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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如果是和正常握握手一样的性质,那倒还好,她自己纵然有再多心思,也是她自己的事。可如果是带了暧昧色彩的话,她的心里便会生出对柴以曼的歉疚。

    她一板一眼地,总想着遵循承诺过的优先级的约定。

    ……怎么总是不逢时呢。

    上药也是,触碰也是,呼之欲出的想靠近的欲望也是。

    以前是隔着白鹭洲的心障,现在是隔着她对另一个人的责任。身份对调了,保守的变成自己了,可结果却没变。她们还是要守着一条边界线,做什么事都要时时盯着它,生怕越了过去。

    池柚明白,越是这种情绪波动的时候,她越不能乱。

    她的课题里,一贯是把每一个分区放得清清楚楚,该是什么样的流程就是什么样的流程。打好的大纲,绝不能调换顺序。

    就像以前,她一旦决定了要给白鹭洲一份对于世界的信心,那么不管几年里白鹭洲怎么冷眼对她,在书写到结尾之前,她都不会放弃追求。

    现在也一样。

    三个月没到的时候,她就不可以让自己心脏的天平倾斜太多。尤其是她答应过会优先给柴以曼那边多放一个秤砣的前提下。

    晚饭前,池柚坐在小石桌边没动弹过,用她的理智一遍又一遍地努力整理自己。

    等天完全黑下来,白碧英和李恩生端着最后两盘菜从厨房走出来,远远地喊池柚去吃饭,池柚才扶着石桌站起来。坐太久了,骨头都僵硬得发麻。

    站直以后,她再次用手背挨了挨自己的脸。

    还好,温度早已经降了下来。

    走进用餐的老房间,到饭桌上,池柚一直低着头,不敢看白鹭洲。

    宋七月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她才睡醒,带着一脸起床气嘟嘟囔囔:“哎呀我都说了没胃口了,干嘛非得把我叫过来啊。”

    奶奶用筷子尾巴敲宋七月的鼻子,“这叫礼数。”

    “不是,又没来什么贵宾,要什么礼数?”宋七月百思不解,“大表姐,你是和你的亲孙女不熟,还是和来过你们白柳斋八百遍的小柚子不熟啊?”

    奶奶难得地凶了宋七月一声:“闭嘴吧。”

    晚间白鹭洲也去厨房做了两道菜,她还没落座的时候,就站着拿一只公共小碟,在那两道菜里分别夹了一点,又夹了一些池柚以前很喜欢的奶奶做的糖醋小排,放到池柚面前。

    “尝尝。”白鹭洲轻声说。

    池柚“嗯”了一声,闷着头吃了好几筷子。

    吃别人做的菜要表达感谢,这个池柚懂。于是她咽下去以后马上抬头,对白鹭洲和白碧英说:“很好吃,谢谢老师,谢谢奶奶,辛苦你们做饭了。”

    奶奶受到夸赞挺高兴,说:“喜欢就多吃一点。”

    白鹭洲也不着痕迹地轻勾了下嘴角,“这两道菜我第一次做,你要是觉得不错,以后来白柳斋,我再做。”

    池柚正要说话,却被旁边大口吃菜的宋七月随口一句漫不经心的话打断:

    “那小柚子得抓紧多来几回了,不然等以后出国了,哪儿还有机会呀?”

    出国。

    听到这两个字,白鹭洲布菜的动作蓦地顿住。

    第074章

    “出国?!”

    奶奶的反应赶在所有人之前,

    宋七月话音刚落,她就震惊地脱口而出。

    池柚没想到出国的事是这么被捅出来的。她暗暗懊悔,分明之前自己还提醒自己要尽快和白鹭洲说一下这事,

    今天也有单独相处的时间,却因为白鹭洲主动握她手臂的行为弄乱了她的大脑,

    搞得她又忘了。

    白鹭洲有些迟疑,

    声音里带着一些仅存不多的点点希望:

    “你要……出国?”

    宋七月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闯了祸,

    嘴里的菜都顾不上嚼了,瞪大眼睛看向池柚:“你、你没和她说吗?”

