插上了小翅膀,自导自演了大概有五十多集。

    当下一捂眼,缩到门外,“咣当”一声把门带上了。

    宣玑:“……”

    不是,这屋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王泽在门口卡鸡毛一样浮夸地咳嗽了几声:“宣主任,在吗?你现在方便吗?啊,我没别的事,就是刚接到总部电话,想问你打算哪天回永安!”

    跟他一起来的谷月汐和平倩如落后他一步,不明真相,立刻被王队误导,纷纷露出“对不起打扰了”的羞愧表情——透视眼谷月汐为了避嫌,还把脑袋扭向了天花板。

    宣玑终于明白什么叫“造谣不用嘴”了,他大步走过去拉开门:“你瞎嚷嚷什么,老王,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王泽说:“什么也没有,哈哈,我什么都没看见,哈哈哈。不着急,什么时候走都行,我们先去安排别的事……你忙,你们忙。”

    他们在俞阳“闹海”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要尽快回永安汇报,于是短暂休整后就启了程。

    燕秋山暂时没法动,先留在俞阳治疗养伤,王泽把谷月汐和张昭留下照顾他,自己带走了俞阳的一个外勤组,押送瞎子和木偶女回总部。

    总部派了专机,善后科也顺便跟着一道走。

    “主任,人事部发的邮件,”起飞之前,平倩如回过头来说,“全责协议审核通过,剑灵可以建档了,三个工作日后拿身份证,想问您名字是……”

    盛灵渊和宣玑同时开口。

    盛灵渊:“盛潇。”

    宣玑:“灵渊。”

    平倩如:“……啊?”

    这俩名怎么听着都那么耳熟。

    “剑铭为潇,上一任主人姓盛,”盛灵渊不慌不忙说,“怎么,是不巧跟谁重名了吗?”

    平倩如想了想:“应该没事,反正汉族人名一般就俩仨字,重名的也多。”

    “故意重名著名历史人物的不多,”宣玑听见“上一任主人姓盛”这句话就浑身不舒服,他拧开两瓶矿泉水,上供了一瓶给陛下,又意有所指地说,“上一个……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改一改也没什么不好吧?毕竟自由时代了。”

    平倩如那傻丫头附和:“对啊,干什么还跟上一任主人姓,我们宣主任的姓也很好听呀。”

    宣玑一口水呛进了肺里:“咳咳咳……”

    盛灵渊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宣玑:“不……不是,别瞎说,咳咳……不敢。”

    “也好,”盛灵渊顿了顿,“跟他们说我姓‘凌’名‘渊’就是,称呼而已。”

    他听出了小妖隐晦的好意,“盛潇”两个字于他,确实如一副千钧重的枷锁,压着他跪伏在万里江山下,一辈子没松快过。

    但只要换个名字,就能自由么?

    那未免也太天真无邪了一点。

    陛下第一次以人身坐飞机,一路都在饶有兴致地往窗外看,一点也不担心掉下去——反正旁边坐着只大鸟——他还问宣玑:“你既有翅膀,能一日千里,为什么不自己飞回去,反而要坐别的鸟?”

    宣玑:“……”

    他感觉陛下这句话说得不对劲,像在骂他,但一时半会又挑不出毛病来。

    旁边王泽笑得前仰后合,笑完,又回头跟盛灵渊解释什么叫“航空管制”。盛灵渊听说非权非贵、又不是修士的普通人也一天到晚在天上飞,十分不信,一时也说不好是这鲤鱼说话没谱还是自己见识短浅,于是不动声色,很有技巧地开始套王泽的话。

