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下了大赌注的老板输得暴跳如雷,命令护卫自己的战士下了毒手。他身后持长弓的羽人战士默默地收回了弓箭,对血泊中的族人丝毫不感兴趣。“赶他出去,”雅阁里的公子有些愤怒了,“不要让这种人坏了规矩。”
“可是公子,”管家犹豫着,“那是全宛州油业的……”
“我说赶他出去。”
“是!公子。”
原本还在骂骂咧咧的老板被管家派来的人吓得呆了,丝毫不敢反驳,带着自己的护卫直趋隐蔽在石墙上的出口。
雅阁里那公子冷冷地瞧了他一眼,却忽然看见***的阴暗中一个全身黑袍的修长身影和老板擦肩而过。似乎有一道隐约的银光在他和老板之间闪烁,可是胖公子根本看不清楚,老板贴身的羽人护卫也没有察觉任何异样。然后那个黑袍的人走了过去,老板却停在了那里。
“管家!”胖公子的声音凛然,“快带几个人,不要惊动周围,把公羊君送到外面去!”
公羊是油铺老板的姓氏,这也是胖公子第一次如此称呼他,仅仅出于对亡灵的尊重。大片的血花已经从老板胸口的伤口里喷了出去,他呆呆地甚至无法出声,跪倒在黑暗里,然后整个地趴在了地下。
他的死,绝对没有铜盔武士那样庄严。
悄无声息地,老板的尸体被人架出了地下的斗场。胖公子的管家脸色惊恐地走进了雅阁:“公子,有人把这个送来了。”
一页纯金打造的书页落在了胖公子手中,胖公子默默地凝视它,却似乎并不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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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要草虫,啼啼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辍辍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轻声念完了书页上的一段小诗,胖公子点了点头:“这一页《召南·草虫》,是我送给他的,是他送给你的么?”
那个***影子里的黑袍来客已经站在了珠帘的外面,只是没有进来的意思。
“谁能从他的手里抢走东西呢?”来客说。
“你,”胖公子微笑,“你不但可以从他手里抢走东西,你连他自己都可以抢走。”
“姜子桉?”
“那不重要,”胖公子笑道,“你知道我有很多的名字。”
“我要找一件东西,就在宛州,你应该能做到。”
“一柄短剑么?”姜子桉推开身边的美人,缓步接近了珠帘,“魂剑影鳞?”
“我要影鳞的下落。”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如果你让我看一眼你的脸,我就直接把影鳞送到你手上。”姜子桉笑着。
“我只要他的下落。”
“可惜,”姜子桉惋惜地说,“我一直很希望看见你的容貌。”
一纸秋云笺从珠帘中递了出来,来客看也不看就收进了怀里。没有一丝的风声,也看不见动作,下一个时刻,她已经走在了雅阁的远处。
娇柔的美人看着姜子桉静静地站在那里,急忙上去抚摸着他的胸口讨好。可平素温和的公子竟然用力摔开了她的胳膊,独自走出了雅阁。即使说娇生惯养,公子的力量也显得太小了些,美人却吓白了脸色,老管家急忙追了上去。
阴暗的密室中,姜子桉坐在考究的楠木几子上,面前是一盆清水。
水面微微波动,一个古怪的声音不知道从房间的哪个角落里响了起来,好像回荡在一个铜铁的腔中。
“不要把这张面孔对着我,我有些不习惯。”
姜子桉在清水里看不见任何东西,对面却似乎能看得清清楚楚。姜子桉默默地解开了头顶的发髻,披散头发,从头发的缝隙中扯下了面具,又把加塞了丝绵垫子的衣服抛在了地上,只剩下一件白色的中衣。现在他不是一个胖胖矮矮的公子,他有一张清秀带点孩子气的脸,身材竟然也是很消瘦的。
“你见过她了?”水镜对面的人问。
“见过了。”
“你帮她找到了影鳞么?”
“没找到。”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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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归尘只有一片书页,我只能帮她一次,我告诉了她影鳞的下落,已经不欠吕归尘什么了。”
“可是你帮过吕归尘很多次,吕归尘始终只有一片书页。”
“那是我自己高兴,”姜子桉拧过头去不看水镜,“帮她只能帮一次,吕归尘自己也应该知道。”
“只有下落?那影鳞在谁的手中?”
“反正已经是无用的消息了,在一个魅的手里,他想卖一笔好价钱。”
沉默了一会,另一方的人说:“可是她却没有钱。”
“我不管!”姜子桉忽然喊了起来,“她和我没有关系,我已经不需要再做什么了!”
