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青天白日,容狰的耳朵又红了。回想起马车里的场景,容侍卫耳尖简直高热不退。
青黛心中也想笑。
六殿下与郡主侍卫,两个南辕北辙的身份,容狰倒是切换自如。
“令夷!”
站在门口的靖亲王姬兰笙望眼欲穿,他急步跑过去接女儿,“黛黛儿,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风姿尚存的中年王爷姬兰笙身姿依旧挺拔,鬓发却已夹了几丝银白,他痛心疾首,“乖女,在那边是不是吃不好,睡不好啊?”
对亡妻留下的唯一血脉,姬兰笙是怎么疼都疼不够。早年因为小令夷早慧懂事,姬兰笙还偷偷掉了很多眼泪,觉得是自已亏欠她良多。
这样的掌上明珠,竟然被贬黜到边境,还孤苦无依地过了半年…
不能深想。姬兰笙眼眶又热了。
青黛扶着姬兰笙往王府里走,她侧过脸,无奈地轻眨眼,“父王,女儿一切安好。您是又要哭了吗?”
姬兰笙年轻时也是个武将,此刻感受到女儿话语中熟悉的可靠感,中年壮汉眼底更红。
他低语,“令夷,你当真要参与北琅继承人选拔吗?当年…”
姬兰笙咬牙,“当年对你下毒手的人,一定不想你即位。他们再度对你下手怎么办?”
青黛扶姬兰笙落座,淡声,“我只怕他们不动手。”
令夷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姬兰笙只能叹道,“令夷,我问你,你觉得陛下怎么想?”
“她会希望你一个亲王之女即位吗?”
“从前你是万众景仰、皎若明月的令夷郡主,是朝臣所愿,民心所向。而如今…你若赢得选拔,不…应该说,皇家和其背后的世族会让你赢吗?”
“令夷,哪怕你无心争权,但要用这方法引出幕后黑手,你这是走了一条险路。”
青黛也落了座,她面色平常,“我主动往险境闯,也许九死一生。”
“但若我被逼入险境,是必死无疑。”
说着,青黛笑了笑,“别担心。女儿想的很明白。”
姬兰笙心中微酸。
也好,也好。
令夷自是非凡的。
他相信女儿。
姬兰笙便动了筷,“好了好了,你也该饿了,快吃,这满桌备下的都是你爱吃的菜。”
“嗯。父王有心。”青黛点头笑,她接过筷子,朝容狰道,“来,坐下吧。”
容狰一愣,“郡主,我…”
青黛慢慢,“坐我身边。”
容狰的动作快过脑子,他一抬脚,又顿住,抬眼看向靖亲王。
姬兰笙眯眼,上下打量眼前男人。
过了许久,他才认出来这是那位争着抢着要陪令夷去边境吃苦的质子侍卫。
从小令夷把人捡回家起,敏锐的老父亲就觉得这男人眼神不太清白,所以一开始并不想派他去。
没办法,这男人把其他侍卫都打趴下了。
他确实是全府最强。
也是…最忠诚的那个人。
当时侍卫容狰脸颊染血,他随意抹去,眼中又狠又沉,“王爷,您若不放心我,可以给我喂毒。”
他抬手,将一个坚硬物什抛入姬兰笙掌心,“只是,这一趟,必须由我陪郡主去。”
姬兰笙展开手掌。
是南煜皇子印章。
老父亲心头一跳。
“我若毁了它,没有皇子印,你就永远不可能回南煜做名正言顺的皇帝。”
容狰道,“那就一辈子做郡主的侍卫。”
回想起那小子令人心惊肉跳的情愫,姬兰笙不给好脸色,“令夷,别管他,我们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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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青黛没动筷,容狰低眉顺眼,他温驯地顺了姬兰笙的意思,“郡主,这于礼不合。请郡主和王爷先用。”
姬兰笙哼了一声,脸色稍缓,他连声,“令夷,看看你都瘦了多少!”
“去祠堂给你娘亲上香前,快些把身子养好,省得她见你模样如此消瘦,也要心疼。”
青黛不再多做争辩,只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肉送入姬兰笙碗中,她徐徐道,“父王,若不是小狰在寒冬腊月下河捞鱼,女儿哪能在边境草屋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鱼肉呢?”
