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过得很好啊。”池柚放松了一些。
“她帮我找到了很适合我的工作,我现在做入殓师这一行,每天都很开心。这些日子她对我也很好,特别迁就我,我们都没有吵过什么大架。”
柴以曼问:“她对你,怎么个好法?”
“她平时会给我做饭,帮我洗衣服,给我剪指甲。去苏江出差唱戏,也会带上我,让我坐在下面看着她。她知道我在意台下看她的目光,因为这个,她都把我放在最中间的位置,让我的目光是离她最近的那一个。”
池柚细数着回忆里白鹭洲对她的好。
“她玩游戏会照顾我,我惹她生气了她也不会冲我发火,我闹脾气她会哄我。我要做什么她都体谅,我染上尸臭她也不嫌弃,只会和我一起想办法解决。她会天天抱我,亲我,会一直告诉我,我对她真的很重要很重要,让我知道,我这个生命体活在这世界上,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数出这么多美好来,池柚忍不住笑意渐深。
“她的性格你们也清楚,所以……我明白,她这样对我,真的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了。”
柴以曼叹气:“唉,好可惜。”
池柚抬眼:“可惜?”
柴以曼:“可惜你过得太幸福了,我是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我本来想听你说一些她谈恋爱时的毛病,以此来验证你选择她是个错误。”
柴以曼半认真半玩笑地说。
“但真的可惜,她和你一样,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呢。”
池柚听得出来,柴以曼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也在为她高兴,于是笑了。
“姐姐,谢谢你。”
柴以曼:“谢我什么?”
池柚:“谢谢你当时的成全。要不是你,我和老师可能还要过很久才能在一起。”
柴以曼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笑的弧度。
唉。
她在心里又叹口气。
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给她点一首凄凄惨惨的《成全》啊?
池柚反问道:“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就是白天睡觉,晚上码字,渴了喝水,饿了煮肉。”柴以曼拧了拧酸痛的脖子。
池柚:“温老师还去找过你吗?我感觉上次玩完剧本杀的时候,她好像……”
柴以曼一听池柚提起温确,脸立马黑了下来。
“闭嘴。”
池柚应声住口,无措地看着突然变冷硬的柴以曼。
“我忘了告诉你,这次的广播剧,我在试图和她取消合作关系了。”
柴以曼谈及温确时,嗓音里没有一点温度。
“虽然到最后,受各方面制约影响八成还是取消不了,但我的态度就摆在这里。你应该能懂我的意思吧?”
池柚爱好和平的本性让她又多嘴:
“一定要闹这么僵吗,你都前前后后扇过她三个巴掌了,陵江聚餐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在意?”
柴以曼许久都没说话。
最后,柴以曼端起杯子抿了口水,用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如果你还拿我当朋友,就永远不要再问这个问题。”
——让那件事,永远烂在那一天。
这话一出,池柚便明白,有些话确实不好再劝了。
正好,白鹭洲做好了最后两盘菜,端着菜盘走出来,让池柚去叫朋友们过来吃饭。
黎青和宋七月从卧室出来,宋七月连连夸赞阳台上那些鲜花养得真好,又香又漂亮,她刚刚拍了好多照发朋友圈。
白鹭洲:“……用我们家的花发你的朋友圈?”
宋七月:“征用一下装个样子怎么了嘛,还你们家,谁家啊?小柚子是嫁给你了还是娶你了?她没和你有法定关系之前,你最亲的亲戚是我好不好,我的大表甥孙女。”
白鹭洲:“……”
池柚在中间劝和:“吃饭啦,吃完再吵。”
黎青笑着在餐桌边坐下,“是啊,先吃,趁热趁热。”
白鹭洲叹了叹,解开围裙,邀请朋友们入座。
朋友聚在一起,吃饭都要比平时一两个人吃得香。
她们天南海北地聊,聊池柚的墓园日常,聊宋七月最近的择业问题,聊黎青的考博准备。也聊白鹭洲带的古典文献新课,还有柴以曼近来筹备的新书。
柴以曼和宋七月两个酒蒙子,把白鹭洲家酒柜里为数不多的酒都搬空了,两个人喝得东倒西歪。
喝到餐盘吃光,宋七月醉醺醺地说,她们应该每周都聚这么一次,就在白鹭洲家。
池柚好奇地问:“为什么?”