“你帮她拿到影鳞,我会补偿你。否则她不会吝惜武力的。”
“那让她杀了那个魅!我不要你的补偿,她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了。”
“宛州现在都是燮朝的军队,如果她因为杀了魅而暴露身份,”那人说得很平静,“我会永远地和你为敌。你应该清楚我们只是伙伴,我和吕归尘不同。与你为敌,我可能会杀了你。”
姜子桉愣住了,然后他一把推翻了水盆:“她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这样?”
空荡荡的院落中只有冷月、清风和墙角一张破旧的桌子,一个人佝偻着背穿着不辨颜色的袍子坐在那里,头上搭着他的软帽。
黑袍的来客悄悄走进了院落,坐在了桌子的另一侧。畏惧他身上的某种力量,被那个驼背人吸引来的蜘蛛、蝎子和蛇远远地离开了桌子周围,那个驼背的人似乎也有一丝不安。
来客把那张秋云笺放在了桌子上,卖主污垢的袍子里探出一只鸡爪一样的手把信笺抽了过去。卖主摘下了头上的软帽,一张扭曲破碎的土灰色面孔显露在月光下。他是一个魅,却是最低等的魅族。这种从动物甚至散逸的精神体中升华而成的灵魂会凝聚一个属于自己的身体,他们通常都会根据自己的喜好把自己凝聚得美丽或者英俊,比如娇艳的狐魅。这种丑陋的魅族都是因为精神的力量不够强大,在凝聚中失败的结果。可是他们又缺乏足够的力量重新再造身体,于是只能忍受这张可怖的面孔,而通过赚钱去弥补自己的失落。
“商会的首领?”魅难听地说,“那好吧,我相信你,你要什么?封印了魂武王灵魂的麝月之石,带有破军之将徽记的铜脊剑,或者南斗天机的宗卷?我只有这三样值钱的东西,不过你应该知道它们的价值。”
“我要魂剑影鳞。”
魅有些诧异:“只是为了影鳞?不过是一把封印了暗杀者魂魄的短剑吧?难道你看不上我那些珍贵的宝物而只是为了一把普通的魂印剑?”
“我只要影鳞,收回你其他的东西。”
“真的不想看看别的货色?”魅不愿放走了这个大主顾。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当他打开木盒的时候,盒子里的铜剑忽然开始咆哮。不错,那确实是铜剑在咆哮,铜剑剑脊上那张铜铸的人面随之扭曲起来。
“多么猛烈的灵魂啊,是前朝破军之将的灵魂碎片,这才是真正的好武器。”
“拿出影鳞来,”来客根本没有理会破军之将灵魂的吼叫,“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好吧好吧。”魅狡猾地转了转眼睛,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皮袋。这一次他却没有解开皮袋,觉察到那柄魂印剑对来客的重要后,他决定珍惜这个机会来抬高价钱。
“多少钱?”来客的声音在颤抖,她能感觉到影鳞就在那个皮袋中呼吸。
“五……不,八千两黄金!对,我是说黄金!”魅毅然决然地抛出了天价。
“八千两黄金?”来客没有预料到这个惊人的价格,虽然她准备了一些钱,可是她不知道要花去宛州十座大庄园的价格去买回这柄魂剑。
“八千两!”看了来客的反应后,魅更加坚决。
“我……只带了四百两,”来客说,“你也应该知道影鳞值不了八千两。”
“那我们就做不成交易了。”假作离去,魅猛地收回了皮袋。
惊慌中的来客动手了,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她苍白纤细的手从袍子中探出,不顾魅身上的肮脏而抓了过去。魅族都是有天赋的术师,即使一个下等的肮脏的魅。随着短暂的真言,魅手指中夹杂着硫磺的粉末甩了出去。硫磺只是引火的材料,他心念引发的真火才真正具有攻击力,真火将硫磺在一瞬间燃爆,来客面前炸起了一个火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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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透明的气流壁垒在来客面前出现,爆炸力被壁垒轻易地阻止在外面,来客只是退了小半步。魅有些诧异,虽然他没有用全力,可在如此近的距离上轻易接下真言火的人已经是极为可怕的对手了。
震动中来客脸上的面纱脱落了,斗篷也歪在了一边。一头淡金色的长发如同瀑布一样,眼睛是幽深的玫瑰红色,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她的五官都精致小巧,一张原本明朗的脸上似乎有一点淡淡的忧郁。
“羽人?”魅有些诧异,与其说他惊讶于买家的血统,不如说他惊诧于她的美丽。
“不要走,”来客犹豫着退下了手腕上的翠玉环,“再加上这枚玉环好么?它应该值五十两黄金。”
她有一些忧伤,又觉得可笑。珍惜了十五年的翠玉环就要被一个肮脏的魅拿走,如果被吕归尘看见会怎么样,他能遏制自己心中那股危险的脾气么?
