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难不成,还能是那些朱雀骨生前的记忆么?骨封生灵成精,已经让盛灵渊觉得很不可思议了,要说朱雀骨能有生前的记忆,那更是天方夜谭。死物就是死物,尸骨就是尸骨,跟吃完饭吐的鸡骨鱼刺没什么区别,而且他当时为了刻封字方便,从朱雀冢里挑的都是龙骨突——也就是胸腹中凸起的那一块,一只鸟又不可能长三十六个胸,骨封当然是从他们全族身上各采一点,就算朱雀是神鸟,尸骨上也能留下记忆,那这三十六份记忆,算哪位的?
还有,这小妖又为什么能破开他的禁制?
不是盛灵渊认为自己天下无敌,在墓口随便下一道禁制,就谁都打不开——暴力破坏当然是可以的,那就好比一扇门,他锁了,别人能撬开,也能一脚踹开,但拿着只有他才有的“钥匙”开,这就不能不让他好奇了。
盛灵渊:“怎么,你我可还有什么别的渊源么?”
盛灵渊虹膜清透,眼角略微下垂,于是他盯着什么东西的时候,眼神就会显得又专注又忧郁,只要他不发疯,就算是注视一坨屎,都能注视得情意绵绵。
宣玑心里,一半是让人五内俱焚的惨烈回忆,一半是水里那个“人工呼吸”,正乱得要死,被盛灵渊用这种眼神一照,整个人都不好了。
盛灵渊听他有要把肺咳出来的意思,冷漠地想:“该,让你逞能”。
但事关赤渊,他也不想看着这最后的守火人总是作死玩,于是嘴里还是隐晦地提点了一句:“你有重任在身,往后冲动行事之前,还是三思为好。今天我要不是恰好在附近,怎么赶得及?唉,怎么那么不让人省心呢。”
宣玑:“……”
他明白盛灵渊的意思,但发现这货可能就不会好好说人话,放个屁都得包装成“你是朕的心肝手足,朕没有你怎么办”的肉麻格式,不要钱地无差别放送,勾引一帮大傻子感激涕零,为他肝脑涂地。
这老鬼从肉体到灵魂,就是按着“人渣标配”长的!
他生硬地说:“多谢关照,不劳费心。”
然后猛地一低头,避开盛灵渊的目光,冲快艇另一边鸡飞狗跳的同事们吼:“人还齐吗,都没事吗?”
“卧槽你终于醒了,有事!”王泽一头冷汗地回过头来,燕秋山完全不回应他们的喊声,气息越来越微弱,快艇在浮尸里跌跌撞撞,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上岸,“宣主任,还有力气吗,能把这堆拦路的大兄弟火化一下吗?太影响速度了!”
宣玑捂住咳得生疼的肺,爬起来往快艇周围看了一眼,这片刻的功夫,开船的杨潮又“吱哇”乱叫地撞了几具浮尸,小船持续不断地颠簸。
盛灵渊抬手抓住他:“扶稳,小心点啊。”
宣玑好像触电一样甩开了那只手,狼狈地后退两步,差点掉水里。
盛灵渊莫名其妙,在东川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怎么几天不见,这小妖忽然别扭成这样?
宣玑躲他远了点,硬币滚过手指尖,“啪”一下弹向半空,上面跳起了小小的火苗,悬在半空,像一盏萤火似的灯。
随后,只见那横七竖八地挡在快艇前的浮尸突然有了秩序,缓缓地在快艇两侧排成队,让出了一条通路。
宣玑冲杨潮打了个指响:“研究生,开船!”
障碍物没了,快艇飞似的从浮尸丛中穿过。
盛灵渊感兴趣地望向那硬币:“引渡灯,你还会这个?”
只见那燃烧的硬币停在了原地,海面的浮尸就像趋光的飞蛾一样,纷纷朝按硬币聚拢过去,像一群朝圣的圣徒。
船上,燕秋山难以聚焦的目光仿佛也被那团火吸引了过去,瞳孔中映出了一点光亮。
王泽以为他恢复意识了,连忙叫道:“燕队!燕队你听得见吗?”
“遮住他的眼睛。”宣玑快步走过去,“引渡灯是吸引亡者的。”
王泽差点哭了。
宣玑皱起眉——他能飞,抓捕毕春生的时候,他还用过一种“缩地术”,都能用最快的速度把燕秋山带走,可就怕人伤太重,受不了那么大的冲击。
就在这时,盛灵渊忽然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这位先生身在江湖,似乎是仍然不忘大义,确实让人感佩,不过我有一点疑惑,你舍生忘死,难道就为了毁微云的墓地么?”
燕秋山的眼睛被王泽遮着,蜷在身侧的手指略微颤了一下。
宣玑扭头问:“什么意思?”
盛灵渊凝视着那越来越远的“引渡灯”:“微云一生身不由己,是个可怜人,他墓里除了一腔辛酸往事,什么都没有,这是何必?”
