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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冰山一般冷绝的人,双膝骤然跪地,“只求,她有个顺遂人生,光明前途,黄泉路上奈何桥边,我也心安。”

    霍霆伸手扶住他的肩膀,他手指指骨僵硬,吸气阖眼,盖住眼眸潮湿,“阿山,我离开之前定会安顿好小雯,抚养她长大成年。”

    ...

    关廷裕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林正堂入境在砖瓦房里开枪放火,死伤数十人,多亏陆卓闻的缉毒武警提前赶到才避免了更多的伤亡。

    毒与黑的碰撞,警方也不能置身事外,这次索性没有伤到人民群众,要是稍有差池,引起社会舆论和恐慌,警方摘都摘不干净,还会被层层问责。

    而他是京市的刑侦队总队长。

    现场勘察关廷裕带着人去了一趟又一趟,据目击者称,在废旧砖瓦房的二楼有个女孩被虐待得很是可怜,身上全是鲜血淋漓,被刀插成那样却连痛都不叫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哑巴。

    每还原一次现场,关廷裕脑海里就能想起在医院看到田馨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的苍白虚弱的面容。

    林正堂回了东南亚,他便对接缅甸方的警察查案,丝毫不顾及自己属下,夜夜加班到凌晨。

    今晚从警局脱下警服驾车回公寓时,天边甚至都泛起了鱼肚白。

    他的公寓在市中心边上,一套南北通透的两居室,他从警校毕业入职警局开始便存钱买下这套公寓,梅文洁是京市大学的教授退休金不低,心疼自己的儿子想要帮扶他买房。

    关廷裕拒绝得很果断,他少年有成,独立自足,一步一个脚印在警局里有职位,也算人中翘楚。

    才出电梯,走到房门前,刚刚推开密码锁的金属盖,做刑警的直觉让他瞬间警惕起来,密码锁被人动过,旁边有撬动的痕迹。

    关廷裕眉目一冷,习惯性地伸手摸自己腰边的配枪,但是警服已脱,配枪交还给单位,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将自己的右手包裹起来,佯装有枪。

    拉开房门,缓慢谨慎地走进自己的公寓里。

    里面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一片,并不利于观察。

    关廷裕拍亮客厅所有灯光,举起右手,大叫一声,“别动,我是警察,有枪!”

    “关警官,是真枪还是假枪啊?”

    霍霆大喇喇坐在关廷裕客厅的沙发上,他指尖夹着明灭烟蒂,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几枚燃烧殆尽的烟头,他在这里等了他一会了。

    男人侧目睨着他,那样子猖狂桀骜。

    “是你?”

    关廷裕没料到是霍霆,眉目里都是讶异,看到他又想到了田馨,满肚子堆着火气,阴阳怪气道,“霍老板什么时候有了私闯民宅这样的癖好?”

    霍霆对他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食指掸了掸烟灰,飞溅的火星将他身下的沙发皮面灼出几块不雅的烟疤。

    他含笑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我掸烟灰没注意。”

    关廷裕脸色再度阴沉了几分,他将自己的外套丢至在沙发靠背上,右手空空荡荡,引得霍霆发笑,“果然是假枪,我就说嘛,回家怎么能是出任务呢。”

    “你有完没完?这大半夜到我家里来,不会就是为了跟我耍嘴皮子。”

    关廷裕横眉冷对,他竭尽所能维持自己警职人员的风度,奈何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个骨子里就卑鄙,随心所欲的匪徒。

    霍霆正了眉目,深嘬了一口烟嘴,烟雾在他的口舌里张牙舞爪的翻滚,他敛了身上的邪痞气,眼眸里窝了一圈清冽刺骨的冰泉。

    他启唇道,“当然不是。”

    “关警官,我来,是送你这么多年求之不得的一等功。”

    第235章

    一等功

    “一等功?”

    关廷裕皮笑肉不笑,“我这年求之不得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让你这样嚣张狂妄的土匪伏法,将你罄竹难书,令人发指的罪行公之于众。”

    霍霆手里这根烟毕,他将烟头用指尖拧灭在了烟灰缸里,将放置身后的一包厚厚的用牛皮纸包裹得文件,还有一部他贴身的卫星电话一齐摆在了茶几上。

    他邀请他,嘴角携着的那抹笑风华绝代,“关警官,这些东西,你应该很有兴趣。”

    关廷裕两三步迈到霍霆面前,他先将文件袋拆开,阅示内容之后,惊愕不已。

    里面有霍霆各大码头货轮的装货单,不是摆在面上给人看的,而是私下里那份绝密的单据。

    清清楚楚地罗列着多少年几月几日走私的物品,包括枪支弹药若干,贵重金属宝石,以及稀有动物皮毛,国宝若干...