宋七月:“拜托,你知不知道你们两口子做饭有多好吃,超好吃!巨好吃!比外面所有餐馆加一起都好吃!”
柴以曼补充:“还免费。”
宋七月:“对!还免费呢。”
黎青笑得肩颤。
白鹭洲无奈道:“随便,只要你们愿意。”
宋七月:“哇这可真是稀奇了,居然不是小柚子先答应我们,是你先答应我们哎。表甥孙女,终于愿意下凡感受感受人间烟火啦?”
池柚:“宋姐姐,你别……”
池柚想说别总嘲笑白鹭洲的话只出口一半,就听到口袋里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白鹭洲抬了抬下巴,示意池柚先接。
“不好意思姐姐们,接个电话。”
池柚便起身离开餐桌,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后放在耳边。
“喂,杨姐?”
怎么会在休假的时候给她打电话?
杨乐荷:“池柚,还记得前几天我们一起收敛的那具腐化严重的尸体吗?”
池柚:“记得,怎么了?”
杨乐荷:“马上来殡仪馆一趟,出了点事。”
第110章
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事,
以杨乐荷的性格,她是不会随意打断池柚的休假的。而且她在电话里没有叫小柚子,一反常态地唤了池柚的大名,
说明事情确实紧急。
池柚挂断电话,不敢有半分懈怠,
转身拉过白鹭洲,
和她先说了这个情况。
白鹭洲沉思片刻,
让池柚先过去,家里的客人她来继续招呼。
池柚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和朋友们致歉后立即出门。
池柚出门前,
黎青看到白鹭洲一脸担心的样子,说让她尽管去送池柚,她们单独留在这里没关系的,不必那么讲究待客礼数。
黎青保证:“我会帮忙看好这两个醉鬼的,
你放心吧。”
白鹭洲诚恳地说了声谢谢,
便去送池柚了。
两个人开车到南郊山上,抵达墓园,池柚让白鹭洲先回去,晚点她自己回。
池柚走后,
白鹭洲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她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待在车里,想要等池柚忙完再接池柚一起回家。
她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直觉告诉她,
最好在这儿多等几个小时。
池柚一进殡仪馆,
就看见杨乐荷已经在门口等她了。
“抱歉,本来不想打断你的休假,
但是……”杨乐荷的眉头锁得很紧。
池柚:“没关系,究竟发生什么了?”
杨乐荷:“你来。”
杨乐荷将池柚带到火化车间,
掀开罩在死者身上的白布。看遗体的情况,才修复了大概三分之一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搁置了。
“17岁独居女性,警方归因为割腕自杀,家属意思也是尽快平息火化,所以当时没有进入司法流程,只让我们来收敛尸体。”
杨乐荷向池柚招了招手,示意她看遗体的胳膊和胸口,以及下面。
“但是我今天修复的时候,在这些部位的皮肤上发现了很轻微的一些异常。你知道,这具遗体腐化程度严重,如果不是很仔细地看,是根本察觉不到的。可我也不是非常确定,因为我的专业知识只涉及修复技术,你是医学生,你来看一下,这个是不是……”
话语稍顿。
“……是不是被侵犯过的痕迹。”
池柚皱眉。
17岁,自杀,被侵犯。
这些关键字眼让她意识到,这可能真的是件大事。
她戴上手套,弯腰仔细检查遗体。
“胸口和手腕的痕迹都很模糊,但大腿内侧可以辨认出一个很浅的齿痕,死亡时还未完全愈合。根据齿痕的形状推测,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成年男人的牙齿。”
池柚抬起头,看向杨乐荷。
“她死亡时身上原本的衣物应该还在咱们这里存放着吧?精子死亡后留下的精斑,法医是可以检验出DNA的,我们马上报警,把她的衣服、尤其是贴身衣服都送过去查检,时间还来得及。”
杨乐荷摘掉手套,取出手机,按下110。
但还没拨出去,她犹豫了一瞬,又一个个删掉,拨了另一个电话。
“我通知一下她的家属吧,让家属先过来一趟。”
两个人回到大厅,等待家属。
等了约摸快一个小时,才终于等来了死者的亲生父亲。
中年男人情绪很激动的样子,一推门就涨红着脸快步走过来,厉声问道:“你们电话里什么意思?什么叫被侵犯?”
