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正魔大战,换来人间十年休养生息。”闻人厄道,“灵气充足,鲜少遭遇天灾,草原不受风雪之灾,牧民生活变得容易起来,不必一到秋冬季节就去抢夺附近居民的粮食。灵脉反哺龙脉,京城养出几个能臣贤主,开通互市,边疆贸易往来,富裕一方人民。”闻人厄解释道,“十年过去,足够当初的小镇变成要塞。”殷寒江走到忠烈祠,找到一位将军的庙宇,买了注香,为那位将军上香,深深叩拜。
闻人厄苦笑不得,待殷寒江走出后问道:“这便是你的愿望?本尊人就在这里,你拜我当初在俗世用的身份做什么?”
“不一样的。”殷寒江看着后人为闻人厄雕刻的雕像,认真地说道。
第17章
边陲小镇
数十年过去,若不是有朝廷修缮,庙宇早已荒废,前来上香的人也不多。
闻人厄见殷寒江熟门熟路的样子,不由怀疑起来,待殷寒江上香并擦洗过雕像回到他身边时问道:“你常来此处?”
殷寒江耳根微红,面上却维持着冷酷的样子,诚实地回答:“若不是不闭关,一年会来一次。”
与尊上一同前来还是第一次。
“本尊既不修功德,也不吃人间香火,人就在你身边,何必来膜拜一尊雕像呢?”闻人厄不解道。
殷寒江自幼跟在他身边,闻人厄自认了解殷护法,直到翻开《虐恋风华》,方觉自己看见的不过是殷寒江表现出的一面。自此视线更多地放在殷寒江身上,发现了很多以往没能注意到的细节。
例如这庙宇,已经过去八十多年,雕像依旧崭新如初,这其中必有一部分是殷寒江的功劳。他每年都会来一次,闻人厄却一次也没发现。
殷寒江刚要回答,一个官吏打扮的人来到他们身边,他看起来五六十岁的样子,见到殷寒江主动上前搭话道:“这位少侠可是姓殷?”
面对这位老吏,殷寒江不像其他人那般冷漠,有礼地拱手道:“正是。”
老吏望着殷寒江的脸露出怀念的神色,叹道:“我十六岁便来看守忠烈祠,四十多年过去,眼见前来祭拜的人越来越少,唯有殷少侠一家,从祖父到少侠你,每年入冬前都会来。这十一年却没见到令尊,还以为你们也忘记了。”
“家父近几年腿脚不便,一直念叨着未能来祭拜,今年我第一次出门,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要来。他告诉我,曾祖父于八十多年被闻人将军所救,殷氏一族,世代不敢相忘。就算我老了,我的儿孙也要来的。”
殷寒江很少说这么长的话,且不善表达自己的想法。闻人厄见他熟练地在老吏面前假扮自己的曾祖父、祖父和父亲,将来说不定还要假扮自己的儿子、孙子,心中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鲜感。
十一年没有来,哪是父亲腿脚不便,是正魔大战前后十一年,殷寒江脱不开身前来。
“我父亲也是,”老吏拿起湿布擦擦忠烈祠门前的烈士碑,让每一个名字都露出来,“他一直念叨着,八十多年前那一战,要是没有闻人将军,现在这小镇说不定就换主了。”
湿布擦过每一个名字,老吏盯着一个叫“张二狗”的名字,自豪地说道:“这是我祖父,他留下我父亲后战死在沙场上。父亲说,现今边陲小镇的安宁,是祖父与无数将士的血肉换来,祖父虽死犹荣。”
秋风卷起,老吏裹了裹衣服,笑呵呵地对殷寒江道:“少年人年轻力壮不怕冷,入冬也要多添些衣物,不然到老就不好受了。”
他收起擦洗工具,提着小桶,慢悠悠地离开忠烈祠。
见他走远了,殷寒江才回身认真地重复一遍方才的话:“不一样的。”
这一次,闻人厄懂了。
魔道第一尊者闻人厄与边陲小镇忠烈祠中的闻人将军是不一样的,正如玄渊宗左护法殷寒江与每年来祭拜的殷少侠也是不一样的。
