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女人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只隐约能看见几根白头发,她穿着蓝色短袄,黑色裤子,看着很有气质。她走过来,抱了抱顾亦姝,又摸摸顾亦琛的脑袋,满脸疼爱,“小琛,小姝,都长高了。”
两个孩子也很高兴,喊了几声奶奶。
顾允谦赶紧对着两个孩子嘘了一声,“不要喊,曾祖父在休息。”
看了一眼病床上躺着的老人,两个孩子于是安静下来,不敢说话了。
章昕冉见孩子奶奶也没说什么,牵起了顾亦姝胖乎乎的小手,跟顾允谦说了几句话。
顾允谦给众人介绍章昕冉,“这是我妻子,章昕冉。”
在场的人都一脸愁容,听见了也只是点了点头,算打招呼。
孩子奶奶看着章昕冉抱歉一笑,带着她和孩子坐到了一边的凳子上,“咱们第一次见面,竟然是现在这个情况。”
她解释道,“允谦爷爷病的很重,大家心里都不舒服,不能好好招待你,真是抱歉。”
章昕冉紧张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迷迷糊糊回着话,心里却安定下来,看样子,他家里人都挺好的。
顾允谦走到他爸爸身边,看着病床上面色灰败的老人,一脸担心,“爸爸,爷爷怎么样了?”
顾允谦父亲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难受的捂住了脸,“现在只能是观察。”
顾允谦姑姑也伤心起来,扑在了自己丈夫身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顾允谦一家待到了晚上,家里亲戚就让他们回家歇歇。
顾允谦看着一脸疲惫的妻子和孩子,也就同意了,他临时收到爷爷病重的消息,他用最快的时间报备,当天晚上就带着一家人坐上了火车,一路颠簸后,径直到了医院。
大家都累坏了,还好两个孩子乖巧听话,只坐在椅子上打哈欠,没有哭闹。
顾允谦把困的摇摇欲坠的顾亦姝抱起来,他母亲又给孩子把围巾围上,他就带着妻子孩子回了家。
顾允谦的爷爷奶奶有分下来的一栋小楼给他们住,顾允谦的父母也住在一起。
不过顾允谦不在这里住,家里没有留他的屋子,他就收拾了一间客房出来,歇了一夜,他又在医院熬了几天。
这天他从医院回来的时候,章昕冉问了几句老人的情况,突然,两人听见楼上嘭的一声,好大的声响,两人赶紧跑上楼看情况。
顾允谦看见二楼左侧最靠里的那间屋子是开着的,喊了一声,“遭了。”
两人赶紧过去,看见顾亦姝茫然无措站在那里,地上散落着好多东西。
顾允谦表情立刻变了,竟然带着怒火对顾亦姝吼道,“谁让你进来的?”
顾亦姝哇地哭了出来,章昕冉走过去护着她,“你跟孩子好好说呀。”
顾允谦急得跺脚,很是生气,看着满地狼籍,指了指顾亦姝,“你看她都干了什么!”
“这孩子真是气死人了,不是跟你们说不可以进这间屋子的吗。”
看着哭得厉害的顾亦姝,顾允谦满脸无奈,又只能跟章昕冉说,“算了,算了,你快把她带出去。”
说完,他就着急地蹲在地上收拾散乱的一堆东西。
章昕冉把孩子带到门外,又进去帮顾允谦的忙。
她走进屋子,弯腰捡东西,地上有一堆奇奇怪怪的石头,散乱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什么,章昕冉不停地捡着,然后放到顾允谦身边。
他坐在地上正在核对,凭着以前的记忆尽量复原。
章昕冉又把一条颜色鲜艳的红绳递给顾允谦,这红绳是没见过的样式,她好奇地多看了两眼,见上面还挂着一颗褐色的圆珠子,颜色澄澈,近乎透明。
顾允谦接过去,一脸的后怕,“快,快把这收拾好,别叫别人知道咱们进来过。”
等顾允谦把东西都收好,屋子里恢复整齐,带着章昕冉和顾亦姝,逃一般离开了。
等把哭得停不下来的顾亦姝哄睡,章昕冉带着几分责怪说道,“你今天是怎么了?”