    他开设赌场,高端会所,地下红灯区的灰色收益也是笔笔在册。

    金额令人瞠目结舌,与季国南敛财贪污的数目有过之而无不及。

    手机里的图片资料比文件袋里白底黑字更加赤裸血腥,充斥荼蘼、腐烂、骄奢淫逸,也让人心理不适。

    关廷裕目阅十行。

    涉黑涉恶有十宗罪,除了贩毒,霍霆几乎沾了个遍,在南北两省建立起了一座他高坐头目宝座的黑色“帝国”,任他见过无数桩特案大案,都比不上霍霆的恐怖猖獗。

    关廷裕将手中文件攥紧,白炽灯下,光束倾斜,他逆着光问,“这里面随便拧出一页,就够你吃狱警的枪子,没有今生,只有来世。”

    “你的一等功,不够分量怎么行?”

    “什么?”

    关廷裕蹙着眉头,越皱越拧,像根麻绳一样横亘盘绕在他的额头。

    他凑近了才看到男人的面容,比起往日轩昂勃发,显得有几分落魄,萧索,黯淡,下巴有层青黑的胡茬,可姿态依旧飒爽。

    关廷裕自调查霍霆以来,次次行动都以失败告终,他却从没有放弃,越挫越勇,越败越战。

    斗了这么久,跟他擦边而过的许多桩悬案命案,他特意为他成立专案组,挑灯夜战地研究剖析。

    他自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霍霆这只狡诈阴险,作恶多端的黑老虎。

    但是现在他竟然看不懂他了。

    霍霆从烟盒里又取了一支烟,斜叼在嘴角,打火机不在他这边,倒是在关廷裕的跟前,他抬了抬下巴“嗯”了一声。

    关廷裕迟疑片刻,还是擦燃火机捧了一簇火苗到男人的眼皮下,为他点燃香烟。

    糜烟阵阵,男人沉声道,“当年在南省码头,关警官为我送来了我母亲身故后的遗物,我说了我一直记着你的恩,如今我认罪伏法,这份陈罪书是你身临险境,得办多少大案才能争取拿到的一等功,白送给别人实在可惜,不如就送给和我早就有交情的你。”

    这话让关廷裕一愣,捏着打火机的手在肆意地抖,“你若认罪,必定没有活路,那田馨该怎么办?”

    像是被摁到痛处,霍霆再是无波无澜、岿然不动,心脏也像被人奋力捏紧揉碎了一般,阵阵发紧泛痛,遍布全身。

    他的烟抽了半截,微张着嘴,红了眼眶,喉头压抑着汹涌的悲痛,蓬勃欲出,“我与陆总参谋长做了个生死未知的交易。”

    关廷裕面色稍沉,“陆叔为人铁面无私,刚正不阿,你在他那里讨不到好果子吃。”

    霍霆见识过陆卓闻的高瞻远瞩,辉宏的大局观。

    关廷裕耐不住性子再次发问,“田馨被你祸害的够惨,你打算就这样丢弃她?”

    霍霆嘬吧了口烟,五脏六腑的血气都在翻涌,“我出国之期将至,今生所犯罪恶累累,刮皮剥骨也洗不清,随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当初都是世事弄人,走上这条路都是他们自己选的,我不欠他们,他们亦不欠我。

    如今唯独放心不下的是小九,她才二十岁,却跟了我这样一个恶积祸盈的悍匪头目,踏上黑道这条路我不悔,万般罪恶,我也不悔,风声鹤唳的年月,我得到许多也失去许多,可误她青春,我悔不当初。”

    关廷裕内心唏嘘不已,眼眶涩然,“你出国是为杀林正堂?”

    “杀子伤妻之仇我不能不报。”

    霍霆掐灭已经潮湿断截的烟蒂,“我送你一等功,你指日便能加官进爵荣升公安局局长,我这一生只有别人求我,哪有我求别人,我离开之后,她一个弱女子无人帮扶,我知你心意,也知你坦荡,关警官,她跟着我这段时间,涉黑包庇,你放她一马,也替我照顾着她,若我能回,必千恩万谢。”

    关廷裕张嘴失声。

    面前的霍霆,他从未见过。

    在皇冠会所,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持枪杀人,眉眼里都是雄心肆意,意气风发。

    被蒋谨禾俘虏又一石二鸟,轻松脱身,耍得黑白两道都不得安宁。

    强占油田,杀人夺货,焚尸灭罪,关廷裕的警车开到了他的面前,银手铐穿戴在男人身上,也生性倨傲,绝不向世俗法律低头。

    十二月二十六日京市海港三号码头,霍霆在枪林弹雨中穿梭,凌厉敏锐,多么铁骨铮铮,傲冠群雄。

    他这些年的所有罪证被藏匿得无懈可击,关廷裕追着他查了五年,一点破绽也无,现在是他自己亲手割了条口子,将其全盘托出。

    这样的人,此刻坐在他的面前,捂面轻噎,挺拔宽阔的脊梁骨微颤。

    昔日多么不可一世的黑道枭雄。

    生死离别面前,他也不舍,他也悔过,他也备受煎熬。

    “好,我答应你。”关廷裕应下。

    霍霆眼睫上的水雾散去,整理身上的黑色皮衣,站起身,从这亮堂的室内迈出,踏入此刻依旧无边无际的夜色里。

    关廷裕听到关门声后不到三秒,便起身追出,拉开房门,他哑声问,“倘若...倘若你一去不回?”