魅犹豫着,虽然他确实抬高了价钱,可是四百两黄金加一枚成色并不绝好的翠玉环还是无法满足他的愿望,魂印剑也算难得的宝物。他浑浊的眼睛转着转着,慢慢转到了羽人丰满的胸脯和白皙的脖子上,难以克制的邪念让他浮想翩翩。那一身黑袍下的身体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应该不是少女了吧?也许不会再那么在乎了……”魅在计算着成功的可能。虽然羽人族的寿命比人类长久,所以成年的女子会在很长时间内依然保持二十岁青春的容貌。可是面前的买家分明有一种沧桑的感觉,应该不再像年轻女子那么羞涩了。何况这柄婚印剑对她确实很重要。
“一个晚上吧,”魅止不住嘴角的口水,“四百两黄金,翠玉环,今天晚上你跟我走,我就把影鳞给你。”
羽人果然没有像不经事的少女那样惊叫,她只是低低地垂下了头。
“害羞么?”魅有点忐忑不安。
他根本没想到羽人的眼睛里有一种可怕的气息在凝聚,这个普通的魅根本不能设想他在提怎么样一个要求。
一张清秀的孩子脸在院子门口闪了一下,那个少年对魅冷笑了一声,回头走出了院子。
魅的脸色变了变,他忽然扔下了那只皮口袋,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院子。
院子外隔了很远的一片空地上,少年坐在堆满了黄金的大车上。在繁华的宛州,几千两黄金的交易日日都有,可是真的像这个少年一样拉牛粪一样拉着黄金交易,却不用金票的却根本没有。
“八千两黄金,”姜子桉说,“我按你出的价钱给你。我带了一万两来,还好你没有要得更多。”
“公子……”魅惊慌地看着他。
“宛州所有的银铺银楼都是我的产业,我知道我开的金票可以取信你,不过我想我最好还是支付你黄金。带着黄金离开这里,我想你没有机会兑换金票了。你今后一生一世都将在逃亡中度过,因为你卖出了那把剑。”
“你最好不要对任何人说你还曾经意图占有那个羽人的身体,”临去的时候姜子桉笑了笑,“否则无论在青阳还是燮国,你都毫无疑问的将被绞杀而死。”
羽人静静地站在院子里,很久她才用颤抖的手捧起了皮口袋。
皮口袋里是一柄乌黑的短剑,没有剑鞘,乌黑的剑身上星星点点的蓝色,仿佛星辰的碎片。
“是你么?”羽人抚摸着剑,轻声地说。
她把依然娇嫩的面颊贴在了冰冷的剑身上,又把无鞘的剑紧紧拥在怀里:“是你么?我在这里。我们在一起了……”
月下的枝头上坐着轻盈的羽人,她怀里抱着剑身,擦过脸贴住了剑柄。退去了黑袍,她身上只剩下雪白的长裙,漫长的裙角坠在树枝下,随风起落。
云丝遮掩着月流过天空,远处那个孩子脸的少年悄悄地叹息。
密室里,姜子桉坐在银盆前。
“她拿到影鳞了么?”
“拿到了,我还见到了她,她真的很美。”
“依然美丽么?”水镜对面的人说,“是否像当年呢?”
“只是美丽么?就因为她美丽么?”
“至少对于我,并不仅仅因为她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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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吕归尘呢?”
“我不知道,我们中他最不喜欢说话,我们都不太了解他的心思。”
“他是不是很傻呢?”姜子桉笑,“每一次我念那一首《召南·草虫》给他听,他都只是傻笑。”
“他不傻。”
很久都没有姜子桉的回答。
水镜对面的人似乎叹了口气:“你在哭么?”