    王队是个宝藏老爷们儿,从天上说到地下,很快把自己祖宗三代交代了个底掉,最后还拿出了自己手机里独家珍藏的小视频分享……因为部分内容过于低俗,被宣玑打断了。

    “你这又是什么?”盛灵渊的目光落在宣玑手机上的网购页面上。

    古代来的陛下不知道“手机”是当代人的底裤,还以为能随便看,一点也不知道避讳。

    宣玑藏得不及时,手一哆嗦,把他方才收进购物车里打算慢慢挑的三十多件男装,并一堆鸡零狗碎的生活用品……一键下单了。

    第67章

    回到永安的时候,

    已经是很晚了,

    王队先去交接人犯,

    宣玑带着盛灵渊回了自己家。

    永安与东川、俞阳这些温暖的地方不一样,靠北,此时已经进入隆冬,

    天也黑得很早,夜色里,满街都飘着蒙蒙的烟雾——车的烟、人的雾,

    还有从沿街小店橱窗里冒出来的,

    彼此交织的食物气息。

    越是冷,烟火气就越有生命力,

    像是跃跃欲试地想和严寒斗上一斗似的。

    宣玑没走大路,一路穿小胡同,

    他好长时间没回家了,得买点能把冰箱填满的东西。什么犄角旮旯的小店都能让他翻出来,

    从这家买二斤点心,再从那家稍点水果,不一会,

    胳膊上大大小小地挂了一堆袋,

    一路买一路聊,聊完,总能饶点额外赠送,看着跟谁都挺熟。

    “比人还像人。”盛灵渊注视着他的背影,心里想。

    但他不相信这会是宣玑的本性,

    因为赤渊不是个能长出太阳花的地方。

    出生在赤渊深处,才一睁眼,就被迫接住祖辈们漫长的传承,得知自己注定跟这个鬼地方同生共死,他能心无杂念地过好每一天,该到牺牲的时候就坦然去死吗?

    那怕不得是普度众生的菩萨?

    偏离常态太多的东西,不管是太黑暗还是太美好,都是不正常的。

    盛灵渊多心、多疑,一般来说,他感觉到有什么不正常,应该立刻转头去赤渊,把当年封印朱雀骨的地方翻个底掉,必得将宣玑的祖坟有几斤几两都摸清才行。

    可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还莫名其妙地接受剑灵的身份,跟着这小妖回了永安。

    盛灵渊向来不是一个得过且过的人,他审视自己,觉得自己像个游荡了几天几宿没找到宿头的人,可能是累得心气都快灭了,看见个屋檐就想进去倒头睡一觉,也不管是不是黑店……不然没法解释他这种倦怠的随波逐流。

    “前面那楼就是,我租的房子,有点小,但是地段还行。”宣玑说完,就发现自己说了傻话,一个不上班不打卡的古人,“地段”是什么玩意,能吃吗?

    随着家门临近,宣玑不由自主地慌张起来,就好像盛灵渊会给他家打个分似的——鉴于前面同学交的作业是恢弘雄伟的度陵宫,他有大概率不及格。

    盛灵渊一点头:“拜访过。”

    “哦……对对,”宣玑这才想起来,盛灵渊在剑身里的时候,是到过他家的,他一想起这个,更慌了,拼命回忆自己那次有没有干什么有辱斯文的事,比如裸奔抠脚之类的……后背又出了一层薄汗,不小心嘴瓢,“没有三千八百多亩,委屈您了。”

    盛灵渊疑惑地一挑眉:“你怎么知道度陵宫三千八百亩?怎么,改朝换代这么多年了,度陵宫还没扒呢?”

    宣玑差点咬了舌头,背对着他,用力定了定神,扯淡道:“……史料。”

    盛灵渊不是个会关心生前身后名的人,甚至家国兴衰、王朝更替,他也没大兴趣知道——反正他活着的时候,该做的都做了——哪怕后人给他编造一堆狗血淋漓的风流韵事,他听了也最多是啼笑皆非一会,有点恼,但还不至于怒。

    听了这个回答,盛灵渊果然就不追问了,他换了个更扎心的问题。

    盛灵渊问:“你族世代传承三千年,除了赤渊的烂摊子,连点产业都没给你留下吗?”

