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宋七月不解:“我?我能帮上什么忙?”
黎青抱起胳膊,眼底幽深。
“帮忙撮合一下么。”
宋七月愣住。
自打高中毕业后,她与黎青本就甚少联系了。寥寥的交流或者见面也每次都是她去主动,黎青对她的同窗之情寡淡得就像清水,仿佛一起坐了几年同桌的人压根不是她宋七月一样。
没错,即使宋七月对黎青感情的奢求仅仅是同窗情,黎青的态度也没有令她开心过哪怕一次。大部分时间,这个人都冷淡得让人心寒。
还有小部分时间呢?
那小部分时间里,黎青难得的会主动多讨论的一些事,都围绕着她的小舍友。
这次更过分了。
黎青居然、居然直接要求自己撮合她俩!
宋七月心里猛地发酸,立即抵触起来:“我怎么帮?我帮不了。”
黎青:“你能帮的。”
宋七月冷硬地重复:“帮不了。”
黎青:“你有个远房表亲叫白鹭洲,对不对?”
听到黎青突然提起这个名字,宋七月醋吃到一半还没散,心里又被浓浓的不解覆盖。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吧,你问她干什么?”
“小柚子喜欢她好几年了,可就是追不到。我想,咱们挑个合适的时间,你把她约出来,我把小柚子约出来。”
黎青面色平淡,眼里似乎酝酿着筹谋已久的什么计划。
“找个什么机会,好好……撮合一下她们……”
宋七月恍然发觉,原来是自己误会了。
她的心情立马多云转晴,一张笑脸灿烂地绽开。
“你不喜欢那个小柚子啊?”
黎青:“喜欢啊,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盼着她能好好地……”
宋七月忙打断:“我说的是、就是‘那种’喜欢。”
黎青顿住,听明白宋七月的意思后,坦然地脱口而出:“你说想跟她谈恋爱的那种啊,当然不是了。”
宋七月松了口气,“呼——看你之前总提起她,我以为你对她……”
“难道一个女人,只能是因为那些暧昧心思,才会关心、欣赏、照顾另一个女人吗?”
黎青有些无奈,不禁笑了笑,摇着头叹口气。
“我就是真的觉得她很优秀,很佩服她,很喜欢她。你或许不懂,在我们这个专业领域里,她是真正的天才。”
正因黎青也是一个优秀的人,所以她懂这份天赋的可贵。她才希望:如此天才,能够在这宝贵的年纪得到充分的培养和发展。
她不是觉得池柚不该谈恋爱,只能忙科研。她只是觉得,池柚在白鹭洲的身上耗费了太多无用的时间与精力,长此以往,池柚的学业乃至事业都会受到阻碍,医学领域也会痛失一个可能会带来许多革新的人才。
天才竟被扼杀在爱情里。
她作为铁血事业粉,可忍不了这个。
黎青试过劝池柚放下,但显然没有效果。在感情上,池柚倔得像老家山坡上那头只愿意啃鲜花的牛。
就算想要退出了,池柚的眼里也根本容不下除了白鹭洲之外的任何人,自然,也注定无法轻易忘掉白鹭洲。
既然如此,不如赶快把她和白鹭洲撮合在一起。
等这小孩得偿所愿了,应该就能专心搞医科研究了吧?
正巧,黎青的高中同学宋七月是白鹭洲的远房亲戚,虽说有些太过“远房”,却也勉强算一层人情关系。
……希望白鹭洲能给这位不太熟的表亲几分薄面,好予她些撮合的机会。
宋七月脑瓜子飞快一转,抓住机会说:
“那我们四个以后可以一起出去玩啊!咱俩可以偷偷呆一边,让那什么小柚子和我那位表亲单独相处。”
——这样的话,她和黎青也就单独相处了哎。
黎青对宋七月积极的回应感到满意,微笑着点了点头:
“好,等到有合适的娱乐项目,然后白鹭洲又有空的时候,你我随时联系。”
宋七月笑逐颜开:
“没问题!我现在就去找她,先联络联络感情。”
.
两个小时后。
白柳斋。
主屋迎客堂中。
……
……
……
这个人来干嘛?
