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宣玑放下盛灵渊,发现那人方才睁眼时,眼神迷茫了一瞬,随后眼睫缓缓地沉下,他眉目舒展起来,嘴角竟隐约露出了一点笑意。宣玑一怔,但还不等他看清,那笑容就又消失了。
就像一生开一次、弹指便凋零的花。
宣玑布阵的时候蒸发了整箱矿泉水并一个面包车的水箱,周围弥漫着温热的水汽,像个蒸笼。王队把水蒸气聚集在一起,悬在面包车顶上,等晾凉了,又把它们重新注回汽车水箱里。
这面包虽然看着老成了一点,但居然意外地“老当益壮”,连蹦再跳地跑了一路,被谷月汐开膛破肚、又给重新装回去,回程居然还能运行良好。
“听说肖主任被雷劈了。”王队给清理现场的同事打完电话,回过头来对其他人说,见众人纷纷露出诡异的表情,他连忙指了指自己的脸,“不是……同志们,麻烦你们看看本人严峻的表情,我说的是字面意思,不是骂他。”
张昭纳闷道:“没下雨啊,哪来的雷,再说肖主任自己不就是雷电系吗,怎么还能被雷劈?”
“这不是重点,”谷月汐急忙追问,“人怎么样?”
“可说呢,幸亏是个雷电系,不然明天大伙就得给他开追悼会了。”王队说,“现在送医院了,不过刚才陪着过去的同事说情况挺稳定,问题不大。”
众外勤们听说,集体松了口气,宣玑看了看他们,欣慰地想:“还是有点战友情的。”
就见谷月汐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万一肖爸爸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以后咱们行动预算超支可怎么办啊,拜谁去啊?”
宣玑:“……”
人间真相真是赤裸裸的。
王队三言两语,大致把巫人塚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又回头问宣玑:“对了,宣主任,你剑灵刚才是不是说他放了个什么雷符。”
宣玑揉了揉眉心:“嗯,他应该是在阿洛津的尸身上做了手脚,故意留在那等那个操纵阴沉祭的人上钩,不过看来钓上来的好像只是个分身,分身被雷劈了,真身还能打电话坑咱们一回。回去可以先查查方才那通电话是从哪打出来的。”
谷月汐见他脸色不对,敏感地问:“怎么了?”
“阿洛津——就是刚才那个魔头,他说布下阴沉祭文的人想让赤渊火重新烧起来,当中提到了很多名词,我没太听懂,发音接近于‘妖族’‘影族’和‘高山族’……别问我这些都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宣玑心事重重地说,“我怀疑这事还没完。”
张昭问:“‘赤渊火重新烧起来’是什么意思?烧起来会怎么样?火山爆发吗?”
宣玑摇摇头,没回答。
赤渊火重新烧起来,真的会像阿洛津说的那样,回到九州混战前那样吗?他忍不住看了盛灵渊一眼,盛灵渊安静地蜷在半放倒的座椅上,头偏向窗外,留恋着什么似的。
宣玑心里其实还有一点,百思不得其解——阴沉祭文召唤来的人是随机的吗?
有资格成为大魔头的,性情一定不会温顺平和,那这个操纵阴沉祭文的人,就不怕强扭的瓜不甜,招来一帮给自己捣乱的吗?
反正这第一位就很不配合。
这种操作听着像玩火撞大运,不太符合阴谋家的作风。
那么……如果不是随机的,什么样的人会响应那祭文呢?
宣玑记得自己第一次在赤渊见到盛灵渊的时候,他说过“阴沉祭文是沟通天地之术,我既然被此人唤醒,必有与他相通之处,否则,他的血流不到我棺材里”。
要说起来,所有人都有相通之处,人性框架在那摆着,大家的基本情绪就那么几种,这个“相通之处”的概念太宽泛了。
那会是什么?
