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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她是不爱说话,但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牙尖嘴利。

    李惜香也知请不来贺芳亭,气愤地道,“好,那我问你,家财哪去了?为何只有六百二十一?”

    白薇很平静,“不是六百二十一,明早有几家铺子来结账,结完大约还剩一百两。”

    李惜香:“......什么铺子?”

    白薇看了一眼账本,“酒水铺、绸缎庄、点心铺。”

    说到绸缎,李惜香立时想起贺芳亭那些穿不完的罗衣华服,脸都扭曲了,“酒水、点心值几个钱,绸缎才是大头,偌大的家财,都穿在你家主子身上!”

    白薇正色道,“二夫人慎言。郡主自有布庄,衣料从没用过公中的。”

    李惜香眼睛一亮,“好啊,她把自家布庄的衣料,高价卖到府里,转手就赚两道钱!”

    白薇无语地看她一眼,“非也。郡主名下所有产业,不与府里做生意。”

    李惜香宛如抓到把柄,冷笑道,“我看你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月初送来的首饰,就出自福宝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福宝斋正是贺芳亭的陪嫁!”

    拔下头上的双蝶金珠花,上面有福宝斋的福字印记。

    江芙蓉也举起右手,露出一只赤金环珠玲珑镯,“对对对,就是福宝斋的!”

    潘氏犹犹豫豫地取下五福金钗,递给江承宗看。

    江承宗拿到眼前,也在钗头发现了福字,就好像抓住了赃物,冷着脸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薇更无语了,“回老太爷,这是郡主娘娘赠送家中女眷的,不是生意,不收钱。也不只这些,历年来,凡是郡主娘娘名下产业送来的物件,都是白送。”

    这话一出,江家诸人愣住,就如被人扇了一巴掌。

    过了数息,李惜香再一次尖声道,“不可能,我不信!”

    拿着自己的陪嫁送妯娌和婆母、小姑,还不特意说明?世上没有这么傻的人!

    白薇淡定地道,“那您查账啊,看看账本上有没有记录。”

    郡主娘娘手散得很,只要心情一好,就喜欢送人东西。

    心情如果不好,就更是爱买爱送,她们这些下人也得了许多。

    李惜香果真去翻账本了,还不时询问两位账房。

    江林修定了定神,沉声道,“就算如此,账上也不该只剩几百两。”

    他知道家里原先很穷,可大哥入朝这么多年,还在富庶的江南当过几任知府,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大哥当过三任共九年,得有三十多万两!

    再加上家里的田庄、商铺,就更多了。

    当朝户部右侍郎,正三品大员,最有油水的职司,家里只有几百两,说出去谁信?

    大哥的确说过自己清正廉洁,没拿过一文不该拿的钱,他表面奉承,心里却想大哥变奸猾了,连亲兄弟都瞒着。

    不贪的官,就如三只脚的癞蛤蟆一样难以寻找,区别只在于贪多贪少,大哥爱说自己是清官,那就说罢,反正他不信。

    白薇耿直地道,“二老爷以为有多少?大老爷初入翰林院,从七品,月俸七石,合家支出,都是郡主娘娘的嫁妆。后任数职,俸禄也不多,直到担任知府,正四品,月俸二十四石,每年另有养廉银两千八百两,但任上所耗也不少,要请师爷,要雇长随,要养家糊口。如今任户部右侍郎,月俸三十五石,每年养廉银四千五百两,总算是补了些郡主娘娘的亏空。”

    江林修:“......亏空?”

    白薇吃惊地道,“二老爷莫不是忘了?眼下住的这大宅,也是郡主娘娘买的呀!这钱不用还么?就这么急赤白脸的侵占别人嫁妆?”

    江林修倒想说不还,又怕被大哥教训。

    大哥那人,看重脸面,说不出侵占媳妇嫁妆的话。

    第8章

    这得问二老爷您自己

    潘氏左看看,右看看,忽然不解地道,“贺氏嫁进江家,就是江家的人,她的资财不也是江家的么,为何要还?”