白鹭洲沉默地坐在沙发一角,在爷爷拎来茶壶的时候,用目光第十二次向他询问这个问题。
她今天才下班,奶奶就一个电话把她喊来了白柳斋,问有什么事也不说,只重复一句“你来就行了”。
到了以后,她就看见一个不太认识的年轻女人坐在奶奶心爱的太妃椅上,衣服松松垮垮的不好好穿,浓妆艳抹,肩后好大一片观音刺青,正双手捧着一盏家里不轻易拿出来待客的绿玉斗杯小口喝水。
爷爷还是没有回应她的疑惑,只是笑着招呼那女人:
“小七,喝茶,喝茶。”
爷爷那样一个古板的*
教书匠,白鹭洲鲜少见过他会对一个社会混子一般的人这样好脸。
奶奶白碧英终于打完麻将回来了。一掀开门帘,她的眼睛便立刻穿过老花镜片看向那个陌生女人,满脸惊喜,“哎哟,这么早就来了?”
她马上向白鹭洲说:
“洲洲,你忘了?你俩小时候坐在一桌吃过席呀。别看她年纪小小的,论起辈分来,你可得叫她一声‘表姨奶奶’呢。”
“……”
原来奶奶也知道,她与这个表姨奶奶之间能捉出来说的最紧密的关系就是小时候一桌吃过席。白鹭洲暗忖,不晓得硬要把自己喊过来做什么。
这种不太熟的亲戚,尤其是年纪相仿却又差了大辈分的,过年时见短暂的一面都觉得尴尬,更别谈什么玩乐交流。
“小七,和洲洲聊聊你的工作,最近看了什么好看的电视剧或者什么电影。”
白碧英热络地想将二人拢到一起。
“洲洲,你虽说辈分小,可实际年纪比她还大好几岁,你得主动一点呀,聊聊你们女生都喜欢的书啊,化妆品啊,还有最近遇到的有意思的同学同事什么的,都聊聊。我和你爷爷先去做饭了。”
白碧英觉得自己为二人起了不错的头,高兴地揽着李恩生去厨房了。
……
两个老人一走,原本尴尬的氛围变得更加尴尬。
且每过一秒,尴尬值都呈指数倍上升。
白鹭洲静静地叹了口气,心想:或许这位表姨奶奶也和自己一样觉得不自在吧,她还是打过招呼就离开比较好。
白鹭洲站起身,正准备客气地寒暄,却听表姨奶奶先开口了:
“别走,喝、喝茶啊。”
对方那双化了精致眼线的眼睛睁大了,巴巴地望着白鹭洲。
显然那眼底有着同样的生疏与尴尬,也觉得此情此景令人头皮发紧坐立难安。但对方似乎又很紧张,生怕白鹭洲一个抬腿真的走了,别扭到让人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了。
“……”
现在白鹭洲不理解的除了爷爷奶奶,还多了一个人。
……这人到底想干嘛?
第015章
人总会有几个一辈子也没见过几次面、比小区门口早餐摊卖包子的老板娘还要生分许多的远房亲戚。
老一辈的子女多,枝叶散得开,后辈不居住在一处,有几个这种连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再正常不过。偏偏逢年过节一聚时,老人喜欢蹿腾着孩子们熟络,他们还不懂,即便是连着血脉,人们也还是会渐行渐远的道理。
可白鹭洲以为,老人不懂,同为年轻人的小亲戚总会懂吧?
就算不懂……
正常人类也应该能感觉到……此刻尴尬到仿佛凝固的空气吧?
宋七月已经喝了八杯茶了。
她也是如坐针毡,手足无措,只能通过不停喝茶来掩饰自己那抓狂的心情。
该死!
要不是为了黎青,她这会儿已经在跟着DJ蹦迪了!
宋七月本以为自己和这个白鹭洲应该是类似于表姐妹的同辈关系,谁能想到,她回家扒了半天的族谱,居然在向下两行才找到白鹭洲的名字。
这怎么办?
她原先想好的所有以“姐姐”开头的寒暄,顶上一个表姨奶奶的身份后,瞬间统统都奇怪了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接下来该说什么……
白鹭洲默默看了宋七月一会儿,轻声打破了沉默:
“……你很喜欢喝这个茶?”
宋七月陪了个假笑:“哈哈,是。”
其实她根本没喝出啥味,这里的茶味道淡垮垮的,喝起来跟抹布水没两样。
白鹭洲:“看你不像是喜欢喝茶的人。”
宋七月:“是,是是。”
白鹭洲:“那你还觉得好喝。”
宋七月的大脑宕机了一下:“我……刚刚说好喝了?”