    霍霆没有转身,伟岸的后背挺直着,他是江湖风云里的铁血硬汉,群雄逐鹿之争的佼佼者。

    面对大起大落,变故与荣华,他的傲骨犹存,英武十足。

    并没应话。

    第236

    章

    为爱不死不休

    霍霆口中举办婚礼的地方是京市改建后的老城区,一条条陈旧古老的胡同被拆除,灰白刻满岁月雕琢的城墙被推倒,建立起了一个百亩水系环绕,绿植丰富,景色怡人的海滨公园。

    距离不到百公里还有一处公墓,他说他母亲的骨灰盒就放在那里。

    田馨挑来挑去都不知道该在这一天穿什么样的婚纱,款式隆重繁复,底下也没有宾客,就只有她和霍霆两个人。

    左挑右选,她选了一条简约的露肩款,裙长到脚踝处的雪白婚纱,乌亮长发被盘起,别上珍珠发饰,露出细长如天鹅一般的脖颈。

    她锁骨上那道刀疤没有痊愈完全,腻白肌肤留痕。

    从别墅出发,田馨拥着绸纱质地的裙边,在车头装点满鲜花的婚车旁等男人,她坐在副驾驶托着腮,越过别墅的墙头眺望那两棵种下的白梨树。

    春光俏丽,院子里姹紫嫣红都开遍,可它们还是晚了一拍,都种了大半年了,两棵树的枝条生长缠绕在一起,缀在上面的粉白花苞却始终没有绽放。

    好东西永远不怕晚。

    田馨安慰自己。

    霍霆从别墅走出,褪去黑衣,他穿着一身白色西装,将他身上所有暴戾威慑之气全部收敛干净,远远一望,温柔得像个不真实的美梦,缥缈的尘埃为他渡上了一圈虚幻的影儿。

    田馨痴痴地看着,这些年来最大的一涌情爱波澜涌向了她,将她的一整心都塞满填充的一丝缝隙也没有。

    她甚至都无法佯装矜持地等待,而是推开车门,提起裙摆,两三步跑到霍霆面前,执其他的手,眼里流露出的温顺、天真贪婪的爱意,纯洁得像只稚兽,又暖又甜。

    “你走快些好不好,我们不是还有仪式吗?”

    田馨拽他,浑身都洋溢在甜丝丝的爱意里,她藏匿不了的娇憨灵动,赤忱的欢悦和欣喜。

    灼着霍霆的眼,他笑得宠溺迁就,“好,我快些。”

    男人上了车,一路飞驰,女孩在副驾驶思绪飘飞,憧憬畅想着遥远的未来,她像只喋喋不休的百灵鸟,“淮炀,结了婚,以后有什么事是不是都得听我的?”

    “听你的,以后你说东,我绝不往西。”

    男人英俊好看的眼窝里是千依百顺的笑意。

    田馨嘴角荡起梨涡里蓄着一汪干净的春泉,“我们会有蜜月旅行吗?听说你有一艘幽灵船,常年在欧洲大陆的海面航行,我想随船旅行,国外的黑手党也像大陆的你一样骁勇无比吗?”

    霍霆蹙眉,单手把着方向盘,腾出手来掐了把女孩的脸,“小九,谁能代替我?”

    田馨委屈地揉了把脸,“我只是说笑罢了。”

    海滨公园转眼就到,车泊在门口。

    田馨跟着霍霆徒步去要举办仪式的地方,男人没有告诉她具体是哪一处,她便跟着他在公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这样闲暇的日子极少有,情绪像被水温吞过了一遍。

    他们像一对世间最平凡的新婚夫妻,饭后茶余出来遛弯。

    霍霆轻轻揽着女孩的肩膀,经过遛狗的人群,白纱西装的穿着,引得人频频侧目,男人丝毫不理,低声跟她闲聊一些没有营养的话,偶尔吻一吻爱人的面颊。

    田馨走累了,扬起小脸指着路边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问他,“你带着我绕圈子,淮炀,你老实说我们到底有仪式吗?”

    霍霆笑着摊手,涌出无限柔情,“小九,我没有安排,我就想跟你这样走一走,让今天过得漫长一些。”

    他带她经历过不少惊心动魄的场面,唯有这样静好安逸的时光少得数不出来几天。

    就是这样的一天,也不知以后有没有。

    女孩有些错愕,俨然没有想到他是这样的回答。

    男人低头去吻她,被对方躲开,她那张漂亮情动的小脸贴在他的肩头上蹭了蹭,她没有责怪,只是娇嗔着埋怨道,“你不早说,亏我今天盛装打扮成这样。”

    霍霆感觉有火炭煨着他的心,他将田馨拥入怀里,双臂收紧,仿佛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随他一起,永不分离。

    鼻梁抵在她耳后,肆意嗅闻她身上的气息。

    女孩没有察觉出什么,倒是被他热息弄得痒痒的,她也贴着他的脸抚蹭,热情毫不顾忌地回应他。

    大半个下午都在闲暇中溜走,还未到落日时分。

    他们便交缠在了床上,门一推开,婚纱和西装一脱落。

    酒店顶楼的窗户外浮光掠影,交织交融。

    女孩羞涩如初夜。

    霍霆苍劲手的臂肘缠绕着她,禁锢着她,犹如韧性十足的藤蔓,亲吻她的发梢,她的眉眼,她的青涩情谊。

    在安抚她的途中将攒在心里的所有情话都说了个遍。

    “我爱你,田馨。”