顾允谦脾气好,人斯斯文文的,加上十天半个月的总是不在家,对两个孩子很是愧疚,平时对他们很温柔,打孩子骂孩子更是没有,今天却对女儿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顾允谦看着脸都哭肿的顾亦姝,心里也有些愧疚,“我也是着急。”
他说,“你不知道,那间屋子很特殊,小姝竟然弄的那么乱。”
章昕冉问他,“有什么特殊。”
顾允谦解释道,“那是我大伯的屋子。”
顾允谦的家人,章昕冉这几天也都见过了,见过他两个叔叔,两个姑姑,却没见过他口中的这个大伯。
顾允谦看出章昕冉的疑惑,面上露出难过的表情,“我大伯他已经去世了。”
“很多年前的事情,飞机失事,人就没了。”
顾允谦接着说道,“人没的那会,他才二十多岁,爷爷奶奶因为这事很受打击,一直不能接受,就把他住的屋子留了下来,连打扫都是他们自己打扫的,很少叫其他人进去。”
“你说,小姝她这么做我能不生气吗。”
章昕冉听着也明白了事情原委。
这时,家里客厅的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
顾允谦心里一紧,他爷爷这几天的情况一直不好,他害怕是医院的消息,内心抗拒接电话,却也只能快步跑下楼,赶紧接起电话。
第236章
我是听夏的爱人
顾允谦跑到医院,看着走廊里焦急等待的家人,赶紧问道,“怎么样了?”
顾允谦爸爸无力地倚靠在墙边,他妈妈擦去眼角的泪水,“爷爷抢救过来了。”
“等他醒过来,我们就可以进去看他了。”
顾允谦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真是谢天谢地。”
刚才接到电话,听说他爷爷病重,他简直吓得腿软,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了医院。
老人一直到晚上才幽幽转醒,顾家的小辈们很是孝顺,除了特别小的孩子,基本上能到的,都在床边等着。
“爸爸,你醒了?”
听见女儿的问候,老人闭了闭眼睛,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
看他艰难说话的样子,就有人说,“好了,爸爸你先不要说话,好好休息。”
老人却不肯,伸出枯槁如树皮一般的手,看向半空,嗓子呼哧呼哧的,像破败的窗户纸被风吹得即将破裂那般,让人心里难受,“老大,秀秀。”
众人被戳到心里的痛点,除了他们的父母,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也为大哥的离去,倍感痛心。
老人眼里流出混浊的眼泪,“我不能走啊!”
“我还没有找到秀秀和孩子的消息,怎么有脸去见你们大哥,”他顿了顿,又说,“和你们的母亲,她走之前还在怪我害了孩子们,还哭着让我一定要把秀秀母子找回来,我还没有做到。”
这些日子,顾敬山几乎是吊着一口气,人可以说已经是不行了,可他突然想到还有没做完的事情,挣扎着醒了过来。
他的老伴弥留之际,都合不上眼。
就为了他们那早逝的大儿子,留下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
他的小女儿顾云拉着老父亲的手,“爸爸,你不要把大嫂的事情揽在自己头上,这怎么能怪你。”
顾敬山表情痛苦,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他缓慢说道,“如果不是当时我太固执,反对他们在一起,逼的你大哥和秀秀只能搬出去住,秀秀怎么会一个人住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听到你大哥的消息后,一时难以接受,受了刺激,就这么……失踪了。”
他说,“当时她还大着肚子。”
当时,顾家得知顾康佑飞机失事的消息,一家人悲痛之余,突然想起还有他妻子的存在,于是找人奔赴文海,只是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顾康佑的妻子秀秀,知道顾康佑人没了,而且还是那样惨烈,尸骨无存,人一下子就晕了过去,被左邻右舍送往医院治疗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在那个飘着雪的寒冬,再也没有了消息。
顾允谦父亲不想老父亲情绪这么激动,只能尽力安抚着,“这些年来,咱们一直都在找大嫂和孩子的消息,”他不忍说下去,“可是一直杳无音信,人大概率是……”
“不,”顾敬山颤抖着嘴唇,似乎不能接受,“不会的,我们一定要找下去。”
可十几年无望的寻找,让他一颗心都有些麻木,他也只能面带痛苦的妥协,“无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江听夏和厉菖蒲两人来到了之前约好的照相馆。
陈浩眼睛里只有江听夏,她穿着一件米色羊毛大衣,在这寒冷的冬季,好像一朵俏生生的花儿。
他兴奋地挥手跑了过来,突然看见了一个冷漠严峻的男人出现在了他面前,挡住他要去往江听夏身边的路。
他疑惑地看了一眼男人,这才发现他跟江听夏站的很近。
他意识到,两人好像是一起来的。
江听夏对陈浩笑了笑,“陈记者,麻烦你为我的事情跑一趟。”
说着把手里的记者证还给了陈浩。
那天她的相机不知道怎么突然失灵了,陈浩吓了一跳,因为是在他手上坏掉的。
他鼓捣了一顿也没办法,就说要帮她把相机送去维修,怕江听夏以为他是骗相机的,还笑着说要把记者证抵押在江听夏那里。
江听夏问道,“能修好吗?”
