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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白鹭洲:“……”

    白鹭洲:“无聊。”

    黎青收敛起玩笑的口吻,

    轻咳一声,“说真的,

    你可以和我讲一讲。你看,咱俩又不熟,

    你有些话也不可能找太熟的人说。旅行结束后我们未必还会再见面,你说完,我就当忘了。”

    白鹭洲有点出神,上齿尖轻掠地划过下唇。

    黎青:“就当是给我一个不再继续撮合你们的理由。”

    撮合。

    这个词进入白鹭洲大脑时,一瞬间她就想明白了很多事。

    也一瞬间就懂了这些天黎青的种种异常行为。

    原来如此。

    真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在为了她和池柚这段关系,在背后悄悄负重前行。

    其实用“负重”这两个字倒也没必要,不至于上升得如此有牺牲意味。但不论如何,黎青肯定是用了心的,付出了不少时间精力。

    “……”

    白鹭洲不带感情地笑了一下,几分释然。

    “是我狭隘了,你是真的很想帮她。”

    黎青:“所以你就当是认真拒绝池柚那样,和我说明白,认真拒绝一次我的好意。说服我,我以后就不会再擅作主张干涉你们的任何事了。”

    “……不是因为曾经是师生。”

    白鹭洲抿了一口茶水,眼睛瞥着下面。

    她不再推诿,也懒得过渡,直接开始回答黎青的问题。

    “我虽然遵循师德,但并不迂腐。我早就不是她的老师了,再重逢也是很多年以后,其实本不该有什么顾虑。”

    黎青:“那为什么……”

    白鹭洲:“问题在于,那是池柚。”

    黎青的眉头蹙了一下。

    “池柚她不是一个正常心智的人。”

    白鹭洲攥住杯子,目光无意识地飘向了宋七月和池柚去往的试衣间方向。

    “她的身体是成年了,然而她的感情,她的心,究竟有没有随着年龄一起长大,一起变得成熟起来,没有人能知道。”

    抿了下唇角。

    “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天真得会把花染红了送给我,还是在笨拙地去学习怎么和这个社会链接,饭桌上,也傻傻地根本不晓得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合时宜。”

    白鹭洲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

    “如果她始终都没有长大,根本没分清过感情的种类,十多年来对我一直都是年幼时候的雏鸟情节,我在她眼里,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可以满足她这种情节的老师,而不是一个独立的人……”

    她抿了抿下唇。

    “雏鸟情节,不是爱。对不对?”

    黎青:“……”

    白鹭洲:“如果我明知道她可能不是真的爱我,我还去回应,去尝试开始这段感情,对她来说,公平吗?”

    黎青搁在桌上的手指缩了一下。

    “如果我和还不成熟的她在一起了,等以后有一天她真的长大了,终于弄明白理清楚了,发现对我不是爱情,你叫她怎么办?她那么懂事,永远只为别人考虑,就算知道自己不爱一个人了她也不会马上抽身的,她只会出于责任,出于同情,委屈自己,可能委屈一辈子也说不定。或许到头来,这世界上都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她到底舍弃了什么。所以……”

    白鹭洲吞了吞唾液。

    良久。

    “所以,对她来说,真的不公平。”

    她本来可以不再对池柚有师德了。

    可是只要池柚一天不成熟,只要这雏鸟情节存续着,哪怕是十分之一的概率在存续着,她就要重新将师德抱起来,像一堵墙一样,永远砌在她们之间。

    她没有选择。

    因为在这样无奈又无法改变的现实里,她现在做出的选择,就是唯一能对池柚负责的方式。

    “……我明白了。”

    黎青终于清楚了白鹭洲最深的顾虑与心事。

    她以为自己听完还可以劝一劝白鹭洲,但仔细想想白鹭洲的话,她又觉得,确实,没有什么毛病似的。

    白鹭洲也只是在保护池柚,以她自己的手段。

    “不过……”黎青犹豫了一下,“如果她以后变得成熟后还是喜欢你呢?或者……万一她现在就已经很明白……”

    白鹭洲反问:“怎么才能知道一个人变得成熟了?”

