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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院门大开,院风微冷,吹着那烛火明明灭灭。

    他手边还放着她走时煮好的大麦茶,都已凉了,他却不甚在意。

    一边读书,一边喝茶,一边……等她。

    云清絮的脚步故作轻快,先将那烧鹅放到桌子上。

    “兄长!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打开烧鹅,满院甜香。

    他却并没有多少欢喜,声音也有些冷。

    “去哪儿了。”

    云清絮讪讪,将手背在身后,“就是出去走了走……”

    “你知道现在几时了吗?”

    云清絮还没开口,走街串巷的更夫便打了更声。

    “亥时三刻,鸟藏鱼潜……”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云清絮的话堵在嘴中。

    “我出门前有没有交代过你,酉时之后若还没回家,那就禁足一个月。”

    云清絮恼了,“兄长!你怎么这么霸道!”

    她从前山里钻地里跑的,就是子时才回,兄长都不怎么管她。

    如今不过晚回了两个时辰,他怎么就……

    云清絮很不开心,连手中的书册都不想给他了。

    “我不是霸道。”

    云清川眸中闪过一抹痛色,他合上手中的书刊,抬眸看着她,认真道。

    “絮儿,我只是不愿,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那一次的教训,已经够了。

    可恨他只是个两袖清风的书生,给她配不起什么侍卫武夫,只能用这种蠢笨的、强制的方式、来保证她的安全。

    云清絮被他话中的痛意惊到。

    她头一次意识到,那些对她来说痛入骨髓的事情,在兄长这里,亦是一生都无法宽恕的悔恨。

    她踉跄两步后,心里难受极了。

    ……设身处地的想,这夜色入幕的两个时辰,兄长坐在这里敞开着大门守着她,脑中该翻滚了多少可能,该有多少恐慌啊……

    云清絮不想让兄长看到自已的失态,快步往屋内走去。

    一边擦泪一边强自镇定道。

    “我去换身衣服。”

    云清川也不再谈此事,而是温声道。

    “不着急,厨房里的晚饭一直在热着,你带了烧鹅,一会配上些黄酒,今晚可以饱餐一顿。”

    ……

    夜间下了淋漓的雨。

    雨声吵得云清絮来回翻滚,辗转反侧。

    她又怕压开后背的伤口,最后索性趴着睡去,等第二天醒来时,胳膊已麻透了。

    兄长已出门了。

    云清絮看到床头的木匣,一拍脑袋,被自已给蠢到了。

    昨日怎么忘了把这朱子讲义拿出来。

    罢了,等晚上兄长回来时再给他吧。

    顶着疲惫的身体出了厢房,云清絮洗漱之后正准备用早饭,却听到隔壁院中传来叮叮咚咚的响动。

    她有些好奇。

    等用了饭之后便打开了院门,却惊愕地发现,隔壁的黄大婶竟叉着腰站在外头,满脸春风得意地指挥着脚夫们抬着那不多的家什。

    看到云清絮后,不等云清絮问,便劈里啪啦地开口将事情全吐露出来。

    “云姑娘!告诉你件好事,往后的隔壁可是要搬进来一户江南富户的!”

    “你知道我家那小子,要去同春楼做伙计了,我们正愁着这里离北城远,往后儿子来回跑不方便。”

    “谁料昨儿有个江南的行商,看上了我们的宅院,说这儿风水好,便给了我们家掌柜三倍市价的价钱,将这个院子买下来了。”

    “怪不得人家能发财呢,出手大方不说,还懂风水!”

    “有了这笔银子,我们也能在同春楼附近买个小居舍了。”

    “虽然地方小些,可到底是在京城啊,寸土寸金的地儿……”

    她越说越得意,正要拉着云清絮再聊聊那富商的行头,她家男人便在院子里呵道。

    “行了行了!银子都堵不住你那张破嘴!”

    “赶紧进来收拾你的东西,就属你的东西多!”

    比起久居内宅的黄大婶,黄大叔懂得自然多些。

    那行商开口闭口说出自江南,可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却骗不了人。

    这破地儿能有什么风水?不过都是些托词罢了。

    况且,那位买下宅子的行商老爷还说了,多出来的银子是封口费,让他们闭紧了嘴巴。

    娘们就是靠不住,那张嘴片刻都按捺不住!

    ……

    云清絮对于隔壁换人之事,羡慕不已。

    别的不说,人家好歹是京里的土著,有着自已的房子傍身,这一处院子卖了,立刻去买一处新院子。

    可她跟兄长就不一样了。

    就连这处宅子,都是租来的。

    云清絮觉得自已不能坐以待毙了,总不能重活一世,最后连个自已的宅子都没有吧?