    “我以前从不知道原来爱如此让人疯魔癫狂,让我想将手中屠刀放下,鲜血洗净,跟你过最平凡普通的日子。”

    男人手指摩挲着她锁骨上那道刀疤,他压抑克制到了极点,以一种离奇温柔的眼神凝着大汗淋漓的女孩,“小九,跟着我,你吃了不少苦,我这样的恶匪,十恶不赦,罪该万死,可偏偏老天还是网开一面,让你来到我身边,给我救赎,情爱,晦暗岁月你是唯一一抹光亮,让我临到头来,竟无比眷恋这万丈红尘。”

    田馨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一帘朦胧的水雾荡漾在眼前,她只顾流泪,为他溃败,她也爱得死去活来。

    男人又咧嘴笑,低头吻住女孩,他的舌尖下藏匿着一个苦涩的春天。

    为爱不死不休。

    室内灯光一片朦胧暖黄,他们像在一个令人心醉的黄昏里接吻。

    田馨数不清做了多少次,他们对视,沸腾,将对方当成谜底一般揭开,不问明天,不问未来。

    清晨刺目曦光将她唤醒,她偏头望向身边的男人,他睡得很沉,从未这样的放松和肆无忌惮的安睡,眼皮柔和下垂。

    女孩侧过身,描摹过他的面孔,好看得如梦似幻。

    余生都观赏不完。

    门口骤然响起敲门声,没有吵醒霍霆,田馨披上薄衫将门拉开。

    两个气度不凡穿着军装带着帽徽的军人,他们面色稳重,见到田馨先是面面相觑。

    接着出声,“小姐,我们来找霍霆霍先生,陆总参谋长说,码头的船已经备齐,他出国之期已到。”

    第

    237章

    下次,别找我这样的了

    “出国?”

    田馨身躯微滞,身上的薄衫笼着她纤细瘦弱的身体,上面欢愉的痕迹还没有散,在这一秒之前,她依旧沉浸在雀跃和憧憬之中。

    在这一秒之后,她抿出些不对劲的苗头。

    那两名军官公事公办的态度明了,并不愿意透露半个字,“小姐,如果霍先生在里面,麻烦转告他,车在楼下等他。”

    田馨转身跑到窗户旁,将轻薄的窗帘一把掀开,一辆军用吉普停在楼下,在车门处还有两名持枪的武警,一旁还有三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候着。

    军警齐齐出场,她搞不清楚状况,只得又返回门口,顺手将茶几上两本结婚证攥紧在手里。

    她正了面色,将结婚证展开在两名军官面前,“我是他法定的妻子,我应该有权利知道他出国是去哪里,干什么。”

    两名军官再次面面相觑,其中一名只得出声,“小姐,你的丈夫霍霆现在是已经落网的国家双A级通缉重犯,他出国是奉军区总参谋长的命令,如若不执行,军区会将他移交公安处理,等待他将是最高级人民法院的宣判。”

    “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字字如针尖麦芒一样扎入她的耳膜,田馨步步后退,恍惚地摇着头,喉咙里像是含着碎瓷片,每说一个字都渗出腥甜。

    她踩中了地板上铺着地毯边角,踉跄着坐在了地上,颤抖着蜷缩,“他怎么可能落网?又怎么可以这样瞒着我?”

    叱咤风云的霍霆,炮火硝烟里穿梭的霍霆,还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刻。

    他怎么甘心?怎么舍得?怎么愿意?

    田馨从地上挣扎着爬,一股悲怆到愤慨的情绪袭来,她泪水潸然,咬字嘶吼,“不可能!你们骗我,他若落网伏法哪里还有活路,我们前不久才结婚,昨天是我们的婚礼,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落网?你们没有证据就在这里信口雌黄!白脏了你们这一身军服!滚!都给我滚!”

    “小九。”

    男人的一声悲恸轻唤止住了女孩的哑声嘶吼。

    田馨像一具关节僵硬的木偶一般立在原地,她转过头凝着那张耀眼昳丽的面孔。

    不明白到底是从哪里开始逐步崩坏,让这命运里早就洇开的悲剧底色浮现于眼前。

    霍霆走到她身边,苍劲双臂将跌坐在地上的女孩扶起,他半拥着他,掌心里纵横交错的掌纹贴上她的面颊。

    男人的嘴唇轻颤,双眸里溢出的伤痛不比她少,他为她拭泪,是那样悲悯,那样克制,那样流恋不舍,“别哭。”

    女孩扣住男人的手腕,泪珠颗颗掉落从嘴角滑入,这涩苦滋味让她的舌尖也在哭泣,“他们说的话我不信,淮炀,你说的话,我信,你告诉我这是假的,是他们骗我呢,你怎么会落网,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这是不是又是你图谋设局的一部分,之前你被关廷裕抓走问罪也平安回来了,季国南权倾朝野你也斗败了,胡明轩那样嚣张的一个兵痞团长上了军事法庭,你却置身事外,法网奈何不了你的,对吗?”

