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艾星明知他就在身后,却一点没有停步的意思。宁河眼看他迈开长腿就要走下回旋楼梯,嗓音干涩地叫了一声,“艾星。”前面那道身影停住了,慢慢回过头,没什么表情的看向宁河。
宁河又走近两步,小心翼翼地说,“你...有空吗?”
艾星薄唇勾了勾,眼眸垂下,冷声道,“我以为我们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叙旧的关系。”
宁河的脸色似乎白了些,整个人在诘问之下显得很不自在。可是艾星的态度没有将他吓退,他又冲着艾星友善地笑了回去,“我的套房就在对面那栋楼里,你想过去喝一杯吗?”
这个邀请出口的一瞬,宁河自己也吓了一跳。
艾星眉间微拧,为他的大胆感到意外,继而冷笑反问,“你陪我喝?”
宁河眉眼弯起,说,“当然,我陪你。”眼神里透出些许雀跃。
艾星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他看着宁河,考虑了一下,才说,“行吧。”
回到套房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宁河斟酌着步幅走在前面,艾星随在他身侧。酒店走道半暗的灯光照在艾星脸上,映出他深邃俊挺的五官轮廓,宁河看了他好几眼,最后一次被艾星逮住。两人视线交汇的一瞬,宁河迅速转开,难掩慌乱地说,“前…前面就到了。”
其实又何止他觉得手足无措,艾星心里也同样五味杂陈。
宁河返美的第一天他就收到了消息,后来宁河签约凯旋,入住亚特兰蒂斯会所,他都一一获知。
宁河登台首唱那晚,他在会所楼下的赌场老虎机边坐了两个小时,心神不宁地塞了不知多少枚硬币,竟然连一次jackpot(头奖)都没投中。
后来服务员主动过来给他送酒水和零食,大概是觉得他花的钱差不多可以买下这台机器了,客客气气地放下托盘,说,“先生,这是您获赠的礼品。”
艾星捱到最后,喝完了服务生送的酒,终是按捺不住满心思念,带着三分醉意去了顶楼的酒吧。
他人还未走近,飘扬而来的歌声就好似勾魂迷药,一点一点诱着他上前,直至走入宁河视线可及的地方。
宁河瘦了很多,原本小巧精致的一张脸愈显楚楚动人,宽松的丝衫塞在他腰间,衬着那副纤细腰身仿佛不盈一握。曾经的一头桀骜银发染回了黑色,气质也变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叱咤舞台的乐队主唱,眉目间多了几分沉郁,声线也不如先前清亮高亢。
艾星眼看着他脚边堆起的大簇鲜花,还有在座宾客脸上沉醉入迷的表情,心中被没来由的愤懑填满。
这个人,过了整整六年以后,还是这么撩人而不自知。
后来艾星觉得自己就像魔怔了一样,只要有宁河驻唱的晚上,他就驾车一个小时来这里听他唱最后十分钟的歌。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酒吧里的客人似乎越来越多,宁河的模样也愈加惊艳夺目。他们之间隔着内外场的落地玻璃窗,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回忆与现实却铺天盖地的涌来。
再后来,就连赌场老板程景森也看不下去了。艾星和他有过生意上的来往,相互觉得投契,私下也有些交情。程景森一度以为艾星是个不解风月的编程天才,见他一连多日来这里捧宁河的场,终于起了疑心。
当艾星又一次坐在老虎机前消磨时间时,他拖过一张凳子,坐到艾星隔壁。
“要不我把这台机器送你。”程景森衔着烟,和他打趣,“你手气这么烂就别玩了,这几天的消费都算我的。”
艾星又塞了一把硬币进去,头也不抬地说,“不缺这点钱,你这场子我都能买了。”
程景森年长他近十岁,当年追妻也苦熬多时,很明白这种咫尺天涯的无力感,沉声劝他,“何必呢,长得再漂亮也无非一张皮相。你要喜欢人家,花点钱买来养着吧,说不定睡几晚就觉得无趣了。”
听他这样开解,艾星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压着火说,“程老板,你不懂。”
程景森一个局外人,听出艾星话里有话,一面低头点着烟,一面耐着性子道,“愿闻其详。”
赌场的服务员很少见得这个阵仗,自家老板和一个身价过亿的科技新贵坐在一起,老板的姿态看来还颇为谦和。经理站在远处观望片刻,得出结论:这两位大佬必定是在老虎机前谈什么要紧的生意,于是命令服务员迅速清场。
程景森和艾星所处的半径五六米内,很快就没了其他客人。
艾星一手扶着机器,一手抛扔硬币,冷声说,“那是我老婆。”
程景森指间的烟抖了抖,半眯起眼,“什么?”