    爷爷也停了筷子,凝重地看着池柚。

    池柚被几个人盯得浑身不自在,

    她回避了所有人的目光,低声说:

    “是有这个可能来着。”

    白鹭洲眼里的希望灭掉了一半,还剩一半,岌岌可危地微弱亮着。

    “是旅游,

    还是……”

    “如果确定要去的话,

    应该是长时间定居。”

    池柚垂着头,用筷子戳碗里的排骨。

    “计划是去瑞典,我的姥姥和姥爷在那边,他们已经帮我联系好了很好的医学院,

    妈妈也希望我可以过去深造。”

    “听你的意思,

    还没有完全确定。”白鹭洲用所剩无几的理智问:“你方便告诉我吗,确定要去的概率,

    大约是多少?”

    池柚如实回答:“百分之八十吧。”

    百分之八十。

    听到这个答案,

    白鹭洲将伸出去的筷子收回来,放在自己的碗上,

    手指连着筷子有明显的颤抖。

    “要去多久?”白鹭洲又问。

    池柚:“至少3年。”真实时间应该是3到6年,更多年也有可能,

    池柚选择了一个最小的数字说出来。

    见白鹭洲很久都没说话,池柚不禁开口:“对不起,我……”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白鹭洲缓缓坐了下来,表情敛得很平静,夹了一根青菜进自己的碗里。

    “先吃饭吧,别影响吃饭。”

    爷爷和奶奶还想问些什么的样子,但白鹭洲给他们分别夹了一块肉,像是某种暗示。老两口和白鹭洲进行了几个来回的眼神交流后,叹着气闭了嘴巴。

    宋七月这朵敏锐的交际花很轻易地读出了白鹭洲和池柚之间的气氛变化,本来没清醒彻底的意识现在完全清明了,暗暗骂自己没脑子。

    白鹭洲的筷子同样夹了一块肉,放进宋七月的碗里,“你也吃。”

    宋七月:“表甥孙女,我……”

    白鹭洲猜到了她要说什么,道:“不是你的错,安心吃饭。”

    不知道为什么,宋七月宁愿看到白鹭洲生气的样子,哪怕是冷冰冰地和池柚吵一架,或者狠狠讽刺一番她的漏勺嘴巴,甚至掀桌,摔门,直接转身离开。

    她从池柚那里知道过白鹭洲和池柚之间的约定,所以她懂,出国的事一旦不是从池柚嘴里亲口说出来,而是被旁人告知了白鹭洲,白鹭洲的心情会是如何的失落和愤怒。这一下子,性质就不单单是出国本身的事了,还会包含欺骗、隐瞒。同时也意味着,池柚不仅没有把白鹭洲纳入未来的计划,还根本觉得:白鹭洲这个人都不配知道那未来计划是什么。

    所以正常的剧情难道不该是误会产生后,白鹭洲气得夺门而出,池柚追上去立马解释吗?

    如果是这样,能够早一点解释清楚,哪怕就早一顿晚饭的时间,宋七月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煎熬自责了。

    但白鹭洲没有。

    她除了捏筷子的手轻颤过一下,别的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她把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没有任何地任性,将这一顿本该安稳的晚饭完完整整地保全给所有人。包括这个嘴上没门的大漏勺,和那个此时在她眼里的欺骗者。

    她甚至还在为他们每个人夹菜。

    宋七月吃着嘴里的肉,感觉眼角都有一点酸了。

    自己竟然忍不住替白鹭洲委屈了起来。

    这顿饭吃得比想象中沉默许多。

    爷爷奶奶准备好的很多问题,似乎都不适合在眼下问出来。池柚心里想了很多,有些话想说,可是饭桌上有旁人,她不好开口。

    平时话最多的宋七月也不说话了。白鹭洲,不论她开不开心,她都寡言。

    晚饭结束后,白鹭洲去帮爷爷奶奶洗碗,去厨房前和池柚小声说了句:

    “迎客堂的茶几上有水和糕点,你先坐会儿。等我忙完了,开车送你回家。”

    一切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但池柚知道不是的。

    下午来的时候,白鹭洲还给了她两个选择:想走的话晚上可以送她回家,不想走的话,她也可以在白柳斋留宿一晚。

    然而现在没有了第二个选择,只有送她回家这一项。

    池柚拉住要走的白鹭洲:“我要和您解释一下。”

    白鹭洲沉默片刻,说:“可以,等我洗完碗。”

    池柚:“您手背上还抹着药,不能洗碗,我去洗。”

    白鹭洲:“不必。”

    一旁的宋七月很有眼色地插嘴:“我去洗我去洗,哪有让伤员和客人洗碗的道理?你们忙你们的,不要操心别的!”