    男人心中的酸麻愁苦滋味窜至四肢百骸,她这般破碎依恋,让他心脏闷痛绵绵,他喉头哽咽,“是我自己认的罪。”

    田馨瞪大双眼,身体僵硬不敢动弹,无助得了无生气,“你说什么?这段时间明明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我憧憬幻想了许许多多我们的余生,我们还拉过钩,你说过今生只许我负你,不许你负我...你忘了吗?你就这样抛诸脑后了吗?”

    她一双眼哭肿,满布血丝,盯着面前的男人依旧好看英俊的眉眼,用力攥住他的衣角。

    爱啊恨啊都变得模糊起来,仿佛一把刀刃在她的心头反反复复的碾磨,磨得她血肉淋漓,“果然是流氓匪寇,好狠的一颗心。”

    霍霆的嗓音仓皇喑哑,颤抖不已,“下次,别找我这样的了。”

    那双鹰眸明明望着女孩还是那样炽热滚烫,深深的爱意,说出话却诛心焚骨,将她顷刻间击垮。

    “霍先生,时间不多了。”

    霍霆站起身,毅然决绝的头也不回,随着两名军官离开。

    房门弹回关上的那一刻,在这个曦光明媚的早晨,田馨只觉浑身一颤,肌骨发寒,像跌入凛冬的谷底,喘息在裸芯上一捧残破的火苗,受潮不再复燃的枯木。

    她的七魄抽魂离体,踉跄起身到了窗户前,靠在框上,温暖的春光唤不醒她身体里已经冷却凝固的血液。

    女孩呆呆凝视着楼下那抹英武修长的身影上了那辆军用吉普车,伸手紧抱着双臂,在看到吉普车启动的那一刻,啜泣着奔跑拉开房门。

    “长官,有人追车。”

    陆卓闻的副手在副驾驶,他转身望着车后座蜷缩着身子,呜咽痛哭的男人,那副刚硬英武的身躯何时也这般脆弱颤栗。

    副手漠然摇头,“不理,继续开车。”

    吉普车的后视镜里,一抹清瘦的身影,女孩光着脚,奋力奔跑,不顾四周来往的车流,她咬着嘴唇,目光紧盯着面前的吉普车。

    好远好快,她怎么都追不上。

    她招手,嘶喊想要它停车,没有人情味的铁皮里包裹着的是她赤忱热烈的爱恋。

    上面坐着的男人,是她的挚爱,他曾与她水乳交融,患难与共。

    她悲痛欲绝,哀鸣不已,“霍淮炀...你不要走...你带上我,黄泉路我陪你走,地狱我陪你下,我不怕死,我只怕你不能活,只怕你孤单,我求你别丢下我...你们要抓就抓我,他的罪,他的孽,我替他承担,求求你们,放他一条生路吧!”

    生死离别的最后一面太过匆匆,她总觉得他们还有很多以后,不该是这样的潦草退场。

    街那头驶过来一辆警车,田馨跌撞在车头,她爬起身,继续追车拐入第三个路口,不顾自己脚心的剧痛,不顾身上擦拭伤的伤口。

    关廷裕火速下车,将面前的田馨一把抱住,“别追了,小馨,你追不上的。”

    田馨在关廷裕的怀里撒泼打滚,双手捶打他的肩膀,声嘶力竭地嚎啕,“为什么?凭什么?他就这样走了,狠心留我一个人,我还有很多话要说,我还有很多困惑解不开,他怎么这样对我?他怎么能!”

    关廷裕不知道怎么抚慰此刻崩溃的女孩,他任她捶打撕扯,“他签了认罪书,就算不被军方带走,不去执行陆卓闻几乎完不成的任务,进了大狱,涉黑洗钱,开设赌场,走私枪支,涉命案数起,桩桩件件判下来,只有枪决。”

    田馨不闹了,也不挣扎嘶吼了,只瘫软着身子看着扬尘的那辆载着她希望的车越驶越远。

    重伤和小产初愈的身体留下一缕残魄,濒临精神和身体的极限。

    田馨双眼一阖,身体一栽,昏死过去。

    第238章

    不是夫妻

    那晚,京市码头二十艘货轮载着数十吨炸药从北省起航,驶过公海远赴东南亚腹地。

    田馨昏迷的时间不长,临近傍晚就苏醒过来了,回到了之前那张躺了一个月熟悉的病床上,她睁开眼盯着刺目的天花板。

    她一动不敢动,瞳孔放大,每一个细微动作都牵扯她的神经,男人的决绝离开的冷漠背影,那种令人害的空虚感排山倒海地涌了过来,仿佛心脏的位置被挖空了。

    关廷裕在病房的茶水间里等待着开水壶将冷水烧开,见到田馨醒过来,他连忙放下水壶,两三步到了她跟前,“小馨,感觉好些了吗?我去帮你叫护士。”

    正欲离开,手腕却被女孩死死抓住,那力气大的连关廷裕这样一个七尺男儿都踉跄了一下,他转过身,田馨形如枯槁,她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嘴唇问他,“若我和他已经结为夫妻,有罪是不是该一起罚?”

