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说完之后,裴晰正色道:“所以,人家江承是帮了我,你怎么不问缘由就要打人家?”裴致脸色黑了黑,一时语塞。
这事确实是他理亏。
但是有些事,是不讲道理的。
难道他要跟裴晰说,他就是出于男人的直觉,看不惯江承看她的眼神么?
他就是纯粹不喜欢那个眼神。
这人心思太深,目光太沉,让人根本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但他直觉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裴晰太单纯,他怕她被江承给骗了。
更何况,现在这还没怎么样呢,就已经因为江承跟他发火了!
他可是她亲哥哥!
江承再亲,能有他亲吗?!
啊,不,呸呸呸,江承和她亲个屁!
根本没有可比性!一点都没有!
裴致看着裴晰,直接开始耍赖:“我不是没打他么!”
他扬声道:“你现在向着他,不向着我了是吧!”
裴晰:“。”
合着她刚才都白解释了。
心累,真心心累。
她直接把烤串塞到裴致手里,放弃跟他讲道理,“你快吃吧,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裴致给个台阶就往下下,接过肉串,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只不过用的是左手。
裴晰这才发现,他右手一直一动不动地搭在膝盖上,好像受了伤。
她皱了皱眉,
朝着裴致伸手道:“你手怎么了?我看看。”
裴致一瞬间又来了劲,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我这手都搭在这这么半天了,你才看见。”
裴晰:“。”
要不是他无理取闹,她肯定早就发现了好么?
裴晰不跟他计较,直接问:“是不是投篮投得太多,有点扭到了?”
裴致从小到大打球没少受伤,裴晰基本上都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果然,话音落下,就听到裴致“嗯”了一声。
裴晰叹了口气,起身说:“你先别动,我去拿药,给你揉一下。”
过了一会,她把药拿过来,坐在裴致身边,对他说:“把手伸过来。”
裴致脸色稍霁,傲娇地递过受伤的手。
裴晰把药油倒在手心,搓热之后,轻车熟路地给他揉在手腕上。
裴致就这么一边吃着烧烤,一边享受着裴晰的揉药服务。
药揉完之后,烧烤也快吃了一半。
裴晰看他吃得香,问他:“烧烤好吃吗?”
裴致点头,“好吃。”
裴晰笑了下,有些狡黠地眨了眨眼,“忘了告诉你了,这是江承亲手拎回来的。”
裴致咀嚼的动作瞬间一僵,咬牙切齿道:“裴!!晰!!”
裴晰哈哈一笑,看裴致拿着抱枕作势要揍她,直接一溜烟跑上了楼,跑回了房间。
她手上还有药油的味道,她去卫生间洗了洗手,洗到没有味道之后,才回到床上躺下。
她在床上打了个滚,仰着头看着天花板,脸上的笑忽然敛了起来。
一想到江承丢了工作这件事,她心里总觉得闷闷的。
明知道江承那么缺钱,她还害得他没了工作。
裴晰深深叹了口气。
她想弥补他。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直接给钱肯定是行不通的。
江承不会要。
裴晰翻了好几个身,又一连叹了好口气,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就在这时,她向上一看,目光忽然瞥到不远处挂着的一样东西。
裴晰眼神忽地一亮。
她好像找到办法了。
第38章
你不要碰,脏
第二天,裴晰起了个大早,一早就出了门。
坐了几站公交车后下车,看着公交站旁熟悉的小巷口,裴晰深呼了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她记性很好,来过一次的地方都能记得路。
巷子里的路面坎坷不平,裴晰小心地躲避过几个积水的泥坑,又绕过几个垃圾堆,终于走到自己要找巷口。
她刚拐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激烈的破口大骂。
“不知道做了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哦,摊上你们这样的邻居!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上辈子杀人放火都没这么倒霉!”
“每次这帮催债的黑社会一来,我连门都不敢开,我告诉你,要是哪天我真被吓死了,你们就是杀人犯!”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裴晰脚步放轻,慢慢走进巷子里,女人的辱骂声越来越清晰。
“你们娘俩赶紧死了算了,真不知道这种货色还天天活着干什么!死了才清净!”
“猪狗不如的玩意!赶紧给老娘滚蛋!!”
