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三辆跑车接连停在了松宫剧院的门口。
“这边也比市里冷太多了。”周颂捂着领口飞快窜下车来,把钥匙丢给车童就率先朝里冲去。
涂晚在后面笑他:“谁让你穿这么少。”
话音未落,转头一看,叶空正在努力把粗线毛衣的领口拉高一点,试图把嘴藏进去。
涂晚:……
“衣服要拉坏了。”
涂晚一言难尽道:“这么冷你就学周颂跑进去。”
“不要。”叶空严词拒绝,“我就是被冷死,也不要跑步。”
粗线毛衣的领口成功被她抠出两个洞来,这下可好,风往里灌得更起劲了。
叶空:……
少女恨恨地丢掉破衣领,把手拢在嘴边一边吹气一边慢吞吞往里走。
远处的周颂和林心舟活像两只脱缰的野狗,一路飞奔,还莫名其妙发出怪叫。
叶空正在心里吐槽他们,余光见到那边最后下车的曲雾正一边走向自已,一边麻利地脱掉身上大衣,一看就知道是给她穿的,叶空赶紧抬起两只手做出推拒的姿势:“我拒绝。”
她说:“你以为演电视剧呢还脱衣服给我穿,就这么点儿路而已。”
早就习惯了玉洲冬天的曲雾穿着靴子大步走过来:“就这么点儿路你还不肯劳动你的腿跑起来?”
叶空撇嘴看向前方:“跑成他们那样?两条傻狗——我绝对不要。”
只怪这广场太大了,两条傻狗跑了两分钟都还没跑进门,她跑起来只会更慢……
思绪还没结束,温暖的大衣不由分说地从头顶罩下来,把她整个人盖在里面。
叶空一怔,正想掀飞,却被更大的力气桎梏住了。
曲雾相当以下犯上地用咯吱窝夹住她的头,从根本上杜绝了她的挣扎,拖着她往前走。
叶空听见涂晚的笑声从大衣外传进来,听得她十分不爽。
“曲雾!你找死?!”
“啊对对对。”曲雾敷衍道,“感冒发烧流鼻涕都有得你受,到时候你不爽了又要看我不顺眼,左右都是我倒霉,我长痛不如短痛。”
“你长痛短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待会儿把你脑袋拧下来。”
“啊请请请。”
“你真的疯了?”叶空踉踉跄跄在一团暖意里往前移,苦思冥想最后放话道,“你再不放开我下一期的《群星》我鸽了!”
“卧槽?!!”曲雾果然被震慑住了,“你好狠!”
叶空拼命扒拉开她的手,好不容易才从大衣里冒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才刚呼吸到一口自由空气,叶空突然感到鼻尖一凉。
她愣了一下,接着又是嘴唇一凉。
于是抬头往上看去。
星星点点的白,自烟灰的天幕里洒下。
松宫剧院远离市区,四周无人居住,只有丛丛松柏还绿着,无论何时望去都只觉得安静空旷,此时便更是如此。
天地间都仿佛寂静下来。
前面已经跑到剧院门口的两条“野狗”一个急刹车,在片刻后终于确认了什么,欢呼着喊出声来:“下雪了!”
“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
曲雾抬手接了片雪花在手里,也笑了笑:“的确是第一场雪。”
而叶空……
叶空怔怔往上凝望着。
嘴唇无意识地动了动,待到微弱的气声通过空气和骨传导被自已的意识所接收,她才知道自已说了什么。
——“温璨。”
她愣住了。
在随即涌来的巨大仿佛即将要奔跑起来的冲动里,她反而整个人都定定的僵住了。
第429章
你想到了谁?