姜子桉再次推翻了银盆,托着脸呆呆地坐在那里。发髻散落,凌乱的长发垂下来,衬着那张皎皎如玉,有些孩子气的脸蛋。
燮王端坐在太清阁上,下面七彩的舞袖起而复落,千娇百媚的宫女们将一只胡旋舞到了将近天明。
最近宠爱的妃子觉察了燮王似乎有了一晚上好心情,她一只柔荑透过燮王的铠甲去抚摸他肌肉结实的胸膛,一边羞红了脸蛋撒娇说:“陛下,我想要个人陪我。”
“缺宫人么?”燮王不动声色地看着宠妃。
“不,我想要个小孩子陪我,”妃子只好说了。无论如何在千万佳丽的大燮宫里,不能怀上王子就没有前途,一朝红颜老去晚景便是凄凉。
“是么?有空让你生一个好了,”燮王在笑,却笑得很冷淡。拥有神武王称号的燮王是个冷漠而薄情的人,宫里都那么传说着。
燮王捏了捏妃子的脸蛋:“有点像啊……是真的像,还是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北斗的光辉忽然强了一些,燮王的目光猛然被吸引过去。愣愣地看了很久,燮王竟欢畅地笑了起来。他指着星空温和的对妃子说:“看啊,爱卿,看见北斗了么?”
“北斗光芒大盛,是陛下的武德。”
“不,我是让你看破军旁边的那一颗小星。”
“小星?”妃子不解,“北斗七星怎么多了一颗?难道是大王又要新添一州的国土?”
“不,”燮王笑着起身,“那颗小星平时是看不见的,叫做‘辅’,是暗杀者的星辰。”
“暗杀者?”
“是那颗星带我登上了王位,”燮王大笑,“传钦天监!”
钦天监的铜瓦殿中,白色头发的少女正透过镂空的屋顶观测星空,屋顶是可以旋转的,每一个缺口对应一颗星辰。
“难道要来了么?”少女喃喃地说。
她忽然跑进了铜瓦殿地下的书库,在无数搜集来的古旧星辰物典中翻寻。最后她捧起了一张羊皮卷宗,看着看着,她开始苦笑。
“陛下传钦天监西门博士。”上面的声音传来。
“传我还有什么用呢?星辰诸神的意愿如此吧。”
少女慢慢登上地面,把一个卷子扔给了侍卫的首领:“告诉陛下,西门要走了。我能为他做的,已经写在了这上面。”
早上忽然暴降的雹子还没有停息,大如鸡卵的冰块几乎要敲碎太清阁上的铁瓦。
远处,帝都天启一片苍茫,眺望的人居高临下,黄袍披甲,像太清阁上又一重山峦。
“煜侯,你可知道我有一个弟弟?”燮王说。
“晋王昌夜,天下皆知,”太清阁中独对棋盘的违命侯忽然觉得惶恐,起身小心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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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即位的是他,你大概活不过明冬吧?”
百里煜在震惊中失礼地站了起来:“陛下才称王七年,为什么要传位?”
“你,”燮王指着百里煜,“不是燮国的人。”
百里煜脸色惨白。
“所以,”燮王缓缓道,“你可以听这个故事,只是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听我说。”
两个时辰后,百里煜已经惊恐地趴在了燮王脚下:“微臣该死,微臣该死,微臣不该听啊!”
“没有关系,是我要讲给你听的,”燮王随意地挥了挥手,“只要有我在的一刻,你就无事。”
“陛下受满天星辰所眷顾,断然不会有意外的!”
“钦天监的西门博士已经离去,他留下的书信中说,星气寒冽,必然在今天落雹。如果落日时分冰雹可以停止,那么我还有机会,如果不能,我最好整理一下该做的事情。”
“陛下!”
“来,陪我下一局棋,等到落日的是时候,你就可以退去了。”
远处的云板终于响起,冰雹依旧纷纷落下。云板声响入天霄,寂静,百里煜手一颤,棋子落进了茶盏中。已经是落日时分。
“呵呵,”燮王起身,“煜侯,你还想见小舟么?”
百里煜跪了下去:“想。”
“昌夜即位,我的故人必然全部遭遇不测,所以西门才会离我而去。我唯一能保全你的办法就是放你回旧唐的封地,可是你的旧臣一定回图谋以你的名义起兵再次对抗我的燮朝,你性格懦弱,根本制止不了。”
“我只是想再见小舟一面。”
“没有了舌头和手,你就不能再当帝王,”燮王微笑着拉着百里煜的手,“可是我会留下你的眼睛,你还可以看见她,甚至还可以亲她,然后和她一起老去。装上木肢还可以继续写诗呢。”
“陛下是说……”
“如果你愿意留下舌头和双手,我就放你回旧唐和小舟在一起。如果你不愿意,你就必须留在天启。可是我想昌夜不会放过你的。”
百里煜呆呆地跪在那里。
“我知道你很胆小,所以我不逼你,一切由你自己决定。”
过了很久,百里煜起身整理衣袍,又跪下:“谢陛下。”
燮王扬了扬手:“带违命侯回府,截断他的双手和舌头,等待我的诏书。”
“陛下,”百里煜离去的时候没有下跪,像以前那样站着对燮王说话,“真的是最后一次见了么?”