女人越骂越激动,粗俗的用词是裴晰这辈子都没听过的那种,听得她心头一颤。
她越走越近,终于看到了女人的真容。
这里很拥挤,平房的院子之间都是挨着的,围墙也很矮,一个中年女人站在围墙边,叉着腰对着隔壁的院子疯狂大骂。
一句接着一句,连珠炮一般,与其说是辱骂,不如说是诅咒。
而被骂的人却很安静,仿佛听不见一般,只是沉默地收拾着院子里的一地狼藉。
被砸坏的铁门,泼了一地的油漆桶,还有地上凌乱的衣架和被踩得全是泥的衣服。
一切都昭示着刚才发生过的混乱而暴力的一切。
江承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弯着腰一件件捡起地上的衣服,然后抖落掉上面的灰尘和沙子。
捡到最后一件的时候,面前忽然出现一双手,帮他捡了起来。
江承手一顿,抬起头,看到一张出乎意料的脸。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罕见的神情,近乎惊愕。
隔壁的女人看见有人来了,又或者是得不到回应,觉得没趣,撂下一句脏话,就回了里屋。
院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周围的一切又回归了宁静。
江承看着裴晰,捏着脏衣服的手紧了紧。
裴晰把手上的衣服递给他,没有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上次那群讨债的人又来了。
“你为什么不还口?”裴晰问。
刚才隔壁那女人的用词恶毒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的口角范畴。
而以她对江承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一味忍让的人。
可他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裴晰有些不解。
“小的时候,她给过我一碗粥。”江承忽然开口。
裴晰一怔,才意识到他说的那个“她”,就是刚才站在这里破口大骂的女人。
江承沉默地抖落着衣服上的灰尘,没有再说话,算是回答了裴晰刚才的问题。
很小的时候,那女人给过他一碗白粥。
江嫤好几天没有回家,他饿得实在受不了,所以敲响了隔壁的房门,乞求有人能给自己一些吃的。
是那个女人开的门,她看到江承,大骂了一声晦气,但还是转身去厨房,骂骂咧咧地端来了一碗白粥。
那粥是凉的,没什么味道。
又或者是他当时喝得太急,没有尝出什么味道。
但他一直记得,在他快要饿晕过去的时候,是那个女人给了他一碗粥。
裴晰沉默地看着他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口忽然升起一丝酸酸的感觉。
她又想起那个梦。
小男孩被打得浑身是血,一双黑沉的眼睛里满是倔强和冷漠。
不管那个梦是不是真的,看着现在这一片狼藉的院子,就知道他小时候一定过得很苦。
裴晰轻轻呼出一口长气,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人人都说江承难以接近,说他不好惹,说他阴沉冷漠。
但她发现,好像不是这样的。
她觉得他的心其实很软。
别人对他的每一分好,他都能记在心里,记得很牢固。
即使过了很多年,即使被伤害,那份好也不会被磨灭掉。
“我帮你吧。”裴晰上前一步,看着江承说道。
她捡起地上散落各处的衣服架,江承却立刻走过来,伸手制止她。
他皱眉道:“你不要碰,脏。”
裴晰冲他笑了下,说:“脏了可以再洗啊,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更快吧。”
江承拦着她的手滞在半空。
然后他又听到她开口:“而且,我帮你可是有条件的。”
江承一愣,“什么?”
裴晰朝他靠近一步,微风把她鬓边的头发轻轻吹动,她问:“上次你说,要带我去那个游乐园,还算数么?”
江承怔忡一刻,然后点头,“当然算数。”
“那你一会可不可以带我去?”裴晰一脸期待地问。
“好。”江承点头,然后“嗯”了一声,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那我们快点收拾吧。”裴晰莞尔一笑,“早点收拾完就可以早点去。”
说完,她蹲下身子,开始一个个整理地上散落的衣架。
江承垂眸看向她。
裴晰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外套,衬得她的脸更加白,她扎着低马尾,风一吹动,有几缕头发不听话地垂落下来,乌发柔软,看着让人想帮她别到耳后。
四周景物破落灰败,她是其中唯一的亮色和暖色,像是斑驳陈旧的破布上缀了一朵漂亮的花。
鲜活美好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江承目光沉了沉,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总有一天,他会摆脱现在的生活,再也不会让她为了他踏足这样的地方。
一定。
第39章
我们是朋友
快速收拾完之后,江承带着裴晰去洗手。
露天的院子里有存水的地方,江承在桶里舀了一瓢水,自己粗糙地冲了冲,然后对裴晰说:“伸手,我给你冲。”
裴晰把袖子往上撸了撸,然后听话地伸出手。
她白嫩修长的手指上沾了不少泥灰,江承缓缓冲着那些脏了的地方,裴晰在水流下轻轻揉搓。
一瓢水用完,手也已经洗干净。
江承垂着头检查了一下,“我去给你拿...”
