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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白鹭洲始终纵容着她,也完全不觉得吵闹,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

    她和池柚一样,也很开心。

    这些事换任何一个人在她车上做,她都会不悦,但偏偏这个人是池柚。

    池柚做什么她都觉得有意思,甚至做得越过分,她的心情越舒畅。

    仿佛她们之间的界限感少一点,就代表她们又更亲近了一点。

    高速走到一半时,池柚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她抱着半袋没啃完的牛肉干,坐直了,问白鹭洲:

    “之前你是不是说过,要和我讲你吃醋的事?”

    白鹭洲扶着方向盘,在方向盘上轻点的手指顿住。

    “……你怎么还记得。”白鹭洲无奈道。

    池柚:“你不会不想说了吧?”

    白鹭洲:“说实话,确有此意。”

    池柚的眼尾委屈地耷拉下来:“你答应过我的呀。”

    白鹭洲没说话,叹了口气。

    “老师,你不能这样。”

    池柚又叫老师了。

    “你要给自己的学生做榜样才行。你要是这样,我以后也学你,言而无信。”

    “好吧。”

    池柚都这么说了,白鹭洲也不好再推诿。

    她便极度简洁地说了一下自己曾经吃过的醋。

    “最早是黎青,然后是夏星眠,再然后是柴以曼。嗯——没了,就这三个人。”

    “柴姐姐……我倒理解,黎师姐和夏姐姐是为什么啊?”

    池柚很费解,顺便往嘴里塞了根牛肉干。

    听到池柚连着叫了三声姐姐,白鹭洲的心里又不是滋味了。

    但她没表露出来,只回答池柚的问题:“黎青是因为你选她一起跳舞,夏星眠是因为当时你一直盯着她的手。”

    池柚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这些会让人吃醋吗?”

    池柚懵懂地问。

    “我不太懂,吃醋是一种什么感觉?为什么会因为这种事情吃醋?”

    白鹭洲:“你不明白吗?”

    “不明白。”池柚缓缓说道,“在我的世界里,如果我相信一个人,我就是相信,不会因为怀疑什么而吃醋。如果某天我不相信她了,我会直接离开。”

    白鹭洲:“直接离开?”

    池柚:“是啊。都已经没有信任了,拉扯那么多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啊。”

    白鹭洲不置可否,没再说话。

    池柚啃了一路的牛肉干,又和白鹭洲东聊西聊了一些其他事,白鹭洲都耐心地句句应和。

    等到了苏江剧院,白鹭洲去取旗袍,池柚跟她一起进去。

    取完旗袍出来,走到门口时,她们遇到了剧院老板汪磊。

    “洲洲啊,你来了?”汪磊笑眯眯地走过去,和蔼地与白鹭洲打招呼。

    白鹭洲垂首,也弯了一点腰,以示对汪磊的尊敬,“汪伯伯。”

    汪磊:“这两天辛苦你了,短时间内就叫你往苏江这边跑了两趟。唉,也没办法,下个月恐怕还得劳烦你再来一次呢。”

    白鹭洲:“还有什么演出么?”

    汪磊:“有,《游园惊梦》,昆曲,你以前演过的。我对你很放心,不用太多彩排了,到时候你提前一天来就可以。”

    一旁的池柚自言自语地重复:“昆曲?”

    白鹭洲小声和她说:“评弹只是顺便学的,昆曲才是我的主业。”

    池柚:“啊——原来是这样。”

    好厉害,顺便学的都有了这样的成就。

    说话间,台阶上又走来一个扎着高马尾的清秀姑娘,背着大大的双肩包,一过来,眼睛马上亮了起来。

    “白老师!您来了?”

    汪磊忙揽过那女孩,和白鹭洲说:“哎刚好,和你说一声,这就是要和你搭档《游园惊梦》的春香,姜宛。你俩认识的嘛,合作不止一次了。”

    白鹭洲很有礼教地和对方握了握手,“期待这次的再合作。”

    池柚咕哝:“她到底是叫春香还是姜宛,还是春香·姜宛?”