白鹭洲:“你的意思是这样。”
宋七月:“哦……”
受不了了,这完全是尬聊。
白鹭洲端起茶杯,直言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找我?”
“我……”宋七月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就是想和表甥孙女你联络联络感情。”
白鹭洲:“……”
白鹭洲在接下来的一分钟里尝试张开过两次口,可始终都没法说服自己对着眼前这个连衣服都不会好好穿的年轻女人喊出一声“表姨奶奶”。
于是又沉寂下来。
就这样一同干坐着能联络感情吗?宋七月不知道,但她也没别的办法了。
看来,以后每天到白柳斋来和白鹭洲坐一坐是无法避免的了。尽管和白鹭洲待一起的时光简直可以称得上度秒如年。
真好。
宋七月咬住牙根,又狠狠灌下一杯茶,逼自己使劲往乐观地想。
这里的一秒等于一年,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再多来几趟,就可以比正常人多活几千年了?
.
转眼,便是一个月后。
天气又凉了一些,几场秋雨洗涤过去,几乎是每过一场雨便要添一件衣的程度。
趁着周末,池柚准备回家一趟。
这些日子她真的没再去打扰过白鹭洲,日子淡淡地过着,看似并没有和之前有太大不同。只是有时她会想,连她都有种宁静似乎从未打破的错觉,那对于白鹭洲呢?
那波纹涟漪,只会比自己的心湖水面还要平缓吧。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就是这样脆弱,主动的那一方不再主动后,或许真的一辈子都再也不会见面了。
而有些遗憾培豢多年,未及抬芽,又沉沉埋入土中。
池柚有一点很奇怪:一些小事上遇挫,她还会像常人那样难过伤心一番,可真的碰到了人生转折点上的大事,她又冷静得不像个正常人类,仿佛所有情绪都在一秒间消失。
她很多地方都和普世不太一样,这或许是遗传自父亲孙金文。
就比如此刻。
她只知道按照公俗良序来说,断舍离该难过、被推开该流泪。她试图学着和其他失恋者一样去酒吧买醉,又去江边一个人望着夜空发呆,可是在高脚玻璃杯中平静无波的酒面与看起来和往日无二的月色中,她却慢慢地看清了自己心底的那一片荒芜。
她像是一具再也难以滋生任何感情的死尸。
然而,心底深处又有些怪怪的感觉,她说不上来。
不像痛苦。非要形容的话,倒有点儿类似于是某种窒息。
……仿佛死尸被捞出了福尔马林。
最后的一点湿润与鲜活,也蒸散无了。
池柚不知道该如何定义白鹭洲在自己心里的意义,她只能打出这样的比方。
她就是觉得自己的生活剥离去白鹭洲之后过得很“干涸”。干涸得快要让她又失去人形,变回白骨。
和黎青以及那些舍友一样,池柚一回家,母亲池秋婉便轻易地看出了她身上的沉沉死气。
池秋婉知道白鹭洲对池柚塑成的羁绊,也知道二人重逢后池柚一直在执着的事,所以很快猜到和这个有关。
池秋婉端来早就切好的水果,温柔地和池柚说:“小柚子,晚上去餐馆吃大餐好吗?”
池柚撑起一个笑,乖乖点头:“好。”
池秋婉:“想吃什么?”
