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郑增华:“识人不清,误荐了钦天监!”褚中轩语气漠然,“误荐?”
难道不是你故意嫁祸于人,推出钦天监来顶缸?
郑增华以头磕地,“圣上明鉴,微臣实不知钦天监众官修为低微,竟连占卜这等小事都做不好!”
褚中轩脸色有些变化,“修为低微?”
郑增华痛心疾首地道,“是啊,正因他们修为低微,才不能上体天心,选错了人!”
褚中轩神情稍缓,“老大人起来说话,赐坐。”
占卜出来的主帅一败涂地,此前他正在担忧,朝中大臣会觉得这是天命不在朝廷,不在他。
老滑头这解释很好,曹越大败,与天命无关,纯粹是因为钦天监众官修为低微,卜不出真正的主帅人选。
那就更该死了。
郑增华小心翼翼地起身,侧着坐到下首。
心情跟方才的李荣贵很像,这条老命暂时保住了,但能保多久不知道,只能见机行事,灵活应变。
褚中轩并不告诉郑增华,自己已派人去常山杀钦天监众人,免得他猫哭耗子假慈悲,为他们求情。
也不会告诉他,自己曾对他起过杀念。
相应的,郑增华也不会告诉褚中轩,钦天监众人弃官潜逃,是得了他的暗示。
君臣俩各怀鬼胎。
第343章
此计若成,朕必定晋封你为贵妃!
军国政务上,褚中轩能商量的人不多,郑增华就是其中最重要的那一个,因而不耻下问,“老大人,邵贼已过兰封山,计将安出?”
郑增华迟疑数息,真心实意地道,“并无妙计,只有些微末见识。”
褚中轩洗耳恭听,“老大人请讲。”
郑增华:“叛军来势汹汹,圣上不如离京南狩,暂避锋芒!”
形势虽危,但朝廷并非穷途末路,投了邵沉锋的主要是北边,南边还在掌控中,兵力、财力都胜于邵沉锋,大有可为。
褚中轩:“......不妥!”
所谓南狩,其实就是南逃。
但他绝不能离开京城,一旦离开,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在京城皇宫中,他是皇帝,离了皇宫他是谁?
刁民们未必还认他。
更主要的是,他觉得并不到那一步,兵将粮饷他都还有,而且又在京城周边郡县招募士卒,加上各路进京勤王的大军,也有五六十万。
不过,这回他不想再派出去迎战邵沉锋,而是以守为攻。
邵沉锋率大军远道而来,应速战速决,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拖也拖死他。
人要吃粮、马要吃草,粮草若是供应不上,不信镇北军不乱,到时不攻自溃。
郑增华并不深劝,左右他已经尽到了首辅的职责。
新帝不听,如之奈何?
君臣俩又口不对心地说了会儿话,郑增华告退。
褚中轩赐他一枚玉玲珑,笑道,“老大人添丁进口,弄瓦之喜,朕聊表心意。”
郑增华诚惶诚恐,千恩万谢。
心知新帝在敲打他。
然而没必要,真没必要。
他早知道明镜司盯着自家,不然早跑了,当谁多稀罕做这糟心的破首辅呢!
褚中轩等着钦天监众官的人头,但一个也没等到。
禁军回来禀报,沈监正一行,带着家眷在真武观住了一日,之后再无踪影,不知逃去何方。
褚中轩又发了一回火,只觉诸事不顺,异常烦闷,索性叫来慧妃伴驾。
慧妃就是以前的慧嫔李氏,自齐氏失势后,后宫最得宠的就是她。
温柔小意地陪着褚中轩喝了几杯酒,李慧妃笑道,“圣上不必烦忧,依臣妾看来,邵贼只是过眼云烟,不能长久。”
褚中轩并不相信她能有什么见识,但还是懒洋洋地道,“何解?”
李慧妃微微一笑,“臣妾觉得,邵贼能有这般大的声势,并非本身有多厉害,而是以檄文蛊惑了臣民百姓,还打着太祖的旗号,让人误以为,他们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可实际上,他们就是一群反贼!只要揭露了他们的真面目,臣民百姓便不会相从,邵贼也就败了!”
这番话,一字一句说到了褚中轩内心里,他也从不以为然听得入了神,本是斜倚的身子逐渐坐正。
是啊,臣民百姓就是被蛊惑了!