他走到烈士碑前,指尖划过每一个名字,欣慰笑笑道:“我竟是能将每个名字与记忆中的脸孔对上。”
不是“本尊”,而是“我”,此时他不再是魔尊,而是闻人将军。
烈士碑上的名字大概每个都已轮回转世,甚至有人说不定转世数次了。但在这个小镇里,在无数人心中,他们鲜活地生活在小镇居民的记忆里。
这些名字连在一起,名为“守护”。
边塞的风是生硬的,每一道秋风都好像刀子般,刺透人的棉衣,路边摆摊的百姓见风越来越大,行人也匆匆赶往温暖的家中,纷纷收起摊铺,转眼间路上竟只剩下闻人厄与殷寒江。
寒刀般的风吹落殷寒江一缕长发,垂在脸侧。平日里将头发束得一根发丝也不露的他,脸虽年轻,却透着一股少年老成的感觉。此时风吹乱头发,碎发垂下,闻人厄眼中的殷寒江,竟多了份少年的纯粹感。
其实殷寒江一直如此,多年来从未变过,只是闻人厄的目光很少落在他身上而已。
闻人厄笑了笑,自袖中拿出《虐恋风华:你是我不变的唯一》道:“倒是多亏了此书,若是没有它,本尊险些错过一个殷寒江。”
殷寒江又见这熟悉的题目,尊上始终留着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书。
似乎是今日让尊上看到自己的另一面,又似乎觉得今日的尊上与往日不同,殷寒江心里只当眼前这人是闻人将军而非魔尊尊主,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此书究竟有何玄机?”
他还记得,尊上就是得了这本书后,才离开玄渊宗,格外关注一名叫百里轻淼的正派弟子,多加照顾。
尊上只当百里轻淼是晚辈,殷寒江也不自觉地关注起这名心中只有情爱的女子来,还生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想法。尊上如此看中她的资质,还说两人前世有因果,甚至有收徒之意,百里轻淼竟只想与贺闻朝双宿双栖,而贺闻朝……
即使殷寒江很少对尊上以外的人有自己的见解和看法,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贺闻朝不值得。
百里轻淼还算是个单纯善良的正道弟子,贺闻朝就真的有些令人厌恶了。
殷寒江是认定一人就绝无二心的性子,怎能看得惯贺闻朝这边爱着百里轻淼,另一边睡着舒护法的行为呢?
“此书讲了一个关于情爱的故事,”闻人厄简单地描述了一下,转念又道,“此书令本尊重新认识了殷护法。”
殷寒江又是一呆。
“风大了,”闻人厄收起书道,“殷护法在这个小镇中还有什么秘密,不如趁此机会,一并告诉本尊吧。”
“属下……还常去酒楼听戏和书,”殷寒江道,“那些戏和说书人把故事改得很离谱,不过听起来也不错。”
“带本尊也去听听吧。”闻人厄道。
殷寒江顺从地引着闻人厄来到一家酒楼,起风后外面的人少,酒楼里的客人倒是多了,一楼已经客满,殷寒江要了二楼一个昂贵的包厢。
上清派山脚下的茶楼买的是有些灵气的好茶,来往客人喝的是茶,吃的是精致糕点,听的是诗文。边塞却是另一番风貌,两人才坐在位子上,小二便端上来一个热气腾腾的锅子,一大盘切好的牛肉,一大盘羊肉,一坛烧酒,两碗羊奶茶。
不比中州地带的精致茶盏,边塞酒楼里的杯子比中州的碗还要广阔,店小二二话不说便为两人倒满了两大碗烧酒。
殷寒江对着豪放场景略有些不好意思,刚要让小二换个小些的杯子,却听闻人厄道:“何必拿碗装,烧酒不该是直接用坛子喝的吗?”
店小二一击掌道:“就知道客官识货,我这就再拿一坛子来!”