陈浩看着因为跟他说话,所以一直盯着他看的江听夏,被她美的,心跳都漏了一拍,机械地点点头,“师傅说能修的。”
被江听夏的话打断,陈浩又忽略了厉菖蒲的存在。
厉菖蒲站在一边,看着两人说说笑笑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他故意喊了一声,“听夏。”
江听夏于是不再跟陈浩说话,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怎么了?”
厉菖蒲看着陈浩,却是问江听夏,“这位是?”
江听夏脑海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她不是告诉过厉菖蒲吗,他知道陈浩帮她修相机的事情啊。
只是她这么问了,江听夏于是又介绍了一遍。
“这位是报社的陈记者。”
厉菖蒲伸出手,很是热情地打招呼,“陈记者。”
看陈浩对着他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厉菖蒲实实握住陈浩的手,不等江听夏介绍,抢先说道,“我是听夏的爱人。”
陈浩一愣,“爱人?”
江听夏看着也才十来岁的模样,脸上一派天真,看不出一点结婚妇女的样子,竟然都结婚了。
陈浩这么想着,又反应过来,这样不好,于是赶紧补充道,“你好你好。”
两个男人的手在空中上下晃了一下,厉菖蒲收回了手,看着呆鹅一样受伤的陈浩,心中得意,表面还是客气道,“陈记者,咱们就别在门口站着了。”
陈浩被厉菖蒲一句话,从遗憾的情绪中喊出来,说道,
“哦,那就进去吧。”
说着从厉菖蒲单手支着的大门,走了进去。
浩瀚江很冷,每个商店,一到了冬天,门口都会挂上厚厚的门帘,厉菖蒲连门带门帘一起撑着打开,看陈浩进去,又对江听夏说,“快进来。”
江听夏走了进去,厉菖蒲也跟着走了进去。
陈浩跟照相馆的老板是朋友,几人拿到了修好的相机,还有那天她拍的照片。
老板已经帮她洗出来了。
江听夏拿着厚厚的信封,摸着里面硬纸板的相片,心里无比庆幸。
当时相机突然坏掉了,她还以为那天拍的照片都看不到了,心里为此很是遗憾。
厉菖蒲站在她身边,“是那天在礼堂拍的?”