温璨今天久违的回了一趟温宅。
是计划中的,半路验收成果的日子。
而一如他所想,成果很丰硕。
整个温家的气氛都变得不一样了。
佣人不再惧怕他,只把他当做普通的……甚至比温莲更次一级的主人来对待。
管家对他还算恭敬,但也不过如此,和以前将他放在和老爷子相同位置上的待遇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这都还不够直观。
当他在主宅的大厅里,看到温琅那个小孩,坐在温荣腿边乖乖吃水果,而温莲和他妈坐在对面沙发上闲话家常,老爷子就坐在单人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时候——他才知道,他这条漫长的路,终于快要走到了尽头。
最先看到他的是温莲。
男人脸上没忍住露出个刻毒又得意的笑,又很快收走,变成内敛柔弱的神色,正要开口提醒众人,温荣却已经察觉到了。
“阿璨回来了?”温荣险些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了。
可他很快忍住了。
就像反应过来自已已经身份不同了那样,脸上露出个有些无奈的笑——对自已的无奈,然后拍了拍温琅的头:“阿琅,快去叫哥哥。”
温璨看到那个小男孩好奇地看了自已一眼,然后不屑又怜悯地撇了撇嘴,说出口的话却完全相反:“大伯,我害怕,这个哥哥之前欺负妈妈……”
女人急不可耐地扭头看向温璨,把自已脸上的得意当做战利品一样大剌剌的展示出来:“阿琅快别胡说,上次不讲礼貌欺负人的是阿璨哥哥的未婚妻,不是阿璨哥哥……”
“那就让他的未婚妻来跟我们道歉,否则我才不喊哥哥。”小男孩抱住温荣的小腿,极其熟练的睁大眼开始撒娇,“大伯,好不好?”
在女人脸上快要溢出来的得意里,温荣却出人意料地陡然冷了脸,稍一使力把男孩的手抖开了。
他站起来:“阿璨是我唯一的儿子,轮得到你们提条件才喊他哥哥?”
他语调冷得出奇,几乎可以说是森寒带着杀意的:“我看在这庄园住久了,你们也忘了自已是个什么身份了?”
“……”
温莲一家三口被这变故惊得都忘记了反应。
温琅茫然的看着他,委屈又习惯性地又想扑过去撒娇:“大伯,阿琅只是跟阿璨哥哥开玩……”
不等他抱上来,温荣已经不耐地走开:“你们没资格跟我儿子开玩笑。”
他走向面无表情的温璨,表情转眼间就变得温柔起来,和以前那个好好先生没有两样:“阿璨,你回来了?爸爸这些天给你打那么多电话也不见你回一个,我怎么看你又瘦了?!阿姨是怎么照顾你的?”
温荣的正脸是温柔的,背影对温莲等人来说却冷酷得出奇,简直令人目瞪口呆。
女人显然被他的变化弄晕了眼,她小儿子又哇哇哭着扑进了他怀里,她便抱着站起来,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先生,阿琅他……阿琅他不懂事,您别怪……”
温荣已经推着温璨的轮椅朝这边来了。
闻言只看了她一眼,微微拧眉道:“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堂嫂最好不要在背地里娇孩子一些不好的东西,别的也就算了,他要是再对阿璨这么不尊敬,我们家倒也不是非要留你们母子在这儿做客不可……”
“啊!”女人被他的无情惊得叫出声来,却下一秒就惨白着脸捂住了嘴,很快就匆匆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出去了。
温荣却不再多看。
他将温璨推进来后,便过去叫醒了闭目养神的老人:“爸,阿璨回来了。”
老人缓缓睁开眼睛。
苍老的眼眸混沌了一瞬,很快就变得清明锋利起来。
温璨面无表情和他对视,却得到一个调侃般的哼笑:“这么长时间不回来,我还以为你腿断了亲情也断了,打算就此脱离温家不认你爷爷和你爸了。”
“爸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温荣反应很大的皱眉道,看了温璨一眼,他又说,“再说了,就算不认你这个爷爷,阿璨也肯定是要认我的。”
他脸上竟露出笑来,就像很多年前他还只是个手上无权的小温总,总和温璨玩游戏,偶尔赢一次或者骗了温璨一次,他就会这样得意又满足的笑。
他就带着这样似曾相识的笑,得意的说:“阿璨可是在我背上和脖子上长大的,我还和他约定过要亲手给他造一条船,和他一起去航行世界呢。”
在这温馨寻常的世界里,温莲独自坐在另一张沙发上,坐立不安,心如滴血,形同外人。
可他不知道,话题中心的温璨,比他更加置身事外,心如荒草。
这些好听的话是风。
风吹过,荒草不过也就簌簌一响。
谁会为这凛冽如刀又带着毒的风而感到温暖,冒出芽来呢?