闻人厄单手拎起坛子,喝了一口酒,酒渍顺着唇角蜿蜒而下,还未等滴下便消散不见,不知这度数有多高。殷寒江第一次见稳重的尊上这般豪放的样子,不由咽了下口水,竟也觉得坛子里的酒香醇起来,举起坛子猛喝一口,辣得眼睛通红,仿佛受了委屈般盯着闻人厄。
闻人厄朗声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原来殷护法当真不会饮酒,境虚期高手竟被这区区烧刀子辣成这般可怜的模样。”
“是尊上酒量好。”殷寒江道。
闻人厄摇摇头:“第一次喝时,学着父兄大口灌,险些辣死自己,那时不明白酒为何要这般烈。母亲告诉我,边疆战士受了伤,指着这烈酒救命呢。”
一直到闻人氏诛灭九族,闻人厄也未学会喝酒。倒是百年前,在这小镇上,与边疆战士打成一片,学会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那时他还有肉身,纵然已经辟谷,偶尔吃些烟火食也没什么关系。
现在……
闻人厄望着热气腾腾的锅子,涮了片羊肉给殷寒江,自己却一口未动,一味喝酒听戏。殷寒江只当尊上不爱吃肉,也学着喝起酒来。只要适应了烧酒的辣,境虚期高手是不会醉的。
一楼大厅中立着个说书人,操着一口浓重的边塞口音,讲了个小镇泼辣女子套了个汉子回家的故事,故事里的女子性格率直,敢爱敢恨,绝不拖泥带水,听众听得连连叫好。
“这才是情爱该有的样子。”闻人厄听后连连点头,“本尊若是犯了情劫,那人若是也喜欢本尊,我定要将那人绑在身边;那人若是无心,我便放手,黏黏糊糊算什么样子。”
一巴掌将《虐恋风华》拍在桌子上,这里面无论百里轻淼还是闻人厄,都走上了一条错路。
殷寒江见一滩酒洒在封皮上,闻人厄似乎并不是多珍稀这本书的样子,酒意之下露出好奇的神色。
闻人厄道:“这是百里轻淼与贺闻朝的情爱话本,讲了百里轻淼将自己变得无比优秀后,交由贺闻朝糟践的故事,你说可不可笑?”
对殷护法,闻人厄认为是可以将此书的部分内容告诉他的,也免得殷寒江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真怕这孩子憋坏了。不过后面那些闻人厄身死、殷寒江发疯的事情,就不必说了。
“本尊得到此书时,也只当是个话本,谁知研读下来才发现,这竟是一本泄露天机的书。”闻人厄缓缓道,“关于正魔大战之事,此书中便略有记载,本尊也是靠着此书,才料敌先机的。”
殷寒江面露惊讶,却忍住没有发问,静静地听闻人厄讲述。
闻人厄简略地讲了下书中百里轻淼与贺闻朝的虐恋情深,略去自己也喜欢百里轻淼以及后来为她身死的事情,而是将其解释为:“本尊在此书中,受过前生先天神祇的恩惠,帮过百里轻淼数次。所以我才会想要收她为徒,引百里轻淼走无情道,摆脱贺闻朝的影响。”
“原来如此。”殷寒江心中疑惑渐渐解开,心中更是升起自豪感,尊上果然深谋远虑,就算是一本情爱话本,也能利用其中线索布线,借助正魔大战之力与天道博弈。
“本尊知晓雪中焰存在也是靠此书,”闻人厄道,“书中还提到,殷护法有一机缘在金海岸崖,那里有破岳陨铁,刚好可以拿来给你炼剑。”