    黎青叹了口气,无力地搓了搓指尖,“很难丈量哈。”

    白鹭洲没说话。

    黎青低低地笑了笑,说:

    “可能,你现在就是缺一把尺子吧。”

    能丈量池柚的灵魂的尺子。

    黎青忽然发现,白鹭洲真的是一个很会压抑自己的人,而且是习惯了压抑自己的人。她压得太好了,有些事情她不亲口说出来,连自己这样的老狐狸都看不出一点点端倪。

    旁人只能看到她是一个狠心的人,一个既要推开对方又要蔓延善意的纠结体,一个看起来甚至是有点差劲的被追求者。

    没有人懂她决绝的态度与无法控制的关心之间,那缝隙里流淌出来的是什么。

    白鹭洲自己也不会懂。

    她在压抑克制自己的时候,也不敢去真正地正视心中每一个突然跳出来的、可能会真实影响到一些现实的问题。

    说话间,宋七月和池柚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

    黎青和白鹭洲很有成年人默契地回归本位,仿佛刚刚的对话没有发生过。

    宋七月试了一件碎花衬衫,不俗气,很高级的碎花设计。衬衫下摆是扎起来打了结的,露出一截妖娆腰身,很衬她的身材。

    池柚挑了件灰湖绿色的连衣裙,微妙的灰色调,清新的感觉上又多添一抹内敛,像夜空下宁静的草地。

    绿色显人白,灰湖绿好像更显一些。无袖的背心口淌出两条牛奶一样的胳膊,裙摆只到膝盖上方,两条纤细的腿和胳膊是一样的白。

    “好看好看,都好看。”

    黎青笑着夸赞二位美女。

    “再试试别的吗?”

    宋七月满意地对着大镜子来回看,“我不试啦,就这件。刚刚在换衣间对着里面的镜子都试了一轮了,就喜欢这个。”

    池柚不是个纠结的性格,她一开始逛店的时候就一眼看中这件裙子,试衣也只拿了它,只要合身,她就不会再考虑别的。“我也就要这件。”

    白鹭洲起身,“那结账吧。”

    宋七月啧啧起来,“表甥孙女,你可要出大血了呀。我刚看了吊牌,这店里就没有下一万块钱的衣服。”

    这两件衣服加一起,得要快三万了吧。

    白鹭洲面不改色地递上卡,毫不在意的样子。

    宋七月在心里再次啧啧一声。

    看来是真有钱啊。

    黎青忽然起身也走过去,给店员递了一张自己的卡。

    “七月这一件我来付。”

    白鹭洲瞥她一眼:“我答应过我买的。”

    黎青:“诶,白教授可不要挡着我给我女朋友献殷勤啊。”

    白鹭洲:“……”

    宋七月连忙把黎青拉到一边,有点着急地压低声音:“很贵的哎!”

    黎青慢悠悠叹了口气,“那可不,太贵了,这一下子可把我攒的几年的奖学金都刷空了。”

    宋七月:“那你还——”

    黎青:“你心疼我吗?”

    “你……”宋七月红了红脸,瞄了眼几步之外的白鹭洲和池柚,用胳膊撞了下黎青的小臂,“别乱花钱啊你。”

    黎青摸摸她的头,温柔地说:“没事的,你记得心疼我就好。”

    白鹭洲不动声色地看着黎青搁那演戏。

    普通老百姓认不出来,白鹭洲认得出来,黎青掏出来的那张卡是银行高级VIP的限定卡,她在自己父亲那里见过,无额度上限。

    ……这戏多的富二代。

    “老师。”

    池柚轻轻地唤她。

    白鹭洲看向池柚。

    “您觉得……”

    池柚的耳廓有一点红,手指撚着裙摆侧面。

    “好看吗?”

    白鹭洲轻掠地上下扫了一眼,没有让自己多看。

    “嗯”了一声。

    “那我就收下了。”

    池柚认真地说。

    “很贵,我知道的。我明年一定会送您一样好的生日礼物。”

    “不用。”

    白鹭洲淡淡地撇出两个字。

    池柚又想张口问,她的意思是不用送这么贵的,还是不用再送任何东西了。

    但眼里的踌躇拦住了她,她也有一点意识到这个问题问出来可能只会自取其辱。

    她们……还有明年吗?