邵沉锋是个彻头彻尾的反贼,很早之前,就心存反意。
贺芳亭也是脑后生反骨,藏拙多年,第一次露出锋芒,坏了云山书院,第二次想坏他的江山。
真叫他又爱又恨,一时想将她碎尸万段,一时想将她锁入深宫。
但无论他想怎样,前提都是先打败邵沉锋。
对李慧妃笑道,“朕竟不知,爱妃如此聪慧,不负慧之封号。”
李慧妃略有些自得,嗔道,“圣上眼里,唯有顺安公主是聪慧的,臣妾不过是以色侍人的愚笨女子。”
天下皆知顺安公主贺芳亭无比聪慧,可她又差多少呢?同样是饱读诗书,冰雪聪明。
褚中轩哈哈一笑,“顺安聪慧,爱妃更聪慧!说罢,有何计策,能揭露邵贼的真面目?”
李慧妃极有把握地道,“简单。圣上布告天下,请镇北王入京辩驳法统义理,并请朝野名士大儒做见证,若是镇北王辩赢了,让他江山又何妨?若是镇北王输了,便放下兵戈,安安分分回朔北,朝廷绝不追究!”
褚中轩眉眼微动,“朕如此坦诚,他若不敢来,就失了大义,将被臣民百姓所质疑,也就笼络不住民心。”
李慧妃抚掌,“没错!他若敢来,那便斩首示众!”
褚中轩开怀大笑,“爱妃所言极是!”
重点不在于辩驳法统义理,在于骗邵沉锋与贺芳亭进京。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只要弄死邵沉锋,叛军群龙无首,也就不足为虑了。
贺芳亭也会是他的。
立刻令人安排下去,又对李慧妃承诺,“此计若成,朕必定晋封你为贵妃!”
李慧妃起身施礼,“谢主隆恩!”
心里其实有点失望,这样大的功劳,足以封后,再差也是个皇贵妃,没想到只是贵妃。
但也不要紧,来日方长。
第344章
计是好计,唯一的问题是他没有自知之明
新帝褚中轩邀请镇北王邵沉锋进京辩驳法统义理、免除百姓刀兵之苦的消息,很快从京城飞出,传遍各郡县。
文书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写得花团锦簇,言辞恳切,口口声声都是劝镇北王以天下苍生为念,和平解决所有纷争。
还说褚家与邵家本是兄弟之义,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为何非得兴兵生事,带累百姓?
说得像是邵沉锋如果不应邀进京,就不顾念百姓一样。
先帝褚沧阳毒杀老镇北王,还想杀贺芳亭嫁祸邵沉锋,以及褚中轩登基后干的那些事儿,文书上是一字不提。
邵沉锋t?哑然失笑,“小畜生异想天开。”
让他进京他就进京,他这么听话?
京城当然是要进的,但不是如褚中轩所说,带着几百亲卫前去,而是率大军入城。
贺芳亭笑道,“其实,这计策也有几分可取之处。”
因为,她与邵沉锋打出的口号是“吊民伐罪,除暴安良,应天命,正朝纲”,大义凛然,一身正气。
仿佛压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天命、百姓。
现在褚中轩身为皇帝,还能放低姿态,愿意通过辩驳争论这种方式决定江山归属,以免除百姓兵祸、朝野动荡,看起来诚意满满,仁至义尽,邵沉锋若是不应,便落于下乘,会让人怀疑他的初衷。
要知道,镇北军这一路如此顺利,皆因民心所向。
民心若是质疑邵沉锋,偏向褚中轩,那可就不妙了。
别的不说,新收服的这几十万士卒,对她和邵沉锋的忠诚度实际上还很低,一有风吹草动,很可能窜逃或兵变。
来得有多快,去得就有多快。
南边尚未投诚的各地官府,未必还会归服。
忠诚于他们的原镇北军也会步履维艰,真的成了乱臣贼子,被朝廷军一步步消耗殆尽。
因而邵沉锋只能答应,但他进了京城,肯定没命再出来。
哪怕之后会遭受士庶百姓非议谴责,在史书上留下恶名,褚中轩也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杀了他。
除非有能制衡褚中轩的第三方力量,可是没有。
说得直白点,这个邀请将邵沉锋置于两难之地,颇为刁钻毒辣。
若不答应,会失民心。
若是答应,会失性命。
褚中轩大概以为自己很聪明,方方面面都想得周全,然而他似乎忘了一件事,口碑。
他的口碑已经烂大街了。
但凡他没杀那么多人,没有顶着弑杀父母、诬陷发妻、残害手足的嫌疑,没有当堂锤杀刚直忠烈之臣唐朴方,没有倒行逆施、胡作非为,这计策都有可能成功。
哪怕换成其父褚沧阳,这计策也能起到作用,因为他很会伪装,除了开头那几年,后面几十年,都尽力把自己伪装成仁君、明君,别管有没有伪装成功,至少他有那个心。
褚中轩却装都不装,也可能是不屑于装,早已把自己最差的一面展示在臣民百姓眼前。
在位短短几个月,他杀的人比某些皇帝一辈子杀的还多。
一个口碑崩塌溃烂的皇帝,杀性还奇重,说的话有人信么?