    她是真的不明白。

    像她,全部嫁妆都给了夫君,这才是贤妇。

    对于潘氏这句话,江家三人,江承宗、江林修、江芙蓉万分赞成,对啊,贺氏连人都是江家的,哪能有什么资财?

    但他们毕竟在京城居住了这么多年,t?晓得外面的规矩,只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

    白薇看向潘氏,匪夷所思地道,“老夫人,您真是,真是......这话,在家里说说倒也罢了,千万别在外面说。若传到御史耳朵里,一本参上去,大老爷得脱层皮。”

    潘氏吓了一跳,惊恐地道,“御史还管这个?可这是咱们家自己的事儿呀!不是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么?”

    白薇:“......那您就尽管去外面说罢!”

    心想真是宁跟明白人吵次架,不跟糊涂人说句话。

    因为根本说不清楚。

    大昭律法明文规定,女子嫁妆,归属于女子自身,她这当奴婢的都知道,怎么江家这些主子像是不知道呢?

    潘氏还想再说,却见夫君江承宗一脸阴沉的盯着自己,吓得住了口。

    江林修皱眉道,“你方才所说的,只是大哥的官场收入,还有商铺、田庄呢?每年的出息哪儿去了?”

    大哥暗地里的收入,白薇一个字不提,他便也暂且不说,只说明面上的。

    白薇:“这得问二老爷您自己。”

    江林修一愣,“问我?”

    白薇淡淡道,“二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家里收益最多的,是江南那几个酒楼、客栈,但六年前,您说要为郡主分忧,让郡主把江南商铺交给您来管,老太爷、大老爷也是一样的意思,郡主娘娘就让您管了。不到一年,赔本关门。婢子也想代郡主娘娘问一句,好好的酒楼、客栈,一年能出几万银,怎么到您手里就开不下去了?”

    最初开商铺的本金,还是郡主娘娘拿出来的,好在后来用收益补了回去。

    江林修脸色紫涨,强撑着道,“大嫂后来难道没有再开?”

    白薇要不提,这事儿他还真忘了,至于原因嘛,大概是因为虽然那几个商铺关了门,家里的用度却未减,他看上什么东西,依然能去账房支钱买,因而他下意识以为,贺芳亭重新开店,重新挣钱。

    那新开的店,自然也是江家的。

    白薇反问,“为何再开,让您再败一次么?”

    江林修:......

    如果白薇不是贺芳亭的掌事侍女之一,他非给她几耳光不可,说话忒难听了。

    忽想到一事,提高声音道,“不对,江南酒楼、客栈关了门,还有两家生丝铺,一家染料坊!”

    白薇:“有。三家加一起,每年约有一千五百两的收益。”

    江林修冷声道,“江南繁华,生丝、染料又赚钱,怎只有一千五?这其中必有猫腻!”

    白薇赞同,“婢子也觉得可疑。不如让那三家掌柜进京,好好查查他们的账。”

    江林修刚要说好,忽见妻子李惜香拼命向他使眼色。

    猛然记起,那三家的掌柜,似乎是妻子安插的。

    已到嘴边的话,就换了种说法,“也未必要查,听说这几年江南光景不好,收益减少也正常。”

    白薇义正辞严地道,“还是得查一查......”

    “别说江南了!”

    江林修打断她,生硬地转换话题,“京城的商铺呢?”

    白薇:“二老爷不知道么?官员禁止行商,京城御史又多,哪怕以管事的名义开,也容易被御史盯上。早在十年前,大老爷就让郡主关了京城所有的店。”

    江林修:“......所以京城只有田庄?”

    白薇:“对呀。四个庄子,出产些米粮、瓜果、蔬菜、鸡鸭羊兔等等,再加上田租,折合下来,约两千五百两。”

    江林修粗粗算了笔账,“也就是说,商铺加田庄,每年约有四千两,若算上大哥的养廉银,至少有八千五百两!”

    这数额,委实不算少了。

    江承宗也听得面色稍霁,在三鸦村那会儿,一年五十两都挣不到,这八千五百两能干多少事儿!

    他就说么,江家不可能是贺芳亭养着,明明是止修养着,贺芳亭最多是给大家送了些东西。

    潘氏也听得直念佛,止修真给她长脸!

