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看她们吃完,池柚坐起来了一点,眨了眨眼。“刚刚夏姐姐说,想和我交朋友。”
“啊?”
夏星眠愣了一下,飞速看了眼陶野。
“呃……是。”
池柚:“那……作为朋友,我可不可以……”
吃人的嘴短。
夏星眠硬着头皮:
“你说。”
池柚又坐得直了一点,真诚地看着夏星眠。
“我,想对你的手,做一点出格的事。”
夏星眠:?
陶野:……?
陶野意欲不明地笑了一声,抱起胳膊靠进椅子里,耐人寻味地问夏星眠:“你的手对人家干什么了?”
夏星眠急了,“我、我什么都没干啊。”
陶野脸上也没生气的表情,就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夏星眠:“不是,姐姐,我真的没……”
池柚忙说:“别误会别误会,不好意思,我就是想,给夏姐姐的手拍张照。”
她有点抱歉,因为她没讲清楚。
她想做的“出格的事”,其实就是拍一张照,而已。
夏星眠疑惑地皱了下眉。
“就……这样?为什么?”
池柚咬了咬嘴唇,低下头。
“因为,你的手,会让我想起我喜欢的人的手。”
哦……
替身文学。
还不是整个人替,就光手替。
陶野笑得肩膀微颤,叫夏星眠把手放在桌上摆了一百八十个姿势,供给池柚拍摄。夏星眠叹气,无奈地配合着摆弄。
池柚也没有很过分,把握着分寸,最后就挑了一张最像白鹭洲的留下,其他都删掉了。
拍照的时候她们也聊天,聊得更熟悉了一些,互加了联系方式。陶野还把汤的煲法整理出来发给了池柚,和池柚交流了许多烹饪方面的事。
看天色不早了,估摸那边白鹭洲已经烤好了晚餐,池柚便带着土豆丝道别了。
回到自己的营地,果然看到大家已经在桌边围坐好。
白鹭洲正端上最后一盘烤饺子,神情依旧是淡淡的,平静无波。
“你也去太久了小柚子。”
宋七月用筷子敲碗,奸笑。
“不会是看上人家小姐姐了吧?”
黎青噗嗤一笑。
宋七月:“你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学人伦道德啊?我可提醒你啊,人家有对象的,你可不能惦记。”
池柚认真地说:“我没有。”
宋七月:“那你去干什么了?如实说。”
池柚摆出咸蛋黄土豆丝,“做菜。”
“少来,我看到你带过去的土豆数量了,跟你带回来的这菜量完全不符啊。你铁定是巴巴地跑去给人做饭吃了,咱也就是蹭人家的光,尝点儿边角料……”
宋七月不客气地夹了一筷土豆丝塞进嘴里。
“靠,这边角料真好吃。”
池柚想给白鹭洲夹一点,刚提起筷子,又想起什么,马上改用公筷,夹了一些到白鹭洲碗里。
“老师,您尝尝。”
白鹭洲慢吞吞地吃了一点,没说话。
池柚轻声细语地说:“咱们这边只有烤架嘛,做不了别的菜。这道菜是我去年才向大师傅学的,妈妈很喜欢,我看今天有土豆和咸鸭蛋,就想也做给您尝一下。夏姐姐那边除了砂锅还有其他厨具,很方便呢。”
白鹭洲:“嗯。”
池柚:“那……好吃吗?”
白鹭洲:“嗯。”
宋七月锐评:“她被空气毒哑了,别理她。”
池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咬了下唇角,继续用公筷给白鹭洲夹了点菜。
吃过晚饭后,眼见天色已经有点黑了,有些还没搭完帐篷的赶紧继续搭帐篷,医科大的几个人帮忙收拾洗涤完碗筷后,跑到淡水河滩边踩水玩。
晚饭白鹭洲吃得很少,自己没伸过几次筷子,池柚夹给她的菜也没吃完。
她将钓鱼椅搬到河滩边,静静地坐着,握着手机,但不玩,只注视着远处踩水的人们发呆。
池柚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搬来小凳子,坐到了离白鹭洲一米远的侧边。
她看出来白鹭洲心情不好,但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敢贸然去问,只好又当起小尾巴,缀在对方可有可无的地方。
沉默。
除了远方旁人的嬉闹声,流水的潺潺声,山野间的虫鸣声,一片寂静,没人说话。
天边的月亮出现了。
今天一定是个农历的中旬,月亮很圆,没有一点缺口,边缘清晰而锐利,冷冷淡淡地挂在离云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它看起来离地面很近,近得似乎触手可及。让人感觉这颗月亮终于不再是高远的星球,而是一只正闭眼垂首、等待旅人抚摸的白凤凰。
满空星辰深浅交错,明亮璀璨,恍若千万架飞机悬停在空中,向有幸见到它们的人们闪烁着十万里高空外的信号灯。
神秘而无声的电码洒下来,它也在等待。
等待被破译的那一瞬。
