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缓了一会儿以后,白鹭洲睁开已经有点湿漉漉的睫毛,继续慢慢地脱掉衬衣。她是水墨画一样的人,很白,很瘦,身形薄,颈长骨细,四肢纤长,因此总蕴含着清雅的古典韵味。
她脱掉衬衣,就像水墨画从现代*
都市的衣饰包装纸里取出来了,徐徐展开,又让人开始想用白玉与古琴去描写她。
她承起一点疼痛时,便是白玉裂碎纹,古琴颤弦音。
能用上这句形容的白鹭洲需要两个限定条件。
一个是没有穿衣服。
一个是要携着脆弱的病气。
缺一不可。
所以此刻的这幅水墨十分难得。
热水从淋浴头里冲出来,白鹭洲站在水里又闭上眼,让水流从头顶往下淌。想从脊梁骨那里开始,到尾椎结束,叫热水顺走神经里的疲惫与抽痛。
因为今天比平常要更累更痛一点,所以她用了比平常更久的时间在洗澡上。
偶尔想起池柚还在外面的时候,她会稍微侧一下肩,让背朝外。
洗了大概有快一个小时,地面的积水都淹没脚趾了,她才关上淋浴,穿衣服。
纯白色的丝质睡衣披上肩头,袖子穿进去,扣子一粒一粒扣好,水墨画又裹进了矜贵的现代装裱里。
白鹭洲又花了二十分钟吹干头发,感觉到腹部好一些了,手指捏了捏疲倦的眉心,才打开门出去。
池柚真就没乖乖上床睡觉。
清清瘦瘦的一团,背对着卫生间蜷在沙发里,听到门响也不动弹,身体呼吸起伏均匀。
……睡着了。
又跟昨天一样,在沙发上睡着了。
不过这次是生生等睡着的。
白鹭洲先坐下休息了一会儿,喝了点水。然后默默起身走到池柚床边,拿了被子,过来将池柚严严密密地裹到被子里,隔着被子将她端回床上去。
也是跟昨天一样,把她卷成毛毛虫,然后送她去睡觉。
很累了,腹部也不舒服,白鹭洲今天的动作吃力很多,她还要控制自己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呼吸声,免得吵醒池柚。
端完池柚,她又去收拾了一下有点乱的沙发。
沙发上有池柚脱下来的外套,没有挂起来,也没有放回脏衣袋里。白鹭洲拎起来准备叠好时,看见外套的领口有两块烤肉沾上的油星。
……
她拎着衣服,使劲闭了闭眼,去掉脑袋里的那抹昏沉,又在原地缓了一会儿。
然后呼出一口气,吐出一点小腹痉挛般的疼痛,再次走向卫生间。
白鹭洲站在水池边,挽起袖子。
她开始给池柚洗衣服。
白鹭洲没有打湿衣服全部,只打湿了沾了油星的那一块,拆了台子上的一次性香皂。这种一次性香皂不太好用,不过也暂时找不到别的。
别墅没有洗衣机,大家都是将每天的脏衣服收纳起来准备一块带回家的。可油点这种污渍放久了就洗不掉了,最好是当天清洁。
只洗这一小块,一会儿用吹风筒吹干,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一次性香皂需要像橡皮一样使劲擦上去,不能沾太多水,得撚在指关节里使劲搓,才能搓掉一些颜色。
搓着搓着,白鹭洲咳了一声,沾着泡沫的手支在水池的陶瓷盆边,又疼弯了腰。
这次好一会儿,抽痛才过去。
她的大脑因为劳累和腹痛变得有点模糊了。
但此时此刻抵着肚子,扶在水池边,她只想到了一件事情。
今天过得好长,做了很多事,去了好些地方。
可她一直都忘了和池柚说一声:生日快乐。
第041章
白鹭洲的腹痛一直延续到了海钓的时候。
这次出海去海钓坐的是游艇。游艇比较小,
上下二层,吃水线很浅,海浪一晃就摇摆不停。停在海湾的时候,
甚至需要和其他重一些的船绑在一起才能稳定一点。
海钓的时候又需要围绕一片海域打转,各种转圈。一个旅行团里有四分之三的人都严重晕船,
在游艇上恨不得围在一起抱着垃圾桶吐。
于是白鹭洲的腹痛升级成了晕船+腹痛。
“我靠你没事吧白老师。”
宋七月吓得都不敢乱叫表甥孙女了,
抓着一瓶矿泉水猫在旁边,
盯着白鹭洲那张惨白惨白的脸。
宋七月一凑过来,黎青就也凑了过来。黎青凑过来,程枣枣和林慕橙也凑了过来。池柚当然缺不了席,
最早就蹲在白鹭洲旁边了。
说来也真是神奇了,大部分人都晕船,但她们这一行人里面所有人都不晕,就白鹭洲一个人晕。
“咳……我没事。”
白鹭洲有点受不了被这么乌泱泱一群人围着的感觉,
捂着肚子别过头。
“你们玩你们的,
不用管我。”
“白教授害羞什么,好歹我们也是吃过一顿饭逛过一次奢侈品店的交情了。”
黎青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目光专注地手里晕车药的说明书。
“晕车晕船一个原理,吃这个没问题。我看啊,
一次一粒……”
池柚拧开了一瓶冰水,
递到白鹭洲的嘴边。
“老师,您喝一点这个,
这个我从船舱冰箱里拿出来放了一阵子了,
不会冰到胃,喝一点会舒服一些。”
林慕橙:“喝点吧白教授。”
程枣枣:“就是啊,
看着好让人担心啊。”
“……”
白鹭洲闭着眼紧了紧牙,额角有隐隐的青筋。
“真不用管我。”再次强调。
宋七月指指点点:“你这话说的,
我们能真不管你吗?这不是陷我们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吗?回头你横着回去,我怎么和你奶奶交代呢?”