他提议道,“拿出来看看。”
第237章
要是我没来,刚刚你都要羞死了
江听夏于是把相片从信封里拿出来,厉菖蒲微微弯腰,凑到她脸边去看。
江听夏对一张她的单人照片很是喜爱,那是陈浩拍的,她高兴的不得了,把相片放在玻璃柜台上,单拿出陈浩拍的那张。
江听夏说,“这张照片我也好好收起来。”
她毫不吝啬夸奖,看着陈浩,“真不愧是专业人士,拍的真好看。”
这照片无论是构图,光线,色彩都很优秀。
陈浩则愣了愣,不好意思道,“是人物……好看。”
他这样直白的夸奖,江听夏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自信地接受了。
她的长相也是从小被夸到大的,没什么必要推辞,那样反倒显的虚伪。
江听夏对陈浩笑笑,“谢谢你的夸奖。”
一边的厉菖蒲白了陈浩一眼,油嘴滑舌。
幸亏今天他陪着江听夏来了。
这男的,当着他的面都敢撬墙角。
以后绝对不许江听夏和他再见面了。
厉菖蒲把玻璃柜台上的照片摊开,明明白白露了出来。
那天拍的照片多是江听夏拍的,是两人在大礼堂的合影。
他穿着军服,很精神,江听夏则笑得很开心,两人站在一起,看着十分登对。
他突然说,“这些也拍的不错。”
尤其是有一张江听夏抱着他亲他脸的,厉菖蒲特意把几张放在另外一边,其中就有那张吻脸照,保证陈浩一眼就能看清楚。
他面带笑容,“还是要谢谢陈记者,帮我们修好相机,还洗出来这么好的照片。”
看着厉菖蒲笑,陈浩心里一堵,看着亲昵地靠在一起的两人,正在一边看他们的合照,照片里的他们依旧甜蜜。
陈浩心有遗憾,微微叹了口气。
两人拿了照片就跟陈浩告别。
岔子坡偏远,物资匮乏,有钱也买不着东西,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两人又买了些冬季要用的衣服,日用品之类的,给家里补充了些食物,肉类,蔬菜,水果,奶粉,饼干,点心什么的。
江听夏本以为要回去了,可却见厉菖蒲开车的方向越来越不对劲。
她问,“不回去吗?又去哪儿?”
厉菖蒲面上表情有些尴尬,“还缺点东西。”
江听夏看了一眼车里满满当当的东西,在心里对了对,“没有了吧,咱们都买了这么多,而且我列了单子,没有漏下的。”
她又问,“再说,有什么没买的刚才就一起买了呀。”
市里供销社东西挺齐全的,有什么买不到。
厉菖蒲沉默着开车,抿着唇不说话了,江听夏觉得他奇奇怪怪的,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看着眼前带着十字标识的建筑,江听夏有些疑惑,“你带我到医院干什么?”
厉菖蒲熄了火,意味深长看了江听夏一眼,终于说道,“安全套。”
“咱们不是不要孩子,得准备点。”
以前家里可没准备那玩意,本来他打算就近拿的,只是诊所里暂时没有。
诊所的人说,“那玩意都落灰了也没人要,占地方,都过期了,没人提诊所都忘了这一茬。”
过期的他也不能拿去用。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着他说道,“要不您过两天再来拿。”
不过他又说,“我说厉团长,有了就生呗,好好的避什么孕。”
厉菖蒲只说,“工作太忙,我觉得暂时还是不要孩子的好。”
那人听了这话,一脸不解,脸上带着促狭的笑,“男人再忙,生孩子的功夫还是有的吧。”
被人这么一调笑,厉菖蒲冷冷说道,“孩子生了不用爹养,风一吹就长大了。”
厉菖蒲转身就走,“什么玩意。”
厉菖蒲也懒的再去听那帮人调侃,他不要孩子倒显的跟个异类一样,被人关注。
正好这次到市里,他顺便准备一些。
厉菖蒲推开车门要下车,对江听夏交代说,“你在车里等我一会儿。”
江听夏却不同意,“我跟你一起。”
她满脸依赖,“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厉菖蒲看她这样,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些甜蜜,他笑着说,“这种事你不嫌不好意思。”
他哄道,“我快去快回就是。”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俩不是领了证的合法夫妻吗,干嘛跟做贼一样。”
江听夏振振有词,“哪家夫妻晚上盖着棉被纯聊天呢。”
厉菖蒲赶紧阻止这祖宗再说出点什么让人臊的慌的话,投降道,“好好好,一起过去。”
女医生一边在纸上刷刷写着,一边抬眼看了一眼厉菖蒲,问道,“拿这么多?”
