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池柚眨眨眼。“就是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在旁边沙发上睡会儿觉?”
夏星眠有点疑惑,想张口问为什么。陶野却拉住了她,只对池柚点点头,“好,你在这里睡,我们在旁边帮你守着。”
夏星眠握起麦克风补充:“你要是睡不着,我给你唱个摇篮曲也行。”
她想感谢这位小恩公的心都要爆出来了。
池柚表示不用考虑她,她们想干嘛就干嘛,想唱歌随便唱,她不怕打扰。
她对她自己现在的缺觉程度很有自信,耳边打雷估计都吵不醒她。
池柚躺下去,只占据了沙发很小的一角。
蜷起来,猫儿一样小小的一团。
她很快睡着了。
池柚睡着以后,陶野和夏星眠没有唱歌,也没有发出别的动静,只是依偎在一起边刷手机边轻声聊会儿天。
“本来说一会儿要去岛上的网红餐厅的,看来得取消一下订座。”
“取消吧,就待在这儿。”
“她睡得好香。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有房不能回么……”
“别好奇那么多了,让她安心睡,我们就待到她睡好睡够。”
“好。”
.
到底不是在安全的房间里,池柚睡得依旧不安稳。
她猛地惊醒,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反应了好久。
几点了?
睡了多久?
池柚撑起依旧疲惫的身子,看了眼手机时间,发现已经晚上十点了。过去了起码五六个小时。
她抬起眼,看见了那两个女人还在旁边,真的一直没有离开。
但她们显然也很困了。
夏星眠已经倒在陶野的肩上睡着了。陶野也半垂着头,眼眸轻阖,睫毛不时抖一抖,不敢睡也不敢动,怕惊扰肩上的人。一半意识已经进入了梦乡。
池柚抿了抿嘴唇。
她忽然意识到,这两个人可能是放弃了自己原本的计划,只是因为答应了要守着她,所以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像石头一样坐了这么久。
……
虽然这里的沙发比外面的长凳舒服多了,但她还是去外面睡长凳吧。
她还是觉得这两个人很奇怪。这么客气,这么热忱,又这么傻傻地守一个不必要的承诺。
可是她不想“奇怪的人”困了还不能回房睡觉。
她不想“奇怪的人”为了她,继续在这里强撑着坐到深夜。
池柚默默地爬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间KTV房。
等她们其中一个人醒了,没看到她,应该就会回去睡觉了吧。
她这么想着。
池柚去到后花园,找到了昨晚睡的长凳,掖好身上薄薄的防晒衣。尽管它已经不能在夜晚抵御寒冷,但可以防住一些雨露。
她在长凳上轻轻躺下来,感觉还是很困很困。困到她都忘记了,今夜的零点一过,就是她的22岁生日。
她本来什么都没想,但忽然一瞬间,睡意朦胧时,她想起了白鹭洲的脸。
夜间的天空,倏地下了一点小雨。
细细的,也不密,没有什么下大的趋势,更像是稍微重一点的雾在空中浮不住了,慢悠悠飘落下来。
在外面睡了这好几晚,池柚从未觉得委屈过。可是今夜的第一滴雨丝落到她侧脸时,她忽然鼻尖酸了一酸。
带着这点酸楚,她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有关她与白鹭洲的完整回忆。
第032章
·回忆
·回忆
池柚9岁那年的暑假,
结束得比往常每一年都要快。
她明明觉得白老师根本就没有来几次啊,怎么就要结课了?雨还没有下过几场,夏天怎么就过完了?
她跑去问老师还能不能留下来继续教她。
白鹭洲摸了摸她的头顶,
说自己两个月前就该离开了,这两个月本就是意料之外的延长。
就像到了保质期的牛奶,
非要放*
进冰箱里再撑一撑,
再续一续。可是在冰箱里也是有期限的。
最后一次上课,
白鹭洲带来了礼物给池柚。
等课上完,白鹭洲才从袋子里取出。是一盒散装的积木砖块。
“开发脑力的。”白鹭洲递给池柚,“你这个年纪的普通小孩只能玩有图纸的半成品,
不过那对你来说太简单。所以这是一盒散装积木块,你想拼什么就自己来。”
池柚抱着积木,很为难,“我……想不出来要拼什么。”
“拼你感兴趣的,
喜欢的,
什么都行。”白鹭洲说,“积木也是造物的好媒介,它不像画画或者雕塑需要很高的门槛。只要砖块够多,你可以拼出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我想要的?”小池柚不解,
“我想要的我直接要真的不可以么,
为什么还要拼假的?”