其实破岳陨铁是闻人厄的机缘,他微妙地改了下,将其说成是殷寒江的机缘,免得殷寒江又感激涕零得要为他生为他死,闻人厄不太爱看他那样子。
乱葬岗抱起殷寒江,边陲小镇征战沙场,闻人厄自己也受益匪浅,不需要殷寒江如此感恩戴德。
“恰好正魔双方此时都在休养生息,玄渊宗大概也没什么事,本尊就随你走一趟金海岸崖。”闻人厄自然地说道。
玄渊宗……没什么事吗?殷寒江皱皱眉道:“尊上,玄渊宗群龙无首,属下怕尊上离开太久,右护法与坛主们会生二心。”
“无妨,”闻人厄饮了一大口酒,“全打死更省事,左右正道现在也打不起来,魔道留那么高手也没用,多生事端。”
殷寒江崇敬道:“尊上说的是。”
闻人厄曲起手指,敲了他额头一下,不悦道:“本尊并非全知全能,也有说错做错的时候,殷护法什么都顺着本尊,本尊会难以发现自己的错处。你偶尔也动动脑子,遇事帮本尊想想。”
“属下遵命。”殷寒江摸摸脑门,低笑了下。
边塞之行仿佛拉近了两人的关系,闻人厄与殷寒江不再是过去那种僵硬的主仆之情,多了丝羁绊。
两人共喝了十坛酒,惊得掌柜都上前请教二人尊姓大名,准备在酒楼留个酒仙之名。
闻人厄拒绝留名,带着殷寒江离开红尘俗世,桌上热气腾腾的锅子,闻人厄一口未动,倒是殷寒江吃了不少。
赶在宵禁前离开小镇,闻人厄道:“还是由殷护法御剑带本尊去金海岸崖吧,这魔剑也没几日可用了,拿到破岳陨铁,便将它一起炼了。”
赤冥剑抖了抖,似乎在向闻人厄抗议什么。
殷寒江不疑有他,御剑与闻人厄一同赶往金海岸崖。他御剑速度不及闻人厄遁光快,金海岸崖路途遥远,飞了一个日夜才到。闻人厄计算时间,就算百里轻淼回了门派,此刻应该也没有抵达金海岸崖。
金海岸崖位于中州大陆极东之处,岸边满是金色细沙,故而被成为金海。
海岸边有一悬崖,断崖面也皆是金色岩石,便是金海岸崖了。
殷寒江于悬崖上降落,此处便不能再御剑了。相传金海岸崖藏着一处仙灵幻境,修真界但凡有仙界或神界遗迹的地方皆会压制修者修为,而且越是修为高深者受到的限制越多,反倒是元婴期以下的修者可以活动自如。
不过闻人厄就算修为被压制也比一般人要强,而且他曾练过武,身手比普通修者轻盈矫健。殷寒江自幼练剑,身手也相当不错,两人顺着断崖脚踩岩石而下,踩得很稳。
书中百里轻淼多次掉下去,被闻人厄抱回来;再掉下去,再抱回来。说来也怪,她背着闻人厄爬九鼎山时一次也没掉下去过,来到金海岸崖却总是踩空滑落,可能是金海岸崖常年受海水冲刷,岩石比较松动?
殷寒江就没有这个困扰了,他脚步稳健,爬得飞快,闻人厄不管找得有多快,他都能跟上。
原书里找了大个月仙灵幻境,完全是因为百里轻淼每隔几千字就要扭一次脚,伤一次肩膀,变着花样受伤,总要停下来疗伤。
闻人厄也不知仙灵幻境具体在哪里,《虐恋风华》记载,百里轻淼有一日被毒蝙蝠咬伤,昏死过去。闻人厄抱着她,在百里轻淼奄奄一息之时找到了仙灵幻境入口。雪中焰是百里轻淼要冻死的时候找到的,肉灵芝更是百里轻淼昏迷后自己跑出来的。
等等,难道这些天材地宝出现的原因,是百里轻淼奄奄一息吗?
找了三天后,闻人厄脚步停下来,难道百里轻淼不在,仙灵幻境就不会显形?