    她翻出前些日子魏世子送来的银子,又将自已的私房钱拿出来一算。

    减去这些日子的花销,拢共还有四百八十二两。

    南城最便宜的一处宅子,也得要三千两。

    赚钱。

    云清絮深吸一口气,开始思考自已能做些什么。

    吃食生意最赚钱,可兄长绝不会允的。

    刺绣女红她倒是擅长,但这种活计顶多维持生活,赚不来太多钱财。

    开个笔墨纸砚的铺子凑不齐租金,风险太大。

    至于那种赚钱的行商,她一个女子,更是无法抛头露面。

    想来想去,她想起了前世的那位侯府七小姐。

    林婉如。

    她名下的商铺,总能冒出来许多稀罕的东西,每次一出来便会风靡云国,独占市场很久,赚的盆满钵满。

    她那时在王府听到最新鲜的东西,便是仆人的奔走相告。

    “听说了吗?林七小姐研究出了一款柔荑皂,不仅能洁面,洁面之后面部还会白嫩生香。”

    “听说了吗?林七小姐研制出一种叫奶茶的茶饮,一杯卖三两银子呢!京中贵妃哄抢不止。”

    “近来林氏商行又出了一种炭笔,不用墨汁都能书写,价格还便宜,你们快去瞧瞧……”

    ……

    云清絮咬着唇,犹豫许久,胆子还是战胜了理智。

    她转身去了厨房,掏了一炉子的木炭出来,挑出最黑的几块,开始放在盆里研磨。

    一边研磨,一边愧疚地告罪。

    “对不起了林七小姐,等我攒够了买宅子的钱,我一定不会再盗用您的东西了。”

    ……

    第二十章

    一身骂名又如何?

    次日一早,等云清絮醒来时,兄长又已经出门了。

    云清絮看着床头的那份朱子讲义,不由生出一阵懊恼。

    昨夜兄长回来的晚,她又忙活一天累得不行,早早便睡了。

    竟然又忘了把这东西给他。

    同在一块屋檐下,谁曾想,一天竟连一次面也见不上……

    摇摇头,云清絮看着外头渐升起的日光,迅速从床榻上起来。

    今日,她还有大事要做呢!

    昨天忙活了一整天,她统共做出了三十只炭笔。

    用最浓黑的木炭压成粉,和以树胶滚成条状,之后又用一层层粗纸细细缠绕包裹,等胶水干了,削了笔尖,她在纸上试了试,写起来顺畅流利又方便。

    虽然没有毛笔书写的那般,能写出飒爽风骨。

    但不用磨墨,胜在方便。

    而且,一只最便宜的毛笔也要六十文钱,还得配以一百文钱一枚的墨石。

    她这炭笔只卖三十文钱,应该不愁卖不出去。

    云清絮简单吃了个饼子后,便将炭笔装在篮子里,又塞了两个鸡蛋做午饭的吃食。

    临走之前,脚步顿住,似想起什么一般,拐回屋里,从兄长的书桌上抽出两张粗纸,一同压在篮子里。

    上街贩卖时,可以给那些客人演示一下。

    ……

    她刚出门,就被旁边院子外停的那辆漆黑的马车给惊了一下。

    荔枝巷狭窄,这里的宅子也都只有一进的小门,车马根本没法进院子。

    而且,等闲人家谁养得起马车?

    且不说购置马车的价钱,最低便要几十两银子,光是那马儿的日常吃食和打理,一个月都得耗费十两银子。0304

    有了马车,肯定得配个车夫,车夫的行价一个月也得二三十两,这样算下来,这哪里是坐马车?

    这简直就是在烧钱!

    黄婶子说的果然不错,隔壁搬来的确实是个富户。

    真的是因为风水好吗?

    这样说来,兄长今年必中?

    只是……这马车似乎在哪里见过?

    云清絮狐疑地扫了一眼,却也没在黑漆漆的马车上扫出什么特殊的纹饰。

    她惦记着正事,也没功夫再耗下去,提着篮子匆匆离开。

    ……

    她走后。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

    一身黑衣蟒纹的玄翼,正坐在车厢内。

    他的旁边,王府的赵管家以一种极其艰难地姿势跪在地上。

    赵管家的嘴则被死死捂住,发不出半点声音,更不敢发出声音。

    等云清絮走远了,玄翼才松开了赵管家的嘴,有些嫌恶地用香云纱的帕子擦了擦手,问他。

    “刚才说到哪里‘了?继续。”

    赵管家欲哭无泪。

    他容易吗他,这么大年纪了,一早从王府赶过来给王爷搬家,搬完之后想汇报些宫里的事,还没开口,隔壁院子里就起了动静,那位云姑娘便出来了!

    王爷二话不说就堵住他的嘴,用眼神威逼他不准发出任何声音,他敢打赌,他刚才但凡敢呼口气,王爷的手腕就会从他的嘴巴上挪到脖子上!

    憋了这么大会,他视线都快变黑了。

    五十多岁的老人家哪遭得住这个啊!

    还好那位云姑娘心善,看了两眼后便匆匆离开,这才留他一条小命。

    赵管家捂着胸口喘了一会,才解释道。

    “昨夜陛下召姜小将军进宫,要他同时担任御前首领一职,并且要姜小将军往后每隔三日进一次宫,教他功夫武艺……”

    “王爷,陛下这是起了心思啊……”

    玄翼冷笑,“怎么,你还真当他是个十二岁的稚子不成?”

    “官宦之家,十二岁都能考上秀才了!”