    关廷裕一怔,“法律上来讲,共同犯罪理应一起追究。”

    “我包庇他的罪行,纵容他为所欲为,他做得每一件事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我是不是也罪该万死?”

    女孩那双眼眸像枯井一样衰落,萧索,失魂落魄。

    关廷裕心里狠狠一揪,“小馨,你现在说的是什么话?你涉世未深,如果真有违法乱罪,也一定能从轻处理,我会帮你,你不要担心。”

    “我不要你帮我!”田馨松开他的手时也毅然决绝,“你这一身警服怎么能为我染尘,我既是他的妻,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不必徇私枉法,他这么能豁得出去,我怎么就豁不出去。”

    田馨费力将自己身子撑起来,床头放着她的包,她从里面摸出那两本结婚证,覆着一道丑陋刀疤的掌心如珍如宝地将结婚证扉页沾着的几颗浮尘抹去。

    她喉咙涩痛,将证件递给关廷裕,“关警官,你拿去,认罪书上我也签字,我也认罪伏法,我认今天这个生死离别的下场,我认我爱上的是个天理不容的法外狂徒,我认现在种种苦痛都是我该承担的,你就帮帮我,帮帮可怜的我吧,我只是想陪着我的爱人共赴生死。”

    关廷裕如热油浇心,“小馨,你这是何苦?”

    一个让他救,一个只求速死。

    他拿过那两本崭新的结婚证,翻开内页,女孩在镜头面前笑得那双澄澈的眼里落满了恍若银河截下的一段碎光,那大概是她最幸福的时刻。

    看得他只觉酸涩又甜美。

    很多人觉得爱是一见钟情,或是日久生情,再或者为其一掷千金。

    可真正的爱就是一刹那的暖流。

    烈火烹煮的炼狱长出一朵绿芽,世界上还可以有这样一种生命。

    关廷裕哑着声问,“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

    田馨仿佛又活了过来,唇角含着一抹笑意。

    可她明明选择一条更苦涩更艰酸的堙灭之路。

    关廷裕将证件收好,他迈步出了病房,颤抖着手将一通电话拨到了警局。

    整个晚上,田馨夜不能寐,睁着眼望着病房那道厚重的门,苦熬一整夜等待消息,泪水都熬干,情绪千回百转,到最后哭都成了奢望。

    她这样的女孩什么也没有,孤身攀援,爹不疼妈不爱,本就是蜉蝣之身,年岁尚小,心智在这场爱恋中磨得风月成灰。

    那辆载着她希望的车在街头越驶越远,将她所有对生的渴望也带走了。

    她今生再遇成千上百个男人都再比不上霍霆那般惊世骇俗。

    直到房门再次被推开,关廷裕捏着那两本结婚证,脸上神情讳莫如深。

    田馨肿着一双红彤彤的眼,半撑起身子,一夜没见,她的血与肉似乎生生被剥离,宛如一堆白骨,毫无生气。

    她赴死如归,拖着深重身子缓缓坐立病床边,瘦薄的身体空空荡荡,脆弱易碎,纤细易折,双手并腕举到他面前,巴巴地问,“关警官,是来抓我了吗?”

    关廷裕血气上涌,他上前将田馨一把搂入怀中,她的身子太薄太碎,虚脱无力,他险些扑空,埋在她的肩头,情绪翻涌哽咽,“小馨,结婚证上面的公章是假的,你和他不是夫妻,认罪书上你签不了字,这最后一段路,你也陪他走不了。”

    田馨身体颤抖起来,她仓皇惊愕,五脏六腑都被这样的事实撕碎,仿佛一把淬满利刺的钩子直入心肺,搅得她鲜血淋漓。

    她十指握紧,指甲嵌入肉里,忍痛问了一句,“我和他不是夫妻吗?”

    关廷裕只得再应一声,“局里的技术部鉴定了,你这两本结婚证没有法律效力,你跟他不是夫妻。”

    田馨只觉自己像一条离水的鲤鱼,在干燥的岸边不停地抽搐,喉咙里涌出一股甜腥味。

    她低估了霍霆的狠心程度,低估了他竟然用如此“拙劣”的手段欺骗她,给她造了这样一场绚丽绚烂的美梦。

    让她活也不想活,死也死不了。

    绝了她生的希望,也断了她与他共同赴死的归途。

    肝肠寸断的痛,焚心灼骨的疼到了极致就是此刻,田馨弯身不停地咳嗽,仿佛要将自己的肺腑咳出来,她呛出的一抹唾液里混着血丝。

    她抓住关廷裕的双臂悲伤痛吼,“他骗我!原来都是骗我的,我们并不是夫妻,我们什么也不算,他匆匆忙忙地一走,之后是死是活,我通通不知道,到头来留下我一个人,情话忘得一干二净,誓言抛之九霄云外,他什么都不要了,孑然一身,可我还活着,我还有知觉啊。”

    关廷裕将女孩死死摁在自己的怀里,“小馨,他这样做是对的,他是为了保护你,要是真的跟你结了婚,他身上累累罪恶你背负不了,也承担不起,你还年轻,你还有大好前途。”

    他顿了一下,在这个时候本不该揭开另一道伤疤,可他不得不说,“霍霆认了罪,出了国,回不回得来谁也不知道,但他手下有一名沾着血债的杀手叫莫利山,人已批捕,法院也判了。”

    田馨止住了哭,她瞪直了眼盯着关廷裕,“莫利山?”