“也许不会,如果我明日还在,你的舌头可接不回来了。”燮王大笑。
一阵疾风,阴云四合中呲啦一声响过,燮王微微花白的长鬓被风截断。
燮王一笑,将断发扔下了太清阁的高台。
“晋王到!”
燮王坐在太清阁上饮酒,挥手令晋王坐在自己身旁。
“今天是十月十日,冰雹下到了夜里,”燮王低声说,“西门的话也许对了,燮国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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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晋王惊慌地起身,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燮王强有力的手挽住了晋王推回椅子上:“我们兄弟之间,从小就了解得一清二楚,不必这样。你九岁就可以为了一只栗子踢断我的胳膊。你府里蓄养了几十个星相的师长,每天夜里都计算星象,等的就是这一天,何必故作悲伤呢?”
晋王含着泪光的眼睛中掠过了寒意:“不错,那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燮王猛然起身,持剑拖着晋王直趋太清阁下,在宫人的恐慌中,利剑落在了晋王的脖子上。晋王脸色惨白,双膝颤抖着:“哥哥不要啊!”
燮王凝视着剑刃,目光很平静:“不要小看我,昌夜,你懂我远不如我懂你懂得多。记住,无论如何,不要轻易动青阳用兵,除非吕归尘已经死了。永远不要想侵犯辰月教的领地,那一点小小的土地对我们大燮毫无意义,可是你的寿命绝不可能长过那个人,你的才华又比他差得太远!”
燮王以剑戳雪,放声大笑:“好自为之。”
燮王转身登上太清阁,对所有宫人大喝:“上酒,歌舞!”
五军破阵乐,千载之下,雄歌不绝。燮王拍着桌案大笑:“好!又是十二年前!”
“封门!”大燮宫外的晋王冷笑着下令,“明天早晨早早的来接我。”
雪衣千幻,醉眼朦胧的燮王斜靠在桌案前看着太清阁下五百个身着雪白轻纱的少女轻歌曼舞,好像无数白羽的鹤。
有那么一只鹤舞得高绝冷艳,竟然让周围四百九十九个绝色的宫女都为之失色。燮王的酒似乎已经醉得太过了,他神色迷离地看着那只雪鹤舞蹈着登上了太清阁。那个纤纤的女子就站在了燮王的面前,她清澈的眼睛凝视着已经三十九岁的燮王。作为人类,已经是开始衰老的年龄了。
燮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着她冰雪一样的脸蛋:“是你么?很多次我都以为看见你了,醒来才知道抱着一个陌生的宫女……”
魁梧的燮王扑向了女子:“让我抱你一下。”
就在他扶住女子肩膀的时候,流溢星辰光芒的短剑刺进了他的胸膛,滚烫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
“真的是你?你带着他来杀我了,”燮王木然地说,“为他报仇么?”
“是,你很快就会看见他了。”
“我们五个中他死得最早,”燮王忽然笑了,“可是他最幸福啊。”
看着燮王灿烂的笑容,羽人忽然觉得恐惧,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致命的错误,难道燮王并没有中剑?