    江林修却面色突变,喝道,“这么多的银子,咋就只剩几百两了呢?现在才七月份!”

    白薇半点不怵,木着一张脸,语气平平地道,“二老爷是貔貅在世么,怎只算进不算出?近五年来,府里每年支出约一万六千两!”

    江家诸人倒抽口凉气。

    心里不约而同飘过三个字,我、不、信。

    第9章

    贺氏如此奢靡,难怪败家!

    交账交到现在,白薇真的有些不耐烦了,连珠炮似的说道,“没有这一万六千两的支出,哪撑得起户部右侍郎的颜面!大的不说,就说夫人小姐们每日喝的南贡血燕窝,一盏至少也要十两银。幸好前些年在江南挣了些钱,否则早出大娄子了。”

    潘氏大为震撼,不可思议地道,“那么小一碗,要十两银?!”

    如果知道这么贵,她哪里敢吃。

    一介妇人,也配吃这么贵重的东西?

    江承宗也很震惊,愤怒地道,“贺氏如此奢靡,难怪败家!”

    贺氏嫁进来前,江家可没有这种歪风邪气。

    白薇恼他指责自家主子,直接道,“老太爷,您常喝的人参养荣汤,比血燕窝可贵多了。单是里面的配药,就得上千两银子。”

    江承宗嘴硬,“哪须这么多?必是贺氏上当受骗。”

    白薇不想再理他们,冷声道,“诸位若不信,账本就在这儿,自己慢慢看!若是看不懂,还有两位账房先生!”

    除了潘氏,江家诸人都识字,各自拿起账本。

    天快亮时,终于算清,也不得不承认,家里开销真有这么大。

    白薇坐在一旁打瞌睡,潘氏也困,却不敢睡,忙着给夫君和儿女添茶倒水。

    鸡叫声中,白薇伸了个懒腰,对李惜香道,“二夫人,总账分账都交割清楚了,劳您写个条子,签字用印。”

    李惜香避如蛇蝎,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签,这家太大,我没本事管!”

    她那点家底,要留着给儿女,哪能补贴公中。

    白薇也不强迫她,对潘氏道,“那就老夫人来接?”

    潘氏慌忙躲到江承宗身后。

    让她管事,那是要她的命。

    江承宗一把年纪,熬了这一夜,眼睛都凹进去了,疲惫至极,没好气地对江林修道,“我和你母亲辛苦养育你们长大成人,如今老天拔地,还要来伺候你们不成?”

    江林修想着大哥必定另外藏了财,便示意李惜香接账。

    并按白薇的要求,写了条子签字用印,还注明江承宗、潘氏、江林修、江芙蓉都是见证人,也各自按了手印。

    白薇收好条子,事情却还没办完,让陈账房打开最后一个书箱,抱出一叠账本,道,“还有一笔账。”

    江林修很警惕,“什么账?”

    白薇:“二老爷多久没回过老家三鸦村了?”

    江林修怔住。

    刚来京城那几年,他常回乡,在昔日的玩伴面前别提多威风,后来觉得没意思,就不怎么回了。

    父母年老体衰,大哥忙于公务,也许久不曾回。

    白薇:“现在的三鸦村,可不一样了。郡主娘娘修建祖宅、宗祠,置祭田、办族学,兴修水利,扩建道路。还给族里买了几片果园,去年,果子卖到了江南。这一项支出,总共两万四千两!”

    堂中顿时陷入寂静,针落到地上都能听闻。

    过了会儿,江林修紧张地道,“不是我们让大嫂做的,这钱不该我们还!”

    穷亲戚上门打秋风,施舍个一二十两,就算仁义了,谁让她花这么一大笔?

    她不心疼,他都替她心疼,真是钱多得没处花,尽往水里乱砸啊!

    白薇眼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放心,这账不交给你们,只是让你们知晓而已。此事大老爷知道的,大老爷会还。”

    顿了一顿,向众人行了福礼,“账已交完,婢子告退。”

    陈、王两位账房,也跟着她退出。

    李惜香看着地上一堆账本,感觉头都大了,叫道,“快请大哥!”