    怎么还让后辈在人间租房住?可怜巴巴的。

    宣玑:“……”

    可说呢。

    盛灵渊又感慨道:“三十多代人,这心性……还真是颇为相似。”

    居然能没有一个靠谱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宣玑假装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并试图强行挽尊:“租的房子也挺好的,想搬家随时走,自由。这边都是新建的,隔音还行,卧室也够住,现在的住宅密封性很好,应该还挺适合您的,不是有寝殿不留活物的规……”

    姥姥的,又说走嘴了!

    “也是史料,”

    不等盛灵渊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寝殿规矩的,宣玑就生硬地转移话题,“陛下,喝珍珠奶茶吗?”

    咱俩都少说两句吧!

    这回他记得挑了个清淡无糖的款,果然,陛下尝了一口,没说什么,看样子是能入口的。五分钟以后,他俩一人举着一杯奶茶,上了楼。

    “屋里……那什么,有点乱,这一阵家里没人。”宣玑一个背惯了火翅膀的后背,这天晚上的热汗就没下去过,进屋以后先手忙脚乱地给盛灵渊收拾出一个能坐的地方,环顾四周,一时不知道该从哪打扫起。

    平心而论,宣玑不是邋遢人,他家里的整洁程度大概能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单身青年,男女都算上,可跟天天有一大帮人轮值打扫的皇宫肯定没法比。

    他像个意外捡到宝石的穷鬼,不知道怎么藏起来好,翻遍全身,觉得不管放在哪个兜里,都是亵渎珍宝,茫然无措得很。把路上买的零食往盛灵渊面前一堆,宣玑无事忙似的,在屋里团团转起来,跟扫地机器人互相拌了好几次蒜。

    过了一会,又觉得屋里安静得让人心慌,尤其一回头还总能碰上盛灵渊打量的目光。

    “我收拾一下,收完做晚饭,马上就好。”宣玑把电视按开,想把那叫人如坐针毡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要是无聊,可以先……”

    电视里传来一个老教授拖着长腔的声音:“这个武帝盛潇与陈皇后的关系……”

    宣玑差点被老人家一嗓子喊崴了脚,回头一看——历史讲坛之大齐风云。

    宣玑:“……”

    什么倒霉节目!

    “哎,别关,不妨,”电视不负所望,果然吸引了盛灵渊的目光,“我听听他说什么。”

    “这是……娱乐节目,不严肃不正经,胡说八道的那种,”宣玑一边盘算着自己这月信用卡余额还够不够买台新电视,一边把手背在身后,打算给电视兄来个安乐死,“没什么好看……”

    还不等他动手,盛灵渊朝他一招手,宣玑没提防,觉得前襟被什么猛地一拉,往前踉跄了两步,让开电视屏幕。

    “都租房住了,且惜点物吧,”盛灵渊又一摆手,松开了宣玑的前襟,打发他走,“忙你的去。”

    电视里的老专家正唾沫横飞地列举学界主流观点。

    有说武帝出生时难产,陈皇后本来就不喜欢他,又因为复杂的政治原因让长子错失皇位,陈皇后就越发偏向老大,这才导致兄弟反目、母子失和——灵感可能是来自《郑伯克段于鄢》。

    还有说陈皇后权力欲望太大,一直试图控制幼子,自己临朝听证,而少年天子在征战中长大,羽翼渐丰满,这才导致母子反目。

    最不靠谱的说法是,陈皇后私生活比较丰富,到处养面首,跟帝师丹离还有一腿,武帝要扳倒丹离,亲妈碍手碍脚,只好把她一起做掉。

    盛灵渊听得目瞪口呆,连忙喝了一口奶茶压惊。

    陈皇后……太后年轻的时候,就长着一张让人望而生畏的面孔,马脸,十四像四十,一辈子没笑过似的,视十方色相为粪土。平帝死后,她一个带着孤儿的寡妇辗转四方,重新聚拢人族力量,要是再没有一副“英雄本色”的相貌协助,未免也太艰难了。

