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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陆光明是多么得寸进尺、打蛇上棍的主,谢家华说“CALL我”,他就老老实实一个礼拜CALL了谢家华三次。周末的晚上,谢家华第三次深夜开车去垃圾堆里将他翻出来,终于忍无可忍地发了飚,“你也太招人厌了吧?!怎么天天都有人来揍你?!”

    “以前也没这么多,最近是倒霉了些。”陆光明眨巴着眼睛。他脚踝受了伤,一瘸一拐一蹦一跳地。谢家华搀扶着他往自己车里去,边走边问,“你最近又在查什么案子?得罪了谁?”

    “廉署机密。”陆光明狡黠地眨眨眼,“谢Sir要是关心我,把你的线人借我用呀。”

    “滚!”

    ……

    谢家华硬拖着陆光明去医院处理了脚伤。医生给陆光明包了个粽子脚。粽子脚上挂着一只拖鞋,陆光明松鼠一样蹦跶上了谢家华的车。轿车驶离医院,途径廉署,往闹市繁华区而去。

    “哎?开错了,这不是我家的方向。”

    “你的脚伤成这样怎么回家?怎么上下楼?再有人袭击你怎么办?”

    陆光明茫然地眨眨眼,“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我家。”谢家华烦躁道。

    陆光明愣了一愣,笑嘻嘻地说,“谢Sir真有爱心。”

    谢家华一阵牙酸加头疼,陆光明先前在医院里颐指气使的少爷模样仍历历在目——水果要切成丁,茶水要七分热,要软毛巾擦澡,洗脸还要用基佬专用的XX牌护肤皂——他自知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做好了非常沉重的心理准备!

    意料之外,这次陆光明到了他家,性情大变。站在他家门口,只乖巧地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感慨,“哇,你家真大。”

    然后就安安静静地缩在沙发一角,双手捧着杯子一边喝热水一边发呆,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丝毫不打扰主人家生活的样子。

    谢家华把他搀到浴室擦了个身,他恬静地坐在浴缸边上,小心翼翼将伤腿抬起来,任凭谢家华在他身上搓来搓去,也不反抗,也不捣乱,更没有趁机贴到谢家华耳边喷热气。如此相安无事地擦完澡,谢家华将他搀上了床,他还假模假样地客气了一番,说自己是客人,该去睡沙发。还没客气完,就被谢Sir不由分手地塞进被子里去了。

    陆光明两只爪子拈着被角,露出半张被浴室热气熏得红彤彤的脸蛋,小声兮兮地,“我还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大床,从没有人这样照顾过我,你真好,多谢。”

    谢家华牙酸得要命,木着脸从鼻子里“唔”出一声,关了灯。

    他累出一身薄汗,轻轻地关了卧室门,自去浴室里洗漱。在蓬蓬头下使劲搓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是刚才被陆光明那声嗲兮兮的“你真好,多谢”给激出来的。陆光明年纪本来就不大,又生了一张灵巧的娃娃脸,装乖卖萌的样子别提多瘆人。

    等等……装乖卖萌?

    谢家华警觉心顿起,湿漉漉地走出水雾,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回客厅一看——卧室门开着,书房门也开着,陆光明撅着屁股、翘着伤脚,以一种非常扭曲的姿势跪坐在他书房的椅子上,正对着他的电脑研究他的开机密码呢。

    “陆——光——明——!!”

    “别打,别打,我脚疼我脚疼,我屁股也疼,你别忘了是你害的……”

    “你给我滚出去——!”

    “我的脚伤成这样怎么出去?怎么上下楼?再有人袭击我怎么办?”

    ……

    谢家华一天跟陆光明吵三回架。早上一回,晚上一回,半夜爬起来上厕所的时候撞见了,还要大战一个回合。白天在警署听古惑仔百般抵赖,晚上开车去廉署接陆光明,回家又被陆光明一通胡搅蛮缠。他往书房门上加了两道大锁,都顶不过陆光明连扳带撬。吵又吵不过,打又打不下手。好比在垃圾堆里捡了一只又坏又刁的受伤野猫,吃他的睡他的,还要成日里满屋子尿他,刚把野猫后颈皮子提起来要抽,就被对方提醒你虐待动物。

    “我对你多好啊,还天天帮你洗内裤报答你,我就是古代传说里的田螺姑娘。”陆光明还振振有词地自我感动。

    “不准动我内裤!!!”

    “警廉一家亲,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都是为了查案子,谢Sir有什么线人啊线索啊不然就分享一下嘛。”

    “休想!!!”

    “你看我们俩住一间屋,吃一张桌,晚上还一起加班,多有默契,不如就顺便睡一张床,将炮友关系落到实处吧。”

    “你闭嘴!!!”

    ……

    警署午餐时间,大家都争分夺秒地在自己座位上啃三明治。谢Sir办公室里空空荡荡。

    “阿头呢?我给他带了汉堡。”一个下属到处张望。

    “拳击室哇,”另一个下属,“人家最近锻炼身体,不吃汉堡,你赶快去给他换个鸡胸肉沙拉。”

    “阿头最近几天一有空闲就去‘嘿嘿哈哈!’,看起来很‘憋’啊。喂,B仔,你家那么多个漂亮表姐,怎么没给阿头介绍一个?”

    “哇,你们不要看着阿头瘦,手臂上硬硬的全是真‘货’啊。这几天在训练室打烂了两个沙包!脱下衣服那身肌肉吓死人咩?哪个女仔敢近他身?”

    “可是阿头看起来真的很‘憋’啊,好可怜。喂,你们那边那几个师妹,不然谁牺牲一下?给我们阿头做老婆仔?你们看我们阿头多靓仔啊。”

    “靓是真靓,”隔壁组的师妹们说,“凶是真凶,放在办公室里养养眼就够啦。”

    谢·至尊骨灰级单身汉·家华,浑然不知众人对他的盛誉,仍在拳击室里挥汗如雨地揍沙包。

    ……

    下午他老模样去接陆光明下班。去的时候比往日里早了一些,眼见着陆光明跟几个同事一起从廉署的车上下来。小陆同学抢在所有人前面去追着上司递材料,脚下带风,步履如飞。

    “……”

    陆光明递完材料,无意中瞥见谢家华的车,顿时脚就“瘸”了回去。赶紧推开挡路的同事们,蹦蹦跳跳地到他车前,“谢Sir!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你的脚好了?”谢家华黑着脸。

    “怎么会呢?!”陆光明夸张地叹道,“这不是还包着纱布吗?昨天你刚带我去换药的哇!”