高山微云是武帝身边近侍,武帝灭了高山人全族,却单单对这位小王子另眼相看,不但让他厚葬于高山王墓,还亲手给他封印墓穴。
宣玑第一次听说“高山人”,还是在阿洛津那,异控局里也没有什么记载,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突然就跳出了这么一段事,好像早知道似的。
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从哪知道这些事的,一句话已经冷冷地脱口而出:“您说的辛酸往事,是墓地里那帮没长大就被他填土里埋了的小陪葬?”
“那些孩子并非死于他手,反而是他的软肋。”盛灵渊说,“高山人擅器,但也不是谁都能炼出有灵的极品兵器的,有一些人天赋格外高,据说能沟通万物,高山人称为‘天耳’,历代炼器大师都是天耳,千年不遇。微云就是个天耳,他本是孤儿出身,因为太过出类拔萃,被高山王看上,收为义子……后来这只珍贵的耳朵像礼物一样,被送到人族。他名义上是王子,其实只是个工具。那些孩子都跟他一样是孤儿,一处长大的,像亲人一样,他‘飞黄腾达’以后,就偷偷拿钱供养,不料还是被高山王发现了,为了让他在人族乖乖听话,高山王把这些孩子接到了王宫里做人质。后来两族翻脸,高山王认为是微云办事不利,把这些孩子关进了净化鲛人血的毒气室里……”
毒杀了。
他后来让人把这些无处依托的小尸体都收了,一起陪进了微云墓里。
盛灵渊看着燕秋山,接着说:“微云不是什么人魔,他没那个本事。再说就算是,人魔也不可能被你随便炸‘死’。上古人魔永生不死,你当是说着玩的?”
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燕秋山狠狠地挣动了一下,在众人一阵大呼小叫里,他居然真的凝聚起一点意识,看向盛灵渊,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你……”
这时,不知是谁的手表有整点报时,表盘轻轻地亮了一下——十一点整,古时候的子夜之交到了。
一瞬间,船上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什么,只见方才还平静的海面上突然起了一阵狂风,澄澈的夜空倏地被无中生有的浓云遮住,宣玑那枚烧着的“引渡灯”被狂风一卷,火苗一黯,随即竟变成了诡异的绿色!
第60章
紧接着,
海面翻腾起来,
水下像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浮,
像海藻,从群尸上层层掠过,海潮一样起伏着时隐时现。
谷月汐最先看清了那是什么,
脸色一下变了,罗翠翠举起快艇上的探照灯——那些尸体身上爬过的“阴影”不是海藻,也不是浪花,
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阴沉祭文!
引渡灯上的火苗“挣扎”了好几次,
可是仍旧越来越淡,最后它重新变回了一枚普通的硬币,
死气沉沉地掉进了海水里,没有激起水花。
“这是怎么回事?”王泽作为水系外勤,
虽然属于淡水品种,此时已然责无旁贷,
跳起来挡在众人前面,“燕队不是把棺材板都炸翻了吗?阴沉祭文是哪来的?谁干的?”
快艇的船沿上,被张昭铐在那的瞎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他像是闻到了什么让人陶醉的气息,
深吸了一口气,“嘿嘿”地笑了起来。
张昭被他笑得浑身发毛,一脚踩过去:“你笑什么!”
“我明白了,”瞎子眉飞色舞,惨白的眼珠越发骇人,
“我终于明白了!”
“你……你明白什么了?”木偶女也被铐在船沿上,半个身体浸泡在海水里,此时她有些害怕了,总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那些幼童的浮尸一具接一具地浮上来,从她身边“游”过,原本面无表情的小脸上都挂上了诡异的微笑。
“怪不得我几次提醒过主人,说那个燕秋山首鼠两端,又不肯交心,不能信,主人都不听我的。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主人要得就是他首鼠两端,他就是个幌子。正好利用他,把你们这些小鱼小虾引出来一网打尽,”瞎子大笑起来,“我真是自作聪明!”
宣玑忍不住看了盛灵渊一眼。
如果这是单单针对异控局,没必要这么费心——异控局的资料断档太严重了,历史不及格、两眼一抹黑,如果不是燕秋山故意给王泽他们留下线索,这些人就算偷摸搞一百次阴沉祭,异控局恐怕也发现不了,实在没必要脱裤子放屁。
那么他们搞这么一出,是针对……
盛灵渊一低头,笑了。
上次在东川,他用阿洛津当诱饵,让雷劈了那幕后的白影一次,这回对方是非得要找回来了。
王泽:“不是,宣主任,你剑灵刚才不是说高山微云不是人魔吗,那谁是?”
盛灵渊说:“高山人中,确实有人入魔,就是当年的高山王……”
“微煜王。”
这三个字从盛灵渊嘴里说出来的同时,也在宣玑脑子里一闪而过,这名字随即在他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对应的形象,高大、华服,鬓发修得一丝不苟,乍一看,颇有些器宇轩昂的意思。
“微煜王这个人啊,我说他什么好呢?”盛灵渊说话间,他们的快艇已经被微云墓里的陪葬童尸团团围住了,看着让人起后颈生风,盛灵渊却插着兜,浑不在意地略微一弯腰,凑近端详着一具几乎扒上了船的小尸体,“想要的东西太多了,贪婪、愚蠢、与虎谋皮……长得还很丑。”
他话音没落,就见海水中所有的童尸都立了起来,同时睁开了眼!
