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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他伸手递给她一支药膏,“消肿的,给你。”

    江听夏愣愣接了,随着火车再次启动,她彻底松了一口气。

    “不涂吗?”他问。

    江听夏拧开药膏瓶子,一股苦味溢出来,她取出来一些涂在伤口上,冰冰凉凉的。

    江听夏感觉自己身处安全的环境下,才愿意和他心平气和聊一聊。

    她缓慢开口,“其实我有一个朋友,也遇到过这种事情。”

    厉菖蒲紧绷着的脸慢慢放松下来,看着她低头抹药的侧脸,安安静静的,带着不可言喻的悲伤,似乎是陷入了什么痛苦的回忆。

    他轻轻嗯了一声回应她,表示愿意听她继续讲下去。

    江听夏继续说道,“我们当时约好了,读完初中后,一起读一所高级中学,可暑期过去,开学的时候,她没有来,我才知道她选了一所外地的女子学校,那个地方很远,我们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

    江听夏轻笑了一声,想起那时的臭脾气,也有些无奈,“我很生气,要跟她绝交,连她写来的信都不要看。”

    “她没办法,自己跑来找我,哭着跟我说,她在家里的书房,找到了一本读物,她带着好奇看完,在十五岁那一年才突然意识到,她以前被人骗到屋子里一起玩耍,原来是被人玷污了。”

    “她没办法接受,只能离这个伤心之地远远的。”

    “她甚至在有男人靠近她的时候,吓得寒毛倒立,最后只能选一所女校去读。”

    江听夏眼里水光点点,“她因为这件事情很痛苦,甚至自己怀疑自己,那些事情是不是只是她大脑混乱下的产物,她也搞不清楚了。”

    “所以我觉得对那个孩子而言,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她可以忘掉一切。”

    “人的大脑是趋利避害的,以后她想起这件事,大脑还可以给她一个保护她的答案。”

    江听夏收起药膏,“这就是我后来没有坚持由那个小孩子出面指证的原因。”

    江听夏这才看向厉菖蒲,“所以,别再坚持要我按你的意思做事了。”

    第92章

    客房

    厉菖蒲坚持要带她去餐车吃饭,江听夏也没有刚才那么抗拒,跟着他走了。

    他倒是有办法,还能在饭点人正多的时候,在餐车里找到一桌位子。

    厉菖蒲给她点了一个小米粥,一个蒸南瓜,一个山药玉米排骨汤,看她垮着脸,还眼巴巴看着那些甜甜辣辣的菜式,厉菖蒲摇摇头拒绝,“忘了刚才吐的时候多难受了?”

    江听夏:“你点的菜都没什么味道,我更不想吃了。”

    她闻着隔壁桌的味道,麻辣鲜香,哪还吃得下那寡淡无味的食物。

    厉菖蒲哄她,“这都是养胃的。”

    他又说,“我跟你吃一样的。”

    江听夏撇撇嘴,“随你。”

    她随口抱怨道,“这车还要坐多久?”

    厉菖蒲给她的小米粥里加了半勺白糖,搅拌均匀,递给她,说道,“再忍忍罢,后天下午就到了。”

    江听夏舀了一勺米粥,放进嘴里,甜甜的,没那么喇嗓子了。

    她想,就快到了啊。

    江听夏心头又压上了一桩心事,该怎么避免让厉菖蒲跟江家人见面呢。

    厉菖蒲把蒸南瓜的盘子推向她,“多吃些。”

    她一天天病歪歪的,出门水土不服又是恶心又是头晕又是吐的,就是吃饭太少,没把身体养好。

    江听夏正在想事情,厉菖蒲递过来什么她就下意识夹起一筷子,送进嘴里。

    哎,有办法了。

    厉菖蒲看江听夏夹着块南瓜吃得满脸笑意,问,“你喜欢吃南瓜?”

    “都吃笑了,有那么高兴吗?”

    江听夏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糊弄他,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心想,马上就可以甩掉这个大木头,变身逍遥富婆,对着他笑了,随口答道,“嗯,高兴。”

    火车在下午五点到站,两人一顿折腾,到了地方天都已经黑了。

    厉菖蒲提着行李站在荒芜的环境里,眼前是一幢老屋,青绿色的砖墙看着有些年头,阴风刮过,大门口挂着的破灯笼跟着摇摇晃晃,阴森恐怖。

    他问,“这是什么地方?”