池柚:“您想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吧。”
“对了,上次一个姓黎的女同学来给你还书,书里夹了几张火锅店的折扣券,这两天该过期了,你前段时间一直住校也没回来,刚好今天赶上。那个火锅店离咱家不远,咱们就去那里……”
池秋婉说着,池柚只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作回应。
晚间时分,到了饭点,池秋婉去池柚的卧室叫她出门。
推开门,池秋婉便看见池柚软塌塌地窝在椅子里,似乎她回家后一进屋就是这个姿势了。
走近细看,还见池柚手中抱着一个黑乎乎的干尸头颅,被经年日月的盘玩摩挲得油润发亮。
这颗头颅是池柚从二手老市场淘来的,听那老板说是从埃及过来的货,以类似于制作木乃伊的手法保存下来,先是泡在盐水中去除多余水分,再用古草药与古香料涂抹防腐,最后以木钉固定每处会活动的骨骼。不知真假。
池柚很喜欢,她总是像盘核桃一样盘它。她说,这颗头后脑勺很圆,很漂亮,白老师的后颅骨就是这样漂亮。
池柚还给这颗头起了名字。
——她叫它“埃尔蒙特·翠花”。
池秋婉见池柚在出神,于是伸手拈起翠花头顶那稀疏的几缕头发,将干尸头放到桌上,说:“小柚子,走啦。”
池柚回过神,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我再给旺财加点水和粮就走。”
池秋婉:“我已刚刚加了,它已经吃过了。”
“那、我们走吧。”
池柚起身前,又恋恋不舍摸了摸头颅的后脑,如一个寻常女孩子温柔地抚摸宠物小狗般。
母女二人收拾妥当后出门。
已是夜晚,天空下起雨来。
下楼走了一段时间后,空中气流骤然猛卷,风雨横吹。
眼见雨伞已经遮挡不住,池秋婉忙带着池柚找到街边最近的一家便利店,在屋檐下避雨。
这雨势来得猛,去得也快。
约摸十多分钟后,雨丝又变得细疏垂直了。搁浅在檐下的行人们撑起伞,回归到川流不息的路,泅渡向各自的目的地海。
池柚正要撑起自己的伞时,忽听旁边便利店的门打开。
她忽然就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莫名的,没有由来的,让她浑身一颤。
她僵硬地回过一点头。
果然。
正如预感。
开门的,是白鹭洲。
晚间的车流引擎声与鸣笛声潺潺淌过耳畔,空气里是柏油马路被雨淋湿后的微微土腥味。在便利店的门打开的瞬间,门内的咖啡香气与关东煮的香气飘出。
白鹭洲走出来,身上好似还多沾了一丝烤面包的清甜。
她正拎着一袋面包,卡在塑料袋提手中的手指戴了一枚翡翠戒指,空山新雨般,将一抹颓林与山风箍于那处。
白鹭洲的另一只手上还握着亮屏的手机,是和某个人的聊天界面。从打眼看到的几个字眼中可知,她是应那人的请求来这里买面包的。
指缝里隐约露出那人的备注,什么“姨奶奶”。
蓦地,池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便利店的玻璃墙是单向玻璃。所以她站这里十几分钟都没发现店里都有什么人。
那白鹭洲在里面,有没有看见她呢?
如果看见了,是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还是也注视了她一小会儿?
这些想法一瞬涌出,席卷大脑。可又不及细想,她的身体就立即下意识地靠向了旁边的母亲,小声急急地说:“我们快走。”
她既然决定了不去打扰对方,那就要言行如一。
然而池秋婉应声回头,却刚好看见了白鹭洲。
池秋婉很是惊喜,脱口而出:
“白老师!”
白鹭洲抬起眼,微微一笑,也打招呼:“池女士,您好。”
池秋婉走上前寒暄:“好久没见您了,一切都好吗?”
白鹭洲:“都好,您家里怎么样?”
池秋婉:“就跟以前一样。我一直念叨着什么时候请您吃个饭,您教小柚子的时候都没好好请过您,我一直都惦记着。”
白鹭洲:“您客气了。”
池秋婉:“哎,这叫什么客气。您为她做了那么多,更别说那个暑假,她退学后一直在家我都快急死了,要不是您愿意上门来亲自教她,她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听着母亲唠叨起陈年旧事,池柚选择性地关上耳朵,尴尬地装作去看街上的车。
黑夜里,湿润的地面倒映着斑驳迷离的城市彩光。
广告灯牌的虾子红,鹦哥绿,面上又被路灯敷上几缕散开的黄,鸡油似的漾晃。
车影飞驰而过,五光十色便短暂地破碎一秒,再一秒,它们又疯狂地长回原样,仿佛覆着薄薄一层可无限再生的血肉。
只要这雨不停,水不去,倒影的再生就是无休的。
池柚只看积水,不敢去看白鹭洲。
她也搞不明白此刻自己心底这无端的恐惧。
是啊。
竟是恐惧。
……真奇怪。
明明那是最朝思暮想的人,明明站在了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可她却在深深地害怕着什么。
聊了有一会儿,池秋婉道:“白老师应该还有事忙吧?我就不拖着您了,咱们改天微信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