夜空过于美丽的时候,风景也变成了一种蕴藏了千千万万段寄思的文明。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
“那盘土豆丝的生熟程度,从准备食材开始到做成,最多只需要二十分钟。你的智商和手下功夫,只需要十四分钟。”
白鹭洲忽然开口。
她没有继续说,但池柚大概猜到了她的后半句。
——但你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很奇怪,这近乎是一个质问。但白鹭洲平淡的语气里,又隐藏着难以察觉的迟疑怯气,仿佛只是陈述,并不奢求能得到一个回答。
她问得太轻了,也淡过了头,于是,所有的冷静看起来都更像是一层似有若无的伪装。
尤其是那双微微颤抖的睫毛。
池柚看着它们,折翼病蝶一样震颤觳觫着,莫名地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端午节,站在白柳斋大门口拄着拐杖的,孤零零的白鹭洲。
她像是有一件藏起来的珍贵的礼物,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很小很小的礼物,要弄丢了。
可她习惯性地忍着。
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在意。
第044章
池柚看见了白鹭洲的伪装,
可她看不穿那层伪装下的东西是什么。
但不论如何,都不影响她对白鹭洲说出实情。她不是那种有话闷在心里不说的人,吃饭的时候不提,
只是因为觉得害羞。毕竟白鹭洲本人在场,又那么多人,
说她跑去拍照什么的确实……不太好意思。
不过此时只有白鹭洲和她两个人,
白鹭洲又开口问了,
她就不会再矫情什么。
“对不起,老师,我可能有点冒犯。”
池柚先道歉,
再进行解释。
“我确实去主动给夏姐姐做了菜,还看着她们吃完了,所以去的时间久了点。一个原因是,确实也想带一份给您吃。另一个原因是,
我想讨好夏姐姐,
这样就可以请求给她的手拍张照。因为,因为……她的手……”
白鹭洲的目光还落在那些戏水的人身上。
池柚叹了口气。
“她的手,和您的好像。”
白鹭洲望向远处的眼睛忽然忘记眨动了一秒。
池柚捡起一根枯树枝,在面前的砂石滩上随手划动着,
声音很小很糯。
“一直很想拍一张您的手,
您睡着的时候我不能拍啊,因为那样不尊重您。您醒着的时候我也不敢,
您是边界感比较足的人,
我想,碰到都不可以的话,
您应该也不会愿意让我拍照的。我……不会画画,找不到什么能留下它的方式了,
我就是觉得……很难得,那么像,夏姐姐也不介意,那就……”
白鹭洲偏过一点头,用余光看着池柚的枯树枝在地上划动。
池柚还在嘟嘟囔囔地解释。
听着那语序有点黏糊混乱的解释,白鹭洲忽然发现,池柚无意识划着的,是一条熟悉的纹路。
细细长长,蜿蜒而下。
中间开始分支,仿佛分流的小溪,水流绵绵,映着冷月和满空星辰。
运着风,运着露,淌向未知的远方。
白鹭洲认出来了。
那是自己右手手背上,血管的形状。
枯树枝轻轻地划开细密的沙石,窸窣声响沿着一寸一寸的摩擦而起。粗粝的质感,像是同时落在了她的手背,顺着她的血管,一点一点,紧紧地抚摸下去。
她的血肉深处开始发痒。
然后枯树枝每走一厘,她耳后的鸡皮疙瘩与红晕也铺开一厘。
白鹭洲闭上眼睛,左手覆上了右手的手腕,轻轻攥住。
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明明那个人坐在离自己有段距离的地方,也没有碰到自己,只是拿着一根最普通不过的枯树枝在地上划了几下。可她好像在被陌生的指尖触碰,山风带来温度,流水像被搅乱的血液,酥麻的错觉沿着手背向上,顺着某一条去往心脏的血管,缓缓奔腾。
或许奔腾不该配上缓缓这样的副词。
但就是这样的感觉。
不像河川,更像是海洋。
里面的浪花慵懒地翻起小卷,不紧不慢地,侵蚀向海岸线。
白鹭洲发现,来到这片丛林一天了,她这一秒才开始享受周围的一切。
虫鸣,溪流,人群,篝火,炊烟。
灯,云,月亮,静谧。
她又一次久违地感觉到了安全感。
因为池柚说的那一句她追着夏星眠,只是为了那双和她很像的手。也因为池柚低着头,在地上下意识地画她手背的血管形状。
违背了她本心的安全感,应该令她感到无地自容的安全感。
池柚解释完了,无聊地用枯树枝杵着地面。小心地看了眼旁边的白鹭洲,沉吟片刻。
“嗯……老师,您饿吗?”
白鹭洲睁开眼睛,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因为放松,嗓音带了一点哑。
“还好,怎么了?”