    “江家老宅。”

    江听夏说完,抱着大狗走上前,叩响了门上的铜环。

    过了半刻钟,门吱呀一声开了。

    从大门里出来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他举着个蜡烛艰难地照着看人。

    蜡烛的火光映在江听夏脸上,老人疑惑地看着她,怔愣了半天。

    江听夏似乎习以为常,叫了声,“阿发叔,我是听夏。”

    听她这么说,那人混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看着江听夏啊啊了两声,然后打开门迎她进去。

    江听夏回头对厉菖蒲说道,“进来吧。”

    阿发又把蜡烛举起来,对着厉菖蒲照了照,突然,阿发尖叫了一声,由于他不能说话,那声音完完全全是由喉咙里发出来的,他全力撕扯着嗓子,声音如同断了弦的二胡,在这寂静的夜里刺耳万分。

    江听夏奇怪地看着这一幕,阿发叔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但他却快走了几步,到了厉菖蒲跟前,把蜡烛近乎举到他脸上,厉菖蒲都感觉到了火光的灼热。

    等阿发看清了他的样子,他的喉咙里发出苍老的呵呵的几声笑,他竟然跟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起来。

    然后就拉着厉菖蒲,让他进屋。

    江听夏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解释说,“阿发叔不会说话,智商也跟五六岁的小孩子一样,可能是太久没看到生人了,有些激动,你不用在意,进来吧。”

    厉菖蒲被阿发叔拉着进门,屋子里面倒不似外面那样斑驳老旧,虽然也有些墙皮剥落和裂缝的情况,但整体打理得井井有条,地面洁净,几个不多的物件在宽敞的院子里摆放齐整。

    而且这屋子青砖瓦片,布局考究,雕梁画栋,是以前的世家大族住的房子,只是风吹雨打,没有好好修缮,这才看着落败了些。

    阿发叔对着厉菖蒲激动地啊啊了两声,指着西面的屋子,厉菖蒲听不懂他的意思。

    江听夏解释说,“那边是客房,阿发叔要带你过去,你今晚在那儿休息。”

    厉菖蒲听着阿发叔发出的声音,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和其他哑巴发出的声音不一样。

    厉菖蒲看向他的嘴巴,老人嘴里竟然是狰狞可怖的半条舌头。

    江听夏看他震惊的表情,解释说,“阿发叔是爷爷捡回来的,他好像长时间受到虐待,受伤严重,还没了半条舌头,人也是痴痴傻傻的。”

    “爷爷可怜他,就让他在老宅住着,这些年江家落败了,也就他还留在这里了。”

    厉菖蒲想起和江老爷子的几次见面,说道,“江老先生是个好人。”

    提起故去的江老爷子,两人内心都有些难受,沉默了一会儿,厉菖蒲说,“空出来的屋子很久不住人了,先收拾收拾再睡。”

    说完问江听夏,“你睡哪一间。”

    江听夏指指正屋。

    厉菖蒲于是对阿发叔说道,“阿发叔,哪里有木柴,我想烧些水。”

    阿发叔并不答话。

    江听夏说,“阿发叔只听爷爷的话,不爱理别人的。”

    “我带你过去。”

    江听夏领着厉菖蒲去了厨房,阿发叔又一路跟着厉菖蒲,像害怕他跑了一样,连江听夏都问,“怎么阿发叔这么粘你?”

    厉菖蒲也一头雾水,什么也不知道。

    两人生火先烧了一大锅水,厉菖蒲趁着烧水的时间,先把两人住的房子简单扫了一遍,接着用湿抹布擦去粉尘。

    他动作麻利,不到半小时就收拾妥当。

    另外又烧了一大锅水,给两人洗澡。

    坐火车这几日,江听夏眉头都要皱在一起了,总是时不时闻闻自己的味道,然后抱怨自己都要臭了。

    厉菖蒲叮嘱道,“天气凉了,洗完澡,头发擦干再睡觉。”

    她擦头发总是没耐心,胡乱擦擦就滚进被窝里睡觉去了,怪让人担心。

    江听夏不耐烦地要关门,“知道了。”

    厉菖蒲听她口气,就知道又是敷衍他,吓唬道,“你小心脑袋疼。”

    “要你管。”

    嘭一声,江听夏关了门。

    厉菖蒲感受着被拒之门外的感觉,略有些不习惯。

    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客房,落寞地想,房子太大,屋子太多,也不是好事。

    而阿发叔在他身后慢慢走着,看他进了自己的屋子,关上了门,这才放心了,又一步步挪回了自己的屋子。

    第93章

    他呢?