谁会信他辩输了肯让出皇位?谁又会信他辩赢了肯放镇北军回朔北?傻子大概都不信。
人们只会觉得,什么辩驳法统义理,分明就是为了骗镇北王进京!
邵沉锋叹道,“计是好计,唯一的问题是他没有自知之明。”
贺芳亭也轻叹,“坏到骨子里的人,大约不会认为自己是坏人。”
将领谋士们纷纷来劝邵沉锋,万万不可进京,这必定是昏君褚中轩的陷阱。
然而并不需要他们劝,因为邵沉锋压根就没打算去。
贺芳亭提笔回了一道文书。
大意是,多谢圣上美意,圣上为国为民之心,镇北王也体会到了,很乐意如圣上所愿,勒住战马、卸下盔甲,与圣上面对面商谈。
但因圣上曾杀父杀母、杀妻害子、杀兄弟杀忠臣,镇北王自忖无法与圣上父母妻儿、皇亲忠臣相提并论,所以不敢进京,唯恐成为刀下冤魂。
故而,另择云雾山下、玉丹河畔为面谈之地,日期定在半个月之后,届时,请天下义士莅临见证,盼圣上以天下苍生为念,务必前来。
镇北王恭候圣驾,倒屣相迎。
这一招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邵沉锋看完,狠狠夸了贺芳亭一通,又笑道,“我打赌他不敢来。”
贺芳亭:“......这还用赌?”
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
褚中轩要是敢来,就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褚中轩。
邵沉锋执着地道,“我赌他不敢来,你赌他敢来。我若输了,任你处置,你若输了,也任我处置!”
贺芳亭:“......为何不是反过来?我赌他不敢来,你赌他敢来!”
邵沉锋笑容爽朗,“也行啊,那就这么说定了。他若不来,我任你处置!”
他只想跟芳亭赌一场,输赢无所谓,反正只要对手是芳亭,赢是赢,输也是赢。
也很好奇芳亭会怎么处置他,目光灼灼,充满期待。
贺芳亭无语,转头去忙自己的。
邵沉锋一把年纪了,还偶尔在她面前显出少年气,也不怕人笑话,真叫她又嫌弃又好笑。
第345章
爱妃莫怕,朕信你
褚中轩邀请邵沉锋进京的文书,并没有如他所料激起千层浪,原因很简单,大家都不信,也就没往心里去。
激起千层浪的是邵沉锋的回复。
这回大家都信了。
镇北王愿意为了天下苍生勒住战马,与新帝面谈,很讲道理嘛,大仁大义,襟怀磊落,很像其祖邵满江。
新帝却不像太祖褚世英,一点儿也不像。
镇北王不敢进京也是情有可原,新帝连父母妻子、兄弟忠臣都杀,怎么会放过吊民伐罪的镇北王?
当然得防着。
在褚中轩的映衬之下,邵沉锋显得人品贵重,言出必行。
如果说邵沉锋的人品本来值七分,那么有了褚中轩做对比之后,能达到九分,不达十分,是因为人无完人。
两者之间,大家当然只会信邵沉锋。
某些大儒还赞道,“河畔会盟定天下事,颇有上古遗风。”
云雾山下的玉丹河畔,正好在兰封山与京城中间,镇北王选这个地方,很公道。
不像新帝,把面谈之处选在自己的地盘。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虽然用司马昭来形容新帝,感觉有些违和,好比在说“圣上因何造反”,但这确实是最形象的比喻。
也有人对褚中轩的邀请文书生出好奇,特意去研读,然后边看边笑,新帝这是把镇北王当成傻瓜么?明摆着是骗进去杀。
三岁孩童也不会上当。
镇北王不去很正常,去了才叫奇怪。
没多久,又传出这主意是李慧妃出的。
某些保守迂腐的老官员、老书生本还向着新帝,认为年轻的帝王犯点错不算什么,镇北王若因此而造反便是大罪,听说此事之后,心底拔凉,失望得无以复加。
朝中那么多大臣的忠言他不听,跑去听个后宫妃嫔的!