第430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剧本主题是父慈子孝,三代同堂阖家欢。
主演是温荣,温胜天是兴致缺缺却尽职尽责的老戏骨。
还有一个温莲,充当了用眼神给剧本加辣加刺激的恶毒配角。
而温璨……温璨觉得自已像是那个为了最终工资而勉强上工,却只能做到混吃等死灵魂出窍的龙套,中间还得忍受时不时被主演过分惟妙惟肖的演技恶心到反胃想吐的苦。
看来今年还是给员工们多发一点年终奖比较好。
温总看着温荣充满父爱的笑脸,在心里这样想:当员工可真是不容易。
饭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温璨被温荣不容拒绝地推进了书房。
他的书房也大变样了。
以前总是放满杂书和全球地理的书架被腾空了一半,用来放各种管理相关的书,还有很多公司文件。
乱七八糟,却有种一目了然的、掌权者的气质。
温璨被推到办公桌面前,温荣走到书桌后面,注意到他的目光,立刻露出一丝苦笑:“好笑吧?你爸逃了一辈子,最后还是没逃掉被淹没在文件里的命。”
温璨:……
温荣在椅子上坐下。
他依旧显得温和而谦逊,并没有因为掌权而在他面前露出高高在上的模样,反而更加小心了似的:“阿璨,爸爸现在才知道你那些年有多不容易——年纪还小的时候就被你爷爷推到那个位置上,没日没夜的工作,没日没夜的见属下见合作伙伴,明明你以前只是个喜欢数学又喜欢大海和自由的孩子……”
温璨:……
温荣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变得更恍惚了。
他突然陷入沉默,好一会儿后,慢慢打开有密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相框,凝视着,轻轻摸了摸镜面:“你还记得这张照片吗?是你十八岁那年拍的,你和你妈妈为了给我庆祝生日,在雪地里为我雕了一座冰做的城堡……”
温璨瞳孔无声一缩。
像是一次无声的海底地震,他无力抵抗,只能看着男人将那个相框转过来,推到他面前。
他脸上带着怀念而悲伤的笑,满含情深的声音源源不绝地传进温璨耳里。
“……我还记得,你妈妈当时被冷得发抖,虽然戴着手套,却还是把手冻成了萝卜,你男孩子比他好一点,但也流了鼻涕,可你们都朝我笑……我一直都记得,我永远都会记得……”
相框里,女人正灿烂又得意的龇牙大笑。
她一只手环着身旁少年的肩,不顾少年满脸的不情愿,把他勾得弯腰,一只手在脸边比着千篇一律的剪刀手,在他们背后,一栋精致华美的冰雕城堡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城堡的上方,挂着一个小小的牌匾,牌匾同样是冰做的,上面刻着四个字:“温荣的家”。
“我真的……”中年男人沙哑的嗓音穿透了空气,“我真的好想你妈妈……”
温璨怔怔的盯着那个相框。
女人的笑容和不情愿却无奈弯身的少年被永远定格在那天的阳光里,那时的他们还有无数的明天,还有挥霍不尽的爱和梦想,可如今玻璃上倒映着温璨的脸——他坐着轮椅,面色惨白,眼神漆黑,不像活着的人,倒像无法往生的鬼。
少年在相框里明亮的眼和无奈微翘的嘴唇,与相框外温璨怔怔收紧的冰凉眼瞳交错重叠。
恍惚之间,他险些要以为至今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可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还响在耳边,沉重、思念,甚至带点无法克制的痛苦哭腔:“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你妈妈了,阿璨,你说,她是不是已经投胎了?她会投生到一个好人家吗?她这一世也依旧会喜欢数学吗?她过得好不好呢?”