东川的一天已经开始了,各大早点摊位蒸腾起烟火,早高峰初见端倪,回程速度慢了不少。
到了酒店,老远就看见楼下商场里围了一大帮人,好像在说什么地板“塌陷”的事,几个外勤都是管杀不管埋的老手,纷纷假装没看见,神不知鬼不觉地还了车,悄悄溜了回去。
宣玑把盛灵渊放回酒店,试了一下他的体温,已经不那么烫了。
还好,他想,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盛灵渊这具躯壳会流血、会受伤、会发烧,看着简直像肉体凡胎,可是赤渊火烧不化,又当了三千年的剑,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属于哪个物种?这都说不清,真有问题,人的医药手段肯定处理不了。
宣玑总算是得以片刻喘息,他给自己泡了杯茶,又简单洗了个澡,靠在另一张床上,本想闭目养神片刻,一闭上眼,眼前却总是浮现出那个挡在他面前的背影,挥之不去,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于是他摸出了手机,在软件上搜到一本《齐武帝记事》,付费买了。
据说这虽然是本通俗读物,但是一位古代史方面的老专家写的,考证扎实,还算靠谱。一翻开书封,那张五大三粗的画像就跳了出来,宣玑忍不住瞄了盛灵渊一眼,把手机往被子里缩了缩,暗搓搓地握在手心里看……明明是本正经八百的科普读物,他的姿势活像苟在地铁上偷看小黄书。
“……武帝盛潇出生在第一次平渊之战时,有人说他是‘应劫而生’,那场惨烈的战役拉开了战乱二十年的序章,亲征的平帝战死,王朝凋零,初生的小皇子也在帝王将相们的仓皇溃败中失落,两年后才被大臣们寻回。”
“这其中经历过什么样的过程不得而知,当年的朝臣们又是怎样确定小皇子的真实身份,也没找到相关史料,学界一直流传着一派说法,认为武帝并非平帝陈皇后的嫡子,否则他后来弑母的行为就太过反人性了。笔者个人认为这种推测缺乏证据。”
“首先,《齐书》中确实有‘陈皇后有孕’的相关记载,按照生产时间推断,与盛潇的出生记录对得上。另外,‘狸猫换太子’的说法也很难立住脚,因为盛潇在之前,陈皇后另有一子盛唯,武帝这位亲兄长比他年长三岁,并在乱世中磕磕绊绊地活到了成年,陈皇后没必要为了巩固地位冒领别人的孩子,舍弃亲子、传帝位给冒领的孩子就更加不合常理。”
“综上所述,虽然一些‘粉丝’情感上不能接受盛潇杀母的行为,提出各种假说来试图将其合理化,但都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纵观武帝的一生,有敌军围城时以身为饵、让一城百姓免遭屠戮的高光时刻,也有暴虐嗜杀、六亲不认的黑暗一面,我们应该以更加客观公正的角度看待历史人物……”
后面一大段作者的史学观点,宣玑一目十行地跳过了,翻到下一章,见作者引述了一个人格心理学家的评价——
“相传他虽然是在战乱中出生、行伍间长大,但个人生活习惯非常考究,控制欲很强。《齐书——武帝篇》里提到过,盛潇非常讨厌衣冠不整,除了少年时颠沛流离的日子,即使是自己的生母求见,也必要让她等自己沐浴更衣、打理整洁后才肯露面,有一次重病,昏迷三天,醒来后第一件事仍是屏退左右,打理个人形象。这似乎是对他早年居无定所、环境无限失控的某种补偿……”
宣玑的目光在“非常讨厌衣冠不整”上停留了片刻,目光又飘到盛灵渊那草编的毛边烂袍子和乱发上。
然后他鬼使神差地爬了起来,浸湿了毛巾,一边调水温一边想:“这算什么?我是不是有病……啧,不对,我这属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恩怨分明”的宣主任严肃地想着,“伟光正”地捧着湿漉漉的大毛巾来到床边,仔细研究了半天“古人”这件草编袍子是怎么系的,终于,找到了那复杂的腰带扣。
“我这可不是耍流氓。”宣玑一边解一边想,“我就顺便看看他刚才被阵法反噬时候刺的伤……”
一只苍白的手突然扣住了他的脉门。
宣玑:“……”
这位陛下还能不能好了?来得不是时候,晕得不是时候,血流得不是时候,“蓝牙”断得也不是时候……连醒过来都不是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注:核磁共振和微波炉一样,不能把金属塞进去
第44章
宣玑脑子里,
一万个尴尬互相拉扯着呼啸而过,
他想解释,
但被尴尬践踏过的脑子忘了词,一时间,“废话上车拉”的人设竟然岌岌可危,
结结实实地体会了一回社交恐惧症患者的真实感受。
谁知盛灵渊的反应异常平淡,他醒过神来,轻轻吐出口气,
放开宣玑,
又轻描淡写地摆摆手说:“不必伺候。”
宣玑:“……”
盛灵渊又有些吃力地坐了起来,不知牵动了哪里,
他起身时肩背一紧,手往上抬了半寸,
像是想捂住哪里,但随即又忍住了,
他默默地坐了一会,动作迟缓但沉稳地站了起来,指了指床单,
吩咐:“叫人撤换了吧。”
宣玑匪夷所思地瞪着他,
见陛下脸上全是理所当然,一点也没有剥削劳动人民的羞愧。
他于是半带嘲讽地问:“要不要小的服侍您沐浴更衣啊?”
盛灵渊翻了翻扔在墙角的衣袋,被里头的几件衣裳寒碜得眼睛疼,这回连手都懒得摆,只是懒洋洋地弹了一下手指——不必,
你下去吧。
宣玑:“……”
这些万恶的封建统治阶级,什么狗态度!
衣裳盛灵渊是会穿的,刚从赤渊醒来的时候,他正好碰上了那几个游客,那会他什么都不记得,见此地风土人情十分古怪,就暗中跟了那些人一段路,然后照着那几个人的装束,用树叶和简单的幻术给自己捏了一身——衣与裳的样式、颜色,往往有很复杂的讲究,初来乍到,要是犯了什么忌讳就不好了,盛灵渊是个仔细人,所以他研究了每个人穿着的特点,总结出了共性和他们身上几种最常用、看起来最安全的颜色。
不过现在知道了,当时他谨慎过头了,这里的人简直百无禁忌。
“活得真放肆啊。”他又艳羡又嫌弃地想,“就是自由了过头,有点不知美丑。”
这两年正流行“大长腿”,人们都在想方设法地拉高所谓“腰线”,上衣要么短小,要么就塞进裤子里,这在陛下眼里简直就是“衣不遮体”,就算干苦力的穿“短衣”,那也没有这么短的!