容狰稍显意外。
没想到郡主还能记得这种小事。
姬兰笙眉头紧锁,脑中不断浮现自家乖女在破落草屋里惨惨戚戚的可怜样。
他以手掩面,平复心绪。
片刻后,靖亲王大手一挥,“听郡主的。”
青黛便侧目,她弯唇,“坐。”
容狰还站着,姬兰笙就道,“再磨蹭,本王就让令夷换个更听话些的贴身侍卫。”
话音刚落,容狰稳稳落座。
此容侍卫往常在外像只野性难驯的凶兽,如今对内则收起了爪子,露出毛茸茸一团,显得温驯可亲,“多谢王爷和郡主恩典。”
简直极具欺骗性。
青黛但笑不语。
姬兰笙,“哼。”
等这顿家宴结束,昔日的令夷郡主也算真正地回到了皇城。
这块她曾声名远扬的故土,亦是她历尽风雨、跌落尘埃的荆棘林。
接下来的半月里,青黛先是入宫觐见了女帝,然后闭门不出,开始专心准备北琅继承人选拔。
这场漫长的储君选拔考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分别考察继承人的经史、治国策论和骑射武艺。
前两项的判卷人是女帝,继承人所作答卷也会向北琅百姓公开。
长公主姬琼羽亦能力出众,但最终在“治国策”这一项略逊于令夷郡主,屈居第二。
女帝毫不客气地点评姬琼羽——“虽有条理,霸气稍逊。于必要之决断,似欠火候”。
三张答卷张贴在皇宫城门外,百姓们挤破头也要围过去看热闹。
姬琼羽静静站在远处,只看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身后突然被拍了一掌,姬琼羽回头,是阿姐和姬青玉。
接连赢下两场选拔考,北琅民间风向一夕逆转,但面对这些,令夷阿姐的态度依旧温和又平淡。
她或许的确更适合做继承大统的上位者。
姬琼羽咬唇,她闷声,“阿姐…我输了。又要让母皇失望了。”
一身薄墨灰长裙的青黛望向远处百姓,她道,“琼羽,我逐字读过你的答卷。”
姬琼羽眼睛微睁。
“所以我猜…陛下并没有对你这位长公主失望。”青黛目光柔软,“你答得很好。只是她希望自已寄予厚望的女儿,可以更自信些罢。”
“阿姐…”姬琼羽紧咬下唇,心中酸酸胀胀搅成一团。
见状,姬青玉继续拍姬琼羽的肩,“哎!阿姐说的对,母皇才没有对你失望!”
他把手伸进袖子里掏掏,拿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答卷。
姬青玉骄傲地展开自已治国策论的答卷,“你们看看母皇给我的点评。”
墨笔走势凌厉,落下两个大字。
“胡来!”
青黛笑着叹气。
姬琼羽:“…”
最后一项武艺考的考官则是纳兰世族的长公子,纳兰俭。
在围场,青黛换了身深红骑射服。
她从前没有穿过如此艳的颜色,那张偏清冷的脸却完美地压下了这深红。在马背上侧身拉满弓弦时,发尾飞扬,其风华更是动人心魄。
这一场,三人骑射皆不俗。是以,考试持续了两个时辰,才分出胜负。
最后一箭射出,青黛虽面色如常,但指尖开始发颤,差点儿握不稳弓箭。
一人敲响铜锣,高喊,“最后一场,令夷郡主胜。”
这时,青黛才沉沉吐出一口气。
为了逼出幕后黑手,她必须足够“碍眼”。也就是说,她必须拿下前三场的全胜。
青黛翻身下马,膝盖处骤然发软。
为了稳住身型,她立刻扶住膝盖,保持俯身的姿势站定了一会儿。
眼前突然出现一片水蓝色衣角,熟悉的男声清冷低沉,带着些许的喘息声,“令夷…郡主。”
青黛缓缓直起身,本该在远处做考官的纳兰俭不知何时走到了她面前。
男人才抬起手,又立马垂到身侧握紧,“你…你累了吗?我,我可以…扶你。”
看得出这位性格冷淡的长公子极少说这类直白的话,言辞之中尽是不自然的生硬。
曾经皇城内最般配的一对天作之合站到了一处,围场外不免发出阵阵哗然声。
青黛往纳兰俭身后看了一眼,她含笑,浅浅摇头,“纳兰大人,你瞧。若我们走得近,明日又该沦为百姓口中谈资了。”
纳兰俭顺着青黛视线回首,除了围观百姓,他还看见了纳兰世族的人。
纳兰俭目光很淡,隐隐有些冷漠的厌烦。
“郡主。”
黑衣容狰抱臂走近,他语气不善,“纳兰大人的手下怎么还不让我进围场呢?”