“……”
不。
拥挤杂乱的书房,冰冷明亮的白炽灯下,温璨看着玻璃里自已的眼睛,瞳孔收紧如捕猎前的凶兽——就算有一边是梦,也是相框里的一切才是梦。
那座城堡,那片雪地,那四个字他和妈妈合力雕刻的字,那些笑容和惊喜——才是建立在浮冰上的虚影。
所以妈妈在碎裂的浮冰下沉没了,苟延残喘的他爬上岸后才回头看清这片泥泞恶臭的沼泽。
——这才是现实。
——少年漂亮明亮的眼眸在镜框里隐没,他在玻璃上看清自已冰冷而血腥的眼。
“阿璨,”他听到男人在沙哑的问他,“你呢?你想你妈妈吗?”
“……想。”他艰难而吝啬地吐出一个字来。
中年人并不介意,似乎以为他也陷入了同样的悲痛之中,拿回相框看了好一会儿后,他才勉强笑笑,看向温璨:“看我,你好不容易回趟家,我还伤感起来了——你妈走后,爸爸也没能把你照顾好,百年之后你妈只怕要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但毕竟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爸爸之后,一定会好好表现。”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看着温璨道:“你什么时候搬回家吧?爸爸不会再逼你和你女朋友分手了,你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爸爸以后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抽时间陪你出去玩,给你做饭,我们以前怎么过的,以后还是怎么过,等我休假了,再和你一起出海,怎么样?”
“……”
温璨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居然是认真的。
他愣住了。
这么多年的观察和研究,他早就学会了从温荣的表情和眼神来分辨他的真心话和虚情假意——可他此刻,居然是认真的?
他居然真的想做一个好父亲?
——温璨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服了大笑出声的本能。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是终于拥有了最求而不得的权利地位后,突然觉得被自已弃如敝履的亲情也是好东西?
是最大的对手终于成了废人再也没有威胁之后,才突然想起这个废人还是自已的儿子?可以用来榨取一点父子情?
还是说他的演技已经进化到了这种地步?
不管是哪一种,都真是让人想吐啊。
温璨面无表情的这样想着,口中却答:“好啊。”
他说:“但搬回来就暂时不必了,我一个人住惯了,也不想回来看别人的脸色。”
“谁敢给你看脸色?!”
温荣的表情顿时变得极其愤怒,就像自已被冒犯了一样咬牙切齿:“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你是这座庄园的主人!谁敢给你看脸色你就把人打出去!”
温璨凝视他的脸,淡淡说:“可温琅不是客人吗?”
“温琅?”温荣一怔,眉头皱了皱,却毫不犹豫,又极其冷漠的说,“你不喜欢他,就把他送走,本来就只是个远房亲戚,看在阿莲的面子上暂住在这里而已。”
“那温莲呢?”温璨又云淡风轻的问。
第431章
坏蛋
“阿莲?”温荣又皱眉了,这次变得有些为难,“他毕竟在我们家住了这么多年,不太好立刻赶走吧?”
看了一眼温璨,他又说:“但你实在不喜欢,就让他别出来碍你的眼。”
温璨好像很好奇,表情却依旧冷漠:“他现在不是在公司做事?担任很重要的职位吗?”