    旅途劳累,在火车上哐当哐当的又睡不好,江听夏骨头架子都要累散了。

    她本以为终于能好好歇歇了,怎么也要睡到日上三竿,没成想,一大早就被院子里叮铃咣啷的声音吵醒。

    她忍着酸痛的身体,穿好衣服,推开房门一看,厉菖蒲举着个锤头在修理家里老旧的家具,他周围需要修缮的东西挤得满满当当。

    江听夏:“起这么早?”

    这还没到六点,太阳都没出来呢,他精神是真好。

    江听夏说完,困得打了个哈欠。

    “这些不用你做,回去休息吧。”

    大早上的,吵得她都睡不着了。

    厉菖蒲有些无奈,这时阿发叔又兴奋地搬来两条长凳,放在厉菖蒲跟前,啊啊了两声,示意他这个也要修。

    厉菖蒲无奈抬眼,“一大早阿发叔就来敲我房门,让我把这些修好。”

    他眼下一片青色,看样子也很困倦。

    江听夏看着这满院子破烂,挥挥手拂去飞扬的粉尘,说道,“阿发叔,好好的把这些用不着的东西找出来干什么,收起来罢,要是嫌占地方就劈了当柴火烧火。”

    江听夏也是阿发叔看着长大的,对她说的话还有几分反应,他摆摆手示意江听夏别管,说完还把她往房间里推了几把,砰一声关上了她的房门。

    接着就把一个结了蛛网的小凳子重重放在厉菖蒲面前,指指凳子,又做了个抡大锤的动作,喉咙里发出催促的声音,示意他快干活,不要偷懒。

    说完就跟个监工一样,站在了厉菖蒲面前,盯着他干活。

    厉菖蒲睁了睁眼睛,缓解了几分困意,加快了手里的速度。

    江听夏重新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试图不受外界打扰,再美美睡个回笼觉。

    也不知道外面的动静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江听夏再醒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饭堂的木桌上,摆着大米饭和炒青菜,阿发叔从厨房端来吃食,看江听夏醒了,开心地跟她打招呼,叫她过来吃饭。

    江听夏快速扫了周围一圈,然后坐了下来。

    又见桌子上只准备了两副碗筷。

    她慢悠悠夹起几粒米,然后头也不抬,很是随意地问道,“他呢?”

    “不吃饭?”

    阿发叔摇摇头,蒙头吃饭。

    江听夏也不知道厉菖蒲跑到哪里去了,心不在焉用了小半碗饭,就起身要走。

    她刚走了两步,就看见厉菖蒲过来了,他卷起两条裤腿像是刚劳作完,整个人汗涔涔的,白衬衣都被汗水浸得前胸后背都湿了一大块。

    江听夏惊讶地问他,“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搞成这样。”

    厉菖蒲在水缸里舀了两瓢水,也不嫌凉,哗地倒在脚上,“在后院拔草。”

    他又重新舀了水,仔细地洗手,他的手上还有枯草拉开的小血缝,凉水一挨,刺得生疼。

    他走到饭桌前,见阿发叔立刻拿起菜盘,把剩下的半盘子菜都倒到了自己碗里,呼噜呼噜两下连饭带菜都吃完了。

    江听夏有些生气,“阿发叔,你这是干什么?怎么吃饭不叫他?”

    阿发叔坐在那里也不搭理人。

    江听夏又说,“他是来做客的客人,你叫他干活就算了,连菜汤都不留吗?”

    厉菖蒲见状,说道,“算了,我去厨房盛碗米饭吃。”

    阿发叔两手一拍,啊了一声。

    江听夏看懂了他的意思,反问道,“没有!”