她提醒道,“这个是可以重复使用的。”
两句话说的厉菖蒲脸皮都红了,女医生更是确定这是个愣头青,没用过这东西,于是仔细教他。
女医生已经是做奶奶的年纪,说话荤素不忌,“用完后拿温水洗干净,涂上滑石粉放好,只要小心护理,能一直用。”
厉菖蒲坐在那儿,看着很是镇定,实则跟个煮熟的大虾一样,整个人通红。
反倒是江听夏站在一边,面色如常,肯定地说,“我们住的远,不方便来医院,还是多拿些。”
说完拉着厉菖蒲离开,脸上是怎么也憋不住的笑。
两人往医院外面走着,厉菖蒲又恢复了原来正常的肤色。
江听夏又去逗他,“原来你这么害羞啊。”
“那还说要自己去。”
江听夏拿手指去挑厉菖蒲的下巴,觉得他好玩极了,“要是我没来,刚刚你都要羞死了。”
厉菖蒲被这么说,几乎要吐出一口老血。
他从江听夏手里挪开自己的脸,解释道,“那不是因为你在,我才……”
两个人同时出现,医生看一眼那玩意,再看一眼他,再看一眼江听夏,他可不就不好意思了。
要怪就怪自己想象力太丰富,想的太多。
厉菖蒲拉着江听夏,想着刚才的事情,自己也觉得好笑起来,“回去了。”
可是就在两人要回去的时候,突然碰见了一对夫妻。
厉菖蒲看见两人,原本和江听夏闹着玩的笑意一下子没了,整个人变得格外严肃起来。
第238章
所以现在,我也不会怪你的
江听夏看着表情变化的厉菖蒲,疑惑问道,“怎么了?”
厉菖蒲一双眼睛看着眼前的老夫妻,语气很是客气,“李伯父,李伯母,你们怎么到医院来了?”
看着李正母亲青白的面孔,还有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厉菖蒲心里升起同情和不忍,“您二老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两个老人失去独子,悲痛之下容易出一些问题。
既然碰见了,厉菖蒲不会不管。
眼前两鬓斑白的老人,那是牺牲战友的父母。
他刚抬起脚,提议道,“不如……”
李正父亲伸出手,手掌无礼地对着厉菖蒲,“不用。”
江听夏认识这人,之前她被调查组带走,关起来的时候,见过他。
江听夏心里疑惑,厉菖蒲为什么会叫他伯父呢?难道他们两人认识?
李正父亲当了半辈子干部,举手投足都带着范,江听夏一眼看出这人由内而外的那股子傲气,对着他们,莫名还有种说不出的敌意。
江听夏看那人扶着一个软趴趴的妇女,慢慢朝她和厉菖蒲走过来。
“伯父,你们……”
厉菖蒲刚开了个话头,那人就瞪了他一眼,“你不要叫我伯父。”
夫妻二人都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这样。
厉菖蒲对他说话客客气气的,他却一连打断他两次说话,还是那样一副态度。
江听夏不大高兴,刚想还嘴,厉菖蒲就拍了拍她的手臂,对她摇摇头,接着就拉着江听夏想要直接离开。
厉菖蒲也看出来李正父母并不想和他交流。
和他们的丧子之痛相比,这点小事厉菖蒲倒不至于放在心上,只是觉得既然人家不需要帮忙,他就应该走了。
两人刚转过身去,李正父亲突然说话了,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好似绕了两圈,句尾的声波震荡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我儿子,是为你死的!”