    “……”

    谢家华越回想越觉得昨天换药的时候陆光明跟医生眉来眼去的不对劲,木着脸沉思。陆光明趁机拉开车门坐了进来,“走啦,今晚吃烧鹅好不好?”

    “……”

    谢家华还真打电话叫了烧鹅。

    他们俩都是不会做饭也没时间做饭的主,这两个礼拜偶尔在家吃饭,除了外卖就是外卖。谢家华对陆光明凶是凶,吃喝上一点都没亏了他,每顿说吃什么就吃什么,陆光明大言不惭地蹭他饭,一个钱字都没提。

    不仅不付钱,还饱暖思淫欲,吃完了烧鹅,跟着谢家华进书房,坐在他书桌上老模样叽叽咕咕地腻歪他。

    “谢Sir,你对我再好都没用,欠了就要还,你让我上一次,我们就两清了。要是合‘做’愉快,还能做长期炮友,多方便啊。”

    谢家华面不改色地端着一本英文版的犯罪心理手册,越读越觉得姓陆的家伙因为童年缺爱而有反社会倾向与边缘型人格,又虚伪又变态,应该早日关入精神病院了事。

    “你这人怎么这么古板呢,人生苦短应该及时行乐,就算你不行乐,也该解决正常的生理需求吧。你自己算算你有多少年没有copution?我说的是两人之间的intercouse,不是youandyourhand。”陆光明一边叨叨一边偷偷将手往书桌抽屉里伸,被谢家华一巴掌打掉。

    他于是顺势去摸谢家华,“你看你的胸练得这么大,没有人摸多寂寞啊……”

    “啪!”

    谢家华更大力地打掉了他的手,并且赠了他一记森冷的眼刀。

    陆光明被他刀了千百回,刀枪不入,笑嘻嘻地还要来撩他。大哥大突然在客厅里响了起来。谢家华一把推开陆光明,出去接了电话。

    是别区的同事打来的。先前殴打陆光明致他脚踝扭伤的人被目击者见到正脸,画了画像上了协查通告,别区的同事在处理另一起故意伤害案时通过画像辨认出来是同一嫌犯所为,并且确认了嫌犯身份。

    “人抓到了吗?”谢家华问。

    “正要出发去逮捕。不过他人现在正在尖东XX夜总会,在你们辖区,想请你们先派伙计去控制住他。免得他收到风逃了。”

    “好。我马上亲自去。”

    谢家华挂了电话更衣穿鞋。陆光明欢快地跟着蹦来,“我也去,看看是哪个扑街。”

    “你脚不是‘没好’吗?”谢家华乜他一眼。

    陆光明飞快地在“脚没好”与“我也去”之间作出了抉择,立马捂着膝盖歪倒在墙,“啊,对哦,突然有点疼……”

    “……”谢家华在心里骂了句FUCK,摔门走了。

    ……

    半夜两点,谢家华抓了人审了犯,疲惫不堪地从外头回来。卧室灯已关了,陆光明团成一小团缩在被子里打着小呼噜。谢家华轻轻地推开门看了他一眼,自己连衣服也懒得脱,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毛毯,倒回沙发就睡。

    睡到晨光熹微时,他被身上悉悉索索的动静吵醒。皱着眉头睁开眼一看,陆光明披着毛毯骑在他身上,笑得无比之贱。

    谢家华疑惑地抬头一望——自己的双手被手铐拷在头顶,连身上的衣服都被脱上去了,松耷耷地挂在手腕上。

    “谢Sir胸肌练得不错嘛,手感真好。”陆光明坏兮兮地弯着眉眼,“俗话说得好: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谢Sir英明一世,有没有想到这一时呀?”

    第149章

    番外二:小陆的故事(8)

    “没有想过。”谢家华木着脸说。他自打带陆光明进他家门,就从没想过这一时。

    ——没想过是自然的,他压根就不怕什么引火自焚、养虎为患,难道他还能被陆光明这小玩意儿给办了?

    谢家华双手抱头,一膝顶在陆光明的屁股上,轻而易举翻身将陆光明反压在下,两条大腿铁箍一般夹住了陆光明的腰。陆光明三秒之间落了下风,扑腾挣扎而不得出,笑嘻嘻地还在那儿嘴硬,“谢Sir,好腿,好腿。”顺手来摸。

    谢家华腿一松。陆光明小蛇一般滑了出去,哪里还有什么脚疼,几步就蹿出老远,扑进卧室想关门。谢家华追在后头,一脚蹬开了房门!“咚!”

    “喂喂喂!你自己家的门,踢坏了要钱修的!”陆光明钻进被子里了还要替他节省。

    谢家华虎步一跃上了床,拎兔子一般将陆光明从被子里捞出来,牢牢地摁在了床上。他双手撑在陆光明脑袋两边,手铐链子拦在陆光明脖颈上,虎视眈眈地瞪着陆光明。

    “我错了!我错了!”陆光明笑着讨饶。晨光从窗户里泄入,映出他眼底点点璀璨。他弯弯的眉眼笑得狡黠又邪气。是谢家华严谨、沉闷、自我放逐与自我惩戒的苦行僧生活中突生的狂澜。

    谢家华眼底一暗,狂怒而森冷的目光中毫无自知地生出一丝柔软。陆光明趁虚而入,伸出双臂揽住了他的脖子。

    熹微的光芒照射在墨蓝色的被子上,映出一大片激烈翻涌的波浪。挣扎,纠缠,抠抓着床单的脚趾,沾染了薄汗与津液的手臂,手铐叮叮作响,含混不清的呻吟与叹息。毒蛇在密林的阴影间滑行,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伊甸园,在圣洁的亚当面前放下了那枚致命的苹果。尝尝它吧,蛇说,你看它多么汁水淋漓,尝一尝我吧,抚摸我光滑的鳞片,饮下我冰冷的血液,这是世间最甜美的毒药。

    ……

    床头的闹钟在两个小时之后响起。谢家华裹着被子坐在床边,抱头痛悔。陆光明大大咧咧地光着屁股趴在床上哼小曲,听到铃声叫个不停,懒洋洋地用脚趾头蹬瞪谢家华,“关了呀。”

    谢家华抱着脑袋没有反应。陆光明嘿嘿坏笑,抬起腿又不轻不重地蹬了他一脚,一缕浊液顺着这个夸张的动作淌到了床单上。谢家华木着脸回过头来看了看,突然“噌!”地站起身。

    “哎哎哎,干什么?我脚疼,我屁股疼,你轻一点轻一点……”

    谢家华给陆光明擦了屁股套上衣服,连人带行李一起打包扔回了他那间小破屋。陆光明叉着腰站在房中大骂,“吃了就想跑!你这只大番薯!”