闻人厄有些为难了。
“尊上?”殷寒江见闻人厄停下来,挂在崖上深思,快手快脚跟过来。
“本尊似乎……”闻人厄刚要说话,眼角瞥见一个青黑色的东西扑向殷寒江,立刻长袖一挥,手臂化为一道血雾,将那个东西包裹在其中。
没过一会儿,那蝙蝠便在闻人厄的血雾中融化成血水,一滴滴落入海水中。
“尊上,你的手……”殷寒江看着闻人厄消散于无形的手臂,声音颤抖起来。
“还是叫你发现了。”闻人厄笑了下,血雾凝成手臂,揉揉殷寒江的头。
第18章
清雪长老
血修由于练成的人极少,是已经失传的心法,修真界鲜少有人了解斩血之术。不过殷寒江跟着闻人厄多年,闻人厄得到血修心法之时,他也是在场的,对此颇有了解。
先不提斩血时那割裂神魂的痛苦,也不提血修练成的难度,单说万年前修真界那唯一一个血修,最终癫狂成魔,被整个正道魔道联手绞杀。
此魔非彼魔道,修真界所谓的魔道与正道之分,是心魔的“魔”。
若将天地视作一个长者,修者为其晚辈。正道对于天道的态度就是哄着顺着,从长者手中骗取些灵气。他们会用沟通天地的心法修炼,会试着化身天地,融入其中,天地灵气认为正道修士与自己实属同类,才会被正道修士吸收。正道修士讲究顺应天命,行善积德,也是以心化天地,要骗天需先骗自己,行的是骗天之道。
魔道修士则是个拳打老人脚踹妇幼的熊孩子,他们选择主动掠夺天地灵气,心法贪婪又快速,行的是夺天之道。
正道向来不齿魔道所为,不单是修道理念不同,更是由于抢得比哄得要快!正道修士费了好大的力气,好不容易从天道手中哄来一点点灵气,魔道则是直接抢了天道的大部分家底。
若是一个正道修士与魔道修士在同一灵气充裕的道场修炼,九成以上的灵气都会被魔道吸收,正道仅能得到一点边角料。
正道修士与魔道修士的矛盾,也在于此。一个骗一个夺,根本没有高低之分,正道之所以叱责魔道,完全是因为抢不过。
不过正道心法也有好处,沟通天地的结果是渡劫相对容易一些。天道对于正道修士是非常宽容的,随便几道雷劫走个过场就好。至于魔道,抢得越多,天劫时遭遇得雷劫就越狠。据说仙界正道修士队伍庞大,魔道则是寥寥无几,毕竟都被雷劫劈死了。
而那位血修成魔的“魔”,并非魔道之魔,而是神魔之魔,乃是天地间所有负面能量的汇聚。
修士到了渡劫期,能够吸收自仙界降下的仙气,在渡劫的同时将身体中的真元完全转化为仙气,成为真正的上仙。血修是无法转化仙气,他能够吸纳天地间所有能量,灵气、仙气乃至神界的混沌之气,只是进入体内后,全部会化为血煞之气。
血修没有界限,他可以在修真界就修炼成大罗金仙才能有的功力。同样,他也无法飞升仙界,没有仙气,何来登仙。没有一个上界会欢迎血修,闻人厄若是胆敢飞升仙界,满天神佛会联手除掉他。
除了魔界入口的幽冥血海,世间已无闻人厄容身之处。
一旦成魔,魔性吞噬人性,闻人厄就会变成一个只知道将周围一切变成脓血后吸收的怪物。
酒楼中闻人厄没有食用那些牛羊肉,是因为他的身躯已经化为血雾,与魂魄融合在一起,再也剥离不开。酒水是液体,进入体内被血雾吸收还好,其他物品,要么是闻人厄用法力将其化为血水吸收,要么怎么吃下去,就怎么掉出来,他的身体无法留存食物。他甚至已经无法将七杀戟融入体内,毕竟丹田紫府早已不在了。
现在的闻人厄,只是一团血雾凝聚而成的身躯,他不是无法使用遁光,血修遁光是世间最快的遁光,可是会被殷寒江发现。
自斩血开始,等待闻人厄的便是一条舍身成魔之路,再难登天。
“尊上!”殷寒江用力抓住闻人厄的衣袍,哽咽不能言语。
血雾重新凝成手臂,闻人厄单手抓住殷寒江,回到悬崖之上。他单手揽过殷寒江,拍拍他的后背,低语道:“切莫伤悲,本尊这不是还活着么,而且法力高深,修真界只怕再难有人是我的敌手。”
现在活着,还是那时重伤死去,闻人厄选择了活下去。
他不愿告诉殷寒江,也是担心殷寒江心生芥蒂,认为是自己太弱小没能救下尊上。
闻人厄见不得这种自责,那太无趣了。