如果这李慧妃曾与新帝同甘共苦,一路往上爬,还曾表现出非凡的聪慧和魄力,就如镇北王妃贺芳亭,那听听也无妨。
可事实上,李氏就是一普通宫妃,新帝登基,她没有半分功劳,此前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事迹,只听说她能歌善舞,颇得帝宠,忽然冒出来献了个下下之策,新帝就信了!
......这不是传说中迷惑君王的妖妃么?
奸臣、妖妃、昏君向来是联袂出现,眼下奸臣有了,齐剑隆,妖妃也有了,李慧妃,那昏君还会远?!
老书生只能在家里关起门来骂一骂,老官员却能连夜上书,恳请新帝驱逐或疏离妖妃李氏。
辉明宫中,李慧妃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圣上,臣妾没有想到,邵贼竟如此奸猾!”
她肠子都悔青了。
如果早知道邵沉锋想得出对策,她就不会出那个主意。
更不会把出主意的是她传扬出去。
是的,这事儿是她主动让娘家人传扬出去的,如果她不说,外面的人不会知道。
目的是扬一扬名声,好让臣民们知晓她的功绩,免得这功绩被新帝抹杀,以后不念旧情怠慢她。
内心深处,也未尝没有与贺芳亭一较高下的意图。
新帝某次喝醉了酒,曾说满宫皆是庸脂俗粉,远在朔北的贺芳亭才是真正的倾城之色,平时也经常在宫妃面前称赞贺芳亭秀外慧中。
她听得醋海翻波,很不服气,才想崭露头角,显一显自己的手段。
谁知弄巧成拙,引来一大堆痛斥她的奏折,都骂她是祸国妖妃,请圣上治罪,可天地良心,她虽有自己的小算盘,主要也是为了替圣上分忧啊!
褚中轩面无表情,“你没想到?”
邵沉锋作出回复后,两难的就变成了他。
不去赴约,没有和谈的诚意,之前的邀请也透着虚伪,被人嗤笑。
若是去了,邵沉锋肯定弑君夺位,事成之后被人骂几句,不痛不痒。
他本想以民意裹挟邵沉锋,结果现在是他被裹挟。
倘若不是这贱婢,他也不会陷入这般境地。
一念至此,褚中轩心中大恨,只觉这贱婢故意害自己。
李慧妃哭道,“是臣妾的错,臣妾考虑不周,圣上恕罪!”
褚中轩慢慢道,“听说前几年邵贼进京,先帝有意为其婚配,京中贵女趋之若鹜,常在他途经路上搔首弄姿。”
李慧妃愕然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圣上这是疑她有外心?疑她是邵沉锋的内应?!
......太荒谬了!
褚中轩:“不知爱妃是否在其中?”
“不在,不在!圣上明鉴,t?臣妾此生,爱慕的只有圣上一人!从没见过邵沉锋!邵沉锋长什么样,臣妾都不知道!圣上信我,信我啊!”
李慧妃浑身颤抖,拼命为自己辩解。
她真的只爱过新帝褚中轩,很爱很爱。
褚中轩纡尊降贵地扶她起来,温声道,“爱妃莫怕,朕信你。”
当晚就赐了鸩酒,并治罪李家,以安上奏折那些老官员之心。
但事与愿违,老官员们更担心了,因为,他们的诉求只是驱逐或疏离李慧妃,不是毒杀,更不是累及李慧妃娘家。
况且,最为宠爱的枕边人都杀得这般痛快,新帝真是无情,杀起别人,大约更不会手软。
京城又悄悄逃走一批。
处于深宫中的褚中轩,并不知道自己名声更坏了,也无人敢告知他,怕被杀。
第346章
粮饷不用愁,自有人献
“李慧妃死了?”
贺芳亭有些吃惊。
邵沉锋:“小畜生心太狠,杀人如杀鸡。”
明明是自己无能,褚中轩却总是怪别人,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从来不反省。
他也知道贺芳亭在想什么,借着宽袍大袖的遮掩,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放心,都变了,与那恶鬼所言完全不一样。”
贺芳亭感叹,“早就变了!”