“吁吁吁——”王泽吓了一哆嗦,一道细细的水墙在快艇周围立了起来,挡在尸体和船中间,“有事说事,剑兄,咱有事说事好吧,不搞不文明的人身攻击。”
谷月汐紧张地问:“怎么死的?埋哪了?”
“没有埋,”盛灵渊说,“他被朕……”
宣玑连忙在旁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正好掩过了盛灵渊的主语,隐晦地抬头瞪了他一眼——口无遮拦。
盛灵渊好像觉得挺有趣,笑盈盈地冲他眨了眨眼,从善如流地改了口:“……被人族凌迟了。”
宣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说这种话还非得挤眉弄眼,不觉得自己变态吗?
王泽反正只当盛灵渊是个“剑灵”,无知者无畏,拿他当百科全书查:“凌迟了?那怎么还能召唤出来?卧槽!”
只见那些童尸开始顺着水墙往上爬,与此同时,快艇下冒出了大量的气泡,船在往上升!
罗翠翠拎着探照灯,探头一看,只见不知什么时候,一群童尸游到了船下,把船顶了起来,托到了半空。
罗翠翠:“同志们坚持住,我先走一步。”
宣布完,他两眼一翻,嘎嘣一下抽过去了。
探照灯滚到水里,扫过一大片漆黑的海水,童尸攀满了船沿,一起张开了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齐声说了句什么。
王泽崩溃道:“这帮熊孩子说什么呢?”
“血脉不断,人魔不死。”宣玑喃喃地说,“盛潇,你可还记得,你把我片了多少块?”
那些童尸说的是雅音,之前,宣玑只是能听个大概。要形容他的水平,大致相当于是英语四级考了425分的人听无字幕的美剧——时懂时不懂,得根据前后文和对方肢体语言连猜再蒙。
可是此时,他发现那些古老的雅音熟悉得竟像家乡话一样,同他一点隔阂都没有。
他不记得在哪学过,它们就像什么与生俱来的东西一样。
“记得啊,”盛灵渊不慌不忙地也切换成古语,“一百零八片,刽子手的手艺太差。”
童尸们同时笑了起来,是儿童那种“咯咯叽叽”的笑法,与涛声混在一起,他们说:“这里刚好有一百零八具尸身。”
话音没落,一具童尸突然暴起,像一道刀光似的,直冲盛灵渊飞了过去,快得让人睁不开眼。
盛灵渊反应很快,立刻错开半步闪开,与那童尸擦肩而过——饶是这样,手背上仍多了一道刀伤。
宣玑眼角一抽,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手背。肉体并不疼,可总有种自己被人砍了一刀的错觉。
童尸落在快艇甲板上,身上沾了盛灵渊血的地方被腐蚀了,露出焦黑的皮肉和隐约的骨头。
“哟,天魔血。”它笑出了一口森森的牙,“人皇陛下,可是你那能斩断天地的天魔剑已经碎啦,你身上的血,够染遍这片海,杀完我一百零八个分身吗?”
宣玑脑子一炸,突然,他耳畔响起无数杂音。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一个宫殿似的地方,一个人紧紧地抱着他,手臂一直在发抖,他看见黑压压的一排人头,在地上跪了一片。
都在逼迫那个人。
“此剑斩妖王时破损,被妖王的怨毒腐蚀,连高山一族都无药可救。它与您心神相连,若留着它,必定于您心智有损。”
“您素来兼听自持,近来却时有暴躁冲动之举,陛下,此物不祥,要早做处置啊!”
“陛下,妖族尚未肃清,江山初定,天下未稳,亿万将士尸骨未寒,您背负万民之望……”
宣玑听见年轻的盛灵渊冷冷地打断那人:“亿万将士尸骨未寒,丞相想先寒一寒么?”
“下去自己领三十棍。谁再提一个字……”他冷笑了一声,桌案上的水杯瞬间炸裂,热茶汤洒了一案。
那笑声里压抑着说不出的阴冷与杀意,盛灵渊拂袖甩翻了桌案,提剑便走。
一道目光射过来,宣玑一哆嗦,抬起头,看见那些滔滔不绝的脑袋后面,一个戴着面具的黑影静静地站在人群外围,是他曾在阿洛津的溯洄里见过的丹离。
那时,度陵宫还没有修完,皇城一片狼藉,皇驾暂停于三十里外的行宫,宣玑发现自己能脱离剑身四处游荡,只是没人能看见他,盛灵渊其实也看不见,但他们于彼此,就像后背,或是内脏,虽然不在视野范围内,但能分享对方最幽微的感受。
他听见谣言四起如尘嚣。
“不过是区区一把剑而已,右相多一句嘴,挨了三十军棍……花甲之年啊!抬下去就进气没出气啦,我看明天家人就得披麻戴孝,陛下疯了吗?”