    池柚很轻地呼出一口气,揪住裙摆侧面的手指缩得更紧了,甚至已经把新衣服捏得起了皱。她的鼻息变得稍微有一点颤,淹没在嘈杂的商场背景音里,除了她自己,谁都听不见。

    “给自己省点钱。”

    白鹭洲付完账,又清浅地说了一句。

    池柚抬起睫毛,嘴巴有点惊讶地微张开,看向白鹭洲。

    不知道是不是她那一声好像没有人会听见的颤抖的呼吸飘入了对方的耳朵,于是她纷纷扰扰的思绪也飘了过去。

    对方将她的纠结收纳,过滤,拣择,筛洗,反向流转出来,透过密密的网布,穿过一层层高墙,像海浪选出了深海里最不会引起人绮念、却又最能安抚她的小贝壳,冲刷到了属于她的海滩上。

    然后就相当于侧面地回答了那个她不敢宣之于口的问题:

    是不用送那么贵的,还是不用再送任何东西了?

    ——“给自己省点钱。”

    意思是你可以送,送便宜点。

    我们还有明年。

    不论那时,我们的关系落在了哪一种定义里。

    第040章

    四个人买完衣服以后,

    大家又聚集在一起去负一层的小吃区买了些关东煮和甜点,拿在手上边吃边逛,吃不完的就拎回去当夜宵。

    回到别墅后,

    分别回房前,黎青提起明天的行程。

    “明天要出海去海钓,

    早点休息。我看了天气,

    很晒,

    记得做好防晒,各位。”

    林慕橙:“好咧,谢谢黎大佬!”

    程枣枣:“咯大家,

    小柚子记得回去拆礼物哦。”

    宋七月:“拜拜咯。”

    池柚:“拜拜姐姐们,。”

    白鹭洲拎着一盒甜甜圈走在最前面,没有留下来和她们寒暄告别。

    池柚道别完后连忙追上白鹭洲,说着“谢谢老师”,

    从白鹭洲手上接过那盒甜甜圈。

    她在逛商场的时候买了好几样好吃的,

    一手拿糖葫芦,一手拿冰淇淋蛋筒,还想吃甜甜圈。没手了,于是白鹭洲帮她拎了一路。

    池柚时刻谨记白鹭洲的禁忌,

    翘着兰花指将甜甜圈的袋子从白鹭洲手上卸下来,

    一点儿也没碰到对方。

    白鹭洲静静地等她卸完货,转身刷房卡打开了门。

    在背对池柚的时候,

    她有点迟钝地想起刚刚池柚小指翘得老高去取袋子的认真样子,

    门锁发出“滴”的开锁声,她在开锁声的短暂掩盖里,

    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

    “你先洗,然后我再帮你重新上药包扎。”

    白鹭洲脱下外套,

    挂在衣架上。

    池柚:“昨晚不是才包了么?”

    白鹭洲:“每天都要换药,不然发炎。”

    池柚:“好。”

    白天在烤肉店吃饭的时候,其他人知道了池柚胳膊受伤的事。

    她们惊讶了一下,但又不是特别吃惊,没有张大眼睛张大嘴巴说“啊你怎么都不说一个人忍那么久好心疼你哦”,而是说“不愧是小柚子你啊,一如既往的懂事,不忍心叫姐姐们担心”。

    白鹭洲也不知道那时候她心里一闪而过的感觉叫什么。怪怪的。

    她其实希望看到池柚舍友们更愕然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她们越平静,越代表着池柚的这种懂事是一种司空见惯的常态。