白鹭洲耐心道:“有些东西很贵,或者很虚幻,
你这辈子也拿不到真的。”
池柚提取到了“这辈子拿不到”的字眼,
想了一会儿。
她记起上次和白鹭洲探讨的那个问题,忽然有些明白了。
“啊!就是您说的,
只能寄希望于下辈子的那种、那种、那种,遗憾。”
“……”
白鹭洲忖了忖。
“你这么说……也可以。”
池柚再一次问出上次白鹭洲没有回答的问题:
“那老师,
您的下辈子,您有什么想要寄过去的遗憾吗?”
白鹭洲:“……”
她还是没有回答,岔开了话题:
“不如先好好想想你自己的。”
“我……”
池柚偏着头想了想。
“那我就拼一个白老师吧。”
你一走,你就是我的遗憾了。
简单而纯粹的心思,是对自己最亲近的师长的不舍。是一段羁绊的结束。也是她最不愿说、却最该说“再见”的终点。
白鹭洲闻言,眉眼微弯,低下头,从袋子里取出给池柚的另一件礼物。
——是一缕头发。
她自己的头发,早上才刚刚剪下来,用小皮筋束了,细细软软的一小簇。
“你上次说,要是我走了,你会想要留下一些我身体上的纪念品。”
白鹭洲递上自己的头发。
“我的手是不能剁给你了,就拿这个当纪念品吧。”
.
后来,白鹭洲走了之后,池柚用红绳并着那缕头发编成了一条手绳。
池柚戴上红手绳,一戴就是十三年。
但这并不代表池柚睹物思人了十三年。
白鹭洲就跟她住在同一个城市,又没有相隔千里,她们也不是电视剧里那种吵了架就赌气闹误会错过好多年的情侣。在池柚眼里,既然老师不来看她,那她就时不时去看看老师吧,多走几步路的事,又不会掉块肉。
所以池柚从小学开始,到初中,到高中,到大学,其实一直都有去看过白鹭洲。
只是她每次都不会上前去和老师打招呼,只会远远地看着,看一会儿就走。
她同时好奇着那个白鹭洲始终不肯回答的问题——
你下辈子想要什么呢?
换言之,你这辈子的遗憾是什么呢?
在池柚的眼里这不算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她就可以很简单明确地回答出来。
她不懂,为什么在白鹭洲这样的成年人世界里,这个问题会这么难以解答。
如果老师回答不出来,那么她希望可以通过她的观察,来帮老师得出一个答案。
就当作为她的报恩吧。
然而池柚没想到,找到这个答案,花费了她比想象中更多年的时间。
你要怎么知道一样东西是某个人得不到的遗憾?
那就要看她为什么而开心,又为什么而难过。
你又要怎么知道她为什么而开心,为什么而难过?
只能观察她的表情。
可是白鹭洲的脸上很少有表情。
池柚通过社会性学习知道了跟踪狂和正常观察的区别,所以她没有像个违法犯罪的嫌疑人似的整天跟在白鹭洲周围。她只去白鹭洲会去的公共区域,比如学校门口,奶茶店里,或者白柳斋的大门前。
她也不经常去,隔一两个月才会偶尔绕道过去看一看。
她就像白鹭洲生活中可能出现的一个普通人,偶然会邂逅一下。
运气好的话,这一年可能多邂逅两次。
次数本来就这么少了,再加上白鹭洲又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池柚真的很难找到什么突破口。
.
突破口来得很意外。
池柚在手机上乱搜的时候,居然搜出了白鹭洲的
一看就是个私人小号,头像是纯底灰白色,ID是简简单单的“鹭洲”两个字,后面跟了几个避免重名的短横线符。粉丝数为0。
,有时候分享一首歌,有时候发一杯咖啡的照片带上省师大的定位,很少有自己写的话。四百多条,只有两条是有情绪表达的文字,而且两条都是同一个内容——
就两个字:【好累。】
看起来像是实在濒临难受的临界值时,才会隐忍挤出的一点点叹息。
但白鹭洲编写了个签。
她的个签是一句短而有力的话:
【世间不淹没过生死的起伏,都该是一种常态。】
所以也就明白了她如此吝于发泄情绪的原因。
这句个签仿佛一个无声又残忍的镣铐,钉死在个人页面的顶端,每一次当她有倾吐欲望时点进来都可以看见它。
然后每次都会盯着这句话,劝说自己:
都是小事,忍忍吧,不发了。
白鹭洲是那种连写日记都会藏八分真心话在心底的人。
憋得痛了,也忍着不会放它们出来。
不过好在,白鹭洲的,却也给了池柚很多更了解她的机会。
比如有时候白鹭洲会分享自己喜欢的奶茶,说明天还来喝。池柚就会在第二天也去到那里,坐得远远的,点一杯一样的奶茶。
有时候白鹭洲发一张飞机窗外的云层图,池柚就知道她最近不会出现在学校了。
有一次,端午节,白鹭洲提前在,上面是一个很简单的三角小香包。配文:
【花了一个月,亲手做的,希望奶奶喜欢。】
刚好那阵子池柚好久没见过白鹭洲了。她猜到白鹭洲在端午这天要回白柳斋给奶奶送礼物,就在端午那一天赶在白鹭洲下班之前,跑到白柳斋的胡同口,和下棋的老大爷一起坐着。
老大爷还热心地拿一次性塑料杯给池柚倒了杯稀释得跟白开水似的茶,从兜里捏了一小撮茶叶添进去加浓。
池柚慢慢喝着茶。
直到看见下班的白鹭洲回来了,她就从老大爷堆里站起来,往前几步,站在能看清白鹭洲的拐角处。
白鹭洲没有直接回白柳斋,而是先去了胡同口卖老点心的铺子,站在玻璃柜前,低着头若有所思。
她突然笑了一下,弯低了腰,隔着玻璃轻轻地描摹了一下里面某个点心的轮廓。
触碰玻璃的那根食指缠着新换的创可贴,隐约露出一些狼狈的针眼。
白鹭洲很少这样笑。神情放松,带着不加掩饰的一点欣喜,一点期待。
白鹭洲掏出钱包,叫老板包好了她选的点心。一包奶奶常爱吃的枣泥糕,还有一包,就是刚刚惹起她兴趣的端午特供绿豆糕。
从精致的模具中压出,粉色的外皮,是桃花盛开的形状,特别好看。
白鹭洲拎着两盒糕点出门后,驻足想了想。
她低下头,从手包里取出了那个给奶奶亲手绣了一个月的香包,小心地悄悄藏进了糕点盒中。
这是她准备的小小惊喜。
等她走到白柳斋门口时,爷爷奶奶刚好出来送亲戚,两个姐姐也恰好都拎着礼物赶了过来。
白鹭洲正要递上自己的礼物,想开口说些什么。奶奶却没给她说话机会,匆忙地环视一周,直接从她手里拿过了那两盒糕饼,不由分说地塞到了要走的亲戚手中。
“拿着拿着,也没什么东西给你们带走的,小辈买的点心,将就吃。”
“不用啦,怎么这么客气?”
“哎呀拿着吧,你才是在瞎客气!”
亲戚笑着推拒,老人家继续拉扯,好像那点心本来就是家里有的,吃不完的积货。
拿去吧,多的是,不贵重。
“……”
白鹭洲想说话的口型还僵在脸上。
可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爷爷奶奶一个忙着送走亲戚,一个忙着揽住大姐白鹤丹往屋里走,二姐谈笑风生地跟上去。
最后熙熙攘攘,热闹退去,白柳斋门口只剩下白鹭洲一个人。
孤零零的,拄着一根手杖,仍站在原地。
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有个人还没进门呢。
明明白鹭洲和姐姐们同时都带来了礼物。可是,奶奶却下意识地,只把白鹭洲的那一份随手送人了。
大姐是奶奶的心肝宝贝,二姐是爸爸的心肝宝贝,她们的心意都万分重要,是要拿进去亲手拆开看看的。
只有白鹭洲的心意,只代表白鹭洲自己一个人的心意。
所以,一文不值。
那好像是池柚第一次看到白鹭洲的脸上出现掩饰不住的情绪,虽然是侧面的角度。
远远的,她看见白鹭洲的眉毛一下一下皱着,嘴唇抿得很紧。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喉头一直在动,不停地吞咽唾液。
白鹭洲没哭。
池柚知道,白鹭洲不会让自己在外面哭,或者有可能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不允许自己哭。
她习惯忍耐了。这片刻的失态,也仅是在强忍之下压不住的一点点外泄而已。
黑漆漆的古旧大门前,艾草还挂在铜环上。
街道空气里熏草药的味道浓得呛人。
……
那天晚上,池柚刷到了白鹭洲发的新
——【好累。】
这是那四百多条
第033章
·回忆
·回忆
“好累”是一个很中性的词。
中性就意味着定义模糊,
难寻本意。可以理解它是工作劳苦的感慨,也可以理解它是感情中的心力交瘁,或是别的什么。
看到这句牢骚的人只会知道这个人累了,
但猜不准这两个字背后的具体情节。
白鹭洲连发牢骚都要加一层朦胧的密码。
池柚却亲眼看见了密码背后真实的样子。
而且通过这些年对白鹭洲生活的碰触,她大概也能解码前两个“好累”的真相。
白鹭洲会感觉累太正常了。
她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很拼命。念书就专心致志要拿同辈里的头几名,
读研读博就专挑云州名声最响的导师那里考,
试卷要第一个交,上课要第一个到,做出的课业永远是一沓纸里面最有价值的。
就连刚试着接触了一下“美食鉴赏”这门不怎么需要专业知识大部分时间只需要放个PPT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