厉菖蒲震惊地转过身去,看着李正父亲,他本以为这是一个失孤的老人受到刺激后导致的胡言乱语。
可却见他嘴唇颤了颤,声音一哽,讲话很是艰涩,“要不是……你因为家里的事情被停职,当时该是你带着先头部队上战场。”
李正父亲有些人脉,再加上部队领导送李正骨灰到他们手上的时候,说了一些话,他认定他儿子是因为去了森覃岛才牺牲的。
他儿子李正带着先头部队上岛的时候,和索国还只是初期矛盾,他们的任务主要放在了保护边民,外加边境巡逻上,可谁都没有想到索国士兵会突然在半夜用热武器偷袭,就此彻底挑起战争。
他儿子也就那么倒在了一颗偷袭的炮弹下。
他后悔啊,他恨啊,他恨自己强迫孩子去争职位,可他更恨幸运活下来的厉菖蒲。
要知道,他才是那支部队的团长。
厉菖蒲站在他面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他唯一的儿子是给他做了替死鬼。
这甚至还是在他的手笔下的结果。
厉菖蒲和江听夏两人还一头雾水,听不明白。
这时李正母亲突然痛苦地喊了一声,接着就瘫软在了地上,一边哭,一边骂自己丈夫,“都怪你,你为什么逼小正,去抢什么团长的位置,害他丢了性命。”
她突然一愣,看了一眼厉菖蒲和江听夏夫妻,整个人摇摇欲坠,面容都有些变形,“老李,都是报应,都是报应啊!”
“咱们不该用那些阴损的办法,到头来,害了自己的孩子。”
女人坐在地上,痛苦的哭嚎着,“我的小正!我的孩子!”
李正父亲捏了捏拳轻笑了一声,“报应。”
他斜指着医院外面的天,“那怎么不干脆降个雷劈死我!”
老天为什么这么残忍,要报应到他唯一的儿子身上。
活了一辈子,他什么都没了。
他还怕什么。
……
厉菖蒲和江听夏两人坐在车里。
江听夏不知道李正是谁,没有什么头绪。
厉菖蒲却是面色凝重。
刚才的事情从头到尾捋一捋,不难想明白。
他和李正存在竞争关系,他父母就利用了江听夏身份的特殊性,在他停职查看期间,李正理所当然补位子,李正的父母没有想到战争会突然爆发,他们无法接受,是在他们的暗箱操作下,间接害了李正。
等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给江听夏听后,江听夏满脸的感慨,靠在了座椅后背上。
“他们……”
厉菖蒲打断了江听夏,只说,“李正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是个合格的军人。”
厉菖蒲又补充道,“他是烈士。”
江听夏于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本来她想破口大骂的。
厉菖蒲看着前方玻璃,“我才知道,原来当初是我连累了你,害你被调查组盯上。”
江听夏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于是安慰他道,“这怎么能怪你。”
她嘟囔道,“是那些人太坏了。”
看厉菖蒲还是有些愧疚,江听夏拉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当初我们都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你因为我被撤职,搞得那么严重,你也没有怪我,不是吗?”
她笑笑,“所以现在,我也不会怪你的。”
“咱们互相理解。”
厉菖蒲看着江听夏,手掌在她脸上亲昵地碰了碰。
看他不纠结这件事了,江听夏又问,“那咱们怎么办?”
“我看李正的父亲一副要跟你过不去的样子,”江听夏有些害怕,“他可是调查组的头头,要是心里记恨,再把我抓起来怎么办?”
看江听夏害怕,厉菖蒲拨了拨她散乱在额前的头发,“你不用担心,江家目前还是安全的,并没有被波及,何况你已经出嫁,只要不是像上次一样,被人针对,你的身份问题不大。”
说起正事,厉菖蒲又恢复原本严肃正经的模样,“这样,我先把情况上报给组织部,看后续处理结果。”
一周后,结果出来,李正父亲办了退休。
到底还有李正这个倒在前线的英雄,不能处理的太寒人的心,这样的结果,还能给李正父亲留一个体面。
厉菖蒲也并没有咬着不放,毕竟是曾经战友的父母,还是烈士的家属,他要的只是保证他手中的权利不被他当做乱来的工具,江听夏不会再被针对。
第239章
现在看来,是你嫁的好才对
岔子坡又下了一场大雪,转眼就到了年尾。
过年前几天,部队来了两辆运输车,是过年发给大家伙的福利。
江听夏怕冷,把自己裹得特别厚实,她穿着淡粉色的棉袄,还裹了两条围巾,一说话往外呼呼冒着白气。
她好奇地问,“运输车都送了什么过来?”