    “你没有做他的饭?”

    阿发叔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还对厉菖蒲梗起脖子,粗声粗气地看着后院啊了两声。

    相处了大半天,厉菖蒲也能大概看明白他的意思,眼前这人说,后院的活儿还没干完你怎么就出来了,快去干活。

    饶是再好的脾气,厉菖蒲也一肚子气,他还睡觉的时候就被叫起来迷迷糊糊做了一堆活儿,本以为加把劲做完,就能歇歇,谁知缓都没让他缓了一下,就又把他拉去后院处理杂草,翻地。

    五六个小时,他水米未进,又累又热又饿,此刻也有些情绪上头,恨不得气到掀桌。

    到底也只说了一句,“算了,我自己去弄些吃的。”

    谁知阿发叔听了,疯狂对他摆手,还拦住他要去厨房的脚步,然后不停做着弯腰挥锄头的动作。

    厉菖蒲看明白了,气得脸比锅底还黑。

    阿发叔还不让他去吃饭,让他去后院继续干活。

    厉菖蒲径直走了,背影都怒气冲冲,这完完全全是不把他当人,当成奴隶在使唤。

    江听夏看着痴痴傻傻的阿发叔,也很是无奈,跟他说什么他也不听。

    她可算知道昨天他看见厉菖蒲为什么那么兴奋了,原来是找着苦力了。

    厉菖蒲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回屋躺着了,没过一会儿有人敲门。

    又是阿发叔,他提着个篮子,啊啊啊要厉菖蒲跟他一起出门。

    厉菖蒲看着门外灰蒙蒙的天气,说,“阿发叔,要下雨了,你也不要出门。”

    江家的这幢宅子建在山里,人迹罕至,路又不好走,他一个老人家,碰了摔了怎么办。

    阿发叔啊啊啊地闹了起来,厉菖蒲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生气了,干脆把门一关,自己蒙着被子补觉去了。

    没过一会儿,黄豆大的雨点打向玻璃,厉菖蒲意识到,真的下雨了。

    那阿发叔出门了吗?

    他跑出去一看,阿发叔不在家,江听夏说,只看到他开门往山里那条路走去了。

    想到老人佝偻的腰背,艰难挪动的双腿,厉菖蒲有些懊恼,刚刚怎么没多劝他几句。

    到了文海,他最近情绪莫名不好,火气又大,但是,跟一个可怜人置什么气。

    他立马跑出了门,对江听夏说,“我去找他,你就在家里等着,看阿发叔会不会自己回来。”

    厉菖蒲沿着山路找了十几二十分钟,真叫他找着了。

    阿发叔摔倒在地上,满身泥泞,见到厉菖蒲就啊啊地喊他。

    厉菖蒲赶紧走过去扶他,却被阿发叔一巴掌打开了那只要扶他的手。

    他举起两个胳膊,要让厉菖蒲背他回去。

    厉菖蒲无奈地背着他,一步一个脚印往山下走去。

    却感觉身上背着的不是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年人,而是一座大山,他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不止如此,阿发叔那双老树皮一样的手还要死死勒住厉菖蒲的脖子,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厉菖蒲嗓音都变了,劝道,“阿发叔,你不要一直往下掉。”

    “也不要掐我脖子。”

    阿发叔根本听不懂,依旧我行我素。

    厉菖蒲脖子上都破了一层皮,跟被厉鬼索了命一样。

    等好不容易回到家,厉菖蒲可算松了一口气,用手一拧,衣服上哗啦啦拧出小半盆水来。

    阿发叔回到家,神情没有在山里那样惶恐惊惧,满身泥水竟然就要往自己的床上躺。

    江听夏,厉菖蒲赶紧拦住他。

    江听夏有些无奈,“看你,都被雨淋湿了,你先去洗个澡换一身衣服去。”

    “还有阿发叔,他这样会生病的。”

    厉菖蒲应道,“我去打盆热水,给阿发叔擦洗,再给他换件衣服。”

    厉菖蒲说完就要走。

    江听夏叫住他。

    雨水正沿着瓦片刷刷地往下落,形成一片雨幕。

    厉菖蒲听见江听夏叫他,原本着急行动的动作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她,静静地听着她,要对他说什么。