    大番薯跑得头也不回,懒得跟他吵,吵又吵不过。他那脚伤早就好了,揍他的嫌犯也逮住了,还留着这个祸害在家里做什么!今天早上一场荒唐,是他活该,千方百计来找死,怨不得自己!从此一刀两断,江湖不见!

    江湖不见个屁!你给我等着!陆光明叉着腰对着被摔上的房门狠狠磨了磨牙。想了一想又觉得谢家华的反应非常好笑,一边乐一边岔着腿走到床边,一下子扑倒在床上。

    他屁股被打桩机磨得肿胀发烫,姿势扭曲地骑着被子将自己团成一团。回想起方才谢家华眉头紧蹙在他身上喘息的模样,他脸颊通红,嘿嘿坏笑着将脑袋钻到枕头下面去了——谢督察不愧是品学兼优的优等生,这次做足了前戏,认真起来技术还真不错!

    ……

    陆光明请了一上午假,抱着被子睡到日上中天了,才打着哈欠岔着腿出门去上班。走到道路拐角,他从道旁车窗的倒影里发现了跟踪者。对方鬼鬼祟祟地跟着他去上班,晚上又鬼鬼祟祟地跟着他回家。夜晚入睡前,陆光明将下午特意登记出的手枪塞进枕头底下,虽然谨慎防范,但是心里并不畏惧。

    他最近在查的案子,除了上级指派的两单,其余就是他私下查探的与谢家华的父亲谢英杰有关的旧案。谢家华现今的上级刘Sir在许多年前曾是谢英杰的旧部,如今刘Sir是西九龙重案组的一把手,他怀疑谢英杰在黑道上翻江倒海之事也有刘Sir暗中相助——只是没有曾经的华探长那样张扬。刘Sir被廉署请去“喝茶”一事,其实是他查到了刘Sir数年前的一次违规行为,通过匿名信的方式递交给了廉署上级,上级指派了其他同事清查此事,而他正好在谢家华面前伪装无辜。

    他知道自己越查越深,已经触到了谢英杰的痛处——对方及其手下已经开始怀疑是否存在他这一号人物了——加上他这两年来对谢家华的百般纠缠,一定引起了谢英杰的注意。他索性顺水推舟,虎口拔牙地再跟谢家华搅和出一个“炮友关系”,嘿嘿,就等这跟踪者回去报信,不仅能气得谢家老头蹬着老腿要升天,而且令对方心中忌惮,不敢对他狠下杀手——谢家华死了“炮友”,能善罢甘休?一不小心发了狠,查到自己老爹头上去了怎么办?

    陆光明不紧不慢地在各处埋下了淬毒的种子,耐心等着它们生根发芽。这一年的公历二月四日,是唐嘉奇的忌日,他在廉署工作到深夜,步行去了谢家华所居住的公寓。他站在谢家华家楼下,抬头看向谢家华家窗户里透出的一丝微光——那是蜡烛的光芒,整夜不曾熄断。

    初春的夜风,仍有一丝冷意。陆光明拢起衣领,微有些瑟缩地靠在了路灯旁。从衣兜里摸出一方曾经沾染过他额头上血迹的旧手巾,他低头抚摸着上面褶皱的纹路,心想:即使你也同我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缅怀着那个人,但是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你会恨你那罪魁祸首的父亲,恨被蒙蔽了双眼的自己,还是恨无所不用其极地利用着你复仇的我?

    若真有那一日,沉冤得雪,尘埃落定。这一丁点的温暖,你还愿意再给我吗?

    ……

    三月的一天深夜,陆光明独自一人留在廉署办公室里伏案工作。放在案头的大哥大响起铃声,他接过电话,一个谨慎认真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陆Sir?我是何初三,想跟你见面谈谈。”

    何初三约他在一处公墓见面,那是他父母长眠的墓地。他猜到何初三将他的身世查了个底朝天,却没猜到何初三竟然连那张失踪多年的旧照片都查了出来。

    那天晚上他与何初三聊了许久许久。何初三向他坦白了自己与夏六一的关系、自己所知的一切渊源,而他头一次对人放下心防,也坦白告知了何初三当年的过往。何初三十分坚定地对他说,“想让谢英杰身败名裂、血债血偿,我有别的方法。”

    老实说,他当时虽然信任何初三,但并不相信何初三的这句话。何初三是一个有趣的人,某种程度上甚至有趣程度与谢家华不相伯仲,但有趣并不意味着无往不利。谢家华苦查十年,也并未能查出唐嘉奇之死的真相,他也苦查了十年,也并拿不出证据向谢家华证明唐嘉奇之死的真相。

    但他愿意放手一搏,与何初三一起试一试“别的方法”。这么多年来,他能做的已经做尽了,他想看看何初三这粒种子能长出多高的参天大树。

    他既然松口表示赞同,何初三于是放开手来,向他分享了一系列复仇大计——具体包括爆炸、凶杀、谋权篡位、反目成仇、监禁虐待、相爱相杀……

    “等一等,”他打断了大计,“何先生,你以为你是A视的编剧吗?”

    “陆先生,鉴于我们已经是生死与共的朋友了,你可以叫我阿三。”

    “噢,那你可以叫我阿明。阿三,你这个本子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

    “是有点夸张。阿明不中意吗?”

    “怎么会呢!太中意了!!我怎么没早几年认识你!!!你肚子里这么多阴谋诡计,是怎样装乖才把夏六一骗到手的??教我一下啊!!!”

    第150章

    番外二:小陆的故事(9)

    陆光明回到家以后抱着枕头思考了很久,实在不能理解何初三是怎么做到一脸清纯无辜地说出“我没有装呀,我本来就很乖。”这等厚颜无耻的话。

    如果换做是他顶着这么一副表情去谢家华面前卖乖,一定被暴揍一顿、打包扛到山上埋掉,从此人间不见。

    即使是现在,他也已经许多天没见到谢家华了。不知道谢家华有没有想过他。

    谢Sir这位清心寡欲的正人君子,这段时间一定也没跟别人“打波”。不知道谢Sir夜里打飞机的时候会不会回想起他坐在“飞机”上翱翔的样子。

    ……

    重逢的时刻很快就到来了。这一天傍晚,何初三的私人助理Kevin给他打来了电话,通知他“照计划进行”。第二天上午,他先去廉署正常报道,然后假借查案之名外出,在黑市匿名租赁了一辆轿车,驱车前往郝承青当年居住的别墅所在地。

    途中遇到一起车祸,塞车耽误了许久时间。他焦虑地来回看表,好不容易挤出车流,拐上山路。时间已快及正午,他轰着油门疾驰之时,突然听到一声震耳的轰鸣!