青黛意外,“有人拦你?”
纳兰俭收回视线,淡淡,“闲杂人等不能进考场。”
容狰上下打量纳兰俭,扬唇笑,“跑到郡主跟前献殷勤,你难道不闲么?”
似乎是被激得狠了,纳兰俭垂眼。
而后,他抬起头看青黛,语气无异,认真道,“所以,令夷…你有感觉到,我在求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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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和?”
青黛微挑眉梢,诧异道,“纳兰大人与我之间并非誓不两立的仇敌,纳兰大人何需特意来向我言和?”
纳兰俭的五官依旧冰冷如霜,但眸中慢慢凝起了非常浅的哀伤。
不是…他并非这个意思。
他口中的“求和”,是希望令夷不必顾及他身后的纳兰世族,可以和从前一样把他当作可亲可近的友人。
无论如何,纳兰俭都会助她。
他不想与令夷为敌,更不愿看见令夷对他这般生疏、客套的模样。
可纳兰俭也明白,令夷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她只是在拒绝。
“令夷郡主。”纳兰俭缓缓启唇,变回了毫无波澜的北琅卫尉,“我的确…不会成为郡主的敌人。”
纳兰俭一颔首,转身走出了围场。
青黛收回视线,容狰已收好了弓箭和箭筒,抱着零零碎碎一堆用具站在青黛身边看着她。
那目光黑沉沉的,特别专心。
青黛笑,“瞧着我做什么?”
容狰歪头,他右手两指轻触又分离,“在心中计数,郡主还要看纳兰俭多久。”
不等郡主问,他自顾自地勾动弓弦,“方才…差一点点,属下就要上前去勒死那位大人了呢。”
青黛边解束腕,边往外走。她无奈道,“你这容狰…回了皇城后,一天天净张牙舞爪。叫人头疼。”
“…”容狰无声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脸,从她手里接过护具,紧随其后。
墨发高束的马尾随着黑衣少年步伐轻晃,他反以为荣,“见多了不怀好意的家伙,我自然是忍不住要咬人的。”
青黛转头看容狰,掩唇。
郡主大人似是被容狰侍卫这套行事逻辑给逗笑了。
容狰突然走快了一步,他大步迈到与青黛并肩的位置,“郡主,还有一事。”
他还没开口,青黛已经猜中了大概,她望向逐渐散去的人群,轻声,“在武艺考期间,围场内外有什么异常吗?”
容狰回忆起自已看到的那一幕,面色稍沉,“异常?我看那群纳兰世族的人都不正常。”
青黛,“因为他们拦你进考场?”
“…不止。”容狰从袖中掏出了几截断箭,“起初他们不让我进围场,我便想从围场另一侧翻进来。谁知道就见到了纳兰家的人在鬼鬼祟祟地销毁这些东西。”
青黛接过断箭。
两人坐进了王府马车,青黛眼神稍凝,道,“看这些断箭的样式和标记,分明是武艺考用箭。”
考场用箭的样式特殊,每只箭尾都会刻上参考者的名字。
容狰指着一截箭尾,末端焦黑,依稀能看见半个“夷”字,“我去的时候,他们正在围场后山烧这堆东西。我只捞出来了这几截,算勉强完好。”
他阴恻恻道,“啊——有不知死活的东西想对郡主下手了。”
青黛摩挲木箭的动作一顿,她抿唇,“这箭上有很多肉眼察觉不到的裂痕。如果用了这样的箭,在选拔考中一定会落败。”
有人做出了一批残次品,想在选拔考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青黛输掉比赛。
可是,被纳兰家的人销毁了。
青黛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这场选拔考的考官,纳兰俭。
只有他有调度考场的权限。他一定是先发现了这些手脚,然后不动声色地派人换上了新的考场用箭。
纳兰俭并不声张,有两种可能。
一是,纳兰俭在包庇幕后黑手。
二是,纳兰俭在暗中帮她。他不想惊动幕后黑手,就顺势让他们以为自已的计划成功了。
而无论是哪种可能,做出这批残次品、想让青黛落败的势力,只会是纳兰一族。
纳兰一族支持皇室,所以这件事,女帝知不知情呢?