    而这种习惯了“隐瞒”的常态,让白鹭洲又想起了对黎青说的那一段假设。

    仿佛再一次让她确定。

    如果池柚步入了一段错误的关系,池柚真的会因为善良而隐瞒自己所有真实想法。

    ……

    依旧无解。

    池柚去洗澡时,白鹭洲还是和昨天一样,坐在单人沙发里,低头看笔记本电脑。

    这已经是她们住在一起的第二天了,第一天那种淡淡的尴尬感消退了不少。白鹭洲维持自己不抬头的动作也少了几分僵硬,更专心地投入了手里的工作。

    池柚洗好以后坐过来,白鹭洲放下电脑拿过药箱,重复昨天的包扎流程。

    有点无聊,池柚看着白鹭洲帮自己上药,顺便单手拆开了甜甜圈的盒子,吃甜甜圈。

    甜甜圈里面裹着香浓的巧克力酱,爆浆的,很容易吃到嘴巴周围。池柚就拿了一叠纸放旁边,不小心沾到嘴角,就用餐巾纸擦干净,纸巾叠好放在膝盖上。

    再沾到,她就拿起纸巾,再叠一下,仔细擦去。

    爆浆甜甜圈,这么好的道具,要是搁在言情里,怎么不得让女主沾一嘴然后男主深情地凑过来盯着对方的眼睛温柔地用大拇指揩去,没准两个人一对视,还得亲一口。写得暧昧点,主角甚至可以直接用嘴去吻干净那些巧克力酱,然后眯着眼睛回味说哎哟好甜哦。

    但池柚又乖又实诚。

    自己一个人揣着一沓纸巾安安静静地吃,吃脏了就自己安安静静地擦,一点儿不叫人操心的样子。

    “我有一点不舒服,一会儿洗完澡就先睡了。你吃完记得刷牙。”

    白鹭洲将棉签丢进垃圾桶,忽然说。

    池柚听白鹭洲说不舒服,便马上问:“哪里不舒服?”

    白鹭洲:“肚子。”

    池柚:“肚子?是……”生理期?

    白鹭洲:“吃坏了。”

    池柚飞速地沿着今天白鹭洲的饮食想了一遍,刚刚逛负一层时的两颗关东煮,快餐店的一支迷你小蛋筒,四楼的烤肉,还有……下午那一大块蛋糕。

    仔细想想好像都不是特别卫生的感觉,不过那块隔夜的蛋糕是罪魁祸首的概率应该是最大的。

    池柚紧张地坐直了,“那怎么办?我、我去找……”

    “这里有药,”白鹭洲点了点药箱,“我吃两颗就行,不严重。”

    池柚:“很疼吗?”

    白鹭洲:“还好。”

    白鹭洲的“还好”和普通人的“还好”不一样,如果真是还能忍受的轻度疼痛,白鹭洲会说“不疼”,而她说“还好”,其实就是要更严重一点了。

    可她包扎的时候坐得也太直了,完全看不出来身体哪里不适。

    池柚放下甜甜圈,抿了下嘴唇上的巧克力酱。

    茶几上的乱摊子收拾完后,池柚去洗漱干净刷了牙。白鹭洲让她去睡觉,犹豫了一下,多嘱咐了句别乱看。

    昨晚她洗的时候池柚已经睡着了,没有现在这么……

    尴尬。

    又尴尬了。

    还好池柚是个顶听话的小老实人,白鹭洲进卫生间后她虽然没有上床睡觉,但坐在沙发上转了过去,背对卫生间,咬着手指头等。

    她很担心白鹭洲,不知道白鹭洲的不舒服到了什么程度,还会不会更难受。所以她就坐在这儿,强撑精神不睡觉,以备白鹭洲不时之需。

    淋浴间里。

    白鹭洲脱衣服时看了眼玻璃门外。

    从里面向外看,什么都不看清,比从外向里看要模糊很多。她也看不见池柚现在的位置,不知道池柚到底有没有乖乖去睡觉。

    她又往里面站了站,踌躇片刻,才开始解衬衫扣子。

    解到一半,她终于忍不住小小地吸了口气,捂住腹部弯了下腰,手指撑在了瓷砖墙上。

    是一阵一阵的抽痛,不怎么连续,来的时候却像碾着她身体里的一根筋,反复倾轧。

    她自己知道是哪一个食物导致的,因为从逛商场之前她就开始隐隐作痛了。

    “嗯……”

    她闭上眼,这一声嗯更像是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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