温荣笑了一下,声音很冷:“给他位置他就很重要,不给他,他依旧还是那个在我们家寄住的穷亲戚而已,你不用在意。”
温璨露出一点笑来,看得温荣一喜,随后又是一悲:“爸爸都好久没见过你笑了。”
温璨弯着唇角,不断压抑着胸中作呕的感觉和像发疯的冲动:“会好起来的。”
他用梦呓一样的声音轻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好像给了温荣无限希望,他露出憧憬的神情,又低头看向那个相框,轻轻用手触摸,也跟着喃喃道:“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我们父子也给你妈妈堆一座城堡,上面也写上‘池弯刀的家’。”
“……”温璨觉得自已快要忍不住了。
他死死地抓住轮椅扶手,指骨和指尖都用力到泛白,修剪恰当的食指指甲生生被他按劈了,红色的血丝在薄薄的一层指甲里毒株一样蔓延开来。
他的大脑在嗡嗡作响,无声的深呼吸也无法改变不断翻涌的暴怒和掀翻一切的冲动。
灯光和这个杂乱的书房在他的大脑里不停旋转,转得他头晕眼花,神经发胀,温荣的声音若有似无地传来,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听不清晰,只是让人更加反胃作呕。
“阿璨,阿璨你怎么了?”
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书桌,走向他。
他知道自已应该回答一句“我没事”,然后露出笑容或者继续面无表情,他早就习惯了,他早就练习得天衣无缝——可此时此刻,在那个相框面前,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控制自已。
时隔已久,他以为早就被治好的毛病卷土重来,气势汹汹。
男人的鞋底印在地毯上,发出柔软却沉重的声音,一步步带着回音靠近他——他只能更用力的抓紧扶手,让痛觉占据大脑,否则……
否则……
“阿璨?”
担忧的询问已经近在咫尺。
就在他几欲松开轮椅,即将动手的时候,突然有手机铃声响起来。
“温璨,接电话了。”
“温璨,接电话了。”
……
少女平铺直叙毫无感情的提醒从衣兜里传出来。
发白的手指陡然松开了扶手。
血液恢复流通,他发热发怔的大脑仿佛被按下定格。
待到手指机械又自觉地从衣兜里拿出手机,滑开接听键放到耳边,一道清凉的嗓音从那头传来,就像月色穿透海上的迷雾那样,穿透了他嗡嗡作响的大脑。
“温璨。”
她说:“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我可以和你一起看吗?”
“……”
视野停止了光怪陆离的旋转,杂乱的书柜和房间回归原位。
他听见壁炉里柴火燃烧的声音。
楼梯上佣人在来来去去。
风声呼啸着。
而在这一切乱糟糟又模模糊糊的声音里,还有一种声音。
沙沙的,像柳絮不断飘到玻璃上。
他举着手机,忘记了近在咫尺的地方还有一个令他深恶痛绝不死不休的死仇,忘记了这座庄园是他憎恶的肮脏所在,他只是怔怔地转头望向窗外。
在桌椅背后,墙上有好几扇窗,被卷起来的窗纱半遮半掩。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一小段烟灰色的天,还有一小束源源不绝,如被按了机关永不停歇地扑向窗玻璃的雪点。
可他知道,在自已的视野之外,它们已经笼罩了更广阔的天地。
而叶空就在那天地之间。
“我问你话呢?”手机里有微微的风声,“可以吗?”