盛灵渊把一件电光蓝的“超人”背心丢在一边,骚气绿的那套他可能是怀疑有毒,碰都没碰,最后矬子里拔将军,他捏着鼻子,捡了一身白色运动服,凑合拿走了。
卫生间的门有锁,但盛灵渊不会上,于是带上门后,他先是生疏地拧开了水龙头,手指将水流引出,回手点在卫生间的门上,水流迅速在门上爬出了一道禁制,继而在他手心凝结成冰,卫生间里的温度直线下降,整扇门都给冻住了,空调热风“嗡”地一声。
盛灵渊被空调出风口的动静惊动,抬头看了一眼,虽然宣玑跟他说过那是什么,但这些当代人都能充耳不闻的环境噪音还是会让他紧张。
几个简单的动作,盛灵渊额角已经冒出了冷汗,他伸手撑住水池。手抖得不成样子,衣带拽了几次才磕磕绊绊地解开。
生死花藤织就的袍子一离开他,立刻萎顿成一把死气沉沉的枯草。
盛灵渊死死地按住胸口,把一声闷哼锁进喉咙里——他的胸口上并没有血迹,而是黑气缭绕,几根火焰色的“线”若隐若现地卡在他的胸口里,周围的血肉不断被腐蚀,又不断自己愈合,反复拉锯,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盛灵渊的手指骤然发力,直接杵进了自己胸口,掏心似的揪住一根“线”,强行往外拽去。
外面的宣玑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随便挑了个台,当背景音放,然后拿出早餐菜单叫客房服务。
放下电话,他就彻底没事干了,五脊六兽地在屋里晃了几圈,他拿出手机,把刚下的那本破历史读物……以及几本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耽美删了。
自然界里,但凡是长了翅膀的,大部分都好臭美、好色,宣玑虽不是什么真鸟,但因为后背上多了这么个不正经的器官,所以也没能免俗——男色女色各种色,他都有胃口欣赏。
“可是好归好,”宣玑手里把手机翻来覆去地盘,语重心长地劝自己,“还是得有理智啊。”
说着,“有理智”的宣主任竖起耳朵,听了听隔壁卫生间的声音。
没动静。
宣玑不由得“替古人担心”起来——听说这些腐败糜烂的封建统治阶级连饭都要别人喂,生活到底能不能自理?”
“我说陛下,是不是忘了怎么开热水了?墙上那个不锈钢——就那个铁把手,抬起来,往红的那边拨一点!”
盛灵渊没理他。
宣玑翘起二郎腿,仰头靠在沙发上,盯着电视上又唱又跳的女团看了一会,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个组合,但今天不知怎么的,半天也没听进去她们唱了什么。
脑子闲下来,他把这兵荒马乱的几天里所有的事飞快地过了一遍,渐渐皱起眉。
他能感觉到自己和盛灵渊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单是沾了对方的血就会强行心神相连。持续了十年的梦,一直温养在后脊里的剑……还有巫人塚里初见盛灵渊时,千头万绪的情绪。
直到这时,那种激烈又陌生的情绪仍徘徊不去,稍微一个念头,就立刻卷土重来。
宣玑不适应的动了动空了的手指——对了,还有那枚碎了的圣火戒指。
他正在盘算,近期有时间是不是要回一趟族中祭坛,手机忽然一震。有个人要加他微信,来自平倩如拉的那个群里的谷月汐。
宣玑顺手点了接受,谷月汐那边很快敲来一大段话:“宣主任,这事可能是我多嘴,但我想了想,以防万一您不知道,还是跟您说一声——今天您剑灵给您挡了一下,您去扶的时候,我本打算过去帮忙,听见他说‘别碰有血’,有点担心,就用透视眼看了一眼。”
宣玑怪别扭地拽了拽衣服,觉得以后还是离这位女同志远一点。
谷月汐紧接着又发了一条信息:“我看见他的伤口其实已经愈合了,但是被您的阵法刺穿的部分一直被腐蚀,伤处有特殊的能量反应。我记得刚入职的时候安全部培训过,那好像属于某种不祥的邪恶力量。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您小心一点,毕竟是剑,武器接触过的东西很多,有可能会被污染的。”
盛灵渊又不是真的剑灵,自己就够邪的了,什么东西能污染他?
不过……被腐蚀?
宣玑沉思片刻,站起来走到卫生间门口:“您真不用帮忙吗?”
说话间,他的手按在了门上,门那头传来的刺骨的寒意让他手指一缩。
宣玑一眯眼,门上有禁制。
就在这时,卫生间里突然爆出一阵压抑的低咳,宣玑明显感觉那禁制松动了片刻,他拍在门上的手掌立刻腾起火焰,火光下,酒店的卫生间门透明起来,清清楚楚地映出了那一边冰封的禁制,宣玑并指如刀,冰茬一下被他划开,禁制破了,门猛地向里面弹开——
盛灵渊从自己胸口抽出了最后一根“线”,人仍站着。
镜子、水池、地上,一串一串的血迹像凄艳的红梅。
此情此景一下撞进宣玑眼里,他好像突然被吊在了万丈深渊上,心发抖似的狂跳起来。
他眼前掠过一个画面——周围都是滚滚的岩浆,他的视线里一片死亡一样的灿烂,一个人影从空中落下,笔直地砸在他面前,被岩浆吞下又抛起。他惊慌失措地扑了上去,一把抱住那人,用尽全力想保护他,却反而将人往地火更深处拖去。
最后一根“线”应该是扎在肺腑上的,伤口愈合之前,盛灵渊有点喘不过气来,声音都不对了:“出去……沾了血,我不好过,你就……你就舒坦吗?”