艾星又讲了一次,“我们结过婚。”
空气里倏然安静,过了一会,程景森慢慢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艾星的眼色变得黯淡,仿佛那场婚姻不堪回首,“七年前。”
即使是处变不惊如程景森,这时也难掩错愕,“你那时…才多大?”
“十八岁。”艾星从裤袋里摸出烟盒,垂眼看着上面那个属于Lucky
Strick香烟特有的醒目红点,“我成年那天求的婚。”
程景森已然恍悟,感叹道,“看不出来William,你原来这么痴心。宁河以前什么样?”
他的潜台词大概是,那得是个何等勾魂的尤物,才能让艾星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艾星却只是苦笑,“我喜欢他,这就够了。”
短短八个字,道尽等待六年的心酸与无奈。
程景森看出艾星的不欲多谈,就此打住,最后给出一个十分慷慨的提议,“要不我把签下他的那份合同送给你,你也别每天跑来了。”
十几万的合约,程景森说赠就赠,算是给足了艾星面子。
艾星摇摇头,先道了一声谢,才婉拒,“再说吧。”
宁河之于他,有如镜花水月,也有如深渊梦魇。艾星觉得自己爱不起了。
眼前的人影突然停下,转头看了艾星一眼,轻声说,“到了。”
这一层入住的客人很少,整条走廊上就他们两人。宁河对于即将到来的独处感到紧张不安,心跳剧烈,很怕自己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话。
然而艾星的样子一如多日的冷静,和宁河对视时眼神里波澜不惊。
宁河尝试着平复情绪,不愿被艾星看出端倪,同时掏出房卡在识别器上一拍,推门而入。
这是一间带有客厅和衣帽间的套房,约莫七八十平米。宁河入住不到一周,从日本带来的三件行李都没有拆完,房间里除了原有的家具陈设,他留下的痕迹很少。
“坐吧。”宁河走进客厅,拧亮了沿途的灯光,语气温和地问,“喝点什么?”
“威士忌。”艾星态度冷淡地坐进一张单人沙发。
宁河显然没在这里喝过酒,摸摸索索连开了几个柜子,才找出一瓶苏格兰威士忌。他对于开瓶技巧也不甚应手,又不好意思求助艾星,自己拿着一个开瓶器从各个角度下手,摆弄了好几分钟,才把金属瓶盖完全起开。
接着翻找酒杯、挤压冰块,总之他全程磕磕绊绊,终于端出两杯加冰的威士忌,将其中一杯推到艾星面前。
艾星拿起杯子,盯着他,“不是说要陪我喝吗?”
宁河没有犹豫,立刻端起酒杯,在艾星的注视下把一杯43度的烈性酒全部喝掉了。
他为了在登台时保持更好的声音状态,晚餐吃得很少。此时已近深夜十一点,整个人几乎是在空腹状态下灌入这杯烈酒,很快便觉得咽喉和食管里泛起一股烧灼般的痛感。
然而艾星并不满意,端着自己那杯一滴未少的酒,对宁河说,“再来一杯吧。”
宁河知道他有意为难自己,却什么也没辩解,起身又去倒了一杯,然后当着艾星的面,以较之先前稍慢的速度也全部喝了。
接连两杯威士忌下肚,宁河的脸色已近乎惨白,酒气却将眼尾熏出一抹薄红。或许是被高度酒精激出了那点仅存的勇气,他忍着胃痛,主动和艾星搭话,“你怎么会来纽约?”
艾星的一条胳膊搭着沙发扶手,修长手指轻易地擒着酒杯缘口,沉默地看着宁河。
宁河又自顾自地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说完,冲着艾星淡淡笑了一下。
艾星仿佛倏然被刺痛,他猛地站起身放下酒杯,走到宁河所坐的沙发边,伸手一把掐住了宁河的脸。
宁河的意识已被酒精带离,艾星靠近时他还不明白对方的用意,迷迷糊糊地坐着没动。待到被艾星紧紧掐住了,才有些惊慌地仰头望着昔日恋人。
艾星的手掌掩着宁河的嘴,宁河发不出声音,只听得艾星语带恼怒地问他,“宁河,你觉得我有这么贱吗?隔了六年以后还能坐在这里心平气和地跟你叙旧?”
宁河呜咽了一声,没能从艾星手里挣脱,反被艾星压入沙发。
“你回来做什么?赌场这种地方你也敢签?”艾星居高临下地钳制住他,“你知道安格斯那种人是什么来头,如果不是程景森看在尹寒的面子上,命人暗地里关照过你,你早被吃得连渣都不剩了。”
宁河被艾星一连串的质问逼得头昏脑涨,他压住了艾星的手腕,勉强从对方的掌控之下缓出一口气。
“艾星…我事先不知道你也在纽约。如果你不喜欢我在这里驻唱,我可以试试提前和他们解约......”