“我听人说,剑有双刃,一边伤人,一边伤己,果然不假。那天魔剑斩得了妖王,也能迷惑人心,陛下越来越……”
“嘘……”
“我也听人说过,陛下年幼时曾流落在外两年多才被找回,找回来的时候就带着那把天魔剑,想是多年傍身,感情深厚。”
“我哥是陛下近卫,他说听见过陛下对着剑说话,竟是有灵不成?”
“唉,以往祸乱朝纲的不是柔佞就是妖姬,怎么到我朝成了一把剑?这都什么事!”
“帝师昨夜观星,连叹数声,只说‘不祥’。”
“祸害!祸害!”
那会妖王虽然已经死了,但他在人们心头留下的阴影没有散,因为传说妖王有九百九十九个分身,命比蜈蚣脚丫子还多,人们做梦都怕他卷土重来。
二十多年离乱,暗无天日,实在太惨烈了,人族也好、其他族也好,都打得奄奄一息,只剩残血了,哪经得起再来一次?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更让人不安的说法传了出来——
他们说,人皇的天魔剑在斩妖王的时候裂了条小口,有一条妖王魂钻进去了。
忧心天下的忠臣良将们听完吓尿了,集体去找高山人王求证——高山人世代炼器为生,在刀剑方面当然是无可置疑的专家。
高山微煜王听说这事,一拍胸脯,表示自己义不容辞,大局为重,个人安危算个鸟。以后哪怕被人皇记恨也不怕,陛下会明白自己一片苦心的。
于是,在帝师的默许下,这个“英雄”带着忠臣们密谋了一场逼宫。
除夕那天的宫宴上,丹离敬了人皇三杯酒。
长者祝酒不便辞,可是百毒不侵、千杯不倒的人皇喝完以后,不到一炷香的光景,起身时居然没站稳。
三千年后,快艇上的宣玑预感到了什么,用力一甩头,然而没有了封印,最可怕的记忆还是无可避免地卷土重来。
第61章
高山童尸们飞快地移动变换着位置,
冷不防地就会变成一道剑影,
从水下、船边、各种刁钻的地方冒出来,
险恶地射向盛灵渊,好像一百零八个活动的暗箭机关。
“天魔剑啊,可并非凡铁。”那些原本齐声说话的童尸又变成了一人一句,
有的清脆、有的绵软,有的带着变声期的少年特有的沙哑,高低起伏,
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声似的,
“它要浸在最浓稠的鲛人血里泡,然后在几处‘关窍’上打上钢钻。”
说话间,
十七八条童尸同时化成刀剑,几乎织就了一张网,
压向船顶。
张昭眼疾手快地按停了一秒,杨潮要把快艇开飞了,
从群尸中间撞出一条路,那“剑网”险伶伶地落空。
“你知道吗?最有灵性的剑才有‘关窍’,像人的七窍,
也是要害,
代表它是活的,也得要最有经验的剑师才能找得到。想毁掉一把剑,就要把这些要害钉穿,打得透透的,再用高山人秘铁铸造的锤,
加上千斤的重量往下砸。越好的剑,砸出来的音色越好,有的清越,有的低回,我最爱那声……天魔剑是极品中的极品,秘铁锤砸上去的时候……啧,那声音又浑厚又缠绵,就跟带着悲声似的。陛下,听说您是音律大家,可惜当时没听见,要不然,还能请您品评一二。”
丹离在酒里下的药叫“千岁”,取意“一梦千年”,不知光阴。据说只要一滴,滴在护城河里,顺着上游往下走,就能让全城的人醉上整整三天。
相传,世上只剩三滴千岁,在人皇的三杯酒里。
天魔剑被高山王用所谓“秘法”一寸一寸敲碎的时候,盛灵渊被困“千岁”梦魇中。
但不代表他听不见。
他从小与天魔剑心神相连,剑的五官六感就是他的五官六感。不过自从盛灵渊成年后,天魔剑似乎也长了些本事和脾气,一人一剑朝夕相处,拌嘴吵架总难免,有时半句话不对付,就谁也不理谁了,气得狠的那一边会单方面地“关上”自己的念头,不让对方听见自己在想什么。可是共享的感官一直“关”不上……盛灵渊不觉得是自己的毛病,他认为可能是天魔剑一直偷懒,不肯好好修炼的缘故。
那是他的剑第一次完全切断了知觉,吝啬极了,不想把断剑之痛分给他一点。