宣玑倏地回过神来,一身冷汗地落回人间,下意识地抬起的腿僵住。
好一会,盛灵渊才算攒够了一点力气,他伸手在空中虚虚地抓了一把,水龙头里的水流就随着他的手势开始冲刷周围溅上的血。
“不用……咳,”宣玑发现自己声音很涩,连忙清了清喉咙,“不用这么费事,把那花洒摘下来冲一下就行。花洒就是……唉,算了。”
他弹出一枚硬币,这回的硬币变成了一根很细的小铁链,缠住了花洒,摘了下来,又用另一枚硬币隔空撞开了淋浴热水,
感谢便捷的当代科技,周围溅上的血珠很快冲干净了,并且不像盛灵渊预想的那样满地积水,而是自动顺着角落里的下水道流走了。
盛灵渊忍不住赞叹了一句:“这倒方便。”
他突然出声,不知道走什么神的宣玑吓了一跳,手一哆嗦,喷头里的水一多半喷在了陛下身上。
盛灵渊的头发顿时被打湿成绺,原本能遮体的长发分开,露出半个肩膀。
宣玑整个人都石化了。
“啧,”陛下看起来倒不太介意,可能是战争年月不能太讲究,手比脚还笨的废物仆人经历过不少,“怎么毛手毛脚的——过来,小妖,帮朕沐浴。”
宣玑像误食了自己的羽毛,一口气呛在嗓子里,咳成了狗。
第3卷
妄子
第45章
宣玑的脸皮属于“厚实耐用”型,
所以平时七情不露,
不过相比起来,
身上其他地方就有点“偷工减料”了,这一呛,他脸没红,
脖子到耳垂一线却泄露了血色。
盛灵渊作为封建社会的最高统治者,洗澡的时候没弄来一帮大美人捶背揉肩,已经属于比较朴素正派的皇帝了,
随口一句使唤,
其实并没有多想,不料招来这么大反应。
他诧异地一侧头,
发现宣玑碰到他的目光,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一下撞在了衣柜上,样子就像个惨遭调戏的幼崽。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察觉到宣玑的窘迫,立刻起了拿人家消遣的心思,不怀好意地一笑,
盛灵渊故意压低了声音,
问:“怎么,你这个品种怕水啊?”
他的身体像是已经习惯了毁伤之后快速修复的过程,把那几根致命的“线”拔出去,脸色顿时和缓了不少,这会浴室里逼人的寒意也被空调热风吹散了,
他这么一笑,周身灰败的神气立刻被冲散了,又是一副随时准备坑蒙拐骗的德行,看着让人牙根痒。
宣玑:“……”
惯得他毛病!
宣玑把花洒上的铁链一撤,铁链弹回手心。卫生间对面就是衣柜和小吧台,他干脆往衣柜上一靠,顺手从小吧台的冰箱里摸了罐啤酒,一边“不看白不看”地拿美男下酒,一边嘴很欠地说:“陛下,这您就得接受一下我们新社会的价值观洗礼了——您有手有脚,挺大一人,吃喝拉撒这样的日常小事还要别人帮忙,不觉得很羞愧吗?”
“唔,”盛灵渊捡起被他撂下的花洒,试了试水温,又把龙头往凉水一边拨了拨,从容不迫,一点也不在意有人看,“我为何羞愧?”
宣玑嗓子有点痒,于是灌了一大口冰啤,人五人六地说:“你们这些旧社会的剥削阶级,压迫劳苦大众,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不值得羞愧吗?世界上有那么多高尚的精神追求,你们却每天耽于物质享受,奢靡浪费、自命不凡,像话吗?再说了,人人平等,凭什么别人就该为你们服务呢?”
“有饭吃,有份例,有所求。”盛灵渊磕绊都不打一下,回答他,“你住这房,难道要自己铺床扫地?”
宣玑冷漠地说:“哦,那我没领你工资,少来使唤我。”
盛灵渊一秒就猜出了“工资”是什么意思,好整以暇地冲着自己的发梢:“嗯,说说看,你想要什么,万一我有呢。”
这人就为了找人给他洗头,会不会也太没下限了?
宣玑眼角一跳,感觉这破酒店的啤酒质量不行,干得噎嗓子:“陛下,只有伤病残疾、或者其他生活不能自理人士,才需要别人照顾,您属于哪一类?”
话没说完,盛灵渊为了冲头发,往上抬了抬花洒,胳膊一提牵动了胸口的新伤,他动作一滞,虽然没吭声,却轻微的抽了口气。
宣玑:“……”
哦,他属于“伤”。
一瞬间,宣玑方才那点脾气就烟消云散了,他只好认命地挽起袖口裤腿,又把空调调高了几度,走进了卫生间。
虽然知道对方为他挡那一下,只是因为赤渊,并不是因为他本人,但谁让人家是为了他伤的呢?