    他猛踩刹车,在山路边停了下来。地面仍在微微颤抖,巨大的轰鸣声不绝于耳。他急匆匆下车,奋力攀上了车顶,向远处的山间别墅望去——只见滚滚浓烟冲天而起,那栋三层小楼已经夷为平地。

    来晚了。

    他急忙跳下车来,重新坐进驾驶室,踩足油门向山上疾驰而去。走小路绕过别墅正门——包围在那里的警员们已经乱成了一锅艇仔粥,担架正往外抬着伤员——他仓促之间从山坡上远远地向下看了一眼,赶紧朝后山驶去。

    停车钻入密林之中,他寻到了标记地点,使劲搬开遮挡在密道出口上的层层叠叠的沉重的假灌木、石块等,又接着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用扛来的铁锹撬开了底下的铁阀门。打起一支电筒钻入密道内,他闻到了硝烟的焦臭气息。

    他戴起口罩,手筒的光芒向前虚晃着,弓着腰快步而行。没有走出几步,就听到了密道那头崔东东声嘶力竭地哭喊,“有人吗?!快来人!”

    “马上来!”他喊道。

    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密道尽头,他见到密道另一头入口已经被爆炸彻底摧毁,泥沙土块遮蔽了半边道墙。骁骑堂的大掌柜崔东东满手是血,双腿被一块大石所压,正在地上挣扎。另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静静地躺在她身旁,半面衣裙上血迹斑斑。

    陆光明冲上去用力搬石块。“你别管我!救她!救她!!”崔东东嘶喊着推搡他。

    陆光明扛了几下打,硬将石块给搬开了。转过身去跪在地上扶起另一位姑娘,他发现对方胸口像是中了一枪,伤及肺部,血仍在外涌,气息已经十分困难。他飞快地脱下自己的衬衫捂住伤口,然后打横抱起姑娘向密道外冲去。崔东东瘸着脚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

    将崔东东和受伤的姑娘安排在后座之后,他一边调转方向向山下驶去,一边赶紧拨通了大哥大。

    接电话的人是Kevin,听起来像是小心谨慎地走到角落里,低声问,“陆先生?情况怎样?接到人了吗?”

    何初三的高喝声也从话筒那头隐约传来,“公司的印章在我手里!大佬和大姐大回来之前谁都不准惹事!否则这个人就是下场,听清楚没有?!”

    “接到了,但是有人中枪了!”陆光明喘着粗气道,“你告诉何先生,这种情况不能去安全屋,她们必须马上去医院治疗!”

    “陆先生,您别急,请稍等一下。”Kevin急促道。那头一阵悉悉索索声,过了一会儿,何初三的声音传来,“阿明,情况我知道了,你马上带她们去山下的九龙XX私人医院。我会安排人在那边接应……”

    “何初三你这个扑街!!都是你出的鬼主意!!小萝要是有事我千刀万剐了你!!”后座上的崔东东听到何初三的声音,咆哮道。

    陆光明被她骂得一阵耳鸣,龇牙咧嘴地将大哥大从耳边拿开。何初三沉痛又沉稳的话语从那头传来,响彻整个车厢,“东东姐,萝姐要是有事,我拿命赔给你。现在你先冷静一下,照顾好萝姐,我安排医生马上准备手术。”

    陆光明挂了电话,开车的同时又打开了窃听收音机,想听听警方内部通报的现场情况。岂料那边也是一片混乱:“CALL白车!有警员受伤!”“让开!让开!灭火器来了!”“呼,呼!谢Sir,谢Sir还在里面,被埋住了,快救他……”

    陆光明一脚踩了刹车!后座上的崔东东赶紧抱紧了小萝,重重地撞到了车后背上!

    “怎么了?!”崔东东问。

    陆光明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颤,他急促地望了一眼窗外,又回望了一眼半身染血的小萝!犹豫了两秒时间,他松开刹车,仍旧向山下驶去……

    ……

    一个钟头之后,他安顿好了崔东东与小萝,急匆匆地驾车而出,将车停在了离事发地最近的一处公立医院的地下停车场。来不及等电梯,他从安全通道狂奔冲上了医院大堂。甫一进去,就见几名军装打扮的警员正围着一辆血淋淋的担架。担架上的人从头到脚都被血淋淋的白布覆盖,露出一双沾染着血泥的鞋。

    陆光明一阵腿软,踉跄着扑上去,“他死了吗?!他死了吗?!”

    人群中一名便衣打扮的靓仔,戒备地将他拦住,“你做什么?你是谁?”

    “放开我!谢家华!谢家华你个大番薯!你不准死!”陆光明一边吼一边赤红着眼与那靓仔挣扎,拼命要去拉扯那张盖着尸体的白布。然而那靓仔武力值丝毫不输谢家华,一个反手就将他双臂剪住按在了一边墙上,“你做什么?!你别激动!”

    人群中又跑出来一位穿着军装的警员,看面相与谢家华有几分相似——只是气质上要痴傻得多——也帮着那位靓仔拦住他,“喂喂,死的不是我堂哥,你别激动呀,你谁呀?我堂哥在里面病房躺着呢。”

    陆光明被他俩齐心协力摁在墙上,蹭了一脸墙灰,茫然地瞪大眼,“不是谢家华?!”

    “不是啊。”谢家华的堂弟说。

    “那是谁?你们为什么围着他?山上那场爆炸里死了别的警员?”

    “跟爆炸什么关系?”谢家华的堂弟道,“这是刚送过来的另一起交通事故的死者,我们先前怀疑是崔东东受伤的女友呢,所以才围上来看看。”

    便衣靓仔松开了制住陆光明的手,转为拦住了谢家华那位傻叽叽的堂弟,不让他多透露案件细节。“这位先生,你是谁?跟谢家华督察什么关系?”

    陆光明茫然地抹了一把脸上的灰。他的心刚安回嗓子眼,还卡在那里咚咚狂跳,“我,我……”

    他终于想起在自己身上摸了一通,摸出证件,“我是廉记探员,我叫陆光明,是谢家华的……的……的朋友。他伤得怎样?他没事吧?他醒着吗?我能见见他吗?”