    及至启正元年,太后已经六十有五,马脸虽然略有萎缩,但发髻线也跟着拔营退兵,领土并未缩小,仍然十分雄伟。

    盛灵渊也是头一次听说太后私底下这么好色。

    老专家:“早年间还有一种猜测,说武帝根本不是皇后亲生的……”

    盛灵渊一顿。

    老专家摇着头说:“这主要是受一些戏说的电视剧影响,其实没有史料依据。”

    宣玑在旁边听得小腿肚子转筋,他记忆还不太全,死得早,在天魔剑里时,又受困于盛灵渊的视角,所以也说不好陈皇后究竟是不是亲妈。

    那是个很高大的女人,总是穿着盛装,浆得很硬,上面有繁复的镶嵌和刺绣,如同盔甲上的铁片,生人勿近。盛灵渊年幼时,她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幼子永远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让他站在一米以外说话,从来没有抱过他,甚至不肯摸摸他的头。母子间的日常问候活像地下工作者接头,二十年如一日,来言去语,标点符号都没变过。

    母子两个性格都是又冷又硬,而且后期政见不合也是真的,夺权软禁,他记得盛灵渊确实干过。

    但……他也记得盛灵渊对她那又畏惧、又渴望的心。

    最后是因为什么走到不可收拾的一步的?

    电视里换成了喧闹声,宣玑回过神来,发现盛灵渊不知从哪学来了换台的技能,转到了一个民俗节目,那些锣鼓喧天似乎很合他的心,他就像个怕吵又爱热闹的老人,隔着屏幕观赏别人的红红火火正合适,于是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宣玑心不在焉地走进厨房,检查冰箱“存货”的保质期,冷气扑面而来,他一晃神,依稀记得度陵宫好像也有这么个凉意逼人的地方……是哪里来着?

    对了,是陈皇后——那时已经是太后的长明殿。

    据说是太后怕热,长明殿下面有个冰窖,殿里总是阴冷阴冷的,泛着不知哪来的陈腐气,像口棺材。

    那时天魔剑已经碎了,谁也看不见的宣玑被迫跟在盛灵渊身后,看他面沉似水地直接闯进了长明殿。

    “陛下,陛下留步,太后正更衣,不便见……”

    “滚!”盛灵渊头也不抬地一拂袖,那老嬷就飞了出去,直接撞在梁柱上。

    宣玑很少见他这么粗暴,接着便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帮带刀侍卫跟着他跑了进来,盛灵渊脚下冒出了黑雾,大殿的石砖“喀”一下被他踩碎了:“搜!”

    老嬷伏地,大声骂道:“此乃太后寝殿,岂容你们这样无法无天!陛下,你难道要弑亲不成?”

    “陛下,寝殿内空无一人。”

    “陛下,书房没有。”

    盛灵渊眉尖蹙起来,宣玑虽然没看明白盛灵渊在找什么,却忽然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很微弱,但跟他自己同源,忙说:“下面!是不是在那个冰窖里?”

    盛灵渊不知是隐约听见了,还是跟他心有灵犀,宣玑话音刚落,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地砖上:“搜冰殿。”

    侍卫倏地一愣,那老嬷声音变了调:“盛潇,你敢!你是什么禽兽?莫非真是那天魔降世,没有心肝吗!”

    “我说,搜、冰、殿,”盛灵渊头也不抬地往冰殿入口走去,“很吵,让她闭嘴。”

    带刀侍卫一把捂住那老嬷的嘴,手起刀落,抹了她的脖子,这仿佛拉开了长明殿流血的序幕——冰殿里寒意欺人,长明殿里的侍卫全集中在这,组成了人墙,盛灵渊一句“挡路者死”,沉寂的太后寝宫立刻成了修罗场。

    直到看清冰殿的陈设,宣玑才知道这原来不是普通的冰窖,里面布置成了灵堂的样子,正中间横着一口棺材,上面悬着灵位——宁王盛唯。

    是盛潇同父同母的大哥。

    宣玑打了个寒战,陈皇后把长子的棺椁放在了自己寝宫的冰窖里!