    白鹭洲又侧头和她小声解释:“春香是戏里的角色名,姜宛是人家的本名。”

    汪磊和姜宛都注意到了池柚,他们以前从未见白鹭洲带什么朋友来过,于是好奇地问:“这是哪位,你家小亲戚吗?”

    白鹭洲的嘴唇动了一下,正要脱口而出什么。

    可她犹豫了一瞬,随即竟笑了笑,点了头。

    “是,小亲戚。”

    闻言,池柚睁大眼睛看向白鹭洲。

    圆圆的眼睛里,铺满了吃惊与不解。

    姜宛笑呵呵地说:“原来是白老师的亲戚,早说嘛,我就多带几张赠票来送给这位小妹妹了。对了,白老师,你上次的水杯丢了,我给你买了个一样的,在我衣柜里呢,下次给你。”

    白鹭洲礼貌地推拒:“不用了,谢谢。”

    姜宛红着脸挠挠头,“买都买了嘛,你不要就只能扔了。”

    白鹭洲:“……好吧,我收下,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

    姜宛开心地笑了:“不会不会。”

    白鹭洲看了眼腕表,表示时间有些紧,她得去茶楼了。

    姜宛见她要走,忙叫住她:“白老师,你今天忙完,我能请你吃饭吗?”

    白鹭洲委婉地拒绝:“今天忙完太晚了。”

    姜宛:“那下次你来演《游园惊梦》的时候,我再请你吃。”

    白鹭洲:“到时再说。”

    白鹭洲示意池柚跟她走。

    白鹭洲走在前面,池柚正要跟上,却被姜宛偷偷拉住。

    姜宛往池柚的手里塞了一个纸袋子,小声说:“这是我才买的点心,拜托你带上,要是白老师饿了,你替我给她。”

    池柚:“哦。”

    姜宛又补一句:“帮我在她面前说几句好话啊,以后给你买好吃的!”

    她的语气完全是真的把池柚当成了白鹭洲的一个小妹妹。

    “……知道了。”

    池柚垂着脑袋,拎着袋子走了。

    她上了白鹭洲的车,将点心袋子放到前面,抱着胳膊,眉头皱得紧紧的。

    白鹭洲瞥了一眼那个袋子,随口问:“姜宛给的?”

    池柚:“嗯。”

    白鹭洲:“也好,你饿了可以吃一点。”

    池柚:“我不想吃。”

    白鹭洲听出池柚有点不高兴,一边调去茶楼的GPS导航,一边温声问:

    “怎么了?”

    “白鹭洲。”

    池柚分不清自己此刻心里翻腾的感觉是什么,但她向来不觉得心事需要一个人憋着,尤其是已经和白鹭洲在一起了的情况下。

    于是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决定诚实地将自己此刻的想法告知白鹭洲。

    “我有一点,想把她做成标本。”

    第095章

    “把点心做成标本吗?”

    白鹭洲没能听出“她”和“它”这两个同音字之间的区别。

    “如果你很喜欢苏江这边的糕点,

    我以后经常带回来给你吃,食物做不了标本的。”

    池柚的眉毛皱得更紧,盯住白鹭洲。

    ——白鹭洲大笨蛋。

    她在心里说。

    池柚忽然什么也不想说了。

    别过头,

    支着下巴看车窗外,叹气。

    白鹭洲在倒车,

    注意力都在倒车影像上,

    没有看到池柚扭头那一刻脸上的异样。

    茶楼离剧院不远,

    在一个古朴的青砖小道里。车子停在外面,她们步行进去,找寻茶楼。

    这里位置僻静,

    周围种满丛丛绿树,建筑没有高过三层楼的。青砖绿瓦,古旧白墙,远处的小石桥弯在静谧的河水上,

    有着独属江南的古韵美感。

    漫步其中,

    时光仿佛也被折叠到了上个世纪。

    茶楼老板早十分钟就等在了门口,看到背着琵琶的白鹭洲,眼睛一亮迎上来。

    “你就是白小姐吧?”