知觉没了,视力与听觉仍在,盛灵渊依然能“听见”,能“看见”,他像个被禁锢在累赘皮囊里的囚徒,拼命地挣扎,找不到出路。
他感觉不到四分五裂是什么滋味,然而那秘铁锤断的,仿佛是他的肝肠和脊背。
“别听……灵渊,别看……我跟你说点……说点别的……砸了剑身不一定是坏事……指不定我就此自由了呢……”
“我想游历四方,不带你去……反正你日理万机……”
“我还想自己尝尝世上的声色……再也不想用你的破舌头了,有一点滋味,你都要嫌东嫌西嫌古怪……你这人……你这人就配得吃干饭……喝白水……”
天魔诞生的时候,以八十一条人族顶尖高手的命为祭,将第一次平渊之战中死在赤渊深处的不灭之怨封在了幼小的天魔身上。
此后每一夜,从子夜之交到黎明破晓,幼童和他的剑都会受无限煎熬与焚烧之苦,他们必须保持清醒,必须不断地挣扎,才能维持一线清明,不至于被那些没有理智的阴灵们蚕食鲸吞。
只有在这反复的磋磨和淬炼里活下来的,才能成为真正镇压群魔的人皇。
这让盛灵渊的童年颠沛流离,也无比孱弱。上千个夜晚里,人和剑都是听着对方的声音和气息熬过的。
而那熟悉的气息就要消失了。
天魔剑从剑尖一直折到剑尾。
盛灵渊在意识深处,第一次看见了他的剑灵。
他被一双巨大的翅膀裹着,烈火加身,身形依旧是少年单薄稚拙的样子,面目模糊得辨认不出,就在盛灵渊眼前化为灰烬。
那一瞬间,盛灵渊的神魂冲破了肉体的极限,竟从三滴“千岁”中挣扎起来,四肢不听使唤,无数侍从按着他。他眼睛里似乎着着能焚毁一切的业火,往寝殿外爬去。
天魔剑似乎仍有话说:“灵渊,我……”
然而没来得及,便就此没有了后文。
剑身剧震,轰鸣不止,刹那间竟通红如火。
手持秘铁的微煜王骇然,手一哆嗦,最后一片剑身飞溅起来,上有剑铭。
剑铭为“彤”。
毁天灭地的天魔剑,剑铭一点也不威风。
共享的视野也黑下去了,盛灵渊的左眼再看不见天魔剑能看见的,他伸手去抓自己的眼睛,左右连忙大呼小叫地按住他的手,于是除了眼角一块血肉,他什么都没抓住。
他的手空了,皮囊空了,连感官都空旷了。
从此,人间万事万物、音色香味流经他的眼耳鼻喉,便也都是干巴巴、空荡荡的了。
空荡荡的盛灵渊听完童尸们的话,“噗嗤”一笑:“朕算半个行伍出身,哪敢自称大家,不过会几首不知哪里听来的乡野小调罢了,叫高山王见笑了。”
一具藏在船尾的童尸化作刀光,在他说话间,猝不及防地从后面飞过来,直捅向他后背。
平倩如一声惊叫:“小心!”
盛灵渊头也不回,从兜里抽出那把路上随便削的竹笛,反手一架,竹笛被削成两半,那道刀光变回童尸,重重地落在甲板上,盛灵渊一气呵成地将削尖的竹笛钉上了童尸的天灵盖。
“朕俗得很,非要品评,朕倒最爱听百姓家里烹羊宰牛的动静,”盛灵渊“手起笛落”,三言两语的功夫,已经在童尸身上戳了七个洞,“逢年过节,一刀下去便见了血,只是农家的刀总是不够快,一刀常常不毙命,那畜生还在嚎,热腾腾的血能直接入口,片下来炖上一锅,大伙分而食之,一看就是个喜庆的丰年。”
竹笛“啪”一下折了,那童尸狠狠地一颤,不动了,小小的四肢开始萎缩,竟变成了一把模样古朴的弯刀,弹起来削断了木偶女一缕头发。
木偶女惊叫一声:“这到底是人是刀?”
旁边有人说:“是人,也是刀……这就是刀剑灵。”
木偶女循声望去,见宣玑缓缓地站了起来——这个宣主任方才随快艇一摇晃,突然像什么病发作了似的,撑在船边半晌没言语。
作为火系鸟雀,他在这风雨飘摇的快艇上终于扮演了自己应该领取的角色——拉拉队员。
“刀剑灵”三个字让半昏迷的燕秋山拼命挣扎了一下,竟把眼睁开了一条缝。
谷月汐惊疑不定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这些小孩是高山王子收养的孤儿吗,怎么会变成刀剑灵?”