青黛收起断箭。
她忽然对上了容狰的视线,黑衣少年面上带着点阴郁躁意,他握紧腰间佩剑,脑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青黛莞尔,“居然这么早就按捺不住了。”
她唇边笑意扩大,“那就…陪他们玩玩。”
第一阶段过后,就迎来了储君选拔考的第二阶段,也是最后的决胜局。
不需要文考武斗,只需要去圣灵祠顺利求回一张代表北琅家国安定的太平符即可。
看似简单,实则是最险象环生的一场考验。
因为圣灵祠建在交龙岭山顶,而交龙岭是一座四国交攘的深山。
交龙岭连绵不绝、山势险峻,其中的四国分界线并不分明。一旦进入,谁也不知道他这一脚会踩在哪国的地盘上。
这场试炼为期四天三夜,继承人需要孤身一人从北琅山脚进入交龙岭,届时必须经过东沧、南煜和西越地界,绕整整一大圈,才能抵达位于北琅山顶的圣灵祠。
所以绝不是求符那么简单,相反,极其考验继承人的心智和能力。
继承人会随身携带一个竹哨,如果遇到危险,吹响口哨,就可召唤北琅雄鹰,带来援兵。
当然,吹响口哨则视为放弃试炼,也就是放弃竞争北琅储君的机会。
三位继承人会间隔两天,依次进入交龙岭。第一位是青黛,再是姬琼羽和姬青玉。
试炼开始的第一天,女帝、靖亲王、朝中重臣和世家大族都站在了山脚下。
女帝眼眸深邃,周身气质独特,融合了尊贵、威严和慈爱,她穿着色泽庄重的朝服,将竹哨交到青黛手中,“令夷,姑姑等着你求到太平符。”
青黛后退一步,端正地行了个礼。她含笑道,“谢陛下挂念。令夷必定竭尽全力,为琼羽和青玉开条好路。”
姬兰笙眼底泛红地看着女儿。
青黛朝老父亲投以一个微笑。
容狰就站在靖亲王身边,在青黛路过他时,他的佩剑忽然轻轻勾住了青黛裙角。
青黛脚步微停,就听少年低声,“郡主,经过南煜地界,你可以安心走。”
容狰蹲下身,替她解开勾住的裙摆。
黑衣少年仰头,日光映进他黑漆漆的眼里,这双眼第一次透出阳光灿烂的味道,“南煜上下,无人敢对我的郡主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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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句,容狰若无其事地起身,退回了原来位置。
青黛握紧竹哨,正要提步走时,忽然闻到了一股淡香,很微弱,像某种草药的气味。
她低头,视线扫过容狰碰过的那片裙摆,只是片刻,又迈步往交龙岭里走。
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靖亲王在努力憋泪,身旁没有眼力劲的侍卫开口,“王爷。”
靖亲王猛吸一口气,仰头望天,没好气,“做什么?”
黑衣侍卫嘴角上扬,摊开手掌,“劳烦王爷先将皇子印归还属下。”
“!”靖亲王硬生生克制扭头的动作,斜眼睨他,“你是想…”
“怎么会?”