    便衣靓仔——后来陆光明才知道他叫秦皓,并且回忆起他正是谢家华埋藏在骁骑堂的卧底警员——带他进病房看望了谢家华。谢家华在爆炸之时走在最前面,被倒塌的砖墙给埋了,但是运气极佳加之身强体壮,居然只受了一点皮外伤。在做了一大堆检查之后被运回了病房,因为头部受到冲击而暂时昏迷不醒。

    陆光明在谢家华病床旁边脱力地蹲了下来。这一上午的折腾,他快被累死了,也快被吓死了。

    他头抵着谢家华的床沿,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你这只扑街大番薯,一把年纪了跑到最前面做什么?你要出了事,我也只能拿命赔你。”

    “阿三这小子出的什么鬼主意!”他又在心里恨恨地想,“看他找的男朋友就该知道他不靠谱了!”

    第151章

    番外二:小陆的故事(10)

    他在谢家华的床前守了一下午。一开始还煞有介事地给谢家华掖掖被子,理理头发。一个小时之后就开始哈欠连天,瘫在椅子上揉眼睛伸懒腰,百无聊赖地四处东张西望。实在没事做了,就把谢家华的手从被子下掏出来翻来覆去地看。

    “你看他手指上有七个旋涡。”一边数一边还跟同样坐在床边的秦皓叨叨。

    秦皓笔直如松地端坐在椅子上,沉默而严肃。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

    陆光明先前被他拧过的手腕到现在还隐隐作痛,不敢拿话酸他,只能偷偷腹诽,“嘿,一看就是谢大番薯训出来的小番薯,板着个脸一模一样,像被关在炉子里烤焦了似的。”

    说到烤焦,他又注意到谢家华鬓角还有一些没被清理干净的土灰。于是在自己身上四处摸摸,摸出谢家华“送”他的那张手绢,拈在手里细细密密地给谢家华擦脸。

    目睹了一切的秦皓,眉头情不自禁地皱了起来。

    陆光明认认真真地擦到一半,突然注意到秦皓带着热度与锋芒的目光。一脸清纯无辜地回看向秦皓,他眯起眼睛微笑着,“有点脏,擦一擦。”

    “……”秦皓沉默地将视线转向了别处。

    过了一阵,重案组的负责人来了解案情,将秦皓叫走了。陆光明独自守在病房内,可算是逮着机会,将谢家华从头到脚地摸了一通,上下其手,大吃豆腐。谢家华被他摸得做起了噩梦,眉头越蹙越紧,突然间呼吸一重,眼皮骤开。

    正捏他耳垂玩的陆光明吓得一蹦逃出老远,眼看谢家华迷迷糊糊地一动不动,这才捂着心口凑上来,佯装无辜,“嗨,嗨?能听见吗?”

    他赶紧按铃叫了护士。医生赶过来做了一番检查。没过多久,秦皓与谢家华的堂弟谢家宝也赶了回来,三人一齐将谢家华团团围住。陆光明眼角瞥见谢家华的衬衫还敞着两颗纽扣没系、胸襟大敞,不禁轻咳一声,心虚地往后悄悄躲了一步。

    然而清醒过来的谢家华还是一眼就盯住了他!脸色苍白地死死瞪着他不放!

    谢家宝惴惴不安地说,“阿华哥,你,你不认识他?他是廉记的,说是你朋友,在这儿看护你一下午了……”

    谢家华当然认识他,将谢家宝与陆光明都赶了出去,只留秦皓问话。陆光明赖在外面不走,趁机又跟傻叽叽的谢家宝套了几句话。过不多时,秦皓从房中出来,将陆光明唤了进去。

    陆光明相当不可思议地进了病房,“你居然想见我?”该不会是发现被摸的事了?

    谢家华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此刻露出事业线的胸膛,而是将一张照片摆了出来,冷声道,“解释。”

    陆光明发自内心地茫然,“解释什么?”

    “这是不是你拍的?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还是你就是幕后主谋?”谢家华怒道。

    陆光明满心疑惑,将那张照片拈起来认真看了一看。照片偷拍的是在迪斯高里会面的谢家华与卧底的秦皓,看得陆光明都愣了一愣。这确实太像是他在迪厅里偷窥二人会面的那个夜晚了。可是他没拍过照片啊,什么幕后主谋?幕后……啊!一定是阿三搞的鬼!

    何初三并不知道他那天晚上在迪厅见过谢家华与秦皓会面的事,所以这应该是误伤友军。可是他转念一想,那天晚上也并没有在现场见过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可疑人物,这张照片不可能是真实的。他更加仔细地端详着那张照片,终于发现了端倪——果然,这是一张修剪合成的假照片。

    眼角余光瞟见谢家华举起枕头要砸他,他赶紧举起双手,“谢Sir!冤枉好人犯法的!”

    谢家华仍是一脸愤怒,满脸写着“你算什么好人?”。

    他将照片举到谢家华眼前,“你仔细看,这张照片是假的。有人将你的侧脸剪下来,贴到跟你那位卧底小弟一起喝酒的人身上,再复拍处理了一下。可能因为两张照片都是在酒吧、迪厅里拍的,所以光线看上去差不多明暗。但你仔细看你自己的脸,有一处阴影的方向都不一样。你想,如果是我拍的,我需要多此一举吗?”

    他竭尽所能地露出纯洁无辜的神情。谢家华一手揪着枕头,一手抢过照片仔细观察,最终从愤恨变成了将信将疑。“你怎么知道我入院的?”

    “我在爆炸现场呀,我窃听了你们警队的内部广播。”

    “……”谢家华把枕头又举了起来。

    “哎,别,别,”他赶紧道,又叽叽咕咕地对自己做了一番澄清,“我是去做正事的,我怀疑崔东东去郝承青的故居是取骁骑堂的龙头账册,否则她没有理由在被搜捕之后急匆匆赶去那里。我本来想偷偷去看一看,谁知一到那儿就看到你被炸飞了……”

    顺便还教育了谢家华两句,“你说你也不年轻了,做事怎么这么冲动?也不检查一下就往里面冲。”

    谢家华默默地又举起枕头,脸色越来越黑。他多识趣啊,赶紧脚底抹油朝外滑,“好好好,我不说了,我就来看看你有没有事。你没事就好,我这就自己走了。”

    飞奔着关了房门,逃窜到走廊上。他一边按电梯一边偷着乐,还是觉得谢家华非常可爱。

    ……

    但儿女情长都是小事,出了电梯还是正事要紧。他归还了那辆黑市租来的车,回到廉署,独自一人工作到深夜。半夜三点,他踏着星光回了自己那间小破屋。洗漱之后,老模样钻进被窝里蜷缩成一团,他又想起谢家华。

    扑街大番薯,拿到偷拍照片后第一反应果然还是怀疑他。

    虽然情有可原,还是有点小受伤。

    我有那么坏吗?他抱着枕头委屈地想,想了一会儿又得意地冷笑。我是有那么坏,哼哼哼。

    就这样双重人格一般抱着枕头辗转反侧。熬到晨光熹微,他仍是睡不着,看到案头闹钟已经有六点了,他想到医院里的谢家华。

    呵呵呵,这下轮到你住院了,可怜的谢Sir哟,一把年纪了家里连个暖床的都没有,生病了有谁来照顾你?又请护工?早上起来能吃什么?