黎青恰是时候地补充:“而且明天和后天还有森林露营行程。”
宋七月:“对!还有行程呢,你不能今天不好好吃药,拖到明天后天还不好,你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吗?我们会留你一个病人不管吗?那岂不是大家都去不成了。尤其是小柚子,我们丧点良心撒手也就撒手了,她能抛下你吗?你这不是害小柚子也玩不好吗?”
白鹭洲被吵得头疼。
她叹了口气。
“我没说不吃药。”
宋七月:“那给。”
晕车药和胃痛药一起递上去。
盯着白鹭洲吃了药,大家也就放心地散去了。
该海钓的海钓,该在附近浮潜的浮潜。也有坐摩托皮艇的,还有玩游艇水滑梯的。
黎青和宋七月去浮潜了。从游艇二层的栏杆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她们漂浮在海上的背,小小的,像在教学楼二层看楼底下草丛里的趴着的猫。
白鹭洲盯着海面看了一会儿,低声问:
“你还不走?”
就剩池柚了。
池柚拧上冰水的瓶盖,从蹲在地上的姿势站起来,坐到离白鹭洲一米远的座位上。
“嗯,不走。”
清浅的三个字,不像是回答,更像是承诺。
白鹭洲想开口说些什么。
池柚抢先一步说:“您不喜欢聒噪,我不说话就是了。”
白鹭洲:“……不是这个原因。”
池柚:“那是我离您太近了,我再远一点。”
她乖乖地又往远地坐了一大截。
白鹭洲轻不可闻地又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浮潜的宋七月忽然挣出水面,一脸吃惊,手忙脚乱的,要不是套着救生衣她好悬得呛几口水。
黎青也出了水,笑着揽住宋七月,说没事没事。
池柚趴在栏杆上好奇地问:
“怎么了?”
黎青说:“下面很深的地方有一坨长条形的黑乎乎的东西,看着好像尸体。”
又说:“但应该不是,只是像。”
“尸体?”
池柚眼里亮了起来。
她探出去半个脑袋,望向黎青那边。
黎青问:“要不要来看看?”
池柚正想点头,但忽然一顿,想起白鹭洲。
“算了。”
她摸了摸胳膊上的纱布。
“反正……我伤口也没好。”
白鹭洲看了池柚一眼。
池柚在回答时没有直接说是因为伤口还没好,而是给句子里加了“反正”和“也”这样的副词,那就说明还有一个理由排在了这个理由之前。
白鹭洲当然知道池柚的心思。
“你去吧,不下水,在船边,戴着潜水镜把脸探到水里看看。”
白鹭洲说。
“不,不去。”
池柚固执地摇摇头,又开始像个程序设定的NPC似的,定死在这儿了。
白鹭洲捂着腹部强撑着坐起来,忍下胸口处传来的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说:“那我和你一起到船边去。”
池柚有点紧张,几乎要站起来,“您不是不舒服吗,别乱动。”
白鹭洲:“刚刚吃了药,已经好很多了。”
池柚:“真的?”
白鹭洲:“嗯。”
黎青说得对,池柚真的很好骗,甚至不需要多去想什么多加掩饰的谎,尤其是对于白鹭洲来说。
她真的说什么,池柚就信什么。
“好。”
池柚见白鹭洲的状态看起来确实好了不少,想着能走动的话走一走也会更舒服一点,于是甜甜地笑了,在旁边的装备筐里找了一副潜水镜。
两个人从游艇二层下去,到船尾有铁栏梯子的位置,黎青远远地指了一个方向,池柚戴上潜水镜,趴在船板上,将脸埋进海里。
白鹭洲站在一旁,靠在船舱壁上,松开了一直咬着的嘴唇,苍白的下唇很久都没泛出血色来。
她缓缓地呼吸,尽量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正常一点。可手还是忍不住按在了肚子上,忍这一轮抽痛时,只有眉头轻皱了两次。
她突然想起了二姐。
二姐是最知道她生病时有多不喜欢动弹的。她一般小病能忍就忍,能躺床上的都是不太能忍的了,所以躺上去就不愿轻易下来。
二姐不知道,就只以为她在犯懒,不过也愿意常来给她递递水和毛巾。每次水递过来,就说洲洲你也太懒了,懒得起来吃饭就算了,我看网上说排泄欲是可以排在饥饿感前面的啊,你怎么连上厕所都频率这么低。
因为真的很难受啊。
白鹭洲在心里默默叹着气。
二姐最喜欢吐槽她了,吐槽她的旗袍封建糟粕,吐槽她的性格像个老木头。
要是二姐现在在这里,一定会狠狠吐槽:你这么懒的人,突破千难万险爬起来支楞在这里,就陪着一小屁孩看她把脑袋扎在海里面欣赏“尸体”啊??