殷寒江太了解闻人厄了,他死死攥着闻人厄的衣袖,声音哽咽,却终是没有哭,控制着身体,硬是松开了闻人厄的衣服。
他郑重地单膝跪下,坚定地对闻人厄道:“尊上说的是,活着便是胜者。属下誓死追随尊上,幽冥血海之路,恳请尊上带属下一同前往。”
“不错,这才是本尊教出来的孩子。”闻人厄长袖一挥,托起殷寒江,“跟着可以,但不要再跪了,本尊不喜你跪我。”
“是。”殷寒江道。
他仅仅闪过一瞬的痛苦此时已经收了回去,前些日子在边陲小镇露出的些许少年气也消失了。殷寒江又变回那个面无表情,眼中只有尊上没有自己想法的左护法。
他不是不难过不伤心,而是强行压了下去,心痛时给自己戴上面具,似乎已经成习惯。
闻人厄见他重新变得坚毅,只当殷寒江已经学会释然,他一点点开导殷寒江,这样将来就算闻人厄如命定般身死,殷寒江应该也不会疯了。
血修之事两人谁也没有再提,又下崖寻找仙灵幻境,谁知除了遇到无数毒蝙蝠,找了足足一个月,也没见到仙灵幻境。
更奇怪的是,书中百里轻淼此时也该抵达金海岸崖了,闻人厄等了几日,却完全没发现百里轻淼有来此处的意思。
正魔大战受伤后,闻人厄便没太关注剧情的事情,正道那边也不打算管。倒是知道舒艳艳抽空贺闻朝的元婴破绝灵阵,贺闻朝自玄渊宗跌下,也不知是死是活。
莫非真的死了?百里轻淼伤心欲绝,就没有再来金海岸崖?
那可不行。闻人厄心道。
百里轻淼可以伤心,破岳陨铁却不能不拿,殷寒江总不能一直连个本命法宝也没有。
“似乎这仙灵幻境开启机缘,还是得落在百里轻淼身上。”闻人厄道,“我们需要去上清派一次。”
殷寒江没说话,默默跟在闻人厄身后,这些日子慢慢恢复的感情似乎已经被抽干。
他逼着自己进入一个不去想不去思考的状态中,只要相信尊上跟随尊上就好。若是想,他会心痛,会露出令尊上不满的没出息的表情。尊上希望他成为一个独当一面坚强执着的剑修,那么他便没有软弱这种情绪。
“还是由你御剑,本尊的遁光暂时不能让人看到。”闻人厄道。
殷寒江御剑飞行一个日夜,来到上清派附近无人居住的地方,两人不想被人发现身份,稍稍改头换面,来到山脚下那个小镇。
此处生活的虽是普通人,不过由于与上清派太接近,又在护山阵法外,容易被人利用,因此上清派每日都会派弟子来小镇巡逻。
上清派的护山阵法是有仙器守护的,闻人厄与殷寒江就算再强也不可能混入。不过当闻人厄成为血修后,办法就多了。
他们找到前来巡逻的弟子,是一名金丹期的女性修者带领几个引气期的外门弟子。
闻人厄低声嘱咐殷寒江:“殷护法,你且在此处等候,我去将百里轻淼弄下山。”
见殷寒江应下,闻人厄化成一道血色,进入领头女修的体内。若是可以选择,闻人厄也不愿附在女子身上。上清派外门弟子只能住在阵法外围,根本不可能接触到百里轻淼,这些人中,闻人厄只能附身金丹期女修。
血修身魂一体,可以无声无息地附身到任何一个人的血液中。血肉之躯会成为闻人厄的保护伞,就算是仙人也未必能发现。
那女修脚步一顿,捂着头站了一会儿,原本忧伤柔软的眼神就变得犀利起来。此时的她神识已经被闻人厄压制,完全成为另外一个人。
闻人厄若是想杀掉这位女修此时易如反掌,不过他没有为难一个小辈的爱好,只是暂时压制女修的意识令她昏迷而已。
“柳师姐,你不舒服吗?”后面跟着的弟子见女修停下脚步,连忙上前询问。
“没。”闻人厄不了解这女修的性子,此时话越少越好。
其实他完全可以用搜魂术读取这位上清派弟子神魂中所有记忆,这样便不会露出马脚。如此一来,这位被附身的修者必死无疑。闻人厄只打算把百里轻淼拎出门派,没必要另生枝节。
一个穿着灰扑扑袍子的外门女修关切道:“柳师姐,你是在挂念贺师兄吗?放心吧,师门仙长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救贺师兄。”
“没。”闻人厄道。
他无心继续巡逻,直接道:“回山。”
才走出两步,闻人厄脚步一顿,停下来问那位外门弟子:“你刚才说什么师兄?”