杨乐荷:“我们也是在修复过程中发现了您女儿可能有被侵犯过的经历,但这个还需要报警,让专业的法医来证实。”
中年男人:“我告诉你啊,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的,她是自杀,她自己没出息割腕死的,你不要随随便便污蔑我们家的清白!”
杨乐荷:“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很有可能涉及到刑事问题,最好还是……”
“什么刑事问题,你知道报警会闹得多大吗?!”
中年男人喝止杨乐荷。
“既然警察已经说了她是自杀死的,你们殡仪馆好好入殓火化就完事了,瞎操什么心?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你们?”
池柚忍不住开口:“叔叔,您就不想知道自己的女儿到底遭遇过什么吗?”
“我管她遭遇过什么,她自己愿意辍学打工,也是她自己愿意和男人瞎搞,我们家现在肯给她收尸就不错了。她死是死了,我们还要生活下去,她那点破事要是闹得邻里街坊人尽皆知,我们还怎么抬得起头?”
中年男人阴着脸警告杨乐荷和池柚。
“我告诉你们,我不会报警,我也不许任何人报警,你们就拿着你们殡仪馆该拿的钱,好好把人火化了事。我对什么侵不侵犯没兴趣,你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也不会找你们麻烦。”
池柚加重语气:“难道名声比真相还重要?”
中年男人听到这话,跟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冷笑好几声。
“我问你,小姑娘,就算她和男人搞过,你就能确定她是被强的吗?如果折腾来折腾去,最后找到那男的,查出来人家是你情我愿,什么罪都没有,怎么办,尴尬不?是,你一个陌生人,当然可以大义凛然搁这儿说好听的话,但回头闹得人尽皆知,我们被指指点点的精神损失费,是你能承担啊,还是殡仪馆来给我承担啊?”
“你……”池柚还想说什么。
杨乐荷拉住了她,叹了口气,轻声说了句“算了”。
“算了?!”池柚不可置信。
杨乐荷小声和池柚说:“我们要尊重家属意愿。”
池柚:“可……”
杨乐荷凑到池柚耳边。
“他家里还有个儿子,今年升高中,学校难找,所以现在很在意名声。我们确实也不能保证会查出什么来,这件事,我们尽到通知义务就够了。”
池柚却不同意:“但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牵扯到刑事案件,我们也需要报警处理,由警方来决定这个事情的性质。”
杨乐荷:“我们只是入殓师,我们没有这个身份去选择怎么处理。”
池柚:“刑事案件,任何人都有权力报警。”
中年男人听到了池柚对杨乐荷说的话,更激动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你?我是她亲爹,我都说不用深究了,你乱插什么手!”
池柚索性将心里的疑问都问出来:“她还没有成年,为什么会一个人独居在外?”
中年男人:“关你什么事?”
池柚:“你能养你儿子,养不了你的女儿吗?还是说,你女儿辍学打工,也是为了帮你养你的儿子?”
中年男人被戳破了心事似的,恼羞成怒:“你——!”
池柚拿出手机,按下110。
“你不肯报警,我来报!”
杨乐荷也有点急了:“池柚,我不是是非不分,但这样真的很容易给殡仪馆带来麻烦,我们还是先好好商量……”
“这到底有什么好商量的?!”