宣玑抬起眼,他的眼皮像有千斤重,沉沉地压住他的视线,让他近乡情怯似的,不敢看见那人的脸。
天魔剑断,当年被强行封在其中做了剑灵的朱雀幼雏却没有跟着灰飞烟灭,他落到了一个妖不妖、鬼不鬼的境地,像只没了壳的小龟。
一开始,他本能地跟着盛灵渊,浑浑噩噩地飘荡了不知多久,才渐渐恢复一点神智,却发现世上没有人能看见他、感觉到他了。
他是灭族的朱雀神鸟最后的遗孤,没来得及出世就被强行扒出,不知道能不能算是“活”,因此也难说怎么样算“死”,他是一笔生死之外的糊涂账。
天魔剑可能真的是惑人神智,砸断之后,人皇性情果然“平顺理智”了,对断剑的事也并未追究,甚至坦诚地承认,自己先前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曾因天魔剑一事被他获罪的,人皇一一安抚,政务勤勉有加,为人处世也井井有条,再没有像之前一样喜怒无常过,于是皆大欢喜,臣工们也觉得自己一片苦心没有错付。
高山微煜王自觉立了大功,曾经的“英雄壮举”更是受群臣拥戴,得意极了。又或者是他觉得没了天魔剑的人皇真的没有了爪牙,于是胆大包天地袒露了自己的野心,想要趁机壮大高山人,几次三番狮子大开口,朝帝师要钱要地,日渐骄狂,甚至为了延年益寿,不知听信了哪里民间术士的蛊惑,居然还练起了邪术。
“他用一种邪术,从这些被他扣为人质的孩子身上吸取精气,”宣玑说,“为了驻颜还是长寿的……不知道有用没用,也没见怎么青春靓丽了。这事不知怎么被微云听说了。”
两年后,盛灵渊突然翻脸发难,以勾结妖族、堕入魔道、背信弃义等十大罪状为由,迅雷似的包围了高山人王城,长驱直入。
“……那个帮着里应外合的‘带路党’好像就是微云。”宣玑说,“但没能救出那些孩子,微煜王迁怒人质,死也要拉垫背,最后把他们都毒死了——用的是提炼鲛人血,炼制‘鸩’的毒气室,所以每一具童尸身上都充斥着大量鸩。将活物用鸩填满,是他们这个古法炼刀剑灵的第一步。”
“什么?!”在场风神一集体震惊了。
“刀剑灵当然是活物炼的,”宣玑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烟,叼进嘴里,有些漫不经心地一笑,“不然你们以为那是什么,人工智能?我说,咱局外勤是不是也该多读点书啊,三千年前就能通过图灵测试,诸位想什么呢,是不是还打算给这帮人颁一堆菲尔茨奖啊?”
燕秋山用力挣动了一下,触动了伤口,整个人疼得缩了起来。
他想:“知春也曾经是个活人吗?”
他也曾经在绝望歹毒的鲛人血里挣扎,最后被囚禁在一把刀里吗?那么自己自以为待他好,甚至在他刀身销毁之后,千方百计地幻想修复他,到底算什么?
木偶女:“所以……所以当年高山人被灭族之后,他们下落不明的最后一批神兵,一直是人形,一直在高山王子墓里?连清平司也一直被蒙在鼓里,还以为……”
“防着你们监守自盗嘛,唔,果然防对了。”盛灵渊以为这些事是后世史书上记的,反正宣玑方才的话他基本没听懂,也没多想,切回普通话,还顺口夸了宣玑一句,“好记性——我运气不好,最使不惯弯刀,这把刀你们谁要?”
快艇上,只有盛灵渊和宣玑能听懂古语,在其他人耳朵里,那就是时而和声、时而轮唱的一团“鸟语”。
高山微煜王好像就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所有的童尸都冲着盛灵渊一个人,王泽作为风神一的现任队长,从来没遭到过这种“冷遇”,一方面因为燕秋山的伤而心急如焚,一方面又火冒三丈:“给我!妈个鸡的,这帮九年义务教育没毕业的孤儿,普通话都不会说,到底是瞧不起谁?”
宣玑却朝那把弯刀一招手,刀身顺从地落到了他掌心里。
“不好意思,”他含着烟,轻声说,“让我截胡讨个债吧。”
盛灵渊以为宣玑是说他本命剑的事——因为自己征用了剑身,宣玑现在连个趁手的兵器都没有了,比赤手空拳就多一把钢镚,也是怪过意不去的。
于是陛下大方地一摆手,顺口开了张空头支票:“理当如此,以后若有机会,再赔你一把好的。”
宣玑背对着盛灵渊,无声地笑了一下,弯刀的刀身上突然长出繁复的火焰形纹路,刀锋“嗡”一声轻响,那些上蹿下跳的童尸倏地一顿。
紧接着,刀刃上起了一层雪白的火光,一刀劈开了夜色和深海,那火光就同他在海底烧穿了阴沉祭结界的火一样,非但遇水不灭,还顺着海水一路扩散了出去。
弥漫在深海中的阴沉祭文就像遭遇天敌,成片的后退,刀剑灵们牙齿“咯咯”作响,以快艇为中心,围成一圈,退了二十多米。
“你们先走——研究生,你怎么又开始嚎了,别哭了,赶紧把伤员送医院,”宣玑背后伸出翅膀,从快艇上腾空而起,鼻子里喷出一口烟圈,“联系肖主任,明天我科要改名‘断后科’。”
就在这时,重伤员燕秋山却挣扎着爬了起来。
谷月汐忙叫道:“燕队,你别乱动!”