“看您晚饭都没怎么吃,我给您夹的菜都……”
池柚扔掉枯树枝,眼皮垂下去。
“是不是我夹太多了,把您的碗占满了,您又不喜欢吃,不好意思吃别的?我以为那个菜您会喜欢的,下次我做别的菜好了,或者您是……”
不愿意吃我做的任何菜吗?
“没有,只是今天不太饿。”
白鹭洲轻声说。
“明天吧。你做的土豆丝还剩了一些,凉着也可以吃,明天我当做早饭。”
池柚笑了,松了口气。
“您愿意吃就好。”
白鹭洲又陷入了沉默。
池柚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踢弄脚边的小石子。
过了大约十来分钟,白鹭洲开口道:“去和她们玩水吧。”
池柚:“我……想多陪您一会儿。”
白鹭洲:“陪着我很无聊。”
池柚:“不无聊。”
再次沉默。
白鹭洲蜷起右手,食指中指与大拇指细细地摩挲,忽而握紧,又忽而放开。手背里面还是麻麻的,那微妙的感觉难以消退。
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
是池柚的手机。
池柚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来,小声地“喂”了一句,紧接着很有礼貌地喊“妈妈”。
池秋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小柚子啊,这几天玩得怎么样?都没想起来和我打个电话,是不是玩得特别开心啊?”
池柚怕吵到白鹭洲,连按了几下音量键,将池秋婉的问句控制到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大小,“对不起,忘了给您打电话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走远了一些,驻足在一棵大树下。
池秋婉:“吃得怎么样,有没有生病,和朋友们还融洽吗?”
池柚乖乖地依次回答:“吃得很好,没有生病,很融洽。”
池秋婉:“没有拍几张好看的风景照或者合照什么的?”
池柚:“我明天就拍,拍好以后发给您。”
想象到电话这头池柚温顺的模样,池秋婉笑了起来,嗑起瓜子。
“对了,还想问你个事儿呢。你们这次旅行不是那个姓黎的女同学组织的吗,还是她想着给你过生日,你和人家相处得怎么样了?”
池柚知道池秋婉的言外之意,便说:“妈妈,黎师姐已经有女朋友了。”
池秋婉:“这样啊……我之前不是听你说,要过什么第一阶段,想喜欢别人来着,还寻思黎同学挺不错的样子。没事,正好。”
池柚:“嗯?”
什么正好?
“你还记得柴灵,柴医生吗?”
喀嚓一声,池秋婉清脆地咬下一颗瓜子。
池柚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
三年前,她没法对墙说出“我喜欢你”的时候,在柴灵那里就诊过半年。
“前两天我在路上碰到柴医生了,和她聊起了你的事。她挺关心你的,我把你的近况都和她说了说,她还挺惊讶的,很欣赏你坚持这么些年。她说你这个女孩子真的挺好,很喜欢你,所以知道你的想法以后,她主动和我介绍了一个适合你的人。”
池柚愣了愣。
池秋婉喝了口水。
“就是她的堂姐,名字叫柴以曼。”
池柚感觉嗓子有些干,吞了吞口水。
却还是在发干,越来越干。
“我觉得确实很合适。你马上要研究生毕业了,我看你没有要在医科大读博的念头,国内的医院你也没什么兴趣,所以我想支持你到国外去发展。以曼也有要出国的意思,你俩刚好搭个伴,可以慢慢接触起来。”
池秋婉停顿了一下。
“嗯……以曼也挺喜欢你的。她是个作家,以前写书搜集资料的时候搜到过你发表在国家刊物上的论文,对你很有好感。而且,她是你喜欢的类型,就是……你应该知道我什么意思。”
池柚当然知道母亲的意思。
池秋婉想说的是,这位柴以曼,各方面条件都很靠近白鹭洲。
池秋婉:“我一会儿把以曼的照片和微信名片发给你,你要是觉得可以,就认识一下。”
“……我还没有想好。”
池柚深吸一口气。
“我没有做好准备。”
池秋婉沉默片刻。
“小柚子。”
她认真地喊池柚。
池柚有点颤抖地呼吸。
池秋婉:“你知道你和白老师不可能的,对吧?”
池柚咬住嘴唇。
池秋婉:“五个月前你就已经知道了,不然你不可能说要试着喜欢别人。你已经做了快半年的准备了,你还想要做多久?这半年你一直待在地下室,我很担心你,你明白吗?”
池柚的眼眶红了。
池秋婉叹气,“我知道,你不想还没收拾好自己感情的时候就去耽误别人。可是你总有一天要收拾好的,以曼知道你所有的事,她不介意。你试着迈出第一步,好不好?”
池柚:“妈妈……”
池秋婉:“我不是逼你马上接受,我把她联系方式发给你,你想通的时候再加她吧。”
挂断通话后,池柚果然收到了一张照片和一个微信名片分享。
池柚没有点开照片仔细看,也没有去点那个微信名片。
她锁屏了手机,匆忙地擦了一下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