    想着想着就愈发起了怜悯之心,这便索性掀被子起床。认认真真地梳洗穿扮,将唯一一瓶摩丝“嗞嗞”地喷了满头,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捋得发丝锃亮。然后非常善良地出门给谢Sir买早餐。

    ……

    他坐在茶餐厅里对着菜单研究了很久,发现并不知道谢家华喜欢吃什么——在谢家华家里蹭住的那几天,谢家华在饮食上一切以他这个“病人”为先,自己毫无所求,有什么食物端到面前都是一样果腹。

    他现在回想起来,其实谢家华在那一周多的时间里,真的是竭尽所能地在关照他:每天接送他上下班,饭菜都送到他面前,晚上帮他洗漱,出门的时候,还会弯下腰替他穿鞋。时不时被他气得要爆血管,但还是强忍着没有苛待过他。

    “大番薯是只好番薯,”他托着腮对着菜单想,“没人疼多可怜呐,我就勉为其难对他好点儿吧。”

    他索性咬咬牙,从钱包里掏出唯一一张大钞,一口气买了三份不重样的早餐——总有一样是谢家华爱吃的吧——满满地塞了一大饭盒。

    担心食物凉了,他一路健步如飞,端着饭盒小跑着出了电梯,到了病房门前。房门没有关严,他轻轻用手指戳开了,听见谢家华在里面一本正经地通电话,“我想联系国际刑警泰国分部,申请获取一个叫‘金弥勒’的毒枭的有关信息……”

    都被炸到躺床了,还是没忘记查案,真不愧是谢督察。

    他识趣地等在房间门口,没有入内打扰。不多时,谢家华打完电话,回头发现他站在门口,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你又来做什么?”谢家华一边坐回床上一边不耐烦道。

    “看你一个人在这儿没人照顾,”他笑眯眯地端起手里的饭盒,“给你带份早饭。”

    谢家华微微开口,还没有说出一句整话。他整个人突然朝边上一歪,被后面涌入的一群青年男女挤到了一边。狭小的病房霎时被挤得水泄不通。

    “阿头!”“阿头,我们来看你啦!”“阿头!你还好吗?昨天我们怕吵你休息就没过来,天亮了才敢来给你送早饭!”“有生煎包,有肠粉,有菠萝包,有牛奶,有咖啡……”“还有我阿妈给你煲的粥!”“B仔这个傻蛋还给你买了汉堡,病人能吃汉堡吗?!”“病人为什么不能吃汉堡?!”

    人潮汹涌中,他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弯起眼睛微微笑了起来,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将那个普通又简陋的塑料饭盒小心地摆放在靠门口的小柜子上,他识趣地转身离开了。

    第152章

    番外二:小陆的故事(11)

    陆Sir岂是吃亏的主,回办公室用厕纸叠了个谢家华小人,狠戳了一通屁股。王八蛋谢家华,让你板着张臭脸,让你浪费我的爱心早餐,让你欺负我,总有一天要你坐我的大“飞机”。

    当天晚上一下班,就冲医院去了。他不去病房里看谢家华的臭脸,而是找到前台的护士姑娘,出示廉署工作证,神神秘秘地叮嘱人家,“C23病房有一位谢家华警员,涉及一桩廉署案件……没有没有,他没犯案,他是重要的证人……他的病情和出院情况,麻烦你打这张名片上的电话通知我。”

    下完指令,他悄悄走到病房门口,努力地从关闭的门缝向内瞄去,只见秦皓坐在床头,正在一脸专注地削一只苹果。谢家华低声说着话,神情十分放松,也听不清说了什么,声音温和又轻缓,并不像对普通下属。

    大番薯从来没这样跟我说过话!陆光明顿时怒了。这个卧底小哥是什么来头?!

    陆光明撅着屁股贴在门上使劲听,一不留神撞到木板,发出“咚”一身轻响。

    谢家华骤然抬头望向门边,秦皓的视线也顿时移了过来。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秦皓起身去拉开门瞧了一瞧:走廊上空空荡荡。

    陆光明飞快地跑安全通道下了楼。回到家洗漱上床,老模样地骑着被子,难免有一点小心酸。

    自卑和脸皮这两种东西他自认是从来没有,但还是受了一点小小的打击。都睡过两轮了,谢家华还是对他没个好脸色。他原以为谢家华对谁都这样,现在才明白,谢家华全世界就只讨厌他一个人。

    他也最讨厌谢家华。谢家华是仇人的儿子,还是情敌。还占了他两轮便宜。还揍过他,揍了好几次。一点都不可爱,一点都不有趣。

    ……

    陆光明想着秦皓的俊脸,气了两天。然而一个成熟世故的成年人不会这样幼稚赌气。为达目的,再接再厉,锲而不舍,才是一个合格的廉署探员的作风。谢家华是仇人的儿子,是唐嘉奇的旧友,无论如何都要跟他搞好关系,从他身上套出料来,对不对?

    就这样调整完心态,他还是按着护士姑娘的通知,去庆祝谢家华出院。

    去之前先绕路买了一束鲜花。卖花的小妹妹问他,“先生想要什么花?送什么人?”

    “庆祝病人,不对,庆祝老人家出院。”

    “那送康乃馨吧,先生。”

    陆光明买了康乃馨。付完钱他看见门口摆着向日葵,他又买了一支向日葵,插在康乃馨中间。

    路上又堵车,在公交上挤得头疼脑热。他努力将花举高,心想气归气,还是应该对谢家华好一点——人家不小心被炸进医院,虽然不是他出的馊主意,但总归也有一点他的责任——不管今天这只大番薯摆出什么臭脸色,他都要忍住,不能说难听话酸对方。大番薯比他大八岁,一把年纪了,心脑血管不好,受不得年轻人的刺激。

    终于挤出了公交,一路狂奔到了医院。等电梯的时候才有时间停下来喘几口气,整理仪表,小心地理顺被挤得皱巴巴的花瓣。电梯门“叮——”一声开了,他见到了正站在电梯里的谢家华。以及一旁紧挨着谢家华的秦皓。

    来晚了。怎么哪儿都有这个卧底小哥?!保持微笑,保持微笑。

    他于是弯起眼睛灿烂地笑了,“谢Sir,真巧。”