下一刻,她发现燕秋山正直直地盯着某一处,眼睛里像是快要滴出血来。
谷月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被宣玑逼退的阴沉祭文收缩成一线,汇聚在不远处一个人影身上,将他凸显了出来。
无数童尸刀剑灵中间,有一张同样毫无生气的熟悉面孔——知春。
第62章
微煜王见来者不善,
上来就砍,
有心想显摆自己的本事,
于是不再装神弄鬼。一时间,数不清有多少童尸同时在海水中化作刀剑,雪刃如霜,
劈头盖脸地朝宣玑压下来。
一百多具童尸说话不同步,嚼出了七嘴八舌的效果:“盛潇,经年不见,
你怎么越发没有血气了,
哪里捡来个小妖,乳臭未干,
也敢同我……啊!”
宣玑手里弯刀如满月,一刀劈出去,
火舌卷出足有一米来长,就像刀身凭空伸长了好长一截。而刀锋未至,
旌旗似的火苗已经同那些童尸变的刀剑短兵相接。
将碰未碰的刹那,火焰纹路就像活的一样,顺着那些刀剑身爬了上去,
一百多块微煜王可算是“占了大便宜”,
顿时感觉到了一百多份灼痛,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所有的童尸一起放声惨叫,那些刀剑像钢花一样,往四周迸溅开,映得海面一片波光粼粼,
煞是壮观。
“不可能,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火!”
“辟邪镇宅火,居家旅行必备,食之壮阳。”宣玑手腕“喀拉”一声响,他仿佛已经蜷缩了几千年,从未痛快地没拉开过筋骨似的,他低笑了一声,“正适合帮助您这种‘死儿童’长高个,要不要试试?”
他们这些长了翅膀的,可能都有一种特异功能——不管嘴里叼个什么,都不耽误说话,难怪嗑瓜子都比别人利索。
盛灵渊却是一愣,他记得宣玑不太会说雅音。
他本来是被童尸围攻的核心,突然被这小妖抢了活,一时没事干了,可能是沾了水又被海风吹,这会闲下来,他一边的太阳穴开始不安分地跳起来,似乎是头痛症发作的先兆。
偏头痛怕光,宣玑那一对比风火轮还灼眼的翅膀晃得他难受,于是低头别开了眼。
这时,宣玑也看见了海面上那个被阴沉祭文包裹的男人,他弯刀一转,直指那人——这里一百零八个童尸,他感觉一时半会砍不完,于是决定先砍了那个跟别的尸体不一样的,试试效果。
可这一刀还没落,就听王泽一嗓子喊道:“知春?!”
宣玑微惊,倏地把手腕抬高了半寸,劈出去的弯刀生硬地拐了个弯,擦着知春,沉到了深不见底的海水里:“什么?”
燕秋山脖子上的金属碎片滚烫起来,谷月汐紧张地避开他身上的出血点,半扶半按住他,觉得燕队抖得像一片将落的枯叶:“燕队,你冷静点!”
海水中都是童尸,只有正中央被阴沉祭文包围的是个成年男人。宣玑皱眉看过去,见这人长得不太起眼,五官舒展而清淡,温柔得没什么存在感。但气质很独特,此时,他腰以下都泡在海水里,头发是剑身被毁之前久未修剪的模样,湿淋淋的,浸在一大群童尸之间,身上长袍似的,裹着诡异又可怕的阴沉祭文,可即使是这样,他看起来依然很干净。
那平静又与世无争的样子,让人想起午后阳台上的酢浆草,实在不像一把刀。
海水中的知春静静地朝燕秋山看过来,眉目忧郁,欲言又止。
几年间,他们一个东奔西走,一个被禁锢在异控局地下六十层,就像两座在时光之海里被冲散的小岛,不得不渐行渐远。
时间一般是不会抹杀那些刻骨铭心的东西的,这倒没错,但它会让伤口变成疤,会让拥抱过的血肉之躯变成石碑、变成画像,也会将永垂不朽的思念风干成标本,把记忆里的一切都降个维。
鲜花抽干水份,会变成干花,但要是把一杯清水泼回去,却只能让干花湿淋淋的狼狈起来,再不复一开始的鲜亮了。
此时惊逢于夜幕下,燕秋山和知春相隔不过十来米,都不知从哪说起。
“宣主任,你不是说知春刀的残片被盗了吗?”王泽语无伦次道,“还是……这些祭文怎么会……到底怎么回事?”
“祭文,”知春像是已经很久没开过口,话说得很不流畅,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是我写的。”
燕秋山的表情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你写的……”王泽呆愣片刻,随后他强行镇定,强行“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们这些狗东西偷走了知春残片,照着他的样弄出了一个冒牌货,对不对?”
他说着,故意大声嗤笑了一声,把自己嗓子笑劈了:“这他妈多明显啊,是吧,燕队!他根本不可能是知春。我说,这都8102了,你们魔头界能不能与时俱进一点了,怎么还是上个世纪那老三招……痛快点,大家真枪实弹地干一仗行不行!燕队,你说句话!”