    偌大一个度陵宫,还有正常人吗?

    一个华服的老妇人佝偻着腰,站在棺前,缓缓转过身:“你这是干什么?”

    盛灵渊终于把那套一成不变的问候词改了:“孩子呢?”

    陈太后缓缓地转过身来,似乎是在冰窖里待太久,她的脸已经冻僵了,露出了一个僵硬发青的冷笑:“那个孽种?死了。”

    “陛下,”一个侍卫跑过来,小声说,“冰殿没有。”

    盛灵渊:“再找——我在彤儿身上放了一滴心头血,想动他没那么容易。”

    “陛下,太后……”

    就在这时,宣玑再一次捕捉到了那点熟悉的气息:“好像在棺材里……”

    他话没说完,盛灵渊已经一步上前。

    “盛潇,你要干什么?这是你大哥的仙身!你敢对死者不敬!”

    “你在他棺前害他的骨血。”盛灵渊回过头来,“若他泉下有知,你猜他是想掐死谁。”

    说完,盛灵渊直接授意侍卫拿下陈太后,随后一手把宁王的尸体“请”了出来。

    只见尸体枕下居然有一个小小的机关,拧开后,棺椁从中间打开,露出底下一条密道,热气立刻涌了出来,里面夹杂着一个孩子凄惨的哭声。

    盛灵渊先是后退了一步,随后直接闯了进去。

    黑雾像甲胄似的,裹在他身上,被火舌燎去复又再生,火焰颜色近乎于白,程度接近朱雀离火,中间烤着个婴儿。

    那孩子身上裹着一层保护膜,已经快被火舌舔破了,盛灵渊一把抱起他,密室将陈太后的尖叫声放大了无数倍:“孽种!他跟你一样是孽种!你们这些污染了人族血缘的东西,倘不死绝,赤渊的火永远也灭不了!”

    第68章

    “人族。”盛灵渊低笑了一声,

    火舌趁机朝他扑过来,

    一下冲散了他周身的黑雾。

    宣玑:“笑什么笑,

    你当心点!”

    盛灵渊一抬袖子,用臂膀挡住怀里的婴儿,烈火于是在他手背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烧伤。

    他看也没看那伤口一眼,

    猛地掀开棺材盖,一身火星随着他从密道里喷了出来,燎着了棺材里的尸体。

    陈太后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

    想扑上去,

    又被几个侍卫联手按下。

    盛灵渊弹走身上的火星,垂目看着和棺材一起烧起来的尸体:“敢问母后,

    人族高贵在什么地方了?”

    宣玑一愣,下意识地去看盛灵渊带来的那些侍卫,

    不知道这些侍卫是有多心腹,听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一个个也全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等等……不对。

    宣玑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忽然发现,这些侍卫们或多或少都有些非人的血统。

    他心里一动,

    隐约明白了什么。

    “等烧完,

    就把宁王的骨灰收拾好,入土为安,不得不敬。”婴儿的哭声回响在诡异的灵堂,盛灵渊把那小东西从头到尾检查一遍,见没什么实质的伤害,

    便一只手揽在胳膊上,任他哭,也不哄,“他活得没尊严没自由,别让他死都不得安宁。”

    “他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的!”

    “他是你生的,”盛灵渊居高临下地瞥了陈太后一眼,“不是你的。”

    冰殿终年不见光,阴森极了,烧着的棺材烤出了水汽,那水汽氤氲地落在人皇的脸上,将他的脸渲染成近乎于死者的苍白颜色,他的笑容里带着妖异的残酷:“母后,您真当宁王……只是儿子吗?”

    陈太后瞪向他:“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活着的时候,您一天要召见好几次,一日见不到人就大发雷霆,现在人没了,您又叫人把棺材偷出来,放在自己寝殿的冰窖里,怎么,见不得他和我嫂子合葬吗?”

    “你皇嫂活得好好的,唯……是被巫人余孽迷惑!”