    谢家华不出意料地没给他好脸色,并且迅速按下关门键。他长腿一蹬卡住电梯门挤了进去。一边叽叽喳喳地缠着谢家华不放,一边还逗了秦皓两句。可惜秦皓与谢家华在保持警容端严这件事上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两座冻邦邦的大冰山顿时令电梯里的温度都瞬间下降了几十度。

    但陆光明可是Sunny·陆,哪惧寒夜冷风吹。厚着脸皮黏着谢家华出了电梯,他锲而不舍地胡说八道,还在秦皓面前给自己编了辆车,“你们去哪儿?载我一程。我的车昨天送修了,刚才挤公交过来花了一小时呢。”

    谢家华原本在电梯里被迫抱住了那束花,一出电梯就立马扔炸弹一般将花扔回给他,并且毫不客气地驱逐他,“走开。”

    “我真的赶时间,我上午在廉署有个会议,十点就要开了。本来想早点来看望你再早点回去,谁知路上堵车。”

    “自己搭的士。”谢家华冷道。

    陆光明眨了眨眼,见秦皓从头到尾都跟在一旁一言不发——谢家华明显是要带这小子一起回家,却连顺路捎他一程都不肯。他不知怎么地心里又冒了酸气,嘴顿时就坏了起来,“别呀,反正你们都顺路。我记得去你家的路上正好要经过廉署嘛,难道说我俩上次‘那个’之后你搬了家……”

    “那个”两个字说得又大声又妖娆,谢家华的脸顿时黑了,扑上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然而看秦皓的脸色显然已经听清了这句话,再加上谢家华欲盖弥彰的动作——成年人谁不懂?

    陆光明奸计达成,得意洋洋地顺势扑进了谢家华怀里,顺道还将花塞回给他。谢家华绿着脸要扔开他。他立马扯开嗓子继续胡说八道。谢家华赶紧又将他搂回去了,死死捂住他那张要命的嘴。

    两人拥抱着闹作一团之景,被突然出现在此的谢家华的父亲谢英杰看个正着。谢英杰误以为他与自己儿子有暧昧关系(虽然好像也没错),扇了自己儿子一巴掌,谢家华对这位父亲也全然没有好脸色。

    他们父子间这样离奇而复杂的关系,陆光明当时没有心力再深想。他一直在竭尽全力地压制着自己面对刻骨深仇之人时的狂怒与愤恨,再多说上几句话,他怕他控制不住一枪打在谢英杰的额头正中。

    幸好谢家华似乎十分反感自己的父亲,为了早点离开自己父亲的身边,竟然叫上他一起上车。

    ……

    陆光明搭乘谢家华的车出了停车场。先前死缠烂打与伶牙俐齿的心境都消失不见,他沉浸在深深的愤恨与无力之中——杀害他父亲与嘉奇哥的凶手就近在眼前,这么多年来,他从种种蛛丝马迹中渐渐推断出了这点,但他拿不出任何证据,也不可能当面向谢英杰质问,他只能微笑着演戏。而他苦苦纠缠着谢英杰的儿子,得到的又是什么回报呢?被揍,被上,被鄙夷,被排斥。

    谢家华将车停在了路边,转头对他道,“我要去差馆,不回家。你在这儿自己搭的士。”

    他对谢家华这番做法,全无一点意外。对他抱有那么大的反感憎恶,没有一出停车场就将他踢下车去,大概已经是因为谢家华心地善良了吧。

    他点头下车,没有再做任何纠缠。一边思考着深沉心事一边向前走去,迎面走来了一群去上学的孩子,叽叽喳喳地说着话,阳光活泼地洒落在他们脸上。还有一对互相依偎的情侣,手牵着手,步履轻快。他终于感觉到了阳光的冰冷。曾经他的世界里唯一的一丝温暖,已经被老天爷收走了。

    走出半条街,他突然被人从后拽住。回头见是谢家华,他愣了一愣,“谢Sir还有什么事吗?”

    谢家华迟疑了一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最后还是直白道,“我最近查到一些陈年往事,明白了你一直以来缠着我是为什么。你父亲在二十年前一起银行劫案中殉职了,当时我父亲是他的搭档。你怀疑我父亲贪污受贿,是不是因为你认为我父亲跟你父亲的去世有关系?我虽然跟他关系不好,但我从小看着他辛苦查案、认真办事,从来没有过徇私枉法的行为,我相信他的人品。二十年前那件事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呆了一呆,心中突然释然了。他潜意识总有一种幻想,幻想着他与谢家华的关系有那么一丝特别,幻想着谢家华对他的关切是出于肉体交缠时哪怕一丝一毫的心动,幻想着谢家华终有一日能理解他,能改变对他的成见,能稍微地信任他那么一丁点。

    但其实那怎么可能呢?都是痴心妄想罢了。

    在谢家华的心里,他只是一个没有廉耻与道德、手段下作的疯子,连肉体的交融都可以用作筹码,从头到尾只是为了替父报仇而百般纠缠。所说的话全是谎话,所做的事全是疯事。而他对谢家华父亲的调查,仅仅是出于误解与钻牛角尖。在谢家华的心里,他是一个多么卑劣可笑的人啊。

    他收起了笑容,头一次在谢家华面前爆发出真实的情绪:“我父亲死了二十年!嘉奇哥死了十年了!就因为你选择相信你父亲,就要让他们枉死吗?!”

    谢家华疑道,“你什么意思?你想说嘉奇的事跟他有关?”

    他狠狠地冷笑了起来,“你从来没有怀疑过?”

    谢家华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你叫嘉奇‘哥’?你跟嘉奇真的认识?”

    ——看看,就连在这一点上,你都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他失望透顶,甩开谢家华气极而去,又被谢家华拉住。谢家华焦急地劝说道,“这些事我会调查下去,我一定会!但你不要擅自行事!他是警务副处长,不是你能动得了的!”

    他还要用力挣扎,被谢家华牢牢攥住。“我是为了你好!你明白吗?”

    ——怎么可能为了我好?!你明明最讨厌的就是我!

    他狠狠地一拳砸到了谢家华的脸上,终于令谢家华松开手来。

    “不劳您费心!谢Sir!”