燮王扑向了羽人,全力地扑了过去。他自己的力量让那柄魂剑噗的一声整个穿透了他自己的胸膛。
羽人感觉到燮王滚热的鲜血温暖了她的胸口,燮王紧紧地抱着她,像一个怕失去母亲的孩子。燮王的嘴唇轻轻地贴在她温润的双唇上,渐渐消失的温暖让她想到十一年前那个深夜中的密林。
她不顾一切地抱住了燮王,抱住了曾经在鹿台上纵横歌舞的少年。
大燮王朝开国之王姬野死了,死得离奇,正史说他死于国政的劳累,野史说他死于刺杀,甚至有人说晋王谋划了整个过程。
可是怎么能有人可以潜入戒备森严的大燮宫杀人呢?野史说传说中操控心灵的羽族最高武士姬武神行使了刺杀。据说姬武神是羽族鹤雪团中最神秘也最具荣誉的武将,她们是歌唱的少女,她们有飞天的双翼。那个刺杀的姬武神就是在刺杀后展开了藏在背后皮肤下薄薄的雪翼飞上了天空。喜欢道听途说的人们甚至说如果不是最后受伤的燮王发疯一样砍杀自己手下的神弓武士,他们就已经射下天空中的姬武神风干成标本了,那时候他们已经射伤了她的胸口。
总之,结束战国时代的最强武士“神武王”姬野死了。燮国举哀三个月,宛州的富豪们庆贺诸神星命结束了残暴的帝王。
他的谥号是羽烈,燮羽烈王姬野。大臣们本来准备用武烈,可是神秘消失的钦天监西门博士却出现在议事堂上。
“用羽烈吧,他会喜欢的。”西门说。然后这个在整个大燮历史上最出色的星相者永远消失了踪迹。
宁州,七夕,这里是羽族的领地。
每到这一天,所有羽族的成年男女可以生出雪白的双翼翱翔天空。女子们穿上最轻最白的纱衣,仿佛一只只无暇的羽鹤。
黑袍的来客在海滩边抖去了漆黑的袍子和大半年的旅尘。在第一缕阳光中她展开雪白的翅膀和那些快乐的男女们一起飞上了青天。她的舞姿最轻盈也最寂寞,许多羽族竟放弃了飞翔只是在岸边呆呆地看她。其中有一个人的眼睛是呆滞的。
那个人自己并不在看,用他的眼睛观看的是数千里外的另一个人。漆黑的古宫殿中,一身黑袍在俯视银盆中的水镜。那只是一身黑袍,黑袍中是一团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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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有四双眼睛,现在只剩我还在看了。”他喃喃地说,声音好像在铜铁的腔中回荡。
她翻转在天空中,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到远远地离开了其他飞翔的羽族。也只有那双呆滞的眼睛还通过某种深层的密术观察着她。
雪白的羽翼折叠起来,她轻盈地坠落在波涛上,浪花一卷,只剩下叠叠的海浪。
黑袍推开了银盆,在两行火把夹出的道路中走进了深深的宫殿。
沉重的铜门上绘制着星辰和月亮的图案,在他面前缓缓张开。铜门边的银盘里,一颗干瘦的头颅说:“教主,三百年后唤醒您么?”
黑袍走进了铜门中,门无声地封闭了。
燮羽烈王七年,从那一年后,九州大陆上再也没有关于姬武神的传说。
解释说明:基本上是为设定服务的,也就是历史设定,涉及九州大陆某个历史时代(第一次战国结束后的大一统时期)。此时燮国和青阳都刚刚创建,双方的国主也都是开国的君主,燮国还在努力扩张,刚刚用暴力迫使繁华宛州的商会屈服并且交纳大量的金钱。
整个故事构建在开国的历史上,此时英雄们开创和平的乱世同盟已经崩溃,而青阳昭武公自己就是这一同盟的成员。那个同盟的主要人物基本都会在这个故事里登场,除非他已经死去,但是有些人可能只是寥寥的几笔。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和平开创的故事是怎么样的,这个故事也很模糊,并不直接涉及乱世同盟的细节。大家如果看了有兴趣可以自由地发挥。
至于姬武神,是传说中的一种武士,他们结合了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力量,同时是控心术的歌唱家。虽然无法和术师比较法术,也无法和狂战士比较力量,可是在操纵心灵上他们有着绝对的优势。
战国结束后,姬武神的传说再也没有继续过。(当然你也可以让它复苏)
燕子焚
燕子焚
更新时间:2009-10-22
23:23:43
本章字数:2778
“尘土……随风而逝的尘土;
马蹄,敲打着外面的世界;
寂静……最深处的寂静;
孩子,余烬中的微红。”
一袭黑袍裹着瘦小的身子,蜷缩着坐在牛皮帐篷下阴暗的角落中。前方简单的土路上,骑士们纵马奔驰来往,暴烈的马蹄声似乎要敲碎整个世界。马后的烟尘高高扬起而复落下,细细的黄土积淀在那个陌生人的黑袍上。
这是燮敬德王二年,燮朝旧主姬野驾崩的第二个年头,新君姬昌夜撕毁前盟,再次陈兵海峡。浪花滔滔的百里海峡两侧,蛮族青阳国驻扎殇州的十万雄兵和大燮朝天驱军团的精锐隔水对峙,烽烟再次弥漫在多灾多难的九州大陆上。
星相师们茫然地仰望星辰:“这一次星辰的主宰们将把胜利赐予哪一方呢?”