    “您说宁王府里那位啊,我倒忘了,冒犯,母后勿怪,我总想不起来那位,有时候恍惚见了,还以为她是您照着自己的模样削的木偶呢。”盛灵渊注视着她的目光像某种冷血的毒物,“我还听说,我哥和先帝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您藏棺于此,这算什么,生不能同居,死定要同穴么?”

    陈太后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什么混账话,狼狈又难以置信的目光射向他:“你说什么?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你……”

    盛灵渊大笑起来。

    那笑一时让宣玑不寒而栗,但凡还有一点人性的人,都不会发出这种笑声。

    他在几步以外呆呆地凝视着那个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盛灵渊。

    “人族当然高贵,”陈太后直不起腰,然而就着这样被羞辱的姿势,她的表情居然还能很高傲,“我们是这世上,唯一不靠什么,就能自然生长壮大的种族,那些妖要靠先天血脉、要靠天材地宝修炼,巫人族的懦夫们躲在山川庇护下。只有人族,山川日月、万物性灵,皆不能入七窍。但我人族有逆天修行的高手,有因势利导的符文,甚至那些开荒种地的乡野村夫,也是凭自己的双手活着!如今大陆上灵气枯竭,那些赖此以为生的劣种本就该灭,人族就是天地诸神之选。不是我们觊觎赤渊的魔气,九州混战也并非我族挑起!”

    陈太后作为一个前任女政治家,虽然现在看来疯疯癫癫的,即兴演讲的基本功也没丢下,听前半段,宣玑几乎被她带跑了,差点跟着点头,直到最后一句,才有点觉得她胡扯——九州混战是平帝挑起的,众所周知,人族自己都这么承认,要不,他死后怎么会得那么个倒霉谥号?

    虽然不是“幽”“厉”之类的著名昏君号,但考虑到继位的是他儿子,在“子不言父过”的大背景下,谥号里放一个暧昧不明的“平”字,基本等于“你懂的”。

    “你那下贱的生母,放着妖族公主不做,潜入先帝宫中,祸乱朝纲,欺君魅主,挑唆两族矛盾,这样,那些妖族就能名正言顺地越过赤渊!”

    陈太后一嗓子几乎要震碎殿内冰块,“放开我!你们这些杂种!知道他为什么想保你们吗?因为他自己也是个杂种!”

    盛灵渊朝一个侍卫招了招手,把怀里的小婴儿塞给他,嫌弃道:“别叫他哭了,这还没完了。”

    说完,他走到陈太后面前,朝旁边的几个侍卫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然后他半跪下来,扶起狼狈地伏在地上的女人,柔声问:“我生母不是母后您么?”

    “你也配!”陈太后啐了他一口,盛灵渊一侧头躲开,神色冷了下来。

    陈太后狠狠地瞪着他,似乎要用目光剜他的肉:“你是那妖女用妖法放入我腹中的孽种!你一出生我就知道,你同那母妖一模一样!”

    宣玑:“……”

    还有这种操作!

    “你本就是天生的杂种,后来又被炼制成魔……可笑啊,那些人还说什么你心智大变,是被那魔剑影响,这不就是你的本性么?那些冲你顶礼膜拜的文武百官,要是知道你出身的秘密……”

    盛灵渊抬起一只手,陈太后的话音陡然止住,一瞬间,就连疯女人也在天魔凑近的气息下瑟瑟发抖。

    然而盛灵渊只是扶正了她碰歪的簪,又仔细地将她一缕花白长发挽到耳后:“母后,您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他像小儿子撒娇似的,凑近她耳边,耳语道:“母后,世间男子多可悲,因为孩子出生的时候,都不肯把生父的名字写在头上,一不小心就认错了,可女人就不一样了,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孩子的父亲是谁,女人们都心知肚明——既然你说我是被强塞给你的,你当年为何不说,为何要把我生下来?堂堂帝后,就算败家亡国了,难不成还会沦为借腹生子的工具吗?”

