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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池柚仍旧趴在门上,背对着白鹭洲,闷闷地说:

    “你去,床上,躺好。”

    白鹭洲看了一眼身后雪白的大床,耳廓渐渐红了。

    她眨了下眼,声音很轻:

    “我有话对你说。”

    池柚:“你先躺下。什么话,躺下,再说。”

    话落,池柚抬起手又灌了自己一大口啤酒,吞咽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很明显。

    白鹭洲沉默了一会儿。

    犹豫过后,她还是走到了床边,撩开被子一角侧坐了上去。

    她倚在床头的靠枕上,单臂环住胸口。坐下时气流从鼻腔中涌入顶了胸腔,让她控制不住地掩住口鼻,连续闷咳了几下。

    咳嗽时,脖侧的一根纤细青筋一颤一颤地浮在苍白的皮肤上。

    池柚撑着门站直了,将啤酒随手放在小桌上,踉跄着走过来。

    白鹭洲看着一步步向她走近的池柚,眨眼的频率渐渐增高,握着胳膊的手也寸寸收紧。

    她今天过来本就是临时起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但眼前已经开始有些变质的氛围告诉她,她大概能猜到将要做什么了。

    放在平时,哪怕是明天,她情绪下去一些,她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如此提前地发生。

    怎么可以这么快。

    不可以。

    但今天就是今天,去地下室是今天,看到积木是今天,喝醉的池柚在今天。所有爆发的感情都在今天。

    然后有些理智的话,忽然就,很难说出口。

    池柚走到了床边,看了白鹭洲片刻,似乎是不满意白鹭洲此刻的姿势,伸出手去,轻柔地捉住白鹭洲的两侧肩头,引着她完全躺下去。

    白鹭洲感觉自己的鼻腔里有滚烫的气息,不知道是因为心跳失序,还是在这寒凉深夜里奔波许久,又开始低烧。

    压着白鹭洲躺平在床上之后,池柚拽过被子,给她盖上。

    腾地转身,走了。

    白鹭洲又低咳了几声,咳得泛红的眼睛不禁追随着池柚,眼底生出疑惑。

    这是……

    池柚并没有离开房间,而是去了卫生间。不多时,传来了哗哗的龙头水流声。

    白鹭洲的大脑反应了一阵子,才懵懵地看向自己的手。

    ……是她预料错了么?

    池柚……那个青涩样子,会吗?

    半晌,卫生间的门打开,池柚扶着墙走出来,墙面被她的手留下一道隐隐的湿痕。

    她没有上床,直接走到了白鹭洲躺下的这一侧。应该是想要蹲下来,可是她醉得太厉害了,膝盖一软,“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白鹭洲忙坐起来,想要托池柚一把。

    池柚摇摇头,没让白鹭洲扶,自己摇晃着跪坐起来,胳膊挞在床沿边,醉眼迷蒙地看着白鹭洲,说:“你躺好、躺好。”

    白鹭洲担心地瞥了眼池柚刚刚摔到的膝盖,犹豫一瞬,扶着床缓缓躺了回去。

    躺好后,白鹭洲才忽然发现,池柚的右手握着一块湿毛巾。

    池柚支起上半身,举起了右手,小心翼翼地将湿毛巾放在白鹭洲的侧脸上,轻柔地擦下去。长长的睫毛垂着,泛着水光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和委屈。

    “上次,在电影院看到你生病了,那时我就,很想,这样照顾你。”

    池柚清浅地笑了笑,笑容里没有一点点杂质。

    永远那么简单、纯粹的双眼。

    “你看起来病得好严重喔。”

    那眼里的简单、纯粹,让白鹭洲马上意识到,刚刚的一切,恐怕都是自己多想了。

    让她躺下,不是为了解衣服。

    卫生间的水流声,只是为了沾湿毛巾。

    跪在她面前,是想委低姿态,方便将毛巾放在她的脸上。

    “你把我带到这里,就是为了照顾我吗?”

    白鹭洲望着正低头认真帮她擦脸的池柚,小声地问。

    “嗯。”

    池柚点点头,眼眶忽然红了。

    “我想,照顾你,想对你好,想靠近你,你生病的时候,我好想关心你。可是……”

    她眼底的光在晃。

    “我已经没有资格了。”

    白鹭洲感受着湿毛巾擦在脸侧舒适的凉意,鼻尖一酸。

    她很清楚。

    这资格,是她亲手从池柚那里剥夺走的。

    池柚看见了有一滴泪从那人的眼角滑下,浸入了湿毛巾中。

    果然……这不是白鹭洲。

    白鹭洲怎么会哭呢。

    白鹭洲想到了十几分钟前,池柚在吧台前攥着她的手腕,那样放肆又孤注一掷的神情,说着想发泄一下,狂欢一下。所有人在看到那样的表情与话语时,都一定会想得更暧昧疯狂许多,包括她自己。

    可是池柚的越界、疯狂,心底那压抑已久需要喷薄而出的全部,竟然只是,想要有一个能照顾她的资格,而已。

    池柚想要的越少,越单纯,就让白鹭洲的心口越疼。

    这份感情太美好了,温柔,小心,纯粹。美好得叫人不敢相信,是她配拥有的。

    白鹭洲颤抖着吐出一口气,看着池柚,问:

    “为什么想照顾我?”