这位李慧妃,定然就是恶鬼曾经提及的那一位,虽然入了宫,却还暗恋谢容墨,在后宫默默支持他。
后来生下皇子,母凭子贵,得到褚中轩的宠爱。
再后来,陶皇后及太子忌惮谢容墨,想铲除他,李慧妃通风报信,谢容墨发动宫变,杀光褚中轩一家,只留慧妃母子。
之后谢容墨扶持慧妃之子登基,权倾天下,慧妃荣升太后,还与谢容墨有了私情。
用那恶鬼的话说,谢容墨白天抱幼帝,晚上抱太后,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逍遥快活。
可真实情况是谢容墨早就死了,陶皇后也早就死了,现在李慧妃也死了,而且李慧妃并未产子。
这一切,都与那恶鬼说的截然不同。
她贺芳亭的结局早已改变。
邵沉锋也即将登上帝位,不会像书里那样默默无闻。
回忆起在江家的日子,仿如隔了一世。
贺芳亭向着邵沉锋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邵沉锋看着她的笑容,忽然道,“芳亭,对不住。”
贺芳亭:“......对不住什么?”
难不成给她找了个姐妹?
邵沉锋声音自责,“书里,我来得太晚。”
如果早一些,芳亭也许不会那么凄惨。
越爱芳亭,越心疼她的遭遇。
贺芳亭一僵,微笑道,“这事儿你已经道过歉,我也说了,怪不得你,只怪书里的我醒悟得太晚。”
时至今日,她依然无法接受书里的自己会那么弱。
就算顾念着璎儿,又有先帝褚沧阳压制,也不应该弱到那种地步。
太丢人了,妥妥的黑历史。
巴不得邵沉锋早点忘记,再也不要提,偏他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贺芳亭悄悄瞪他一眼,岔开话题。
兰封山离玉丹河畔约有十日左右的路程,若是走快些,七、八日也能到,但邵沉锋与贺芳亭不急,行军缓慢。
越慢,越能给褚中轩造成压力。
只要在半月之后赶到,他们便不算失约。
褚中轩当然也可以带上大军,如果他敢来的话。
兰封山一战,又收了三十多万降卒,加上原来的三十五万,已突破七十万之数。
兵力剧增,不过托郑增华的福,粮饷暂时还撑得住。
而且,各地偷偷献粮饷的士绅很多。
要说他们是发自内心地尊崇邵沉锋、敬爱贺芳亭、拥戴镇北军,那纯属胡扯。
邵沉锋虽能虎躯一震,却做不到震了之后就散发出王霸之气,令人纳头便拜,俯首称臣。
贺芳亭也做不到。
士绅们此时献粮饷,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投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邵沉锋大势已成。
不赶紧扯上关系,往后就轮不到自己了。
邵沉锋与贺芳亭来者不拒,赐下许多匾额,积善之家、耕读传世、福禄寿喜、安居乐业、康宁兴隆等等,应有尽有。
并挑了其中几个大富商,许其竞争皇商名额。
只是给了竞争的资格,不是直接任命。
如此一来,粮饷就更不用愁了。
褚中轩想靠粮饷拖死镇北军,无异于天方夜谭,他还没意识到,京城即将成为孤岛。
山南江氏宗族也献了粮饷,数量还挺多,说是感谢贺王妃以前的关照。
但江家一个人也没来,委托一支商队送到军中。
贺芳亭知道他们是想避嫌,免得她被人议论。
不过,江族长给她写了厚厚的信,贺芳亭慢慢看完,默然不语。
邵沉锋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宇儿有事?他若想见你,咱们便派人去接。”
他的女儿在身边,芳亭的长子却不在,这对芳亭来说不公平。
江嘉宇以前是很不孝,但现在可能改好了。
贺芳亭摇头,半晌才道,“无事。江族长说,宇儿刻苦读书,乐于助人,闲暇时亲自下田耕种,比以前豁达爽快,邻里称颂。他还想办个私塾,为乡里孩童启蒙。”
邵沉锋笑道,“这是好事啊!”
顿了一下,又关切地道,“宇儿踏实勤奋,你为何还烦忧?”
贺芳亭苦笑,“因为,半个月前,他娶妻了。”
邵沉锋怔了怔,语气微怒,“没告知你?”
娶妻不禀告母亲,看来这小子死性不改,还是不孝。
贺芳亭:“这不是重点。”
邵沉锋:“那重点是什么?”
贺芳亭叹了口气,“他娶的这妻子名叫柳纤儿,以前我就见过,并非佳妇。”
简略说了柳纤儿在闺中时的行径,又道,“半年前,她被夫家休弃,前几个月找到宇儿,两人旧情复燃。宇儿不顾江氏宗族的阻拦,执意要娶她。”
邵沉锋皱眉,“宇儿也太糊涂了些!”