容狰微微睁眼,乖巧而略带惊讶,“属下很守规矩的。”
靖亲王:“……”
交龙岭,北琅地界山脚。
一列列身着铁甲的北琅土兵守在山下,见到青黛,为首的纳兰俭抬手,几位土兵熟练移开栅栏。
青黛道谢,“有劳。”
她今日穿了一件靛蓝色劲装长裙,纯黑软皮束腕紧紧贴合在手腕上,握剑时,女人分明温和不减,却隐隐能感受到利剑即将出鞘的冷感。
纳兰俭极快地收回了视线,他点头,“令夷郡主,交龙岭内国界线不分明,四国军队常年驻守在内巡山。”
“其他三国虽暂时臣服于北琅,但他们个个狼子野心。一入交龙岭,恐易生变。”
“若遇危险,以郡主自身为重。吹哨后,我…”纳兰俭眼神闪动,“…北琅军会尽快赶到郡主身边。”
男人语气平淡,也只做着最简单寻常的提醒,身边北琅土兵却频频抬头偷看他,意外于纳兰大人竟然会关心人。
青黛将竹哨系在腰间,打上了一个死结。闻言她淡然一笑,没说话,就往交龙岭里走。
第一日,青黛尚在北琅境内。除了时常出没的野兽和猎户布下的陷阱,倒是没什么其他危险。
她该吃该喝该睡,无事发生。
第二日,青黛发现了军队行进过的痕迹。她猜测,大概快到东沧境内了。
原剧情里正是东沧和西越两国参与了对北琅的围剿。但凡这两国听到了北琅储君选拔考需进入交龙岭,他们必定虎视眈眈,卯足劲对北琅出击。
对青黛来说,东沧,西越,以及看不惯她这位亲王之女的北琅世族势力,都属于这场考试里的危险。
这算什么?
内忧外患吗?
青黛唇边抿开一丝笑意,耳尖轻动,一个利落侧身躲开了迎面射来的箭。
“终于抓到你了。”
远处,为首穿着东沧铁甲的男人,丢开弓箭,拔出长刀,他哼笑,“没认错吧?姬令夷郡主。”
他身后跟着数十位东沧土兵,皆举着弓箭对准了青黛的方向。
远距离…敌方手上还有弓箭。
“姬令夷?”青黛不动声色地按住佩剑,她忽然咧开了一个笑脸,“对,我就是姬令夷。”
蓝衣女人抽出长剑,闪烁银光的长剑在她手中转出了个漂亮弧度,她兴奋道,“你们想杀姬令夷对吧?我就是,来吧。”
“…”东沧将军皱眉,心头怪异,这女人上赶着认身份送死?
旁边的副官小声,“将军…其中会不会有诈?传闻中的姬令夷好像不是这种莽撞的个性…”
“陛下可是让我们取回姬令夷的首级复命啊。万一没把真正的姬令夷带回去…您也知道,陛下不会放过我们的。”
莫非…真是有人早知晓他们东沧的计划,安排了个假的姬令夷过来?
东沧将军眉头更紧,他侧身,“把那画像拿出来,让我再看看。”
“哦哦。”副官从怀里掏出画像,展开举到将军眼前。
将军和副官定睛去看。
这五官状似没差别…
难道女人还做了易容吗?
这时,几道箭簇飞出,底下土兵急声,“将军!那个女人…”
将军抬头。
蓝衣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晃到了他们眼前,就在几步之外。
一柄长剑刺穿画像,离将军心口只差几寸。
青黛挑飞这块破布,将剑横在将军脖颈上。
将军瞪大眼睛。
“姬令夷的脸…”
青黛温和道,“现在记住了吗?”
她手中长剑一转,照着穴位,用剑柄敲昏了将军。
这一晕,没个一两天醒不过来。
副官惊愕拔刀,大声道,“杀了她!快动手杀…”
青黛也敲昏了他。
剩下东沧土兵紧巴巴地握着刀,眼珠在将军和青黛之间逡巡。
青黛握剑,快递穿梭在土兵之间。
“啊呃!”
土兵个个跪倒在地,右手小臂和后腿处血流如注。
青黛越过他们,轻描淡写,“继续追杀我,或是现在下山求救,你们自已选。”
东沧土兵脸色发白。
一人咬牙,试图用左手提起刀,突然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仿佛战场上的鼓点。
一支飞来的利箭刺穿了那人的手。
青黛抬眼,一列训练有素的精兵站在几步之外。为首之人牵了头黑狼,他向青黛点头示意,“郡主可安心前行。”
“这里的人,我等会负责。”
他们没有穿代表身份的盔甲,但…
青黛往前走了一步,那只毛发顺黑的狼犬狂甩尾巴,喉咙里止不住发出咕噜声,十分想靠近她的模样。
青黛提起裙摆,容狰留下的药香味虽淡尚存,她倒也不怕,伸手拍了拍狼犬的脑袋。
这味道,大概就是方便容狰的手下找到她。
“哎——郡主…”
稀奇的是,这只凶名远扬的恶狼并没有暴起咬人,反而把腰一塌,在地上翻来滚去,颇有嬉皮笑脸的讨好感。
青黛想起了某个人,忽觉好笑,“是容狰养的?”