宣玑从盛灵渊手里接过花洒,用紧绷的下巴一点浴缸,又非礼勿视地只把目光放在他肩膀以上:“先说好,我可就管洗头。”
不知道理发店里的洗头工都是怎么工作的……可能是每天面对太多脑袋,已经麻木了,但对于“偏好不明”的宣玑来说,此时此刻,他很难不心猿意马。
在这个里男女主第一章
就恨不能“带球跑”的时代,很多东西开放得有些无聊,大家都学习紧张工作忙,凡事喜欢直奔主题,一对一对的红男绿女要么尽快“走肾”,走完一拍两散,要么坐在一起互相盘算家底、展望未来,仿佛两位促膝长谈的会计。
很多幽微的美感丧失殆尽,“暧昧”也成了贬义词。
而在宣玑看来,人身上最幽微暧昧的地方两处,一个是手,另一个就是头发——自古“青丝”通“情丝”,早有“结发”的说法,慢慢捋过另一个人的头发,会让他有种直接碰到对方万千思绪的错觉……尤其盛灵渊的头发又长又密,被水浸湿,就千丝万缕地纠缠在他手指间,旖旎得过了火。
当然,宣玑也承认,这只是他个人的隐秘情结,并不被社交礼仪广泛接受,不然“Tony老师”们工作没法干了。所以更气人了,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尴尬。
“我说陛下,”宣玑试着给自己脱敏,“你雇洗头工,都不考察一下别人的性向吗?”
盛灵渊从浴缸里抬起头,懒洋洋地掀起眼皮:“什么?”
“性向……这词可能对你们古人来说太新潮了,就是……”宣玑迟疑了一会,谨慎地选了一个又委婉又好懂的说辞,“大多数情况吧,这个搞对象……结亲是一男一女,不过除了男女以外,还有一些人偏好其他的组合,比如……”
盛灵渊:“龙阳之好?”
宣玑:“……”
他一顿之后,又不由得失笑。也是,混战时期,礼乐崩坏,盛灵渊什么事没见过,大概除了飞机大炮原子弹之类的硬核科技,这世界上没什么能让陛下觉得新潮了。
盛灵渊又问:“你么?”
“我的情况有点复杂,”宣玑清了清嗓子,“我比较‘广谱’,所以为免说不清楚,我不太和别的男人发展一起泡澡堂的友谊……呃,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盛灵渊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宣玑敏锐地从他脸上看出一句话——那关我什么事?
宣玑:“……”
对了,这帮糜烂的封建贵族以前还用侍女呢,当着一排大姑娘裸奔,也没见他们谁不好意思过。
万恶的旧社会,真不要脸!
阶级矛盾终于驱散了绮思,宣玑无端而起的“心猿”就这么骑着“意马”跑了,专心致志地做起了洗头工。
又过了半个小时,宣玑脑子里非但已经毫无杂念,还想把陛下剃成秃瓢——这头发实在太难洗了!
酒店高层的水压不够,花洒水流不够冲,他那头发光是用水浸透就得冲好半天,一捧攥不过来,比牛仔裤还难洗!抠门的酒店给每个房间配的洗漱用品是旅行装的,洗发水根本不够用,宣玑只好把什么洗脸的、沐浴液……一股脑地搀和在一起,胡抹乱揉。
更缺德的是,狭小的浴室里没有洗头凳,宣玑只能一直弯着腰,腰弯了半个多小时,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直”了起来,忍无可忍,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拎过方才放在一边的啤酒罐。
还没来得及往嘴里送,浴缸里那位快睡着的爷就忽然睁开眼,问了他一个灵魂问题。
“我忘了问,”盛灵渊说,“你怎么称呼?”
宣玑:“……”
他是把啤酒浇这货脸上呢?还是把这颗气死人不偿命的脑袋按进浴缸里呢?
“取字‘璇玑’,”盛灵渊好像没听出他回答里的咬牙切齿,又问,“怎么想起叫这个名字的?”
可能是已经被盛灵渊套出来历,觉得细枝末节没必要隐瞒了,也可能是半罐啤酒加速了心率,降低了他的防备,宣玑沉默了一会,回答:“不是我自己起的。”
他重新打开花洒,冲掉盛灵渊头发上的浮沫:“我们守火人,没爹没妈,在上一任的尸身前出生,哪来的名字?这是个……假身份——十年前,边城下辖县城盘山道上,有个男孩准备去大学报道,他父亲开车送他去火车站的路上汽车爆胎,处理不当,从盘山路上翻下去了,我当时刚从赤渊出来,正好经过,顺手拦了一下,没让车滚下山崖。我找了个地方把车里的人扒出来,给开车的父亲度了口气……那孩子没救回来,翻车的时候他在后座,没系安全带,撞头了,当时就没了。”
“我那时候对凡人这边不太熟,看了看周围都是荒山野岭,也不知道应该把这父子俩往哪送,就捏了一小撮随身带的赤渊土,放进了那孩子耳朵里——赤渊土是我们守火人祭坛里的土,当年赤渊火最后就是在那彻底灭的,放进刚死不久的人耳朵里,能听见一部分生前记忆,但是听见多少、听见什么,得看运气。我想知道这周围哪有可以求助的地方,没听见,听了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
家里的事、学校里的事,对未来的憧憬,与暗恋的女孩天各一方的惆怅,鲜活的青春一股脑地灌进了他的耳朵,继而又随着尸体的体温随风消散,叫人又是羡慕,又是痛惜。
盛灵渊问:“借尸还魂?”