    第153章

    番外二:小陆的故事(12)

    陆光明在廉署门口下了巴士,径直走到街边的垃圾桶前,从兜里摸出那条跟随他多日的手绢,扔了进去。

    开会的时候他一直在发呆,他上司许Sir看了他好几眼。一旁的同事忍不住手肘轻碰了他一下,他回过神来,恹恹地扫了同事一眼,又接着神游天外。

    许Sir看出他魂不守舍,索性连工作都没有安排他。他也没在意。会后,他回到办公桌前,无精打采地只是坐着。

    没有人理睬他。大家都各有各的事做。地球每天自传,几十亿人来来往往,没有人会在意他的喜怒哀乐。

    下班后他依旧走在最后,关灯锁门。面无表情地走过廉署门前的垃圾桶,他登上了最后一班回家的巴士。巴士车刚驶出半条街,在道路拐角停了下来,他提着公文包匆匆跳下,气喘吁吁地跑回了廉署门前。

    掀开垃圾桶盖胡乱翻找着,恶臭味扑鼻而来。翻来翻去都没有找到,他索性将垃圾桶整个推倒。路边的行人捂着鼻子指指点点,被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看什么看?!廉署查案!”

    然而到最后也还是没有找到。

    是他自己先不要的。

    他回到家躺在床上,举起大哥大,对着谢家华的号码看了很久。几度想按下删除键,最终还是没有下手。冥冥之中总有一种感觉,仿佛一旦删掉,就跟那块扔掉的手绢一样,从此散落在茫茫世间。

    他给谢家华的记录改了名,从“大番薯”改成了“Fool”。英文的名字瞬间沉下了通讯录。他又重新将它搜索出来,在前面加上了“0_Fool”,记录顿时攀上了通讯录第一位。

    TheFool是塔罗牌中“愚者”的英文,象征力量与负重前行;它在22张大阿尔卡那牌中编号为0,同时编号也为22,象征塔罗牌的开始与终结,代表着无限的可能性。

    也代表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开始时就终结了。

    ……

    一个星期之后,陆光明得到消息。骁骑堂的代堂主何初三“篡位”阴谋败露,被拖到祠堂当众家法处置。何初三挨了两刀之后,被和义社的大佬乔爷带人救了下来,从此投奔了乔爷门下。

    一切都在何初三的计划之中。只是他没有料到何初三真下得了狠手,实打实地捅了自己两刀。拍个拖拍到豁出命去,他挺佩服何初三的。

    又一段时间之后,何初三派助理Kevin联络了他,转给他一系列重要证据:乔爷令何初三替一间财务公司“运转运转”,何初三经过查证,怀疑这间财务公司虽然以他人名义注册、但却是在为谢英杰洗钱,于是将证据转移给他,希望能依靠廉署的资源与技术进一步侦查。

    这是他第一次直接接触到与谢英杰有关的证据。他在经过谨慎的考量之后,最终选择了将证据递交给上司许Sir申请立案。他入职三年,一直腆着脸拍许Sir马屁,而许Sir毫不客气地先是让他坐了大半年“冷板凳”,后来才因他在整理资料过程中发现重要线索、协助破获大案而将他调入了行动组。同僚们都冷嘲热讽,说他成日里上跳下窜地抢功邀功、许Sir赏识他,但他心里清楚许Sir对他毫无好感,平日里待他不冷不热,只是看在他屡屡破案的份上在他去年的升职报告上签了字。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确信许Sir的人品与谢家华一样,是对溜须拍马毫不动容、毫无私心、秉公执法之人。

    他选择了信任许Sir。许Sir也无愧于他的信任,在收到资料之后,虽然对他私自调查的行为作出一番鞭挞,但还是安排了人手协助他。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许Sir原来一直对他怀有深切希望与栽培之意,而他的隐瞒、擅自行事、不择手段、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防备之心,令许Sir感到深深的失望。许Sir痛骂他一顿之后,将他赶出了办公室。

    他惶惶然走回自己的桌前,四周的同事依旧用眼角偷瞄着他。

    是他错了吗?究竟是所有人都在抗拒他,还是其实是他自己在抗拒全世界呢?

    ……

    他去了酒吧,在一杯又一杯酒精的催眠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彷徨、迷乱与孤独。

    他原以为这是一场他自己的独角戏,在黑暗的舞台上,为了仇恨,为了缅怀,而颂唱,而狂舞。到现在才发现,这或许只是一场荒唐可笑的自我沉浸与自我感动。他从来没有踏上过舞台,他一直与世隔绝地在后台打转。真正负重前行、寻找真相的是谢家华,是何初三,是像他们那样深深地爱与被爱过的人。所有人的故事之中,他都只是一个硬要给自己增添戏份的过客,戴着厚厚的面具,质疑和恐惧着周遭的一切,与世界格格不入。

    他到这时才发现自己思念着唐嘉奇,也羡慕着唐嘉奇。怨怪着谢家华,也嫉妒着谢家华。他们俩找到了相濡以沫的另一个灵魂,为信念而并肩前行,哪怕生死也不能割离。

    他醉了过去。在混沌之中看见了谢家华,也看见了十年前的自己:十五岁的他,幼稚而偏激,内向又倔强,苦苦地死守着心里初生的萌芽,产生了自己也不知道的独占欲,却又不敢显露出一丝一毫的爱慕。他知道嘉奇哥喜欢上一个人了,周末来做义工的时间变少了,脸上的笑容比平时还要多,看见路边手拉手的情侣也会满眼羡慕地发起呆。他知道那个人叫阿Ward,因为嘉奇哥开口闭口都是阿Ward——阿Ward是重案组的人,他的父亲是你父亲当年的搭档,也许能为你父亲的案子找到一丝线索。阿Ward身手很厉害,前天一个人抓了三个贼。明仔画的这幅画很好看,你知道吗,阿Ward以前学艺术的,他也会画画。明天要跟阿Ward去钓鱼,明仔自己好好温习功课,要自觉哦,我下周再来检查。明仔,我在阿Ward家看到了这副照片,看日期总觉得跟当年的案子有一些联系,你看看你认识上面的人吗?

    他不认识照片上的人,却介怀着那句话:“我在阿Ward家”。

    你已经去他家了吗?你们那天一整个晚上都是待在一起吗?你真的喜欢男人吗?你爱上他了吗?

    这所有的问题,他都问不出口。心里针扎一般锐痛,他毫无征兆地向嘉奇哥发了脾气,用了什么可笑的理由他已经记不清了,他们吵了起来,他骂他“走开!”

    嘉奇哥当时的神情茫然而受伤,但脾气一向谦和的对方并没有与他继续针锋相对,而是选择了离开。“明仔,你冷静冷静。我下周再来看你。”

    “你不要再来看我!我不稀罕你的好心!”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偷偷追了上去,追着嘉奇哥所搭乘的巴士,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整整一个小时。他跟丢了,但他知道嘉奇哥会去哪里。

    嘉奇哥去了常去的一间酒吧,在心情如此郁闷之时,他当然会去约见他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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