话还没说完,裴晰忽然抬手,对着他的脸掸了下水。
江承下意识眯起眼睛,偏头躲了一下。
躲防不及,还是有一滴水落到了他脸上,顺着额角往下,慢慢朝着下颌滑过去。
裴晰看着他的脸,双手尴尬地僵在了半空。
在她把水掸出去的那一瞬,她就已经愣住了,她经常这么捉弄裴致,所以刚才完全就是不经过脑子的条件反射。
江承似乎也有些愣住了,垂眸看着她,意外地轻轻扬了下眉。
眼里情绪莫名。
一个仰头,一个垂眸,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目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缠绕。
裴晰下意识屏住呼吸。
那种心跳加快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清楚地看到那滴水已经滑落到江承的下颌,在他坚冷俊秀的轮廓上走过一道完美的弧线。
然而下一秒,江承忽然瞥过头,抬起手,将它抹去。
裴晰骤然回过神来。
她有些尴尬地开口:“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江承轻摇头,“没关系,我去给你拿纸擦手。”
“好。”
裴晰点头,江承回到屋里给她拿了纸巾,让她把手擦干。
收拾完之后,两人锁了门,一起出发前往游乐园。
游乐场就在离江承家很近的地方,只有几百米,两人步行几分钟就到了。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真正看到眼前的一切时,裴晰还是有些震惊的。
雕花铁制大门早已锈迹斑斑,碰一下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还簌簌地往下掉着生锈的铁皮。
一进门,原来那个巨大高耸的摩天轮早就被拆卸,只剩下光秃秃的一个底座。
旋转木马也已经完全风化,曾经的五颜六色的外壳都在日久年深的风吹雨淋中蒙上了一层灰白,四周一片杂草丛生。
草坪里还有一个破旧干瘪的气球,早已看不出原先是什么模样。
裴晰站在那静静地看着,一时没有说话。
时间的力量以一种十分具象的方式展现在她眼前。
这里曾经的繁华热闹还仿佛历历在目,她甚至能记得哪里是卖棉花糖的小车,哪里是卖烤红薯的摊位。
但是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只剩下一片破旧停摆的设施,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孤独地守望着这里。
裴晰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画里少了些什么。
因为没有看到现在的样子,她总是缺少那种对于时间流逝的想象。
裴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她想她大概明白了。
她就站在旋转木马的旁边,那张合照的背景那处。
“我小时候最喜欢坐旋转木马了。”裴晰偏头看向江承,脸上带着一种怀念的笑意。
江承没有出声。
他没有坐过,所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裴晰好似已经习惯他的寡言沉默,也没有在意,依旧接着说:“但是裴致不喜欢,我每次总是缠着他陪我坐,他总是别别扭扭的,说这是女孩子才喜欢坐的东西。不过他每次还是会陪我。”
“你很喜欢这里吗?”江承忽然问。
他听出来裴晰言语间的怀念之情。
裴晰点点头。
“我小的时候来过很多次,每次来都很开心。”她说。
裴晰看着江承,朝他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有一次我还遇到一个小男孩。”
江承目光忽地一顿。
裴晰指了指旁边的一截折断的围栏,接着说:“他就在这里卖气球,和我差不多大,那时候是冬天,很冷,他被冻得整只手全都是冻疮。”
江承眼中闪过不可思议的情绪,他没想到,裴晰...居然还记得。
他将目光别开,忽然觉得喉头有些发紧。
耳畔接着传来裴晰的声音:“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能记得他吗?”
江承喉结滚动了两下,揣在兜里的手紧握成拳,他沉默了好几秒,才有些艰涩地开口:“觉得他很可怜吧。”
“是。”裴晰点头。
江承瞬间感觉喉头紧得发硬。
可紧接着,他又听到裴晰开口:“但更多的是觉得他好厉害。”
裴晰语气有些不可思议和崇拜:“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过得那么艰难,但是他真的好厉害。当我还在跟爸爸妈妈和哥哥撒娇的时候,他居然已经能靠自己来赚钱了。”
裴晰自顾自地说,没有意识到一旁的江承已经顿住了。
他看着裴晰的侧脸,居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小到大,他从别人那里听过的话有很多。
听得最多的就是可怜。
很多人看到他,不忍地啧啧几声,然后皱起眉头,说他真可怜。
除此之外,还有孤儿,乞丐,捡垃圾的野种......
很多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的话。
但从没有人说过他厉害。
带着崇拜的语气,说他好厉害。
江承喉间涩然,他看着裴晰,只是盯着她的侧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应她。
犹豫间,裴晰却已经转头看向了他。
她笑了下,眸光闪了闪,又透着那种熟悉的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