    “对,他这样的重犯,潜逃数年,之前也因杀人入狱,出狱后依旧死性不改,手中人命上百条,数罪并罚,判得三日后枪决。”

    第239章

    翻天覆地

    京市警方逮捕了莫利山这样一位号称“杀人魔”的黑道冷血杀手,这两天的新闻上都在滚动播出。

    甚至往日地方电视台夏明朗主持的九点档的财经频道都被占用,用以播报警方近日破获的重大涉黑涉恶事件。

    沸沸扬扬,声势浩大的一场扫黑除恶行动,波及北省无数个市级,县级,乃至南省也囊括在其中。

    专案组从认罪书里每一条项逐字逐句分析,除了扫荡黑恶势力,还势要揪出其中牵扯不清的关系网和作为“保护伞”的腐败官员。

    霍霆一上船,军方最高行政级别的总参谋长陆卓闻亲自便坐阵执法,这是他政选上任以来首次组织这么大规模的肃清活动,北省倒闭关门数家非法赌场和夜总会,涉黑企业不计其数,霍氏集团也牵累其中。

    乌泱泱倒了一大片人和权,北省被翻了个底朝天。

    树倒猢狲散,再巍峨挺拔的高楼庙宇坍塌时刻也就那么一两个瞬间,扬起的浮灰弥散各处,扫开阴霾,拨云见雾,见证世态变换,风云莫测,人心不古。

    田馨在关廷裕那里一得到莫利山的消息,立刻抹尽泪水,随便套上件单薄的外套,就要冲出病房,关廷裕扣住他的手腕,“小馨,你要去哪里?”

    “莫利山有个孩子,人还年幼,今年十二岁,是个懂事听话的女孩,我得去找她,至少我得确定她的安全。”

    田馨甩开关廷裕的手心,她步子又急又快,摸出包里的手机给别墅的周妈打电话。

    “我有车,我陪你一起去。”关廷裕怕此刻的田馨做出什么傻事来,他迈步跟上她,一刻不敢离。

    周妈在电话里说小雯才开学一周,今天刚好周末,人在别墅里看电视。

    关廷裕的车一停在别墅门口,田馨便心急如焚地穿过入户门往别墅里面赶,她在客厅里看到了坐在沙发上望着液晶屏眼睛一眨不眨的小雯,周妈给她切得果盘她一动不动。

    小女孩往日天真无邪,一见到她便热情洋溢的面孔,今日异常沉闷。

    田馨张开双臂,如同往日一样挤出个笑脸问,“小雯,田姐姐来了,你不欢迎我吗?”

    小雯却指着液晶屏里的画面问,“田姐姐,那是我爸爸吗?”

    普法频道里是警察在一间出租房里将搅动着警匪两方的黑道杀人魔抓捕归案的场景,莫利山头上蒙着一个黑头套,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四周都是扣押他的刑警。

    他是令人发指的重犯恶寇,其体貌特征不适合公之于众,以免引起社会愤慨人士的打击报复,扰乱警方办案节奏。

    田馨上前将遥控器捏在手里,关掉了电视机,她走到小雯跟前,蹲下身,“不是,这个人不是你的父亲。”

    小雯却像是心知肚明一样,她机械转头看着田馨,“可是他两个星期走之前,就穿着这身衣服,衣服上的那颗扣子是我帮他缝上去的,跟别的扣子颜色都不一样。”

    田馨死命咬着唇,她也刚从悲恸里无法自拔。

    小雯小手抹去田馨脸上咸湿的泪水,“田姐姐,你哭什么呢?”

    田馨微怔,“小雯你既然知道那是你的父亲,你就不怕他...”

    小雯返身从自己书包里翻出一支铅笔盒,她揭开盒盖,里面有着几枚弹壳,她垂眼轻轻抚摸着那些弹壳,“我知道我的爸爸不是好人,我见过他杀人,那个人流了好多好多血,跪在地上求他饶命,可是爸爸还是伸手举起了手中的枪...”

    小女孩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滴在铁制的铅笔盒上“啪嗒啪嗒”地响,“田姐姐,他不是个好人,但他是个很好很好的爸爸,他会带我去所有我没有去过的地方,记得我说过话,从不缺席我的家长会,会把我做的家庭作业的手工都带在身上,明明没有读过书,却还是努力给我补习作业...”

    田馨将小雯拥入怀中,小女孩在她的怀里悲伤地颤抖哭泣,泪如塌陷的河堤,“他...他会死吗?田姐姐,电视里说,他会被枪决,是真的吗?”