“贺师兄啊,”外门弟子问道,“师姐,你脸色看起来真的很差,回山门后还是去执事堂领些宁心静气的丹药吧,免得思虑过度。”
贺师兄?上清派还有其他姓贺之人吗?《虐恋风华》中对于一些不重要的角色是不会给名字的,闻人厄知道的姓贺的弟子,大概仅有贺闻朝一人。
另外,方才这位外门弟子称呼他什么?柳师姐?
书中的确有一个有名有姓的上清派女弟子,名唤柳新叶,正是那位暗恋贺闻朝,在贺闻朝受伤时“强行”与其双修,帮助贺闻朝恢复力量,自己却被抽干灵根的女子。更是那位后期假扮百里轻淼,被殷寒江炼成灯油的恶毒女配。
想到她曾为……不对,是未来会成为自己的长明灯,此时闻人厄又恰好附在此人身上,倒也是有一丝微妙的缘分。
这不是个合适的附身对象,好在他只是去找百里轻淼,附身的是谁都不耽误事。柳新叶在门派地位很高,很容易见到百里轻淼,也好,去去就回,不多做逗留。
闻人厄还记得书中对柳新叶的描述是,在贺闻朝面前千般温柔万般体贴,可是对一些外门弟子,就变得格外势利,是个翻脸不认的性子。
这个性格倒是好办。
他板起脸来,喝道:“我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外门弟子指手画脚吗?”
柳新叶平日在外门中很有威信,他露出怒意,几名弟子便不敢多言,跟着闻人厄回到山门中。
闻人厄只见书中粗略描写过上清派的山门,并不清楚里面的具体结构。好在门派建筑讲究风水测算之术,稍加推算就能知道哪里适合居住外门弟子,哪里适合安置内门弟子,哪里又适合做执事堂。
他很快带着弟子们找到执事堂,在今日巡逻结果中,仿照着之前柳新叶的笔迹,写下“一切正常无异状”几个字。
外门弟子用法诀在执事堂玉简上记下了自己今日巡山的任务,得到一部分贡献值,能积攒够了,就可以兑换灵药。
他们走后,闻人厄先是在执事堂外出表上寻找,见外出弟子没有百里轻淼的名字,可见她人在门派中。便又推算了下内门弟子的住处,正打算去找百里轻淼,却被一个长得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金丹期男子叫住:“柳师妹,你一直挂心贺师兄的安危不是吗?今天晚上轮到我照顾贺师兄,你去吧。”
说完还眨了下眼,意思是“看我多够意思,给你照顾师兄加深感情的好机会”。
将《虐恋风华》倒背如流的闻人厄对这段话异常耳熟,这段对话接下来的剧情就是柳新叶趁着夜晚照顾贺闻朝的机会委身贺闻朝,帮他恢复元婴。
“不去。”闻人厄干脆地说道。
贺闻朝是死是活与闻人厄,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去找百里轻淼,带走百里轻淼后,柳新叶想献身自己再找机会去。
那名剧情里充当拉皮条工具人的弟子被闻人厄怼到目瞪口呆,看着柳师妹潇洒转身,完全不管贺闻朝死活。
“不是,师妹,你不是喜欢师兄吗?”工具人弟子问道。
闻人厄此时不能暴露身份,只得回头不耐烦地说道:“他元婴期时,本尊……我自然喜欢;现在他废人一个,我为何要浪费感情。”
工具人弟子:“……”
冷血无情的“柳新叶”终于摆脱这位连名字都没有弟子,直接前往内门弟子居住的地方找百里轻淼。
他心中奇怪一件事,贺闻朝被后方救援的弟子捡到带回门派,此次百里轻淼没有为了救闻人厄浪费肉灵芝,难道不该为了贺闻朝去找肉灵芝吗?