青阳主吕归尘已经把诸部贵族和三军将领从国都北都城迁到了毗邻海峡的离都归望城。归望城中忽然聚集了十万精兵铁骑,整日都有戎装整齐的骑兵奔驰在城内外的道路上交换岗哨,富裕的人家早已驾着牛马远离了是非之地。留下来的住户如果不是为了追随青阳主吕归尘大战燮朝,那么就是因为穷困了。蛮族民风豪烈,可是平静了很长时间后再次嗅到战争的气息,那些血淋淋的往事又从他们的记忆中苏醒,暗地里人心也有些慌乱了。
这就是乱世,远没有结束的乱世。
在这乱世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隐藏在黑袍下的人。她悄悄地来,默默地停留,像一只流浪的小猫。谁都可以践踏她的生命。
一双脚停在了那袭黑袍的前方,脚上是未曾硝过的粗牛皮靴,再往上则是最简单的粗麻布衣服,来人用一根鼠尾草茎搓制的细绳束发。他身上所有的衣饰都是他亲手制作的,除了胸前的一面铁镜。那面光亮的铁镜标志了他镜武士的身份,来自青阳主吕归尘的恩赐。
蛮族的镜武士或许不少,可是在所有的镜武士中颜静龙依然饰独一无二的。因为颜静龙根本就不会武术。在格斗上他甚至比不过一个最低等的革甲战士,但是他却拥有一个镜武士的身份地位。颜静龙是个星相师。蛮族诸部的星相学远不如燮朝发达,可是太古流传的星相典籍中依然包含了很多高深的智慧。可惜蛮族尚武的风气使年轻人不喜欢花费时间在智慧术上,所以蛮族的星相师也是逐年地没落,直到颜静龙的出世。
颜静龙从小就表现了对自然的热爱,他喜欢凝视着一根花草去沉思,也喜欢仰望天空的星辰。在他十三岁的时候他夜观星相的变化,脱口说出了一句话——“兵灾到了”!仅仅三个月后,燮羽烈王姬野挥军北上,战吕归尘于归望城。
(电
脑阅
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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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武士小心地捧着孩子走回了内帐。
“怎么?”吕归尘挑了挑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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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说她和大王成婚两年,自己还没有生育,不能抚养别人的孩子。”
“请殿下来。”吕归尘沉思片刻才说。
稍顷,貂裘曳地的美貌少女踏着轻缓的步伐走进了吕归尘的内帐。像她这样娇美而弱不胜衣的蛮族少女极其罕见,分明王母在为吕归尘挑选妻子的时候也费了很多的心思,照顾了他的喜好和性格。可惜,毕竟有些东西是无法弥补的。
吕归尘的正妃远比他小了十多岁,可是她也是蛮族贵族的后代,蛮族少女性格又刚硬,所以明知道吕归尘是因为不满她的无礼而召唤她前来,可是王妃依然满脸倔强的神色,很不情愿地跪在那里。
出乎意料,吕归尘只是笑了笑,挥手让她起身。
王妃这才有些诧异,她记忆中的吕归尘素来寡言,而且很少会笑,偏偏吕归尘现在不但在笑,而且笑得有些凄凉。她这才发现成婚两年来,她并不真正了解自己的丈夫。
“王妃,”吕归尘亲手把孩子放进了她的怀抱里,“我让你抚养这个孩子,并不是想给你一个负担。我也知道作为女子,你想有自己的孩子,可是我希望你能帮我。”
王妃不解地看着吕归尘。
“我要为这个孩子找最好的母亲,”吕归尘说,“身边的人,我只能相信你。”
“他是大王的骨肉么?”
“不是,”吕归尘缓缓说道,“可是我爱这个孩子,希望你也能爱他。”
“是……”
吕归尘轻轻把孩子放回了妃子的怀抱中,他的手指拈起孩子脖子上的指套,那枚苍青色的铁指套被一根银链悬挂在孩子尚且稚嫩的脖子上。
“这个指套,对你太沉重了吧?”吕归尘的手指点了点孩子的小脸。最终他没有摘下那枚指套,虽然他并不想把那个过于沉重的使命留给睡梦中憨笑的婴儿,可是总是要有人继承勇士的理想。
“在我有生之年,我将用我的剑与血捍卫你的幸福。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女儿!”
瀚州的海崖上,烈风如刀一样割着吕归尘的脸。
火云静静地站在海风里,背上是青阳国主和黑色斗篷里小小的身躯。面纱后那双黯淡的翠绿色眼睛眺望着大海的对面,看不见陆地,只有低飞折回的海鸥。
“对面就是中州,”吕归尘说,“虽然我们看不见,可是中州就在那里。”
“他说,很多年以前,他在这片大海上漂流了三天三夜,为了看一个朋友。”
“是啊,”吕归尘说,“那时候我们还是朋友,而且是最要好的朋友……”
“曾经我们都是朋友……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恨我么?”