“没,”宣玑回过神来,“闭眼,冲水了——我没有穿别人尸身的爱好。人我安葬了,用了点小障眼法。”
高中毕业升学正是人生重大转折,尤其是去外地上学的孩子,一学期下来,性格和生活习惯有点变化,家人不会太在意,跟以前的朋友有陌生感也很正常。顺理成章地,他成了个有来龙去脉的“人”,异控局那帮人至今也没查出他的履历有什么问题。
盛灵渊听着流经耳畔的水声,奇怪地问:“十年前?你虽然尚且年幼,也不至于才出世十年——我看此地秩序井然,老幼妇孺早晚独自出行也全无惧色,该是承平日久了,你说你出生在……那什么战时,应该不是最近几十年的事吧……唔!”
“行了,冲干净了,”宣玑把一条毛巾甩在陛下脸上,“剩下的劳驾您自己来吧,可累死爹了。”
就在这时,送早饭的客房服务来了,宣玑正好借着应门避过了这个问题。
“咱们在东川森林公园里抓魔头的时候,打给谷月汐的那通神秘电话是总局总调度室的号。”下午,短暂休整过来的王泽跟宣玑一起去了趟医院,探望惨遭雷劈的肖征,“问题当时总调度室根本没人啊,总调度肖爸爸还横在现场呢——宣主任,你回去没睡一会,怎么哈欠连天的?”
宣玑一脸疲惫地回答:“别提了,被抓了壮丁,干了一早晨苦力。”
王泽一头雾水。
宣玑摇摇头,又问:“有人靠近过吗,‘特殊监控’呢?”
异控局用的监控系统不是普通系统,能拍到多种异常能量体,鬼影子都不放过。
“没有,”王队说,“所有监控我都叫人查过了。”
宣玑叼了根烟,站在医院门口沉默地抽完,才说:“谷月汐的手机,查过了吗?”
“手机?”王队一愣,“炸了的那个?拿回去让技术人员分析了,怎么了?”
宣玑没吭声——这里面有两个问题,一个是,那通电话来的时机太巧了,正好是阿洛津被阵法困住的时候。幕后黑手如果不是能未卜先知,那就只能是……他通过某种方法,“看”到了当时的情况。
第二是,阴沉祭文,真的能远程用无线电控制吗?要是这样,那也未免太逆天了。
“你是说,当时有东西附在了谷月汐的手机上,一路跟着我们!”王队倏地睁大了眼睛,“不对,月汐是我的人,在‘风神一’七八年了,她不可能有问题。”
宣玑没说话。
毕春生都在异控局二十多年了。
“那也不对!”王队说,“要没有她,当时你那阵法就不可能成功。她要真有问题,干嘛先帮忙后拆台?不嫌费事吗?”
这倒确实。
宣玑把烟头捻灭在垃圾箱里:“那让她仔细想想,手机都谁碰过,里面有没有装过什么特殊的软件——走,听说老肖被雷劈了个‘泰迪卷’,咱先参观参观去。”
“哎,对了,”王队两步追上他,“还有件事,宣主任,我不知道你们后勤部门怎么规定的,但我们安全部是这样,要是自己的特能或者特殊武器出现变异,得正式打报告备案——你那剑灵是刚冒出来的吧,现在跟你算什么关系?有什么打算?”
第46章
宣玑被他问得一愣,
随后,
又感觉老王这话问得很不像人话。
特能变异什么的,
需要跟局里打声招呼就算了,后面那俩问题又算什么回事?
公家打算给安排婚假怎么的?
宣玑:“我打算什么?”
“打算用哪种方式备案,”王队正色说,
“你知道咱们局里有个‘类人审查量表’吧?满分一百,超过六十的,就是‘类人度’太高,
会被重点关注,
像你家剑灵这样比你还像人的,我估计他能拿一百一。”
宣玑眼角一抽,
感觉这话怎么听也不像夸他。
“这种情况,有两种备案方式。要么你签‘全责协议’,
由局里给他办一张特殊的身份证,外面看就跟普通人的身份证一样,
拿去银行开户都行,但其实跟你的身份信息是连着的,以后他所有事都得你负责。”
宣玑有种不祥的预感:“也就是说……”
王队好心地解释道:“哦,
也就是说,
以后他欠债、你还钱,他杀人、你偿命。”
宣玑:“等等……王兄,你快帮我看看,我后背上是不是趴着‘专业背锅’四个血字?”
王队一摊手:“你剑灵要是不太听你的,那确实就不好办了。那要不然你就选第二种,
‘普通备案’——只要告诉局里有这么个事就行了。”
宣玑感觉这个主意不错,刚要点头,就听王队又补充:“然后你得把他送到总部大楼地下六十层,隔离审查,六个月起步,类人度越高,审查时间越长,最后得经过一系列实验和安全测试,由三个主任级以上的专家签字才能放行。”
宣玑:“……”
借他个胆也不敢!
总局地下六十层,宣玑前两天刚去过,就是那个隔离危险物品的地方,变异的镜花水月蝶也在那。
“为什么这么严?”宣玑问,“古物生灵应该还挺常见的吧?”