    白鹭洲点头,老板忙请她进去。

    白鹭洲要去后面的休息室换衣服,

    准备上台。走之前她将池柚安顿在台下最好的位置上,

    点了这里的招牌茶点,嘱咐池柚不要乱跑,

    要是不够吃就自己再点,

    结束时她来结账。

    “你会乖乖的对吗?”白鹭洲弯腰摸椅子上的池柚的头。

    池柚却回:“今天说不准。”

    白鹭洲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可是身后有人在催她,

    她回头看了一眼,又看向池柚。

    叹道:“那尽量别乱跑就好,

    一会儿人会很多,我怕你出什么意外。你……算了,我先走了。”

    池柚望着白鹭洲离开的背影,拿了块海棠糕,一整块塞进嘴里。

    嚼到一半,噎得她剧烈地咳了下。

    她拿起杯子喝水,才抿一口就直皱眉。

    好苦的茶。

    桌上除了茶和点心外,还有一份薄薄的小册子。池柚拿起来看,原来是点唱本。

    有传统曲目,比如《杜十娘》,《莺莺操琴》。有江南小调,比如《江南好》,《紫竹调》。还有一些比较受现代年轻人欢迎的戏腔曲,做了改编,也加入了曲目行列,比如《声声慢》,《赤伶》。

    等待的时候,观众们也慢慢入场,渐渐坐满了位子。

    在第十遍翻阅点唱本,池柚都已经在脑子里把它背下来后,白鹭洲才换好衣服上台。

    白鹭洲穿了答应池柚会穿的黑色旗袍,抱着琵琶在高椅上优雅地捋住裙摆坐下,叠起二郎腿,踩在脚踏上。

    明亮的灯光下,她垂眸检查琵琶。

    原本披散的长发被规整地盘起,脖颈修长瓷白,在黑发与黑绒旗袍之间亮莹莹的一截,惹人目光流连。

    黑色的装束并没有削弱她身上的清冷感。

    若说着白衫的白鹭洲是一捧雪,着黑衫的她便是雪落乌木,冰垂黑檐。有了衬托物,暗调的衣服反而将人们的视线重点全部集中在她的脸部。

    能叫池柚这种剖过上千尸体的人夸一句完美的脸,从来不会让人失望。皮相,骨相,都是一等一的美丽,挑不出任何瑕疵。

    然而她身上那冷淡漠然的气质,又会叫人觉得,“美丽”这个词中的“丽”,用在她身上似乎不太合适。

    可也再找不出一个别的词语来准确地形容她。

    或许一个单字“美”,便足矣。

    现场很多人都拿出了手机,在白鹭洲还没开口唱一句词的时候,就开始拍摄她。

    “好漂亮啊”“真漂亮”这样的窃窃私语连绵不断。

    曲目表演上,是送唱与现场观众点唱交叉进行。

    ——送唱是随机曲目,点唱需要花100块钱。

    白鹭洲本来准备了几首熟悉的送唱曲目,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观众的点唱就把她接下来一个小时都排满了。

    白鹭洲便顺着点唱单一首一首地唱。

    每个人的音色都不同,就算是唱曲艺戏腔,掐出来的音色也是有区别的,给人通感出的画面也有区别。

    有些是清溪边的浣衣姑娘,有些是哀愁的亡国公主,有些是坚韧的江南诗女。

    白鹭洲唱戏的音色,和她本人一样,拉足了“美”感。

    偏细柔,却又自带些许寒凉。闭上眼,想象出来的那个具象的人,不论在听客的心中有着什么身份,一定都生了张倾国倾城的脸。

    池柚之前没有出过云州,她观察到的只有云州的白鹭洲。

    云州的白鹭洲站上的最高的台子是讲台,台下是一群群毛头学生。她不知道,原来白鹭洲还可以站上这样的台子,而台下,是一群群一定会被她吸引、为她倾心的成年人。

    池柚为白鹭洲高兴。

    但这高兴里,也有那么一点点的……不高兴。

    这种不高兴,在上半场结束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演奏者结束时,会允许观众上台进行打赏。