    池柚抿着嘴巴没说话。

    白鹭洲:“你……喜欢我吗?”

    池柚晃神了一会儿。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小得趋近于自言自语。

    “喜欢,当然喜欢,我喜欢你,喜欢你好久,好久,好久了。”

    白鹭洲:“那现在,还喜欢我吗?”

    对于这个现在进行时的问题,池柚迟疑了。

    她并不是怀疑自己的感情,而是即便是面对假的白鹭洲,她也不敢将实话说出口。她怕,自己好不容易跨出第一阶段的脚步,又会因为这一句话而退回来。

    那是万丈深渊。

    不可以退回去的。

    白鹭洲见池柚迟迟没有回答,不久前那种即将要弄丢一件珍贵礼物的恐惧再一次汹涌地袭来。

    这样美好的人,美好的感情,详细地向她完整而充分地展露过后,却即将要被收走。

    她要怎么样才能抓住?

    白鹭洲忍着闷痛的胸口,眼睫抖动得失去了所有沉稳。

    她艰难维持着最后一点自持的语气,换了个问法,再一次轻轻地开口:

    “……那你告诉我,那天你在餐厅和我说已经不喜欢我了,是骗我的,对不对?”

    这一晚的池柚还不懂,有些相似的问题只要问出来第二遍,不论第一遍提问被怎样回答、不论新一遍的口吻如何收敛,其实都包含了一种不显山露水的隐秘态度。

    ——恳求。

    第061章

    池柚喝得太醉了,

    她听到这个问题,甚至都没有去想一想,一个陌生人怎么会知道什么餐不餐厅的事。

    她只知道她不能开口做任何回应。

    谎话不想说,

    实话不敢说。

    池柚低了低头,一言不发地继续用毛巾擦白鹭洲的脸。

    良久,

    她口中喃喃起别的话:

    “你病得好重,

    我那天看见你在影院门口咳嗽了。门没关好,

    那条缝隙很大,我全部都看见了。我都没心思看电影了,虽然电影本来也不好看。电影结束后,

    本来想问问你还好不好,可是一想到已经道别过了,就……”

    白鹭洲深呼吸,打断她:

    “我不好。”

    “那,

    我现在好好照顾你。”

    池柚皱起眉,

    眼里波光粼粼地看着单薄苍白的白鹭洲。

    “你快点好起来,明天就好起来。”

    白鹭洲忍不住红着眼轻笑了一下,觉得心里又疼又暖的,拉扯得她快失去表情控制了。

    “我再去洗洗毛巾,

    然后,

    找找药……”

    池柚握起已经沾满了白鹭洲体温的湿毛巾,扶着床就要站起来。

    白鹭洲盯着池柚,

    看她一点一点起身,

    又要离开了,目光紧紧的,

    一瞬不瞬。

    她的睫毛一颤,蓦地伸出手去。

    冰凉五指严严实实地按在了池柚没有任何衣袖遮挡的手腕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暂停。

    这是——

    她们两个人,

    这一辈子,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皮肤相接。

    池柚小的时候,白鹭洲抱过她,隔着后背的一层绵实外套。摸过她的头,隔着浓密柔软的头发。池柚长大后,她用棉球帮她擦过伤口,隔着半指厚的棉花。若干分钟前池柚攥过她的手腕,隔着最薄的衬衫袖口。

    在此之前,串联起她们身体温度的只有头发、布料、棉花,还有瓶身上细细的水痕,和帐篷窗口透进来的月光。

    白鹭洲阖上眼,平静地感受这此生第一次与池柚的直接接触。

    她的指尖缓缓摩挲,感受池柚细嫩的皮肤在触觉神经里铺开,还有大拇指下,那条藏在细腻皮肤里的脉搏,生机勃勃地汩汩跳动。

    她的手背再次开始发痒。

    比池柚用枯树枝在地上画画时、水痕串联起她们的手时都要痒,痒千百倍。

    她知道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坚守许久的底线,她亲自打破。

    池柚退后的那一步,她向前,填补上了。

    半晌,白鹭洲又睁开眼睛,仔细地看池柚那只被她握在手里的纤细小臂。是曾经受过伤的那只,小臂上还有一些没有恢复完全的细碎疤痕,新长出来的肉,带着崭新的浅粉色。她的指尖稍用力一点抚过去,那里就泛起敏感的红润。

    这样真实又柔软的一个人,就在她的手心里,因为她的任性强留,温顺地驻足停泊,不挣扎,不反抗。

    乖得让人都不舍得再多任性两秒。

    白鹭洲慢慢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池柚的眼睛。

    “能不能,再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

    她一字一顿,用了她能达到的最认真的态度。

    听她这样说,池柚哭了。

    池柚的哭不像白鹭洲,白鹭洲就算愿意让眼泪流下来,也是安静的,轻浅的,连呼吸都不会错乱得太厉害。池柚哭的时候,胸口不住地剧烈起伏,啜泣声从鼻腔里跌跌撞撞地往外溢,仿佛得了哮喘,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

    白鹭洲甚至可以感觉到拇指下,池柚的脉搏狂乱跳动的频率。

    池柚泣不成声地问:“这、这是我、可以选择的吗?”