可是他刚一说完,艾星就将他松开了,还往后退了一步。
刚才流露出的那一点暴躁失控瞬时都敛去无痕,艾星冷着脸说,“你的事情你自己清楚就好,轮不到我过问。”
说着,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擦了一下蹭过宁河唇印的掌心,转身就要走。
宁河倾身将他拉住,试图解释,“艾星,不是这样的,我回来、回来没想要打扰你......我以为纽约距离加州足够远了,才在这里落脚。”
他胃痛得厉害,额际渗出冷汗,却拽紧了艾星的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很久没听到你的消息,想问问你过得好不好。”
“够了宁河。”艾星出声将他打断,同时将他的手从自己腕上抹开,“是我出现在酒吧才会让你误解,以后不会了。”
宁河愣了愣,艾星已经撇下他走向玄关,宁河起身想再挽留,却因剧烈的胃痛而蜷缩蹲下。
沉闷的关门声旋即响起,艾星走得毫不留恋,屋内迅速恢复了安静。
宁河一手抓着沙发,一手摁紧自己的胃部,起先埋头隐忍了片刻,可是胃痛愈演愈烈,艾星说过的话不受控制地在他脑中反复回响。他最终很不争气地哭了。
作者有话说:星星也很煎熬,要给他们一点时间。
第42章
除非你想试试
这一晚宁河喝了两杯酒,艾星滴酒未沾。所以宁河醉了,而艾星醒着。
宁河总以为隔天的傍晚还会见到艾星现身,哪怕隔着落地窗远远看上一眼也好。可是艾星言而有信,说他之前的到场是个误会,说他不会再来,就真的没再来过。
宁河人美歌正,不论流行爵士,抑或英文中文日文歌,每一样都能信手拈来,唱得酒吧人气爆棚。原本这一间为高级会员服务的场所,端着矜持的架子,有一半的桌椅常年空置。可是自从宁河开始驻场,这里几乎每晚座无虚席。
只是宾客里没了那个宁河想见的人,不管他表面唱得多么婉转动人,都有种强作欢颜的无奈。
宁河在公开渠道搜索不出艾星的信息,私下又没有艾星的联络方式,理智上觉得自己不该再去打扰艾星,毕竟当初是他决意一走了之,可是情感上无法放下。那些压抑长达六年的思念,在艾星现身的第一晚就死灰复燃,现在已经烧成一片火海。
宁河身陷热焰之中,四顾无路,逃不掉了,就算化成灰也是一捧相思。
他苦等了一个星期,终于还是决定面对自己的心。六年的时间,艾星的世界到底改变了多少,是否对他还有一丝旧情,宁河已经不敢细究,只想弥补一下自己曾经的绝情和轻率,总好过活在懊悔之中。
这天结束演唱以后,酒吧经理领着一个服务员来休息室给他转送客人的礼物。
宁河让他们把东西放下,说了谢谢,看经理站在一旁,样子有些踌躇,就问他,“还有事吗?”
经理和他商量,“上次和您提过,一周再加唱两晚的事,您觉得可行吗?”
宁河还没驻场之前,经理其实得过程景森的授意,要他凡事尊重宁河的意思,不可勉强他做事。只是偌大一个凯旋赌场,程景森不可能事必躬亲,酒吧经理的准则向来是利字当头,眼看宁河登台的四天营业额直线上涨,就忍不住想让他多来一两晚。
宁河已经拒绝过他,这时却又一个转念,说,“这件事情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要不你帮我约一下程老板,我和他当面谈谈。”
经理听他这样回应,深感恐慌,以为这种加场的要求万万不可捅到程景森那里,可是骑虎难下又不敢不约。
于是宁河隔天再来时,发觉休息室外等着一个人。
他有些意外,“尹寒?”
尹寒靠在门边看手机,抬头冲他一笑,“经理说你要找我聊聊?”
宁河哭笑不得,知道自己被经理摆了一道,只能解释说,“我本来是想向程老板打听一个人。”
艾星既能进入会所,总该留下一些会员资料。宁河想着,如果程景森愿意告诉他哪怕是一个能与艾星联系的号码,也好过自己胡乱打听。
尹寒似乎犹豫了一下,提议,“要不我们进去说?”
宁河打开了休息室,请他进入。
休息室里安安静静,就他们两人,尹寒才问,“你要打听的人是William吗?”
宁河没想到他这么直截了当,一下子愣住,“你怎么会知道?”