“嗯……别跟别人说是我告诉你的。”王队往周围看了一圈,压低声音说,“我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前任风神第一支队的负责人——就是我当年的老大,姓燕,叫燕秋山,是个金属系,他当年就有一把长刀,刀铭‘知春’,现在那把刀的碎片就在总部地下六十层。”
他俩一边说,一边进了住院大楼。
宣玑问:“出什么事了?”
“那刀灵性……邪性,刀身特别亮,能照出人影的那种,但你要是从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就能感觉到不对。因为你看见自己的脸,总感觉不像在照镜子,而是那里头其实有一个人,正用你的脸在往外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王队轻声说,“有一次,我们过年搞团建,都喝多了,我们水系的比一般人酒量大点,喝到最后,也就我还能站着,就挨个给他们家属打电话叫人来接。当时燕队家来了个男的,我到现在都记得他长什么样——大高个,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长得跟个模特似的。燕队大着舌头,让我管他叫‘嫂子’,我想都这年代了,嫂子男就男呗,就嘻嘻哈哈地叫了,也没往心里去……可是帮他扶燕队上车的时候,我听见燕队叫了他一声‘知春’。”
“他是刀灵?”
王队点点头:“嗯。”
“后来呢?”
“后来有一回,南海漂来一座‘蜃岛’——你知道什么是蜃岛吧?”
蜃岛就是一种海上漂的小岛,传说有种叫“蜃虫”的海洋生物,可以理解成是一种海里的屎壳郎,喜欢各种脏东西,经常是一大群聚在一起,把那些沉船、海里的尸体、垃圾什么的……都攒在一起,抱成团,远看就像个会移动的小岛。(注)
但大海深处,未知的东西太多了,除了脏,蜃岛里还往往藏着其他一些致命的东西,目前人们无法做出准确的区分和定义,只好把它们统称为“海毒”。
“蜃岛一般是在深海活动,那次不知怎么的,漂进了大陆架。近海还有好多渔船和工作船呢,这东西靠近太危险,于是我们风神一接到紧急任务,要把它迁移走。燕队带着我们本来都控制住了,可是当地有一帮不开化的渔民,以讹传讹,说那里头有沉船和宝藏,偷偷把蜃岛挖了。里头的海毒大量泄露,燕队为了捞那几个傻逼,也被困在岛上了,我们都以为他要殉职,结果刚哭到一半,就看见知春背着燕队出来了。他把自己的刀鞘化成了一个保护罩,燕队一口毒气都没吸到,他自己却……”
“被蜃岛里的海毒腐蚀了。”身后有人插话说。
宣玑和王队一回头,这二位看清来人,反应出奇的一致,齐刷刷地往后退了一步。
宣玑大吃一惊:“阿弥陀佛我的妈!”
王队无缝衔接:“善哉善哉是我爹!”
肖征:“……”
不知道城郊墓地能不能加入“第二个半价”套餐,真想把他俩一起下葬。
接话的正是肖主任,只见异控局的“自动提款机”先生夹着拐、吊着脚……剃了个秃瓢。
宣玑跟王队俩人交换了个眼色——看来“肖主任的头发被雷劈成泰迪卷”这事不是谣传。
好在肖征头型不错,颇为圆润,剃秃了也不丑,像一颗不苟言笑的煮鸡蛋。
水煮蛋冲他俩一抬下巴:“进屋说。”
肖主任的病房是单间,门口摆着一个巨大的能量检测仪,门窗上画满了镇邪安神的符,肖征被隔离在病房里二十四个小时,这会才确认他身上已经没有其他异常能量,刚恢复自由不久。
“没事,光头挺好的。”宣玑想起自己当“洗头工”的悲惨经历,搓了搓自己被水泡出了白印的手指腹,真心实意地说,“又省水又省事,我还想过两天去把头发剃了呢。”
肖征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就是这个不靠谱的坑爹货!
在异控局里,他讲完政治讲历史,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能把变异的镜花水月蝶查明白,结果非但没明白,被他查成了一团乱麻。
“剃什么头发?你干脆把脑袋也剃掉算了,反正肩膀上扛的那球也不琢磨正事。”肖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留下那么大一个坑,提都不提一句,宣主任,你是不是也太不把同事的命当人命了?”
宣玑愣了一下,才发现肖主任把那位陛下干的倒霉事也记在自己账上了,顿时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可是这事也说不清楚,他哽了好一会,只好默默地接过这口硕大的黑锅,扣在头顶。
宣玑叹了口气:“我不能提,怎么提?说句阴谋论的话,在我看来,使用阴沉祭文的人知道的事太多了,不可能是外人,百分之百就是局里的内鬼,而我们甚至都不知道这内鬼是自愿的、还是被附身的——那道雷劈下来之前,我们都不知道它还能在不同的人身上转移。我刚来不到一个月,整个总局认熟脸的一只手能数过来,你让我相信谁,不相信谁?”
王队连忙在旁边打圆场:“可不是嘛,那个从棺材里飞出来的大‘幺蛾子’追了我们好几十里地,那一道一道风刀骨头箭的,宣主任都差点让他片成刀削面。”
宣玑:“……”
可真谢谢您了,那么狼狈到底是因为谁带错了路!