    江林修也觉得,这烂摊子唯有大哥能收拾,忙命人去请。

    不一会儿小厮跑来禀报,大人不在家,去了云山书院。

    江林修暗暗后悔,夜里算账时,应该把大哥叫来的,只是之前想着,大哥在场,有些话他不好说,就没让人去请,早知入不敷出,就不想那么多了。

    此时也没办法,又困得不行,只好先回房歇息。

    江芙蓉出阁前住的听荷小筑,贺芳亭也为她留着,日常派人洒扫,去了就能住。

    江承宗和潘氏也撑不住了,相携回卧房。

    只有李惜香不得歇息,府里的管事们知道如今她掌家,纷纷来请她去议事厅安排家务。

    一日开始,事情多着呢。

    李惜香就像吞了个苍蝇,咽是咽不下,吐是吐不出,苦着脸去了。

    且说春明院,贺芳亭慵懒地斜倚在廊下软榻里,双手搭在两边金丝引枕上,十指纤纤,任两个小侍女用凤仙花染指甲。

    选了浅粉色的花瓣,没那么红,染出来显得温润。

    花泥里还加了明矾固色,也让指甲更有t?光泽,更为美观。

    另有两个小侍女,用秘制的灵芝当归发油,涂抹她乌黑柔滑的长发,香味清淡,沁人心脾。

    第10章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听得白薇来到,贺芳亭微微起身,问了她交账之事。

    白薇一一说了,又有些鄙夷地道,“老夫人最是糊涂,大概还以为,夫家用儿媳妇的嫁妆天经地义。”

    贺芳亭一笑,“理她做甚。”

    她对婆母潘氏只有一个看法,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十多年前刚嫁进江家时,她就察觉潘氏的日子过得有点惨,公爹江承宗完全不将其当成妻子,而是当成奴仆,言语中毫无尊重,甚至还随意喝骂。

    她看不过去,玩笑似的说了几句,平时对潘氏也多有维护,江承宗便有所收敛,她觉得帮到了受苦的婆母,主持了正义,挺开心。

    谁知没过多久,潘氏悄悄来找她,说她不该顶撞长辈,还说了一通男尊女卑的大道理。

    起初她以为,这是江承宗和江止修借题发挥,指使潘氏来压制她,后来却发现,这是潘氏真心所想。

    潘氏是真的觉得,为人妻室,就该以夫为天,像奴仆一样伺候夫君,还要比奴仆更为细心周到,夫君打骂,必然是自己哪里没做对,须得受着,而且这也是夫君疼爱自己的表现,否则他怎么不打别人就打她呢?

    贺芳亭哑口无言,感觉自己多管闲事了。

    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强出什么头?

    从那以后,她也不管了,除非是当着她的面,碍了她的眼。

    这婆母糊涂了一辈子,不值得她帮助,也不值得她动气。

    小叔子江林修、小姑子江芙蓉也各有各的糊涂处,怎么教都扭不过来,因而她曾经认为,江止修是江家少见的明白人,但兼祧之事让她知道,江止修更是个糊涂虫。

    当下叫白薇自去歇息,明日再来当值。

    “郡主娘娘!”

    白薇刚走,青蒿就从院外回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廊下,脸色有些不好。

    贺芳亭慢慢睁开眼睛,“何事?”

    青蒿回禀,“大老爷带着谢梅影和她的侄儿谢容墨,去了云山书院,听说要举荐谢容墨入院读书。”

    贺芳亭只觉好笑,江止修还没将谢梅影娶进门,姑父倒是提前当上了,笑道,“夫君爱才好士,谢家子若真有才学,入云山书院也是好事。”

    她连谢梅影都不怎么怪,更不会迁怒谢容墨。

    谢梅影才二十岁,江止修却已经三十七,足足大了十七岁,江止修若早成婚,都能当谢梅影的爹了。

    因而她总觉着,这事儿像是中年男子哄骗无知少女。

    可怜谢家只有这姑侄俩,也没个长辈,否则不会看着她误入歧途。

    青蒿犹豫了一下,又道,“大少爷、大小姐也同去。”

    贺芳亭正要喝茶,闻言顿了一顿,“宇儿、璎儿也去了?”