    “更别说在宫里,太傅先生们日日教导着,本王也没压着他成长,如今他的心智,可是十几岁的少年能比?”

    “那咱们……”赵管家有些犹豫,“往后……”

    玄翼冷笑一声,“他若能撑起来,那本王倒是省心了。”

    “就怕撑不起来,让那群腌臜东西左右着,将朝政糊弄全非。”

    “既然他有习武的心思,你便多去找几个武艺高强的师傅,一块送进宫里头,姜叙白那东西武艺虽强,可却不是名师,别让他走上什么歪路。”

    “是。”赵管家应下,而后又叹了一声,“只怕陛下,不知您殚精竭虑,只为天下。”

    玄翼凤眸微敛,眸底尽是漠然和疏狂。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本王做事,向来不需要任何人认同。”

    “天下攘攘,一群庸夫罢了,本王何须在意?”

    “一身清名如何?一身骂名又如何?”

    “这世上有黑便有白,人人都想做白,本王却觉得做黑更容易些。”

    赵管家点头,心里却想着……

    您若真不在意别人的想法,何必不住在摄政王府,非要隐姓埋名搬到这小破院子里,踮个脚都怕碰到房梁的地方,院里连马车都进不去。

    不过这话,他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座上,玄翼又提起另外一事。

    “昨儿跟那个林七小姐谈了些合作,之后会以她的名义成立一家林氏商行。不过不用太在意,这林氏商行只是靶子罢了,她那点儿微末生意,本王可看不上。”

    “明面上,你可以让虞掌柜多跟那林七小姐交流交流。”

    “虞掌柜行事稳妥,却不如林氏圆滑,倒可以互相学习……”

    “是。”

    赵管家一一应下。

    他正准备提起王府的杂事时,忽然听到自家王爷叹了一声。

    抬头,便见自家王爷双眸中尽是懊恼之色。

    “坏了。”

    “只顾着和你闲扯,倒忘了正事,也不知她提着篮子去哪儿了。”

    “驱车跟上。”

    赵管家眼底一片错愕,“那……那老奴去叫车夫?”

    玄翼踹了他一脚,将他踹到外面的驾车位,眉目生怒。

    “哪还来得及?你年轻时不是也会驾马吗?你来!”

    赵管家直到捏着那缰绳,身体跟着马车上下晃动,辘辘驶出荔枝巷后,人还是懵的。

    他……他驾马?

    他可是王府大管家啊!

    倘若路上遇到熟人,他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深吸一口气,赵管家抬起袖子挡住半张脸,又随手抄起旁边的草帽戴在头上,艰难地纵马前行……

    第二十一章

    她如明月,她如草芥

    乌衣巷内,着青衫的书生谈笑着、行走往来。

    乌衣巷外,云清絮在街边找了处空地,铺上粗布,将自已的炭笔一字摆开。

    她的左边是一位卖吃食的婶子,右边是一位卖粗纸的大汉,两人看到她过来时,因她的相貌多看了几眼,很快便又忙活起自已的生意了。

    乌衣巷是京城读书人聚集的地方,各种书屋、茶寮、字画店应市而开,白日里总是人潮如织,热闹非凡。

    只是巷子里租金高昂,莫说那些商铺,就是路边摆摊的,一日都要交一百文的租金,实在不适合云清絮这种小本生意。

    她便在巷外找了这么一处人潮来往的地方停了下来,租金也低些,一天只要二十文。

    她头回做这等生意,不会叫卖,一直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等来第一位顾客。

    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精神萎靡,两鬓发白,穿着的长衫边角磨损的有些发白。

    指着她摆在地上的炭笔问道。

    “此物有何用?”

    云清絮急忙为他解释,“写字用的笔,名叫炭笔,字迹清晰方便,一支只要三十文,比巷子里的毛笔划算的多。”

    一边说,一边往携带的粗纸上画了两笔。

    那中年男子萎靡的表情中闪过一点好奇,接过云清絮递来的纸笔,在上面唰唰划了两道后,很痛快的地点头。

    “给我拿两支。”

    云清絮顿时精神起来,忙挑了两支做工精细些的递给他,甚至主动开口。

    “您是第一位客人,两支只收您五十文。”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接过炭笔后检查了一番,从口袋里数出五十个铜板递给她后,扬长而去。

    手中铜板沉甸甸的重量提醒着云清絮,她的第一笔生意竟然做成了!

    有些激动地将铜板塞进荷包中,脸上的喜色还未散去,便听一旁的大婶说道。

    “完了完了……”

    云清絮手上的动作顿住,不解地看过去。

    大婶冲她叹了一声,问道,“姑娘,你知道他是谁吗?”

    云清絮茫然地摇头。

    她头回来摆摊,这边全是生面孔。

    大婶顿时怜悯地看着她,为他解释,“那位姓黄,是个秀才,几十年不中,无儿无女无家世……”

    “之所以在巷子里出名,是因为他……太倒霉了。”

    “三天两头破财受伤不说,但凡跟他有牵扯的人,都容易磕磕绊绊的。”

    “就比如他在哪家买了东西,那这家店算是废了,得闭门三天,不然必会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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