    陈皇后微微一哽。

    “因为那个孩子,本来就是你偷来的。”盛灵渊笑了起来,“我这里也有个故事,母后,你要不要听听看?”

    他手指尖带着黑雾,若有若无地扫过陈太后的皮肤,没有伤她,陈皇后却好像被毒蛇的信扫着,不由自主地战栗着。

    “当年,妖都地震,灵气枯竭,大批妖族被迫外逃,妖王动了吞并人族的心。他有个妹妹,同父异母,因母族高贵,一直备受宠爱,这个被宠坏的公主同样野心勃勃,而且非常自以为是、不知轻重。受妖王蛊惑,力挺他登上王位后,又亲自潜入人族。纵情声色之余,她还把人族贵族们玩弄于掌中,成功挑起战火,逼迫神鸟一族施放赤渊火。”

    “她得意极了,觉得自己智计无双。”

    “可是这个愚蠢的女人没想到,妖王恨她,因为从小就活在她的阴影下。妖王也比她想象得还要贪婪,他想要的不单单只有天下,还有赤渊下封存的神魔之力。为了这个,他居然借机诛灭神鸟全族……也就是公主的母族。公主这才发现,自己筹谋一场,原来是场笑话。”

    “于是她将自己奉为牺牲,以身上的一半朱雀血,写下朱雀一族的禁术,大阴沉祭,将神鸟灭族之怨怒引入人族的朱雀神像里。那千万人膜拜过的神像本就有灵,落地成魔,为灭赤渊之火而生。可惜,大阴沉祭出了岔子。”

    “人族与妖族互不通婚,即便通婚也极不易有子嗣,所以公主没想到,自己肚子里居然有了个累赘,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是没别的胎好投,死皮赖脸,非要留在她身上。因为这个累赘,她拼了命的大阴沉祭差一点没成,只得到了一个没有面孔、没有力量、也见不得光的残品。”

    “怎么有这样的累赘啊,像是专程来克她,专程和她作对一样。世上万般命数,悉数与她相害,她修为全废、面目全非,恨不能把它剖出来生吃了。”盛灵渊古怪地笑了一下,“可是大妖子嗣不易,为了种族延续,母体天性护子。她难违天性,试了几次无法下手,那不如……干脆给它安排个好‘差事’,于是悄悄放出了那个预言……那个成为人族救命稻草似的预言,弥留之际,故意把奄奄一息的自己留给了流亡的母后您。”

    “母后当年身怀父皇的遗腹子,可惜年纪太大了,乍逢噩耗,一不小心,那孩子没了,所以您听到了那个预言之后,第一时间想出了一条妙计——用秘术‘移花接木’,把女妖生剖取子,将那先天不足的胎儿转移到自己身上,然后在这偷来的孩子出生后,转头把他‘献’了出来……那八十一个傻子感佩于您大义无私,恨不能肝脑涂地,于是慷慨赴死,把一个不人不妖的废物炼成了……你盛家的最利的剑。”

    陈太后发起抖来。

    “可是母后啊,您还记得自己生剖女妖取子时,她脸上的表情么?她是不是笑了?”盛灵渊几不可闻地在她耳边说,“因为您上当啦。还有,您不想想,自己的孩子是怎么巧,刚好那时候没么?”

    陈太后发出一生不似人声的尖叫,宁王的棺椁已经烧成了焦炭。

    “啧,你们这些自以为能掐会算的傻子。”盛灵渊一弹衣袖,站了起来,“来人,太后痛失长子,哀毁过矣,竟有癫狂之相。朕看着啊,心里实在难受得很。快请下去,好好着专人照看,别让闲杂人等打扰她。”

    这漆黑的世道里,何人能不癫狂?