燕秋山说不出话,他连眼神都挪不动。
一只冰冷的手拍了拍王泽的头,王泽激灵一下。
“剑……”盛灵渊说了一个字,随后似乎意识到自己口误,一顿之后又改了过来,“刀灵和人之间是有联系的,你们这位燕队认得出真假。”
“他要是认错了呢?他连喘气都费劲,人缺氧的时候连亲妈都不认识,那货现在就是一‘限制行为能力人’,知道个屁!”王泽气急败坏道,“知春是为了救人才中海毒的,他虽然是把刀,虽然……最后实在没办法……最后把他……但他也是英雄,他的照片现在还挂在外勤安全部那烈士墙上呢!”
盛灵渊还是头一次见到嗓门这么大的鲤鱼,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往旁边躲了几步。
他觉得说话如果嗓门太大,就很容易不过脑子。
天地尚不能长久,何况是人,过去好,现在就不能坏了么?
果子扔在那三两天就变质,哪个魔头还不是英雄变的。
“知春的刀身被销毁了,我们亲眼看见的!就算有人能把他偷走,他们也不可能弄出一个全须全尾的‘大活人’!‘刀身损毁,则刀灵消散’,哥儿几个把能查的资料都查了,就查到这么一句!燕队,这么多年,你以为就你惦记着修复知春吗?地下六十层W区防护盾三年没开,那是怕你偷偷回来看他不方便,管理员每个月收我三条烟!”
快艇上的几个善后科人员:“……”
好了,知春之所以会失窃的“帮凶”投案自首了。
“看什么看,”宣玑用眼角别了他的几个马仔一眼,“都没听见!”
罗翠翠从善如流,又倒头“晕”回了甲板上,杨潮哭得好大声,平倩如低头抠手指,假装自闭很多年。
盛灵渊笑道:“这倒是,朕……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也很好奇,断刀是怎么‘复活’的。”
宣玑握着弯刀的手一紧,他落在快艇船尾上,终于朝盛灵渊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人与他只隔着半条快艇的距离,穿着不伦不类的运动服,似笑非笑的样子,像一场不知真假的梦。
只见盛灵渊朝水面一招手,一块浮冰就飞到了半空,中间冻着一把剑——原来方才有几具冲太快的童尸,囫囵个地被宣玑的火“吞”了下去,脱离了微煜王的控制,变成普通的刀剑,其中一把剑正落到船边。水里立刻爬出几排鬼鬼祟祟的阴沉祭文,试图重新爬上剑身。
刚爬了一半,就被冷眼旁观的盛灵渊速冻了。
“我方才一直在想,微煜王死无全尸,所以被阴沉祭召唤出来后,才只能依托于别的东西活动,但……为什么偏偏是微云墓里这些被制成刀剑的童尸呢?”盛灵渊隔着浮冰,抚摸过那剑身,“有意思,这里面的剑灵根本没醒。”
宣玑不知怎么的,一阵不舒服,弯刀一勾,把那柄被冰封住的剑从他手里勾走了。
盛灵渊只当他要看,也没在意,接着说:“活人铸剑,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被铸成剑的人死得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时间与火候有一点配合不好,都炼不出完整的剑灵,否则有灵的兵器也不会那么金贵了。这些孩子是被微煜王杀的,微云本来就去晚了,仓促间动手铸剑,又刚经历过大悲大怒,就算是‘天耳’,我觉得他也未必能一次炼出一百多个刀剑灵。”
“等等,我有点糊涂了,”谷月汐轻轻地问,“可这些小尸体能在人体和刀剑之间自由切换啊,这不是说明已经炼成了吗?”
“炼成了,但恐怕不是一百零八个剑灵,”宣玑看过那把被冻住的剑,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知春,“他当时炼化了一百多个孩子,得到了一百多柄刀剑,但其实只得到了一个‘灵’,对不对?知春,就是你吧?”
盛灵渊笑了笑:“是啊,难怪刀断灵不灭。”
微云到底不肯信任他,临死前没把那把真正有灵的刀交给他。
燕秋山撑着自己的手臂一软,谷月汐一下没拽住,他重重地磕在甲板上,他竟从伤痕累累的肺腑间挤出了几个字:“你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来找我?
为什么这么多年,连个梦也不肯给我?
“蜃岛的海毒侵蚀了我的刀身,刀身又碎,我……没地方去,其实一直跟着你。”知春轻轻地说,“但你看不见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个朦胧的意识。”
只听“噗通”一声,宣玑没拿住,失手把那柄被冻成冰坨的剑掉进了海里。
“直到最近,不到一个月……我才慢慢清醒了一点,有了点感觉。”
“不到一个月,”宣玑打断他,“具体是哪天?”
知春摇摇头:“不清楚,我日子过得很糊涂,只记得那天看不见月亮。”
看不见月亮——要不是阴天,就是新月。
“那不正好是毕春生阴沉祭成的那天?”平倩如小声说,“主任,那天您第一天上班,到现在就是不到一个月啊,您第一个月工资还没开呢!”
宣玑:“……谢谢你啊。”
王泽急赤白脸地追问:“你感觉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