    “他们胡说,不会的,不会的...”

    田馨紧拥着小雯,语气其实都是飘忽的不确定。

    这些个男人,站在势力顶峰的时候对其所爱都好得无微不至,捧上心尖,作恶多端的是他们,处处留情的也是他们,到了现在人人喊打喊杀,走得走,没得没,却独留些美好的记忆和岁月给孤儿、挚爱含泪咀嚼,痛不欲生。

    小雯虽然才十二岁,但其实她什么都懂,“我们老师说,做了坏事就要得到惩罚,他杀了人,就会抵命,他会死...田姐姐...小雯还是个小孩,做不了很多事,姐姐,你是大人,你能不能去告诉我爸爸...下辈子,我还想当他的小孩,他还做我的爸爸好不好?”

    小女孩哭得岔了气,一张小脸悲痛交织,皱成一团,田馨实在不忍心,这么小的年岁就经历这样挖心剜骨的生死离别,她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好,我去跟他说,我去见他一面,小雯,你得坚强,他这么爱你,一定不舍得你这么难过,一定希望小雯每天都开开心心,长大了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孩...”

    关廷裕靠在车前从白天等到夜幕,他平时的烟瘾并不大,从霍霆找上他递上所有罪证之后,他就嗜烟如命,抽得越来越凶。

    “关警官,到饭点了,进来吃顿饭吧。”

    田馨站在入户门处朦胧的月色里,身子还是那样的瘦骨一把,细弱憔悴,但情绪反而安静了不少。

    关廷裕将烟头踩灭,两三步走进来,他路过花园的时候看到两颗含苞还未绽的白梨树,在月光下枝叶相交摇曳,生机勃勃,满院的花团锦簇都比不过繁茂高大的树木。

    饭桌上,只有田馨和关廷裕面对面坐着,周妈的手艺一如既往地色香味俱全。

    田馨拿过关廷裕的汤碗为他盛了一碗香浓的藕汤,关廷裕还有些受宠若惊,搁下筷子问,“小馨,你是好些了吗?”

    “哪有什么好不好。”田馨望着他,放下碗筷,“关警官,我想去刑场观刑,见莫利山最后一面。”

    第240章

    年少绮梦

    镜花水月

    三天后的早晨,晨雾像块浸了冰的面纱,沉沉压在刑场铁栏外的荒草上。

    郊外的刑场边上停着一辆警车,关廷裕如今破获大案,表彰已经下发,职级的跃迁指日可待,田馨在饭桌一开口,他便上下打点,允了她来观刑。

    田馨穿着一身素黑的百叶裙,胸口别着一朵白花来送别跟霍霆出生入死的兄弟,她和莫利山的关系平日很微妙,但到了此刻早就烟消云散。

    女孩的睫毛上凝着初春的晨霜,视线中在刑场里莫利山的囚服白得晃眼。

    风掠过持枪的行刑队的钢盔,带起一阵铁锈味的呜鸣。

    莫利山被压到了空旷的刑场中心,他双手被缚,双膝跪于地,目视前方,脸上依旧冰山一座无波无澜。

    田馨在看到他脸的那一刻,情绪便翻涌起来,她转身望着关廷裕,“关警官,能给他带话吗?就一句,一句就够了。”

    关廷裕沉思片刻,女孩脸上掩饰不了的悲伤和佯装出来的镇定其实一戳即破,还是让他心软,他拨了通电话,过不了一会儿,那边便有个狱警往这边过来。

    他对关廷裕带着几分恭敬和感激,“关队长,上次是多亏你帮我弟弟申冤,行刑时间快到了,恐怕得长话短说。”

    田馨走到那名狱警身边,她双手拽着栅栏,脸上泪痕阑珊,哽咽不已,“警官,你就跟他说,他的女儿告诉他,下辈子他们还做父女,让他放心走,别有牵挂。”

    狱警点了个头,一秒都没做停留,往枪决的刑场中心走过去,他到了莫利山身边,俯身低语了一句。

    只是瞬间,莫利山的身躯僵直一瞬,接着像一座常年冰雪覆盖漂浮在海面的绝境冰山,轰然消融坍塌,他弯下身,将头磕在泥土上,陷了进去,嘶吼痛哭哀嚎。

    另一名陪同行刑队的狱警此刻不由得出声,“警方送进来的时候,说他被批捕时就坐在出租屋里等着警察来,在审讯室里招供情节简单明了,听到法院判了枪决,脸上没有半点情绪,甚至昨晚行刑前,他都能卧枕安睡至天亮,那位在北省搅动黑道风云的黑老大,手下的冰山杀手果然名不虚传,若不是看到这一幕,我还以为他真的没有人的感情。”

    传话的狱警低头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行了,时间差不多了。”

    行刑队子弹上膛的金属刮擦声,惊飞了停在松枝上的灰雀,在空旷的刑场上被放大数倍。

    田馨也听到了,她立在原地,远望着那一处,身上披着外套被风吹落在地上,分明该春回大地,可风萧索,人也萧索。

    她的双手手心捏着霍霆的那块悬在她脖颈上那块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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