    “你站住,你站住!你……唔……”侍卫应声上前,捂住了陈太后的嘴。

    盛灵渊一字一顿地说:“母后放心,朕定当寻访名医,觅得良药,早日还您一个清静。”

    陈太后忽然安静了,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只是江山初定,诸事繁多,怕是还需要一些时日。烦请母后容我,再多许我些耐心。”

    混战结束了,但该杀的人还没杀完。

    等他足够强大,等他能一手遮天的时候——

    盛灵渊说完,冲她一躬身,转身朝着冰殿外走去:“不是说让那小崽子别哭了吗,怎么还不消停?”

    殿外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柳芽已是新绿,可度陵宫的雪仍像从未化开过。

    宣玑猛地晃了一下,手一哆嗦,一个装剩饭的瓷碗滑落,摔了稀碎。

    永安的暖气热力十足,却蒸不透他身上的冷汗。

    盛灵渊听见动静,过来看了一眼,见一地干成渣的剩饭与碎瓷,摇头道:“这么笨手笨脚,自己怎么活下来的。”

    他说着,冲阳台上的一盆花打了个指响,那花是房东留下的,长得不好看,房东懒得搬了。因为俩礼拜没浇水,已经蔫了,被盛灵渊一点,它却仿佛焕发了青春似的,肉眼可见地飞快抽条,长出长藤,风卷残云,把地上的碎瓷和饭渣收拾了。

    收拾完,那些叶片就像是透支完了生命,迅速地脱水枯萎,转眼成了一把干,死得不能再死了。

    盛灵渊看也没看那花,好奇地往冰箱里张望了一眼,问他:“这些琐事为何要亲手做?”

    宣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想不出启正之后二十多年,他是五毒加身,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雇人太贵了,”他神魂不在家地随口说,“再说也没那么容易雇到合适的,来个不靠谱的还不够添堵……”

    盛灵渊被他逗乐了,心说这小妖扮人扮得好入戏,连细节想法都模仿到位了。

    “你们妖族不是最讲等级压制吗,你这样的大妖,使唤些低等灵物有什么难的?”

    宣玑沉默了。

    盛灵渊:“唉,不会连这都失传了吧?”

    “陛下,”宣玑说,“大道苍苍,众生……凡有灵,皆有容身之地,这不是你一生所求么?不要再说这种话试探我了。”

    盛灵渊方才灌了一耳朵“历史学说”,听得脑壳疼,揉着太阳穴问:“朕一生所求什么?你这又是哪一派的歪理邪说?”

    那不要当着他面说啊,他不计较,不代表他听见这些揣测不尴尬。

    “巫人族没留下一点记录,所有被迫提到阿洛津他们那一支势力的,官方史料里都用归顺的‘民间武装’语焉不详地一带而过,高山人也只剩下清平司里一些模糊的记载和民间传说,还有妖族……当年归降的妖族、混血的半妖,全都销声匿迹,有一些被收入清平司,后来连清平司也被人遗忘了。”宣玑说,“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连杀母弑师都不加掩饰,任后人说,甚至懒得给这些事包装一个道德上说得过去的故事,为什么这些史实反而成了不可说?”

    盛灵渊愣了愣,脸上虚假的和煦消失了。

    “陛下,”宣玑觉得心肺翻搅成一团,喘气都疼,因此声音放得很低,“阿洛津说,赤渊火重新烧起来,巫人族就能回来,按照他的逻辑反推,是不是当年要灭赤渊火,这些能力逆天的类人族……妖族,都必须得死绝才行?”

    阿洛津负气从战场上出走东川,不一定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他既然还肯跟人皇怄气,心里就一定是有感情的。

    当时仗没打完,按照常理说,难道不是应该先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么?就算要卸磨杀驴,也有点太着急了。

    为什么丹离根本不给人皇挽回的余地,做得那么绝?

    因为灭巫人族,本来就是他的目标之一。

    “可是巫人族血脉其实没有绝,对不对?”宣玑说,“微煜王说,高山人血脉不绝,人魔不死,那么以此类推,阿洛津既然能被阴沉祭唤醒,说明巫人族的血脉也没有断绝,是吗?是你……把他们都藏进人群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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