肖征心里其实明白这道理,要换作是他,十有八九也会选择这么办,他本身是雷电系,被雷劈一下,通常也不会有什么事,就是现场调查组的人告诉他,那道引雷符咒用了一个已经失传的古老版本,劲儿太大了。因此在肖主任看来,自己此时这个朋克造型,完全就是因为姓宣的要装逼显摆。
肖征冷笑一声:“那请问算无遗策的宣主任,您现在能让我知道一下,我这道雷挨得值不值吗?”
宣玑把森林公园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第二处阴沉祭文唤醒的巫人族长,应该是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了,但被雷击中的那个白影应该只是个分身。”
肖征问:“你有大致的怀疑方向吗?”
宣玑想了想,摇摇头,没吭声——理论上说,如果在森林公园里,阿洛津没骗他,那么其实每个人都有嫌疑。
赤渊里封的是九州混战之前,乱窜在世界各地挑起战火的“灵气”,妖族与众多类人种族都能利用这种力量,凌驾于众生上……虽然“力量”这个词对当代人来说太抽象了些——毕竟,三千年过去了,已经没有人记得当年那些高手们通天彻地的手段,那些古老的传说,听着都更像是陈词滥调的破旧神话,没有真实感,远不如工资单和房产证有吸引力。
“我有一种感觉,”宣玑说,“使用阴沉祭文的这个人,并不仅仅是到处点火,他还在分化‘特能’和普通人。”
肖征一眯眼:“什么意思?”
“第一次,阴沉祭文选址赤渊,他把毕春生推到前台当靶子,引爆了局里瞒报死伤人数的潜规则。第二次,他利用东川月德公那点龌龊事,把阴沉祭文引进巫人祭坛,就算我们没来查季清晨,只要阿洛津一露面,月德公他们在地下鼓捣什么,一样瞒不住。”
黄局明显不想扩大矛盾,但有某种力量一直推着他们、逼着他们不得不查——才刚想把事情压下去,就发现蝴蝶会变异,循着变异蝶查到东川,又牵扯出了月德公他们那点破事。
想也知道,月德公这事绝不是孤例,私下里缺乏约束、谋财害命的“特能”肯定不止他一家,现在月德公东窗事发,那么那些没被发现的呢?担惊害怕之余,他们会干出什么事?
再说异控局,镜花水月蝶的事情不断发酵,闹到这种地步,已经不是“内部处理”可以解决的了,姑且不说黄局打算怎么处理,那些做贼心虚,曾经参与过瞒报伤亡人数的外勤又会怎么想?
宣玑想起从宾馆出来之前,那位陛下跟他说过的话——
盛灵渊说:“你和贵司统领……唔,叫什么?哦,局长,你们想把人面蝶一事盖住,这打算十分明智,但也别忘了,此事并非偶然,而是背后有人处心积虑,不是你们想盖就能盖的。何况你们想息事宁人,下面那些各怀鬼胎之徒未必能体会你们的苦心,小心他们‘恶向胆边生’,先下手为强。”
肖征问:“你的意思是?”
“快刀斩乱麻。”宣玑从兜里摸出一张纸,就是从酒店便签本上撕的,上面用铅笔写着一种非常圆润的未知文字。
肖征接过去的瞬间,纸面上发出荧荧的白光,刚被雷劈过的肖主任心有余悸,脱手把纸条扔了:“这又是什么!”
“巫人古咒。”宣玑捡起纸条,“镜花水月蝶又叫人面蝶,也是古巫人族的一种咒术,古巫人族大部分咒术有解,禁止用恶咒害人,相传他们认为这种蝴蝶能沟通死者,而生死是很神圣的事,除了族中领袖,任何人不能随意植入这种蝴蝶。这道咒就是用来检查的,凡事滥用过蝴蝶的人,碰到这道古咒,眉心会露出蝴蝶纹路——你很干净啊,肖主任。”
肖征:“……”
打从他认识宣玑那天开始,想砍了这货的心愿就一天强似一天。
“不用谢。”宣玑一笑,“对了,你俩刚才还没说完呢,那个刀灵知春被海毒腐蚀了之后呢?”
“后来那把刀就被销毁了,残片收到了地下六十层的隔离室里。”酒店餐厅里,平倩如依宣主任的指示,带陛下去楼下吃饭——以免他再把停车场拆个洞出来。
餐厅是自助餐厅,但陛下并不肯“自助”,他大爷似的往那一坐,一点也不觉得使唤小姑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好在平倩如脾气好,也愿意照顾人,团团转地给他拿这拿那,还不停地介绍口味。
盛灵渊饶有兴致地观察茶壶里的茶包,问:“那是为何?”
“海毒成分不明,我们没法彻底根除。当时想尽了各种方法,净化速度跟不上腐蚀。而且那个海毒的腐蚀性还不单是物理方面的,知春后来就失控了,越来越不清醒,燕队只能把他锁了起来。没想到有一次还是被他劈开禁制,跑到了闹市区,伤了六个路人,还有一个差点没命,当时闹得挺大的,没办法,只能销毁知春。燕秋山也因为这件事不辞而别了,到现在下落不明——所以现在局里对你们剑灵管控很严。”
“是吗,那倒不便久留了。”盛灵渊擦了擦手,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