可能不仅是罕见的问题了。
这画面,多少也有点诡异了说实话。
白鹭洲噙起淡淡的笑,嘴角还勾连着前一秒的疼痛弧度。
好像和池柚牵扯上的事,都还蛮有意思的。
过了一会儿,池柚观赏完毕,水淋淋地从海里抬起了头,摘下潜水镜,第一句话是:“不是真的死尸。”
第二句话是:“但确实很像哎。”
“看完了?”
白鹭洲仍靠在船舱壁上,声音很轻,也不敢放重,怕暴露出身体的不适。
“要不要再看一会儿?”
池柚迟疑了一下,睫毛低低地扇动。
半晌,她有点担心地小声问:
“我再多看会儿的话,是不是很像变态啊?”
“没关系,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其他人都在玩,不会注意到你。”
白鹭洲顿了顿。
“而且你不是变态。”
不论再多看多久。
“好,那我就再看看。”
池柚有点开心,擦去脸上的海水,又戴上了潜水镜,重新把头埋进了海面。
白鹭洲的手重新按回了腹部,用挤压的方式缓解片刻。
她抬头向远处看,看到黎青和宋七月已经游远了,嬉笑打闹着。甲班上垂钓的人三两挤在一起,戴着大墨镜,用手遮刺眼的阳光。
玩摩托艇的人像一把刺刀,划开了平静的蔚蓝大海。
刺刀刺得近了,甲板上钓鱼的人用手合成小喇叭喊,让他们远一点,鱼都吓跑了。
科教频道上播过,有一种鱼是可以用嘴来呼吸氧气的。它们会浮到水面上,鱼嘴暴露在空气中,一张一合。
池柚像是长反了的这种鱼。
她的身体在广阔陆地上,干爽爽地趴在阳光里,头却探入大海,找寻她的呼吸。
如果池柚胳膊没受伤的话,她其实也可以下到水里去,让教练陪着深潜过去,仔细看看她感兴趣的那个东西。
白鹭洲又想起,她还没有问过池柚的胳膊是为什么受伤的。
不过,池柚也没有打算主动解释。
可能是不想让她担心。
又或者……没必要吧。
白鹭洲正在走神时,水面忽然传来一阵破水而起的动静。
池柚单手摘下潜水镜,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水,另一只手攥得紧紧的,满脸兴奋地爬起来对白鹭洲说:“老师,我抓到了一个海螺!”
白鹭洲眨了眨眼,“嗯?”
池柚站起来,没缠纱布的湿漉漉的手递向白鹭洲,“粉色的,空的,特别好看,送给您。”
白鹭洲的大脑里还没细想过任何妥不妥当时,手就伸了出去,摊开手掌。
等待这只粉色的,空的,特别好看的海螺。
池柚的手悬在她的掌心上方,手背一松,就有一个沉甸甸的小东西落了上来。
小小的海螺,很精致的样子,阳光下粉色的表壳隐隐反射着贝类的彩光。一圈一圈的螺纹盘得紧密漂亮,螺身上有一些凸起的刺,像蜗牛的触角,还像鹦鹉头顶的羽毛。
很厚实,握在手里的手感又润又沉,很舒服。
白鹭洲的眉眼很小幅度地弯了。她合拢五指,捏住那只粉海螺,问:
“海浪卷过来的吗?”
池柚刚想点头,可在点头前,目光先一步停驻了在对面的白鹭洲身上。
看她半靠在船舱外壁,苍白病弱的一副身躯装在略宽松的昂贵白衬衫里,柔软光滑的黑色长发云一样徜徉在海风中,清冷而美丽。
又看她双腿交叉松散地站着,一侧的腿微微曲起,没有承担重量,雪白的脚踝上横着雅黑色的细系带,盖住了肽板手术的浅浅疤痕。
池柚的嘴唇阖上抿了一瞬。
随后池柚的眼睛里与声音里盛起了一抹陆地上的阳光,和一片海洋里的梦。
“是小美人鱼送给我的哦。”
第042章
池柚的行为与言语总是会露出童话的一面,
就和她小时候给人的感觉一样。
白鹭洲忍不住又想起自己不曾被童话偏爱过的少年时期。
越是不曾被眷顾过,她的本能里就越是生出一股向往,染红的玫瑰花,
游乐园,摩天轮,
小丑玩具,
小美人鱼的礼物。
那个世界纯洁而美好。
美好到只是想一想,
腹部的不适仿佛都消退了许多。
白鹭洲低下头,用价值不菲的白衬衣袖口擦干了粉海螺上的海水,将海螺放进了裤子口袋里。
袖口上沾了水渍和细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