    白鹭洲:“对。”

    池柚:“我不信。”

    白鹭洲:“你可以相信。”

    池柚:“我不信。”

    白鹭洲:“你……”

    池柚:“我不信。”

    车轱辘话说下去不会有更多的意义,白鹭洲只感觉无力。她觉得后悔,她真正面对这份感情的时机实在是太迟了,池柚好像已经被消耗得不剩什么了。

    她叹了口气,松开了池柚的手腕,闷声说了句:

    “对不起。”

    沉默良久。

    白鹭洲复又抬起头,说:“但我不想放弃。我好不容易遇到,我不想错过。”

    她想,这是她这辈子说过的,最不像“白鹭洲”说的话了。

    池柚的泪光映着灯光闪了闪。

    “没关系。”不愿意也没关系。

    白鹭洲很轻,又很坚定地告诉对方。

    “这一次,可以换我等你。”

    池柚抹了把眼泪,露出个很难看的笑。

    白鹭洲问:“你笑什么?”

    池柚:“我好像感觉,你的意思是,你会像以前考研考博,唱戏,拿第一那样,努力地,拼命地对我。”

    白鹭洲不太喜欢这个说法,“池柚,你和那些都不一样。你不是一个东西或者一个难攀的山巅,你就是你。”

    但白鹭洲也丝毫不怀疑自己会是努力的,拼命的。就像认真地对待以往每一件她在意的事一样。

    池柚用袖子继续擦眼泪,“我这梦、这梦也做得太离谱了吧。”

    白鹭洲:“这不是梦。”

    池柚:“怎么可能,绝对是梦。”

    白鹭洲:“……你喝太多了。”

    “谢谢老师,谢谢老师,谢谢老师。”

    池柚一边掉眼泪,一边开始无厘头地疯狂向白鹭洲鞠躬,泪珠点子乱七八糟地往地上掉。

    “……”

    白鹭洲从床上起身,伸手托住了她的胳膊,试图制止她的奇怪动作。

    “你……做什么?”

    “我要谢谢你,不,不,谢谢您。”

    池柚被白鹭洲托住了,还要继续弯腰鞠躬。

    “大晚上还打扰您来这里,谢谢,谢谢。”大半夜还打扰白鹭洲来她梦里替她圆梦,多亏喝了酒胆子大,敢这样做梦,清醒的时候她连想都不敢想。

    白鹭洲扶着池柚,欲言又止。

    “对了,您刚刚问我什么问题,您再问一遍。”池柚忽然说。

    白鹭洲:“哪个问题?”

    池柚:“最重要的那个。”

    “最重要……”白鹭洲抿了下嘴唇,“是我说的那句,‘能不能再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吗?”

    池柚:“对,再问一遍好吗?”

    于是白鹭洲依从地再次重复了一遍。

    池柚一句也没回答,但她缠着白鹭洲,让白鹭洲问一遍又一遍。

    “能不能再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

    “再问。”

    “能不能再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

    “再问,再问。”

    白鹭洲不厌其烦地问,偶尔捂住嘴忍不住闷咳几声,然后继续问,问得喉咙愈来愈干疼。

    但只要池柚要求,白鹭洲就应,不多问一句原因。

    只是她说着那些话时,倚在床头,清冷的白光笼罩着她,让她的面庞看起来也蒙着层泠泠清寂。

    她的声音里没有裹含太多情绪,一句情话在她嘴里,也像是平淡念出的一句书本台词。

    其实今晚她说的每句话,不管内容多热烈,她的语气一直都很轻缓,淡然。

    世间的感情好像确定心意以后就会有一个巨大的转折,冷漠的人变热情,矜持的人变大胆,所有一切都要冲破原有的束缚强烈地迸发出来。

    可是白鹭洲发现,现实没有那么容易。

    虽然有些话愿意说出口了,但一个人常用的神情和姿态已然成了习惯。有些东西不会像和电视剧里那样,创作者的笔锋一转,就脱胎换骨、柳暗花明。

    现实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现实就是,她的所有欲望还是被本能地克制住,所有即将溢出的妄念,仍旧被性格一块一块收敛起来。

    所以,她坐在那里,说着那些话,总还是让人觉得,是一朵冰雕的花映出了冰后深红的灯光。那些剖白的绚丽,是光线折射的错觉,是一场混乱而暧昧的梦。

    迷人而危险,矛盾又虚假。

    可不论如何,池柚都很满意了。

    她终于问累了,最后一个问题,问了另一句话:

    “可不可以、再摸一下我?”

    “摸?”

    白鹭洲没反应过来。

    池柚指了指自己的手腕,语序又被酒意扰乱了:

    “就是、就是刚刚那样,你的手,放在这里,摸一下……”

    白鹭洲纠正:“那是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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