“…”看着谄媚成狗的黑狼,为首之人恭敬道,“回郡主,是六殿下养的。”
“知道了。”青黛一笑,“这些东沧人就有劳你们费心了。”
“郡主哪里的话!”为首之人一直低着头,没敢把眼神往青黛身上放,“请郡主安心!”
青黛一手提起行囊,握着剑继续前行。
第二日晚,在即将走出东沧地界时,另一支东沧军队发现了青黛。
这支军队明显级别更低,每人只配了一把刀。
青黛叹气,将手搭上了剑柄。
“嗬!”一人暴喝,朝青黛猛砍!
铮的一声——
一支铁制弩箭击飞了大刀。
青黛回首。
在木栅栏草草围成的两国分界线另一端,一队穿着南煜软甲的精兵迅速站定,个个面目肃整。
其后,一个男人放下手中铁弩,缓缓从夜幕之中走出来。
他用一根白玉簪挽起了几缕发丝,其余墨发垂落在背后,身着黑衣锦袍,银丝勾勒出神秘莫测的暗纹,游走在衣领、腰身和袖口。
瞧着贵气出尘,领口之下的兽纹刺青却透出几分压抑不住的邪性。
容狰直勾勾地看青黛,目光渐渐灼烫。
他说,“令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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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怔愣。
从幼时冷宫初见,到王府相伴七八载,她还从未见过容狰这副打扮。
容狰无声扬起唇角,一步步往青黛身边走。
这位南煜六殿下状似沉稳,却暗中加快了脚步。离青黛越近,他脑中那根大逆不道的神经就越滚烫。
夜色之中,少年那双眼中的情绪太重,像久经淬炼的黑玉,青黛一时便只能看见他的脸。
从这张隐隐透出侵略感的成年男人脸上,青黛想起了他稚气未脱,刚把他捡回家时的样子。
貌似从那时起,青黛就一直把他当做一个偶尔有点阴狠脾气、需要耐心教导的小狼崽。
但是青黛纵容着纵容着,到他以南煜六殿下的身份大张旗鼓、花枝招展地出现在青黛面前这一刻,青黛突然发现,容狰的野心…确实不在北琅。
而在于她。
从未思考过男女情爱一事的令夷郡主,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
青黛面上无异,迈步往南煜地界走,一点儿也看不出她心中情绪已微妙地起了波澜,“令夷?”
郡主大人同时生了几分逗容狰的心思,她说,“安排你去做的事呢?怎么跑到我跟前来了?”
容狰微微挫败。他一摸头上玉簪,不动声色地瞪了跟来的南煜将军一眼。
南煜将军:“…”他表示不应该,民间话本里姑娘们都会喜欢斯文俊秀的款啊。
容狰忙跟上去,他不敢直接抓郡主裙角,只能把手一伸,抓住了青黛腰间佩剑末端,“令…都到了南煜,你就让我唤一声…”
他低声,“那个谁就一直叫你令夷。”
青黛低头侧目,看容狰抓着自已佩剑,她眼底浮现笑意,脚步稍缓,“这你也要争个高下?”
“高下…”容狰握紧剑柄,虎口发烫,“那我在令夷心中是更高些的那个吗?”
青黛停下脚步。
容狰大力将剑鞘上的花纹摁进掌心。
女声温和如水,缓缓道,“你做好了我吩咐的事,就是。”
容狰心头一松,急忙证明,“自然。我都安排好了,才过来找郡主的。”
他说得快,也没必要摆什么六殿下架子,话里称呼又变回了“郡主”。
青黛点头,“嗯。”
容狰闻言差点儿握不住剑鞘。
他果然是郡主心里更重要的人。
南煜军队守在边界线,并没有跟上他们。也就是说这一晚,就只有他们两人。
两人走得并不快,青黛问,“圣灵祠内是否埋伏了人手?”
“如郡主所料,有。他们在圣灵祠内外都安插了人手,会在郡主求符时动手。”
青黛还没说话,容狰就接道,“…我明白郡主不放心。我会过去亲自守着。”
“只是这一晚,就先让我守在郡主身边。”
容狰握剑鞘的手慢慢上移,两人间距离也随之缩短,“明日走到西越地界,郡主就没法安心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