“曾经我们都是朋友……”吕归尘低声说。
滔天的巨浪以摧毁一切的力量拍击在山岩上,无数水花飞升而起去冲击阴霾的天空。水丝和泡沫迷乱了她的视线,她忽然伸出手指着大海上空的虚无说:“看啊,看啊,我又看见他了。”
不知道是什么力量点燃了她的精神,已经衰老的身体挣脱了吕归尘的控制。黑色斗篷裹着的小小身躯向那片虚空中跃出,她说:“等一等我啊!”
吕归尘没有阻止,他静静地看着一袭黑色的斗篷落进了雪白的浪花和泡沫中,就像一只投水的黑燕子。海浪的力量卷着她不断地捶击礁石,吕归尘策马的手微微颤抖。
“火油!”吕归尘喝道。
“大王,”远处的精骑急忙驰近,“我们没有带,大营中或许有……”
“火油。”
没有迟疑的余地,青阳主的号令一路传了下去。五里外的大营开始,上千袋的火油被骑兵们肩扛着运输到海崖上,又被倾入大海,巨大的油斑覆盖了周围一片的海面,乌黑的油层随着波浪滚动。
吕归尘将火把掷入了大海,冲天而起的烈火中,他策马转身而去,再也不回头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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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与火之间的黑燕子最终化为灰烬。
来于虚无,归于虚无。
那是燮敬德王二年,后世传说星相圣典《天野分皇卷》在那一年被悄悄传入蛮族。在蛮族一代星相大师颜静龙的努力下,后来蛮族星相术的发达竟然远远超过东陆,隐约证明了传言的真实。
不过后人关心的只是那本神秘的古籍,故事中的人物和他们的悲欢却已经被埋葬在历史的烟尘下。
(完)
外传·狮子白雪
一
更新时间:2009-10-22
23:23:44
本章字数:6694
“终于可以回家了。”这是她最后一句话。
那是胤成帝七年的十二月,僻处东陆之南的离国竟然下了雪,她就是融在那片渺渺茫茫的细雪中。
“君侯,第一个拿下天瞑阁的,必将是我们离国的雷骑了。”黑甲黑氅的年轻武士一振马鞭,扫过前方硝烟弥漫的修罗场。
铁灰色的天空沉重的压在人们头顶,骑在马上,似乎就离天空更近了一丈。拖曳着火蛇的箭雨一泼一泼投上了天空,划着千万条零乱的弧线落下,将秋叶城的城墙淹没在火海中。早晨的北风将呛人的浓烟远远送来,其中还杂着焚烧肢体的焦臭。
弓箭手雁翼大阵的后方,被称作君侯的武士罩在火铜的重铠中,褐色的眼睛里蕴着冷硬的目光。呼喝、哀嚎、兵器砍斫的声音、羽箭破风的声音,一切汇成了血肉沙场恢宏的背景。对战的双方有一方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这战场的声音就低落下去,耳边的喧闹中留出了一片空白,就像这冬天的旷野一般,荒芜、辽远。
君侯默默地竖起了右手。背着红旗的传令军士们一跃上马,沿着雁翼大阵向两侧奔去,在马背上吹起了沉浑的犀角号。号声在清晨的战场上远远地扬播,层层相叠,有如在山谷中回荡。
守城的士兵从燃烧的木栅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彼此交换着眼神。离军的火箭忽然停了,异样的平静让人别有一种惊惶。离军的石炮已经打碎了城上的所有塔楼,宽可四匹马并行的城墙上,找不到一条完好的城砖。他们与其说是守城,不如说是躲藏在一片碎石乱砖的废墟中。而曾和他们并肩守城的士兵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匍匐在城头的垛堞和木栅上,身上的火苗尚未熄灭,尸体的焦臭味此时在鼻端分外的清晰,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呕吐,虽然他们已经足足一天一夜没有时间进食了。
“弓箭手停下了。”有人低声说。
“难道是离人的箭用完了?”这个声音里分明带着一丝侥幸。
“都趴下!”守城的千夫长喝道,“小心离人诡计!”
“我……我看见离军撤了,”一个年轻的守城战士忽然站直了,指着远方离军列队的弓箭手,“离军撤了!离军撤了!”
“离人撤了?”
“离人真的撤了?”
“莫非是北山大营的援军来了?”
“离人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