    他的脸上都是雨水,原本英气的一张脸多了些干净的少年气。

    他衣服湿透,发丝凌乱,整个人有些狼狈,脸上却没有一丝不耐烦。

    江听夏看着他,说,“我跟你一起去烧水。”

    厉菖蒲:“嗯。”

    两人结伴向厨房走去。

    厨房的炉灶里,木柴劈啪作响。

    江听夏默默往里面添柴火,交代说,“我在这儿看着这锅水就行了,壶里还有热水,你先用那个洗。”

    “先把你自己收拾好了,再去忙阿发叔的事情。”

    厉菖蒲听了,拎着壶往自己房间走去。

    江听夏看他要出门,这才说道,“厉菖蒲,谢谢你。”

    厉菖蒲以为她是为阿发叔谢他,回道,“不用跟我客气。”

    江听夏看他长腿一迈,出了门,拐了个弯,背影立刻在雨幕里消失不见,她看着不由得晃了神。

    她已经安全到了文海,等明天去爷爷墓前祭奠过后,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以后,两人桥归桥,路归路,再无交集。

    说来他们两人每一世都在墓地分别,或许是缘分本该如此。

    第94章

    什么时候走

    厉菖蒲在木桶里兑好了温水,叫阿发叔进去洗澡,阿发叔却跟个孩子一样,舀起水泼向他,就两三下,厉菖蒲刚换好的干净衣服又湿了个彻底。

    他看这样不行,不顾阿发叔的撕扯喊叫,用了一把蛮力将他制服,可刚脱了阿发叔的上衣,就看见他上身乱七八糟的伤口,鞭伤,烧伤,砍伤都有。

    他是遭受过非人折磨的。

    厉菖蒲意识到他举动不妥,赶紧放开阿发叔。

    阿发叔似乎是受了刺激,立刻蹲到角落里,捂着脑袋呜呜哭了起来。

    厉菖蒲心知他刚才的动作吓到他了,内疚不已,也不敢贸然靠近他,只站在原地轻声说道,“对不起,阿发叔,我吓到你了。”

    过了一会儿,发觉周围安安静静的,阿发叔又抬起脑袋看他。

    厉菖蒲松了松脸部肌肉,想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些,“我是要给你换衣服,你淋了雨,会生病。”

    阿发叔到底不是那么害怕他,终于站了起来,走到木桶边,用葫芦瓢舀起一瓢水,看了一眼厉菖蒲,见他动也不动。

    然后,泼在了厉菖蒲面门上。

    厉菖蒲躲也没躲,任由水从脸上流下,湿了大半衣襟,只闭上眼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噗了一声,问,“高兴了。”

    阿发叔嘿嘿笑了两声。

    就这么洗完了一个澡,厉菖蒲看着被阿发叔浇了半天,终于湿透的自己,叹了一口气,也没有躲雨的必要,径直走进了雨中,回了客房。

    阿发叔摸着干爽的衣服,看向窗外漆黑的天空,好像看见了那个慈爱的脸庞,他含糊不清地对着天空说了一句话。

    想必江老爷子是能听懂的。

    阿发说,“老爷,他是一个好人。”

    ……

    第二天,江听夏独自出了门,她要去买一些蜡烛纸钱,祭奠爷爷。

    本以为昨天下了一场雨,路面一定泥泞,不能下脚,她是绝对不会忍受踩一脚泥巴的。

    或许可以等个两三天,等路面被晒干,她再赶路不迟。

    一起床发现今天竟然是个大晴天,大早上太阳就晒了起来,没多久路面已经晒干了大半,江听夏还是出了门。

    她想,与太阳无关,是雨下得不够大。

    江听夏先找个了打电话的地方,给江家打去了电话。

    “我找江海。”

    一道吊儿郎当的男声不耐烦问道,“谁啊?”

    “大哥,我是听夏。”

    江海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海绵垫子软和地弹了两下,“哦,是听夏啊,打给家里有什么事?”

    “大哥,当初说好的五万块,我也容了你这么久了,钱能汇到我户头了吗?”

    江海捏着眉头,“这个事啊,怎么,你急着用钱吗?”