    喜欢她的观众会将百元纸钞叠成长条,别入她的发髻中。

    这种搁在酒吧或者夜场之类的现代化场景中,可能是带了调戏侮辱性质的行为,在戏曲行业却不同。

    用折成长条的钱币别入演奏者的发髻,是代表了对此人的赞许与认可,便就是人们常说的“头彩”的原始出处,蕴含了满满的祝福和鼓励。

    白鹭洲微微颔着下巴,耐心地等上台的人们用钞票插满她盘起的发髻。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头彩”环节,也习惯了这个环节在她身上会比较漫长,面如古井般平静。

    等送头彩终于结束后,白鹭洲放下琵琶,有些疲惫地从高椅上下来。

    她没有直接回后台,而是先下到观众席。

    观众们看白鹭洲走下来,一片隐隐兴奋的声音,又拿出手机对着她使劲拍。

    白鹭洲视而不见,只走到池柚身边,轻轻按了一下池柚的肩头。

    “跟我来一下。”

    池柚仍旧在不高兴。

    然后她不高兴地站起来,不高兴地乖乖跟着白鹭洲走了。

    白鹭洲带着池柚到后台的休息室,关上门,疲乏地拧了拧脖子,长长舒一口气。

    休息室很小,就摆了两排衣服,勉强挤着放了个小沙发。说它是休息室,还不如说它是个简易换衣间。

    灯光也不太好,就头顶一盏瓦数不高的灯泡,这么小的房间,边角都照不亮。

    池柚看白鹭洲那个样子,还是忍不住开口关心:“很累啊?”

    “累。”白鹭洲回过头,“帮我摘一下头发上的纸币吧,不想动了。”

    “……好吧。”池柚没骨气地答应了。

    池柚站在白鹭洲身后,仔细地摘下她发髻里的钱,一张张捋平捏在手里。

    但那纸币太多了,尽管池柚再小心,摘的时候,仍有一块不慎从白鹭洲发间掉落,跌进了旗袍的后领口。

    “掉进去了?”白鹭洲微微侧头,问。

    池柚:“啊……是啊,对不起。”

    白鹭洲:“帮我取出来吧。”

    池柚:“可以是可以,但这……怎么取呢?”

    白鹭洲:“旗袍后面有拉链,竖着的,你在领子那里仔细找找。”

    池柚找了一会儿,找到了拉链头。

    她正要拉的时候忽然顿住,意识到了什么。

    “我帮你脱吗?”

    “拉开找一下掉进去的钱而已,而且,在你眼里都是寻常人体器官不是吗。”

    池柚抿住嘴唇,没答话。

    她捏着拉链头慢慢拉下去,在白鹭洲看不到的角度里,悄然红了耳朵。

    随着拉链的落下,白鹭洲的后背也徐徐展露出。

    在窄薄灯光的映照里,她的皮肤又白又细,两边蝴蝶骨轮廓清晰精致,光影落在上面,又添几分惑人的美感。

    修长脖颈下,隐约的脊骨从脖后一路向下蔓延。

    骨骼仿佛随着拉链一起,也随着池柚的指尖一起,行走在皑皑雪地上。

    池柚的心跳越来越快。

    她忘记自己呼出的那一口气开始,有了点点颤抖。

    可是,心动的感觉,却在看见藏在腰际里的那叠长条纸币猛地刹住闸。

    刚刚在台下所有*

    的复杂心思,又重新涌回到了大脑。

    这张纸币仿佛不仅是单纯地掉进了白鹭洲的旗袍里,更是一个旁人,一个外人,入侵了本该只有她池柚能踏足的领地。

    池柚又想起那个姜宛,还有白鹭洲在姜宛面前没有承认自己是她女朋友的事。

    小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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