    说罢,她一溜烟地向厨房跑,生怕那两个人跟她抢,这辈子从没这么勤奋过。

    白鹭洲目送宋七月消失在门口,又沉默了一会儿。

    “那走吧,我送你回家。”

    她提步,准备去房间拿包和车钥匙。

    池柚却说:“我不想回,我想住一晚。”

    白鹭洲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自己的房间走,“有话也可以在车上说。”

    池柚追在白鹭洲后两步的距离,鲜有地顶嘴:“我不要在车上说,我就要和您面对面地说。”

    白鹭洲:“有区别么。”

    池柚:“有。”

    白鹭洲拉开房间门,走到桌边,伸手去拿桌角收纳盒里的车钥匙。

    池柚快步走过去,一着急,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按住了白鹭洲的手腕。

    她花了两秒钟的时间来让自己习惯这种皮肤间的直接触碰,咽了咽口水,说正事:“我不是故意想骗您,我真的是忘了说。”

    “……忘了说?”

    白鹭洲侧过头,看着池柚。好半天,眼底终于流出一丝苦涩。

    “所以你要和我解释的事,不是想说其实你并不想出国,而只是‘忘了说’这一点吗?”

    “我……”

    池柚也不知道从哪开始分辩。

    “就算解释,我不是、不是也得一件一件来么?”

    白鹭洲见池柚都急得又结巴了,才带起一点情绪的语气随着一声轻叹散去,转过身,靠在桌边,双手撑在桌沿上。

    “好,那我一件一件地问,你一件一件地答。”

    她来列出题干,池柚只需负责解题。不用组织纷乱的语言,仅仅思考问题的答案,这样,紧张的池柚或许可以轻松点。

    池柚点点头。

    白鹭洲:“什么时候开始筹备出国的事的?”

    池柚回忆起这件事的起源,说:“在海岛上,露营的那一晚,妈妈第一次提起。”

    白鹭洲:“……这么早。”

    这不是一个问句,池柚不知道该不该接话。

    白鹭洲缓缓呼吸,继续问:“柴以曼会跟你一起出国,是吗?”

    池柚很不想在这个时候点头,可她没有选择,只能给出肯定的回答,“对,也是露营那一晚,妈妈给我介绍了柴姐姐。她给我介绍柴姐姐的原因之一,就是柴姐姐也有出国的打算,妈妈希望我们可以搭伴。”

    白鹭洲:“所以你和柴以曼不是前几天才接触,而是在几个月之前,你们就已经认识了。”

    池柚忙说:“我们加好友是很早,可是一直没聊天,前几天那次确实是第一回见面。”

    白鹭洲苦笑了一下。

    “那既然这么早就有了出国的打算,在酒吧里,为什么还要承诺我三个月后的事?”

    停顿须臾,“你在国内,还能待够三个月吗?”

    池柚明白这个原因很扯,可这就是事实,她加重语气,想努力让白鹭洲相信她。

    “我真的是忘了,而且我没有确定一定会出国。我知道您可能不信,但真的,我自己也总是忘了出国的事,和您一说话,就更想不起来了。”

    白鹭洲看向池柚,审视着她的微表情,“为什么?是舍不得我?”

    池柚红了耳朵,“算……算原因之一吧。”

    白鹭洲:“还有什么原因?”