    江听夏也不兜弯子,反正她都要离开了,也没必要想以后的事情,“是,我急着用钱。”

    江海半天不回答,他这妹妹说话直白了不少。

    江听夏又说,“大哥,我这边可有你的签字画押,你们现在住的那套房子也比五万块值钱多了。”

    听出了她话里的威胁,江海只好说,“没说不给你,你结了婚脾气越发大了,还威胁你大哥。”

    “我这就给你汇钱还不行。”

    江听夏要他今天三小时之内就把钱汇到她在平安银行的户头,经过王经理的手,一手交钱一手把他亲笔签名的抵押凭证交出去。

    江海问,“你在文海市,怎么也不直接回家来,免得在银行麻烦。”

    江听夏推脱道,“过段日子吧。”

    江海闲聊了几句,“也是,马上就是听荷订婚的日子,你和那个当兵的都要来。”

    江听夏嗯了几声,挂了电话。

    买完东西再去银行,等钱都到了自己口袋里,她才彻底放心。

    接着叫了个人力车去了东空机场。

    没成想她的手续有问题,工作人员都没看几眼,当面就打了回去。

    “不好意思,您的申请不合标准。”

    江听夏对着他们的申请手册看了半天,没想到现在坐个飞机出国要这么多条条框框,她一条标准都不符合。

    她心事重重走出了办事处,却被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伸手拦住,“妹子,想坐飞机?”

    “你要去哪儿?”

    江听夏没搭理他,却挡不住他跟屁虫一样一直跟在她身边絮絮叨叨。

    “现在你想出去没那么容易,风声紧了,各方面条件卡得很严。”

    “不如坐船,我们把你送到莫伊尔港口

    ,到了那儿,你想去哪儿就方便了。”

    江听夏听他这么说,停下了脚步,“你说偷渡?”

    男人紧张地看了一眼周围,“嘘,你小点儿声。”

    “你就说你走不走吧。”

    江听夏已经选好了一所学校,那里有她的两位闺中密友,她打算重新去读书。

    没成想却卡在了这一环,她往前走了两步,却还是没忍住停住脚步,回头一看,那男人还没走。

    江听夏走过去,问,“什么时候走?”

    男人见生意能成,答道,“明天。”

    江听夏惊讶道,“这么快!”

    第95章

    今晚她就要摸黑走人

    江家

    五六个穿灰布褂子的佣人低着头走来,把晚餐的各式菜点,摆放在红酸枝长桌上,一桌子满满当当,荤素搭配,还有不少稀奇食材。

    江家人对这一桌饭食还是习以为常的,江家富了百年,江老爷子更是审时度势,早早的散了大半家产,只留一间政府合办面粉厂,给子孙后代在文海市留下了花不完的财富和一席之地。

    虽然不如以前那样富贵,但靠着老爷子打下的基础,生活水平也算上乘。

    江听荷用陶瓷勺喝着碗里的燕窝,问,“你说江听夏现在人在文海?”

    江海回,“她下午给家里来电话了。”

    江听荷满是好奇地继续问道,“打电话做什么?”

    江海满不在乎道,“叫我汇五万元给她。”

    江听荷,李绣同时尖叫,“什么?”

    江听荷着急道,“你给她了?”

    在江听荷看来,江听夏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一个乞丐生的孩子,在江家好吃好喝被当做富贵千金活了这么多年,她凭什么还能分江家的钱。

    当初爷爷立遗嘱本想平分,可她不愿意,本以为爷爷会向着她,可最后爷爷只退了一小步,没有平分财产,江听夏还是拿到了五万块,这钱虽然不多,可凭什么,要江听荷说,一毛钱都不应该给她。

    江海不快地将筷子放下,“我给了,怎么了。”

    “妹妹你眼皮子也太浅了,这才几个钱,对咱们江家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你看你是什么脸色。”

    江海看着江听荷着急的样子,心想,这个妹妹是从乡下接回来的,十几年在乡下就给养成了这副穷酸相,一股酸溜溜的小家子气。

    江听荷听江海这么说,一双眼睛不满地瞪着他,她心里知道,江海看不上她,因为她是乡下长大的。

    她最听不得这个,拉着调子刺了一句,“再多的钱也禁不住败家子犯傻。”

    江海一拍桌子,“你说谁败家子?”