    男儿不能长于内宅之中,因而佑儿十岁时,就搬去了外院。

    璎儿到了十岁,也嚷着要单独住,贺芳亭早已为她准备了璎珞阁,离春明院不远,她却喜欢靠近花园的碧秋苑,贺芳亭也只能由着她。

    今早,兄妹俩一起来问安,宇儿说要带妹妹去西市坊看百戏,儿女感情好,她自然高兴,又让陪同的长随、侍女带足了银钱。

    没想到竟是跟江止修他们去了云山书院。

    青蒿硬着头皮道,“许是在西市坊巧遇,大老爷发话,大少爷、大小姐不敢不从。大少爷是云山书院的学子,大老爷可能想着谢容墨初来乍到,便让大少爷引引路。”

    贺芳亭沉吟道,“定是如此。”

    不然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呢?

    总不可能是兄妹俩主动跟去的,他们再是年少不识事,也会知道不能跟谢氏姑侄走得太近。

    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想等他们回来问个清楚。

    然而左等右等,直到天黑还没回来。

    正要派人去找,一行人赶在宵禁前回来了,全都喝了酒,脸色潮红。

    贺芳亭在二门前迎着,看他们这样子,就知道谢容墨定是通过了师长的考核,进入了云山书院。

    谢梅影见到她,神色有些慌张,又强行镇定下来,福了一福,“见过郡主娘娘!”

    谢容墨也作揖行礼,眸光沉沉,心中满是屈辱。

    不是为自己,是为姑姑。

    姑姑是这世间最好的人,为了他,蹉跎年华,二十还未出嫁。

    好不容易遇上江止修,江家又有个顺安郡主。

    虽然江止修承诺会兼祧两房,娶姑姑为正妻,可顺安郡主身份高贵,以后姑姑在她面前,怎么抬得起头?

    贺芳亭并不知道谢容墨想得这么长远,对姑侄俩微微颔首,“不必多礼......”

    话没说完,江止修就不耐烦地道,“天色已晚,都回去歇息罢。”

    贺氏这一副捉奸的模样,令他作呕。

    当着儿女们,也不想多说,交待完各人记得喝醒酒汤,便送谢梅影回落梅轩。

    第11章

    好好的孩子,都被她教坏了

    江止修和谢梅影一走,谢容墨也要回外院客房,江嘉宇却笑道,“谢贤弟,今晚月色甚好,不如你我秉烛夜谈?”

    贺芳亭心里一咯噔,宇儿和谢容墨只相处一日,就有交情了么?

    此前见面时,她只顾着观察谢梅影,没怎么看谢容墨,这时才发现,此子目有神采,相貌英俊,有种蓬勃的少年锐气,目光中仿佛还带些野性,与京中一般子弟不同。

    她看谢容墨,谢容墨也看她,看不出什么来,暗想顺安郡主好深的城府,对江嘉宇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一旁江嘉璎拍手笑道,“秉烛夜谈,诗文唱和,好风雅!我也要加入!”

    贺芳亭拉住她,皱眉道,“璎儿,你喝醉了,快回去歇着。”

    江止修这父亲是怎么当的?为何女儿喝多了也不管?

    还是在外面,若让人看见,会怎么想江家的家教。

    江嘉璎调皮地一吐舌头,“是啊,女儿喝醉了,说的是醉话,哪里会真去。男女有别,女儿知道的!”

    她故意这么说,是为了转移母亲的注意力,免得她阻拦哥哥交好谢容墨。

    又向谢容墨一福,天真地笑道,“容墨哥哥,我回去啦,明天见。”

    她足足等了七年,终于等到谢家姑侄,心里的激动无人可知。

    谢容墨回礼,“妹妹慢走。”

    江嘉璎又深深看他几眼,才在母亲的催促下离开。

    母女俩回到碧秋苑,贺芳亭一边让人上醒酒汤,一边问女儿,“你们兄妹俩不是去西市坊么,怎和他们一起回来?”