温璨望着窗户,下意识怔怔回答:“我今天回温家了。”
“……好吧。”少女听起来也不太失落,只微笑着说,“其实我现在也正在外面呢,和涂晚他们一起来松宫剧院看音乐剧了——为了不让他们发现我们之前都是在演戏,我是悄悄跑出来打的电话。”
他听到少女吸了吸鼻子,还打了个喷嚏。
温璨立刻紧张起来:“那你快进去,别冻感冒了。”
“知道了。”叶空又吸了吸鼻子,“那我们下次再悄悄见吧。”
温璨突然就有些愧疚,片刻后才说了声“抱歉”。
叶空就笑起来:“为什么道歉?我的即时愿望已经满足了。”
“什么?”温璨问。
“和你一起看雪啊。”
·
少女在松宫剧院壮阔的屋檐下,仰头看着纷纷扬扬不断落雪的无垠苍穹。
“就算不在身边也没关系,隔着电话也没关系,甚至没有电话也没有关系。”
她黑色眼瞳里映着无数雪花,极小的六角冰凌飘到瞳孔上,她也不眨眼:“只要你在看到雪的时候,想起我了就好,这样也算一起看了。”
两秒后,她又慢慢笑着说:“我猜,你一定会想起我的。”
“因为我就想到了你。”
她第一次如此明显的流露出开心,是发自内心的,由内而外的,完全正面毫无阴霾开心,就像在庆祝一件惊喜发生:“温璨,在看到雪的第一秒,我就想到了你。”
“我很开心。”
“我觉得,我学会了一点爱。”
“就算还很小很少,但是好浪漫啊。”
“我画过很多被人夸浪漫的关于爱的故事,但这是我第一次,自已感受到,原来爱是一件这么浪漫的事。”
“……”
温璨的手指在发麻。
他举着手机,前一刻排山倒海的暴怒和失控全都蒸发消失了,他被另一种更加可怕的感觉捕获。
而他无力抗拒。
甚至眼眶发酸。
只能无声盯着那片落雪的窗户,感受少女所说的所谓“浪漫”和“开心”,如此刻的大雪一样铺天盖地而来,裹住他充满恐惧和惶恐的心脏。
明明是雪,是冰冷彻骨的东西,却像岩浆一般,灼烧着他原本坚硬的外壳——他清晰的听见碎裂的声音。
而坏蛋还在那头说:“温璨,我开始喜欢下雪了。”
“你也要喜欢。”
相框里母子俩的笑容在雪光和阳光的映照下粼粼闪烁。
相框外温璨前不久还为此感到恶心反胃的心情突然也像雪一样蒸发了。
他听见自已低低的、沙哑的回答。
”好。“
第432章
意外见面
“叶空,快开始了,你还在干嘛?”
身后传来涂晚的喊声。
叶空收起手机,回头看去。
宽敞的露台外面,雪还在纷纷扬扬。
她拍了拍手上湿漉漉的雪水,应了声“来了”便走了进去。
·
这里是松宫剧院的一号厅。
本来他们是卡着时间来,根本不会有打电话的时间,不过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初雪,剧组好像临时改了剧目,从原本的《音乐盒》改成了别的什么。
观众不多,却也不少。
据说这个厅原本是专为达官贵人准备的,但出于企业形象考虑,每两个月都会有一次对外的开放日,普通人也可以通过网络购票得到观众席。
叶空他们坐在贵宾席,后面一排也是非富即贵的vlP。
入座时叶空正巧听见一句毫不掩饰音量的抱怨:“偏偏是今天,早知道要改剧目就不来了,跟这么多穷鬼共处一室,感觉皮肤都要过敏了。”
“过敏倒不至于。”一个男声笑着回应她,“不过的确很吵就是了。”
“就是啊。”女人厌恶道,“不知道来看个音乐剧有什么好兴奋的,啊,他们还拍照?!不知道松宫不许人拍照的吗?”
前排,林心舟默默看向周颂,周颂耸了耸肩:“一号厅平时是不许拍照,但开放日例外,开始之前和结束以后都是可以拍的。”
林心舟小声道:“那她说个屁。”
“你大声点啊。”
“我才不想跟人吵架,浪费口水。”
……
他们不想浪费口水,后排的人却还在大肆浪费。
“没见过世面就是这样的。”还是那个男声,“本来是为了《音乐盒》和林幽微来的,谁知道临时要改,也不知道林幽微还上不上场。”
“她要是不上场我们岂不白被这些死穷鬼污染眼球和耳朵了?我不管,待会儿要是林幽微没上场,我就直接去后台找人了。”
“喂,秦染秋你怎么不说话?”女人突然把脸转向另一边,很是不满道,“你不是和周颂是朋友吗?待会儿你跟我一起去,他们肯定不敢拦我们。”
林心舟唰的转头看向周颂。
周颂摊了摊手。
听见了熟人名字的涂晚也微微抬了抬眼皮,朝旁边看了一眼。
叶空还靠着座椅两眼放着空,把手机拿在掌间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像对身后的对话毫无所觉的样子。
“秦染秋你说话啊?”那个女人更加不满了,“你爸妈可说了让你好好招待我们兄妹的,你就这么爱搭不理?还是你不乐意介绍我和你朋友认识?”