厉菖蒲鞋子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作响,看着鼻尖红彤彤的江听夏,伸手把围巾给她往上拉了拉,回答她的问题,“肉,还有菜。”
江听夏对他很是无语,“你说话真的很简洁。”
金小文拉着金小玉,听见舅妈数落舅舅,两人偷偷捂嘴笑了。
江听夏说完可能是进了凉风,突然咳嗽了两声。
厉菖蒲赶紧走到她身边,把她的兔毛帽子压了压,“这么怕冷的人,都说不让你出来,有什么东西我拿回去,你不就知道了。”
江听夏却不同意,“天天在屋里待着,我都要闷死了。”
“趁这个机会,出来凑个热闹。”
浩瀚江可不是一般的冷,出来待一会,江听夏觉得鼻子都能冻掉,还好她提前做了棉衣棉袄,厉菖蒲和孩子们都说暖和,她却觉得棉花还不够多,出来一会儿就冻得瑟瑟发抖。
于是,她越来越少出门,在屋里生着火,盖着被子,暖和是暖和了,她人都要待的长蘑菇了。
她拉着厉菖蒲的胳膊,“一会儿就回去了,能有多冷。”
厉菖蒲怕江听夏在雪地里滑倒,于是改为拉着她的胳膊走路。
几人慢悠悠到了食堂,师傅们正在卸货。
江听夏专心看着,眼睛亮晶晶的,跟围着运输车跑的孩子一样。
她兴奋地拉着厉菖蒲,声音虽然小却是藏不住的亢奋,“黑山羊!真是大手笔啊。”
“满满一车都是肉,看着好新鲜。”
江听夏咽了咽口水,“我都想好做什么菜吃了。”
看着江听夏的馋样,厉菖蒲半张脸上围着围巾都挡不住笑意。
张红香一家和章昕冉一家也都在,几人凑在一起寒暄了几句。
师傅们就大喊让人们排队分东西了。
赵勇排在前面,扛着小半个麻袋,稳稳地走了,他的三个儿子围着他转,个个喊着要吃肉,赵勇嫌碍事,一人给了一脚。
两个大儿子没事,小儿子年纪小,踩在滑溜溜的雪上,直接摔了。
张红香把倒在地上的三柱拽起来,用力拍打着三柱身上的脏雪,骂赵勇,“使那么大劲儿,你给他踢死算了。”
骂完赵勇,她又一边拍雪一边在三柱屁股上抽了两下,“吃吃吃吃,一天天就惦记个吃。”
三柱皮实,也不哭,还嘻嘻嘻地笑,挨完打从张红香手里挣脱,又跟着其他小孩一溜烟跑了。
张红香追着骂了两句,也不管了,站在了江听夏身边。
厉菖蒲正在队伍里排队等着分东西,两人就随便聊了一会儿。
章昕冉陪着顾允谦排队,当拿到自家东西的时候,顾允谦拎着半个麻袋,文弱的身体还晃了两下。
章昕冉见状吓得哎了一声,怕顾允谦被他承受不住的重量甩倒,赶紧跟上去扶着袋子,慢慢把袋子接了下来。
“你快放下,你哪拿的动,还是我来。”
章昕冉说完利索地把麻袋甩到了背后,单手拽着,显的毫不费力。
还有功夫去关心顾允谦,“腰没事吧?”
顾允谦一直需要伏案工作,腰和颈椎本来就不好,刚才猛地一用劲,还真有些不舒服。
他勉强笑了笑,“没事。”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手一直放在腰上撑着。
章昕冉看出他难受,一边给他揉腰,一边埋怨,“都说我自己拿就行,你非要逞强,这下好了,把腰扭了。”
厉菖蒲也排到了,领到东西后,扛着麻袋大步走了过来,直接超过了顾允谦,朝江听夏而去。
路过顾允谦时,还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带着笑走到了江听夏身边。
他轻松扛着麻袋,低头对江听夏小声说道,“男人太文气了有什么好。”
对他这样幼稚的拉踩行为,江听夏选择配合,满足他的好胜心。
于是江听夏伸手捏了捏厉菖蒲的手臂,因为扛东西他的手臂肌肉用力到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