    江嘉璎笑道,“我与哥哥正看百戏,忽然遇到父亲,父亲让我们跟着,我们也只好听命。”

    这正符合贺芳亭的猜测,正要问细节,江嘉璎就扶着额头,一个劲说头疼,只得作罢。

    又亲手喂江嘉璎喝了醒酒汤,让她睡下。

    临走前还贴心地掖了掖被角,吩咐侍女们仔细服侍。

    等贺芳亭走出卧房,江嘉璎掀开被子,轻轻舒了口气。

    其实,跟父亲一同去云山书院,是兄妹俩昨日就商议好的,怕母亲多心,才假装是与父亲偶遇。

    有件事情母亲不知道,关于兼祧,父亲回来前就写信与哥哥说过,哥哥初时不理解,后来也想通了。

    父亲又在信中向哥哥引见了谢容墨,两人通过书信谈论诗词文章,志趣相投,早已成了一对未曾谋面的至交好友。

    而且谢容墨眼光卓绝,见解独到,又经历过风雨,心志坚定,言之有物,哥哥为其才华所折服。

    前日,母亲如果不是全部身心都放在父亲和谢梅影身上,就会发现,哥哥与谢容墨如故友重逢。

    在她看来,这是极好的事儿。

    母亲不会明白,只有诚心接纳谢梅影,善待谢容墨,才有好下场。

    ——

    贺芳亭在侍女们的簇拥中走出苑门,回望碧秋苑,眼底一片茫然。

    女儿有意回避她的询问,她看得出来。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璎儿小时候,对她极为依赖,看到只蝴蝶从眼前飞过,都要忙着来跟她说,但随着年岁增长,似乎渐渐与她疏远了,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宁愿告诉宇儿,也不愿告诉她。

    她为此烦恼过,还跟孔嬷嬷抱怨,孔嬷嬷笑她,现在就烦恼,那璎儿出嫁时她怎么办,岂不是要哭断肠?

    又说女儿家长大了,就会有自己的心事,不用过于在意。

    她是想在意也没办法,因为璎儿不喜欢她靠得太近。

    到了如今,她已经完全不知道璎儿在想什么了。

    “郡主,要不,婢子叫来跟去的侍女问一问?”

    青蒿小声道。

    贺芳亭摇摇头,黯然道,“不用。”

    璎儿不愿跟她说的事,她也不愿从侍女口中得知。

    何况,璎儿不说,本来就已经说明了很多。

    惆怅片刻,让人去给嘉宇、谢容墨上夜宵。

    无论如何,不能失礼于人前。

    ——

    落梅轩里,气氛旖旎。

    江止修拥着谢梅影坐在窗前,柔声道,“现在放心了?”

    谢梅影依在他怀t?里,浓情蜜意地道,“放心了!江郎,多谢你!”

    今日在云山书院,方山长出了几道题,容墨答得极好,方山长夸他孺子可教,欣然收下。

    容墨前程有望,她也算是对得起泉下的父母兄长了。

    而这一切,都要感谢江郎。

    江止修微笑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好的老师难求,好的学生也难找,方山长十分欣赏容墨,想让他立时就入学,但容墨与嘉宇相得,打算等嘉宇假期满,再与他一道去书院。

    因着他远道归家,嘉宇告了十日的假,眼下还有七日。

    说来这也是贺芳亭骄纵孩子,一家团聚,两、三日就足够了,哪需要十日这么久,嘉宇告假十日,她竟也允许。

    嘉宇院试名次不佳,焉知不是贺芳亭平日溺爱的缘故,好好的孩子,都被她教坏了。

    反观梅影,虽然日子辛苦,却分得清轻重,将容墨教得极为出色。

    第12章

    一团乱麻

    想到这儿,江止修不由叹道,“梅影,贺氏痴长你十多岁,又出身名门,论起管教孩儿,却远不如你。宇儿、璎儿兄妹,往后还要劳烦你多照看,免得毁于贺氏之手。”

    谢梅影忐忑道,“我?照看他们?不好罢!”

    她只比江嘉宇大三岁,江嘉璎也跟她一样高了,家里又有这么多奴仆下人,她能照看什么?

    江止修觉得这样的谢梅影可爱极了,笑道,“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想偷懒不成?”