“……”
“你冷着脸是什么意思?之前在秦家你可不是这副死人脸——你不会以为你一定能嫁进我家吧?你知道你和我哥约会我爸妈为什么让我也来吗?我是来当考官看你够不够格嫁进我家的!”
“……”
“你说话啊!”
女人气急败坏,嗓音都变得尖利起来,传进叶空正在放空的脑子里,简直和指甲刮黑板没什么区别。
她被刺激得险些一个哆嗦,难受得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
穹顶灯光还亮着,少女转头时长睫在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将她一个略带不满的目光衬出了十分的森冷和压迫力。
女人被吓了一跳,立刻又更加气急败坏起来:“你白眼看谁呢?!”
说话不够,她还一脚踹向了叶空的椅背。
好在这里的椅子全是上等的实木加上软垫布置的,又稳又硬,这一脚不但没能把叶空踹动,还反而让女人痛得叫了一声。
叶空:……
“秦染秋!你还管不管了!”
女人一声喊顿时引来了后面不少所谓“穷鬼平民”的注视。
坐在叶空右边的曲雾转头看了她们一眼,对上了一双冷冰冰的麻木视线。
正是秦染秋。
她也看着他们,此时闻言终于发出了一声冷笑:“管什么?”
她说:“你不是想认识周颂吗?前座这不就是,你机会来了,尽管认识去吧。”
“……”女人愣住了,“什么?”
周颂摁了摁额角,终于转头看了他们一眼,视线在两个陌生男女脸上扫过,最后落在秦染秋面上,客套地笑了下:“秦小姐,好久不见了。”
秦染秋却没搭腔,扫过他们这一排人,似笑非笑地继续对正手足无措的女人道:“还有,你既然知道松宫平常不给人拍照,那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的位置前面,是比我们更加特殊的vlP席位吗?”
“你刚才在对着谁大呼小叫,在踹谁的椅子你知道吗?”
冷冷的视线转移到叶空又开始出神的背影上,秦染秋面无表情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需要跟你哥这种孬种约会?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需要跟你们家这种破落户相亲?就是因为这个女人……睚眦必报,手眼通天。”
叶空:……
叶空这次听见了。
她挺无语的,甚至懒得转头看一眼。
那个女人却信以为真,立刻慌了神白了脸,却不是找叶空道歉,而是急切地看向周颂:“周……周少爷,我们是帝都刚搬来不久的黄家……就是‘枫园家私’那个黄家,你们剧院的椅子就是我们家做的,我叫……”
周颂又狠狠摁了摁额角,转头对女人笑了一下:“不好意思……”
周少爷长得唇红齿白风流倜傥,气质还很有几分张扬。
女人被这一笑迷得有些愣神,立刻就红了脸,却见男人一抬手,立刻就有穿制服的人走过来弯身询问。
她只听周少爷用低低的很悦耳的声音道:“这位客人刚才踢我椅子,还歧视其他普通观众,把票退给她,把人请出去,礼貌一点。”
“是。”
两个同样穿制服的保镖无声而快速地收到消息走上来,女人这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目瞪口呆就要张口喊,最后大概是出于不想让自已变得更难堪的目的,还是闭上了嘴,哭哭啼啼地自已走了。
她哥哥也在座位上涨红了脸,企图代替妹妹道歉:“不好意思周少爷,我妹妹的确被娇养惯了,她不讲礼貌没素质,我回去就教训她。”
周颂:……
他看了秦染秋一眼,虽然平时他们关系并不亲近,但好歹也曾是能说得上两句话的点头之交。
这眼神充分表达了“你这都是和什么奇葩混在一起”的意思。
秦染秋面无表情,如同没看到。
周颂于是一抬手,又将这位口口声声要教训妹妹的好哥哥也请出去了。
终于清静了。
舞台上有人出场,报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