可她既没有为了贺闻朝找肉灵芝,又没有为了贺闻朝去金海岸崖寻破岳陨铁,她在门派里做什么呢?
怀着这样的疑问,闻人厄赶往内门弟子居住修炼的场所。上清派内门中不许御剑,他只能走过去。花费好半天终于来到金丹期女弟子居住的地方,又不知百里轻淼住在哪个房间。
他看到路边一个生得平平无奇的女弟子,一见就知是书中路人,门派中地位比不上柳新叶,便一把按着这人,直接问道:“百里轻淼在哪里?”
他语气并不好,好在柳新叶平时在门派弟子面前态度也不好,提起百里轻淼更是没有好脸色。
路人同门道:“百里师妹……不,她元婴期了,该称呼为百里师姐,百里师姐在无尘峰随清雪长老闭关。”
元婴期?闻人厄蹙眉,百里轻淼什么时候到了元婴期?这与剧情完全不符。清雪长老又是何人,他在书中完全没见过。
放走路人同门后,闻人厄寻一无人处自大乘期高手开辟出的袖里乾坤中拿出《虐恋风华》,想重新确认一下书中百里轻淼晋升元婴期的剧情,翻开扉页却见上面的字迹已经变了:【已修复部分剧情bug,再接再厉。】
闻人厄十一年未曾打开书页,完全没想到书里内容还有变化的可能性。他忙翻开剧情细看,查找改变之处。
《虐恋风华》依旧是以百里轻淼的视角展开的,从万里冰原就发生了改变,与闻人厄所知现实中的情形一模一样。他一直看到正魔大战后,见百里轻淼捡到了一满身白骨的黑袍人。
闻人厄:“……”
黑袍人被救回后竟是个性格霸道的女子,还是散仙,她跟着百里轻淼来到上清派。上清派的掌门如原书一样,被闻人厄打成重伤昏迷,几个散仙全死了,正是急需高手坐镇之时。他们很快接纳了满身仙气一看就不是魔道人士的散仙,那位散仙改名为清雪长老。
百里轻淼安顿好清雪长老就去探望师兄,见贺闻朝元婴被狠毒的魔修抽空,顿时忘记之前与师兄冷战的原因,抱着师兄哭了起来。
贺闻朝缓缓睁眼,看到自己的心上人,心如死灰地问:“师妹,我受伤的时候,只想见你最后一面,那时你在哪里?”
百里轻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刚要自责,就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身后道:“她去找肉灵芝救我了,怎么,有问题吗?”
清雪长老无情地扫了贺闻朝一眼:“肉灵芝的确能治疗你的伤,可一个散仙与一个元婴被废的弟子,谁都知道该救哪个,你给上清派带来的利益,能超过我吗?你哪来的脸让百里轻淼救你。”
贺闻朝气得直接吐血,握住师妹的手艰难说:“师妹,我、我从未说过那种话。”
“呜呜呜,我知道。”百里轻淼想要抱住贺闻朝,却被清雪长老单手拎起来。
“你这种实力,想救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实力。”清雪长老道,“赶快拜我为师,功力高了再想救人的事情。”
“可、可是我已经有师父了。”百里轻淼为难道。
清雪长老:“那不是问题,我收你师父为记名弟子即可,我不介意做师父还是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