    李绣打圆场道,“好了

    好了,小海你少说两句。”

    “小荷不是那个意思。”

    江海站起身,拿起外套拂袖而去,“你就惯着她罢。”

    李绣看江海走了,起身追了两步,“你不吃饭了?”

    江海大步往外走,“不吃,气都气饱了,我去找朋友烤块牛扒吃,也比在家痛快。”

    江听荷也把汤匙一摔,发出好大一声响,站起来推开椅子,恼道,“我也不吃了。”

    李绣急忙去安慰她,“好了,你大哥他胡说的,你别多心。”

    江听荷:“我就算是个蠢的,也听得懂他什么意思,我看,比起我,他更想让江听夏当他妹妹。”

    李绣一听这话,心疼极了,“小荷……”

    “是,我没江听夏漂亮,也没她有文化,可这不都因为她抢了我的位子,而我替她受了十六年的苦头吗?”

    江听荷想起以前的事情,流下眼泪,“妈,你也跟大哥一样,觉得江听夏比我更好吗?”

    李绣拉起江听荷的手,安抚道,“怎么会,不管怎么样,你记住,妈就你一个女儿。”

    刚得知林妈换了孩子那会儿,李绣还是想把两个孩子都当成亲生女儿对待的,毕竟真心实意养了江听夏十六年,就算不是亲生的,又怎么会没有一点感情,可是,江听荷心思敏感,见不得江听夏,把她当敌人一样,成天跟她这个当妈的闹脾气,李绣心疼女儿这些年的遭遇,慢慢的,一颗心就完全偏向亲生女儿了。

    为了弥补女儿,江听荷的要求她没有不答应的,就连当初她说不喜欢爷爷安排的婚事,要让江听夏替嫁过去,为她解决这个麻烦,李绣都答应了装病骗江听夏嫁去山沟里。

    听见李绣这么说,江听荷这才缓和了些情绪,慢慢的不哭了。

    她抽噎着说,“妈,你想办法查一查江听夏在银行的户头。”

    “来了文海也不跟我们说,只找大哥忽悠了一笔钱,我倒想知道她急着要这笔钱干什么。”

    江听荷心里暗暗想,最好是江听夏遇到了什么大麻烦,叫她能好好看一次她的笑话,出一出她心里这口怨气。

    李绣还是有几分人脉的,没多久就查到了江听夏干了什么。

    江听荷诧异道,“她把钱都换成了黄金?”

    “还换了外币?”

    李绣:“是,本来她想都换成外币,可是银行换不了那么多,她就换了少量外币,剩下的都换成黄金了。”

    江听荷念叨着,“外币?”

    “她想干什么?出国吗?”

    ……

    江听夏回来已经是下午,她把买回来祭奠的东西都收好,放在竹篮里,对厉菖蒲说,“明天你跟我去祭奠爷爷。”

    这幢宅子建在郊区的墓园边,人迹罕至,就是江家守墓用的。

    厉菖蒲点点头,这倒是应该的。

    却又听见江听夏说,“见过爷爷,在他墓前磕个头,你也算有交代了。”

    厉菖蒲正提着水桶往大缸里倒水,哗啦一声,水撒了出来,溅在他鞋面上,他下意识说道,“不行。”

    江听夏:“怎么了?”

    厉菖蒲放下水桶,眼神有些飘忽,“我要把你亲手送回江家才行。”

    江听夏说着早就想好的说辞,“不用费那些事,这桩婚事就是爷爷还有何首长撮合的,过了他们两个这关就成。”

    她又说,“江家人你见过几面?跟他们有什么要交代的,别想着赔罪那套,咱俩不过是盲婚哑嫁,能坚持这些日子,最后和和气气分开都不赖了。”

    厉菖蒲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江听夏打断,“记得明天起早些。”

    何止起得早,厉菖蒲翻来覆去,一夜都没睡着,第二天脸上带着俩黑眼圈上了山。

    江听夏倒是看着睡得很好,一张脸水灵灵白嫩嫩,比起前两天更是怡然自得,一派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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