    池柚沉默。

    “你既然能说出‘原因之一’,就说明你很清楚有别的原因,也知道那原因是什么。”

    白鹭洲撑在桌沿边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抠住了桌面底。

    “当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

    “不是不想说,其实我以前和您说过的。”

    池柚抿了抿嘴唇。

    “我去国外,是要去医学院进修。可我从来都不喜欢救人,我也不喜欢当医生,我讨厌和病人与病人家属,还有同事,上级,所有活着的人的社交。我就是觉得,瑞典没有我想碰见的人,也没有我喜欢的未来。”

    白鹭洲沉思半晌,说:“所以,心底在排斥,导致你很多时候都下意识地回避出国的事,然后就总是忘。”

    池柚点头:“对,就是这样。”

    白鹭洲:“既然排斥,为什么你会说,出国的概率达到了百分之八十?”

    池柚叹气,“毕竟家人们都那么上心,好像所有人都认为那是我最该走的光明大道,我……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路可走,如果没有一个硬性理由留下我,就……”

    白鹭洲:“我懂了。”

    池柚:“您懂了?”

    白鹭洲:“嗯。”

    池柚:“都懂了?”

    白鹭洲:“嗯,都懂了。”

    池柚:“没有别的问题要问了吗?”

    白鹭洲:“没有了。”

    白鹭洲直起身子,没有再去拿车钥匙,而是说:“走吧,我帮你收拾客房。”

    这段对话结束得比预料中要快许多,白鹭洲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她,甚至不曾逼着她,让她现在就回答到底要不要出国。

    白鹭洲没有强求她立马做选择,没有要更多的承诺,从进门到现在,表情都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叫人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池柚犹豫着问:“您……已经不生气了吗?”

    白鹭洲:“不生气了。”

    “可是——”

    池柚总觉得这是件挺大的事,她应该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力去安抚白鹭洲的。

    “我确实做错了事,一直没和您说清楚,少给了您一条‘可能要出国’的前提条件。您千万不要忍,您要是觉得没办法接受,可以再慎重考虑一下酒吧那晚我说的话,现在拒绝也来得及。”

    “……我没忍什么。你解释得很清楚,我听得很明白。至于这三个月,不管三个月后你在国内还是国外,我说过会等,就是会等。你能回来最好,不回来,我也不会后悔付出的时间。”

    “不过你要是真觉得很对不起我……”

    白鹭洲注视着池柚,忽然,缓慢地向前逼近了一步。

    “或许你可以给我一点补偿。”

    池柚看着白鹭洲向她又逼近了第二步,大脑蓦地空白。

    “什么……补偿?”

    白鹭洲逼近了第三步,站在离池柚咫尺之近的地方,低着头看她。

    她的声音很轻。

    轻得但凡再远一点点,就会听不清了。

    “比如,允许我现在,做一点更越界的事。”

    第075章

    白鹭洲是清冷寡言,

    是处事淡泊,外表看起来总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但她从不认为,自己的内里是一个真正寡欲的人。

    她的欲望向来都很强。

    想被长辈们肯定的欲望,

    想被坚定选择的欲望,想拿到每一个第一的欲望,

    想拥有一段最好的爱情的欲望。

    以及对身体的欲望,

    对池柚的欲望。

    在极度想要破局却无奈受困的时候,

    她选择了床头柜上的东西,就已经说明,她并没有像旁人以为的那样矜持脱俗。

    牵扯到感情问题时,

    她就是很俗。她不否认,她就是和所有最普通的世人一样,深夜里会做梦,清醒时会妄想。

    她也不否认,

    狂欢派对那一晚,

    如果池柚真的想做点什么,她那时不会拒绝。

    她甚至在压抑的理智夹缝中存有期待。

    在发觉池柚只是想照顾她时,有期待落空的失望。

    白鹭洲到现在都没有对池柚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不是她不想,

    而是她觉得池柚的那份感情太过美好,

    她不忍去玷污。

    她的道德感告诉她不能玷污,可她的欲望一刻不停地蛊惑着她:如果玷污一下呢?

    她没有一秒停止过这样的想法。

    如果……玷污一下呢?

    就像这一刻,

    白鹭洲明明知道,

    她说出这句“允许我现在做一点更越界的事”,本意只是想逗逗池柚。但话说出口,

    看着面前开始脸红的池柚,她的心,

    也控制不住地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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