嫁过一次不是大问题,问题是她品性堪忧。
贺芳亭还没说完,“刚成亲,柳纤儿便撺掇宇儿来找我。”
为的是什么,不用多言。
好在宇儿坚决不同意,无颜见她,一心要留在山南。
江族长在信中说,天长日久的,宇儿可能会被她说动,但没关系,他宁愿打断宇儿和柳纤儿的双腿,也不让他们出来丢人现眼。
还说江家欠她良多,绝不会再给她添麻烦。
邵沉锋叹道,“江家也有明白人。”
又安慰贺芳亭,“来了也没事儿,我来应付,不用你劳心费神。”
等大业定下,他和芳亭的儿女当然都得封赏,江嘉宇也有爵位。
他们若是现在就来了,便提前许诺。
如果敢让芳亭烦心,封地就偏远些,不让他们进京。
第347章
谁规定做人母亲就一定要大度?
因着江嘉宇娶妻一事,邵沉锋这几日担心贺芳亭心情不好,对她格外温柔体贴。
贺芳亭先还受用,后来有些吃不消,在他又一次亲自为她穿衣时,笑着推拒,“守宁不必如此,我不要紧。”
邵沉锋语带探询,“没有气郁心结?”
贺芳亭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
或许是因为那一年已经被宇儿伤透了心,现在她并不难过,也不悲哀,只是有些惆怅。
宇儿遭逢家中剧变,成长了许多,性情也改变许多,却还对柳纤儿一往情深,愿意不顾宗族的阻拦、世俗的眼光娶她为妻,这怎么不算话本子中所歌颂的真爱呢?
江止修的痴情是假的,宇儿的痴情却像真的。
这父子俩很难评。
江族长信里还说,他曾让妻子、儿媳探问柳纤儿因何被休,柳纤儿回说公婆苛责、小姑刁蛮,自己在夫家整日劳作,吃不饱饭,没有好衣裳,还经常被夫君和婆母打骂欺负,不得已主动求去。
夫家坚决不同意和离,只同意休妻,她为了尽早离开那个大泥坑,只能接了休书。
问她怎么来到山南的,说是姨母冷血无情,回去也会被她胡乱嫁了,好贪一笔嫁妆,便不打算回京城,因她幼时有位奶娘是山南人,对她极好,就想来投奔奶娘,到了才知奶娘已经过世,正想离开,恰巧在大街上遇见江嘉宇,如同上天注定的缘份。
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江夫人老于世故,看得出她闪烁其词,似乎另有隐情。
江夫人认为,柳纤儿跑到山南不是想投奔奶娘,而是冲着宇儿去的,可能根本就没有奶娘这个人,是她信口胡诌。
也苦口婆心地提醒过宇儿,但宇儿说他不在意。
无论柳纤儿被休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也无论柳纤儿为何突然来山南,他都不在意。
他在意的只有柳纤儿这个人。
柳纤儿于他是失而复得,人生幸事,因此倍感珍惜。
还说自己无意仕途,也不想拖累母亲,更不会仗着身份招摇过市、谋取私利,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与柳纤儿相守到老,若有什么恶果,也愿一力承担。
见他想得清楚,态度又十分坚定,江族长只能选择成全。
贺芳亭也成全。
何必再当这个恶人呢?
上t?一回她不成全,换来的是宇儿耿耿于怀,对她隐隐生出恨意,视她为棒打鸳鸯的恶毒后娘。
这一回她若再不成全,只怕仅存的母子情份也没了。
她不会再做那种蠢事。
何况,她其实挺想知道,宇儿如愿以偿娶了柳纤儿之后,能否过上他想象中的日子?
这两个人,实际上互不了解。
柳纤儿在宇儿面前所展现出来的,都是宇儿想看的。
同样,宇儿在柳纤儿面前展现出来的,也是柳纤儿想看的。
换言之,他们对彼此都有非常美好的认知,期望也很高。
如今两人终于能够长相厮守,日夜生活在一起,这种美好的认知还能维系下去么?期望也能达成么?
贺芳亭觉得不能。
柳纤儿是怎么看宇儿的,她不确定。
但她很确定一件事,宇儿对柳纤儿的看法,与真正的柳纤儿根本不符,甚至是背道而驰。
最简单的一点,宇儿总觉得柳纤儿十分柔弱,需要他保护,可柔弱的人,哪能做出她所做的那些事儿!
当灼热的情感被日常琐事消磨褪去,这两人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