池柚不懂,不懂他们三个人究竟为什么在这儿纠结。或许世上不全是黑白分明的事,但这件事很显然就是黑和白、对和错、应该和不应该的区别。
就像她说的,哪怕就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但这万分之一发生在那个17岁的女孩身上时,就是百分之百。她作为送她最后一程的入殓师,如果连这点真相和尊重都不能给这个女孩,她做这份工作的意义是什么呢?
“杨姐,如果殡仪馆会觉得困扰,我之后会主动辞职。我宁可这是我上班的最后一天,今天,我也一定会把这个电话打出去!”
中年男人看池柚真的要按下拨号键了,着急上了头,怒目圆睁地冲过来,一把打掉池柚的手机,气极地狠狠推了对方一把,骂道:
“你有病吧!!!”
男人被气得厉害,手下没轻没重,直接将池柚推得向后摔去。
砰——
一声巨响。
池柚摔在桌角边,额头恰恰好撞在棱角上,撞击力度之大,那磕碰声让人听得心跳都要停止一秒。
那显然是硬物与硬物之间碰撞的声音。
是她的额骨穿过了薄薄的皮肤兜隔,和坚硬的木桌相触的响动。
池柚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摔得骨头缝都是疼的。她有好一会儿都看不见东西了,不知道是眼睛睁不开还是视觉出了问题,她用双手勉强撑住地面,慢慢爬起一点,不停张闭眼皮,努力缓和大脑中忽然涌上的极度晕眩。
她清晰地感觉到额角有滚烫的液体流出,顺着她的脸颊淌到了下颌。
池柚莫名想起很久以前,在游轮的那个夜晚,她也曾被推倒在碎花瓶的瓷片上。
或许现在,和当时也没有什么不同。
她依旧是游轮时的她,固执地坚持着心里认为正确的事情。
物归原主是正确的事,伸张正义、沉冤昭雪,也是正确的事。只要是正确的事,是白鹭洲教导过她要去执行的人间正道,她就必须不顾一切地完成。
杨乐荷吓到了,连忙跑过来蹲下,扶起池柚。
“池柚!池柚!你没事吧?”
池柚作为医学生,知道自己这次摔得很严重。
不是被碎瓷片割破的简单皮外伤了,她的眩晕程度,还有流出的血液量,都让她明白这次的情况有多糟糕。
轻则脑震荡,重则脑神经受损,她最引以为傲的大脑可能会受到超出预计的极重大影响。
但在去医院之前,她还需要再做一件事。
池柚抬起沾满血的睫毛,捂住自己被伤到的额头裂口,艰难地看向杨乐荷。
“杨姐,现在,我们有理由可以报警了吧?”
微微颤抖的嗓音,和渐渐湿润发红的眼眶,都昭示着她的意识已经无法再强撑过多时间。
拜托。
让她能亲眼看到警察的到来。
第111章
白鹭洲在墓园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
心里越来越忐忑。
她给池柚试着发了几条微信消息,但不知道是不是在忙,池柚一直没回。她也不敢贸然打电话过去,
如果池柚正在工作,她怕会打扰到她。
又等了半个小时,
白鹭洲烦躁地打开车门,
在外面站了会儿。
没多久,
警笛声隐约出现在耳畔。一开始白鹭洲还以为是错觉,直到警笛声越来越近,两辆警车从蜿蜒的山路出现,
停在了墓园门口。
看着警察从警车上下来,满脸严肃地匆匆向殡仪馆方向走去,白鹭洲皱起眉头。
过了一阵子,警察们走了出来,
押着一个中年男人,
杨乐荷扶着池柚跟在后面。殡仪馆的车也开了出来,不知道运送着谁的尸体。
白鹭洲的目光在接触到池柚的那一刻,什么警察,殡仪车,
杨乐荷,
中年男人,就全都看不见了。
她看见了池柚被血染透的大半边身体,
以及尽管紧紧捂着也还在流血的额头。
白鹭洲顾不得还有层层警察相隔,
径直快步走过去,脱口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