    顿了顿又道,“他们也乐于亲近你。”

    谢梅影展颜微笑,“这倒是。”

    来京城之前,她很担心江家父母、儿女不同意。

    见了面才知,两老极为明理,都是慈蔼的父母,江郎喜爱她,他们便也喜爱她。

    两个孩子也没把她当成恶毒后娘,而是尊重她和江郎的感情。

    璎儿还说,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由不得自个儿。

    这话真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她若是能管住自己的心,也不会恋上江郎。

    当即保证道,“江郎放心,我必定照看好两个孩儿。”

    江止修俯身亲亲她的脸颊,刚要说以后咱们也生几个,忽有侍女来报,二老爷请他去松荣堂。

    “这么晚了,有何要事?”

    江止修不太想去。

    他也不是想留宿落梅轩,只是想跟梅影再说会儿话。

    侍女恭敬答道,“婢子不知。老太爷、老夫人、二夫人、姑奶奶也在松荣堂,请您务必前去。”

    江止修皱眉,“芙蓉还没回家?”

    都当娘的人了,还这么随心所欲,想在娘家住多久就住多久,不像话。

    他记得芙蓉以前没这么大胆子,也是贺芳亭纵出来的。

    侍女:“没回。”

    江止修心想一家子都在等自己,看来是真有大事,不得不去了。

    见谢梅影目露担忧,笑道,“定是找我商议怎么办喜事儿,你早些歇息,明日再来告知你详情。”

    谢梅影红了脸,送他出门。

    ——

    江止修到了松荣堂,就见父母弟妹果然都在。

    微一皱眉,“到底有什么事?明早都等不得!”

    江林修睡了一天,养足了精神,笑道,“耽搁大哥与谢姑娘月下谈情,罪过,罪过!”

    他其实有些嫉妒,大哥比他大那么多,还有这等艳福。

    诚然,青楼楚馆里的红颜知己,只要带够了银钱,要多少有多少,可她们如何能与谢姑娘相比。

    谢姑娘医术高明,慈悲心肠,梅仙姑之名,已经从淮南传到了京城,她与大哥相恋相守,也必将是一桩美谈。

    江止修虎着脸道,“二弟,慎言!”

    他们还未成亲,月下谈情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江林修笑着认错,暗骂大哥虚伪,做都做了,还不让人说。

    李惜香忙于家务,白天只睡了一个时辰,头晕脑肿困得很,不想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道,“大哥,家里快揭不开锅了,您看怎么办?”

    江止修一时没反应过来,“怎来问我?中馈是贺氏在管!”

    说着就要让人去请贺芳亭,问问她怎么管的家。

    江林修连忙叫住,苦笑道,“因你执意要娶谢姑娘,大嫂生了气,不想再掌家,昨晚已经交割清楚了。”

    江止修以为自己听错,“什么交割清楚?交给谁?!”

    李惜香弱弱道,“交给我,昨夜交的,家里总账分账都交了。”

    本以为能捞油水,没想到是个无底洞。

    江止修对兄弟媳妇一向客气,这时却客气不下去了,质问道,“她交给你,你就敢接?”

    他是与贺芳亭闹了别扭,也恼她不识大体,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让李惜香管家。

    江家门庭,是他江止修支撑起来的!

    执掌内宅的自然也该是他的妻子。

    以后有可能是梅影,但梅影进门之前,只能是贺芳亭。

    弟妹李惜香没有这个资格。

    母亲潘氏倒有资格,只是没本事。

    李惜香也来了气,“我也不想啊,他们都逼着我接!”

    这个他们,包括贺芳亭,也包括公爹和夫江止修压着怒火,看向兄弟,“这么大的事儿,为何擅自做主,竟不知会我一声?”

    江林修解释道,“昨日去请你了,你不在家。后来再请,听说你去了落梅轩,我们不敢打扰。”

    不敢打扰是假,想趁大哥不在探他家底是真。

    结果探出来的家底就那么点儿。

    江止修想起,昨日自己确实是很晚才回家,也确实去了落梅轩,但这不是他们不告知自己的理由!

    他是一家之主,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他却现在才知。

    这些人究竟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第13章

    你那媳妇儿,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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