他与尹寒半年前相识于日本。那时尹寒到东京开办个人画展,而宁河与经济公司的六年合约即将到期,尚未想好自己下一步的去处,偶尔会在一个业内朋友开办的音乐剧场里献唱,恰逢那天尹寒在场,听了他的歌声有如惊鸿一瞥。
尹寒是性情颇为淡薄的一个人,因为萌生了要请宁河到赌场驻唱的想法,在剧场门口等了他一个小时,最终要到联系方式。
宁河很快接到来自凯旋的邀约,觉得这是冥冥之中暗示自己应该回到美国,于是签下了驻唱合约,自此结束长达六年的异国漂泊。
可是他与尹寒更像是精神层面的朋友,并无太多直接来往,更没有提过自己的婚史。
尹寒笑了笑,说,“有一天程先生回到家,和我说起你和William曾经结过婚。”
尹寒年少时被程景森收养,后来历经曲折终成眷侣,尽管二人如今已是合法配偶,他还是习惯在人前叫程景森为“程先生”。
宁河不知该怎么接话,低声说,“我不提这一段,是怕给William带来麻烦,并不是有意瞒着。”
“这本来是你们私事,外人不该打听。”尹寒显然不擅于介入这种话题,说得欲言又止,却又流露出想帮帮宁河的意思,“William这几年事业做得很大,具体细节我不太清楚,你要打听什么?”
宁河想了想,才说,“能不能要一个他的联系方式?”
大概是这个要求听来太过卑微,尹寒一时怔住,而后问道,“你们很久没有联系吗?”
“有六年了吧。从我去日本以后,就算上网也搜不到他的消息了。”宁河说着,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戴着的两只耳环。
耳洞是他去日本以后打的,耳环是曾经的结婚戒指改做的。他一直戴着,一天未曾取下。
尹寒对于艾星其实不算了解,但是看宁河的样子,似乎更加一无所知,就对他说,“你在网上搜不到他的信息很正常,他的背景受到官方保护。”
“他替CIA做事,据说是信息安全一类的工作。另外自己开了一间公司,具体做什么我不清楚,但他掌握了很多政商高层的秘密。”
“William的能力很出众,听说在加州也是有钱有势的家族,偏偏一个人跑到东岸来发展。我猜不到他为什么愿意被CIA招安,毕竟以他的才能,随便怎样都可以赚到大钱,不必为官方效力。”
尹寒说话的同时,看着宁河的脸色一点一点变了,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内容。他不敢再多谈艾星,转而问宁河,“你还好吗?”
宁河很慢地点头,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尹寒觉得他们之间似乎纠葛很深,也担心自己说错话引起更多芥蒂,就说,“William的联系方式我这里没有,可以帮你去问程先生。这个周末我们要在长岛的家里开一个小型派对,William也在邀请之列,你...要来吗?”
其实宁河不知道艾星愿不愿意再见自己,但他还是接受了尹寒给他的机会。毕竟能够见面聊聊,总好过空有一个手机号码。
周日这晚他向酒吧请了假,租了一台车,从赌场所在的哈里斯堡一直开到长岛。
派对的规模虽然不大,气氛却很热闹。到场的宾客大多是程景森的旧识,聊天喝酒各有自在。
宁河到得比较早,先在前厅的侧廊欣赏了一遍尹寒的新作,后来又被几位女宾相继认出,围着他要同他合影签名,他也客气地配合了各种要求。
艾星到来时,引起现场一阵不小的骚动。宁河听见身旁的几个年轻富商很有兴致地交头接耳,“William!?他怎么来了?还是程老板有底气,能把他请动。”
艾星穿着一身休闲西装,携了一位雅致的女眷。宁河那时正从花园去往前厅,走完了几级台阶,就看见艾星迎面而来。
周围那么多人,宁河却觉得所有声音和影像瞬时都飘得远了,四下一片寂静。只听见艾星的脚步声和自己心跳声,渐渐融为一体。
他站在原地,艾星偕同女伴走向他,然后他们错身,艾星从他一侧走过。
没有点一下头,没有多一分眼神,也没有一句问候,就像宁河只是一根廊柱或者一个花瓶,艾星看见了,略过了,如此而已。
宁河目送他走到客厅中央,继而被不少宾客簇拥起来。艾星处在人群之中,神情冷淡而举止得体,他才二十五岁,大多人在这个年纪还不明确该做什么、前途何在,艾星却已是沉稳笃定的商界精英,甚至掌握着很多人的生死命脉。
宁河知道他不会在意自己,反而毫无掩饰地隔着宾客看向他。
看得越久,宁河陷入越深的自我怀疑。艾星在纽约过得这样风生水起,有身份地位有佳人作伴,还要自己这个消失六年的前任作什么用?
他如果执意去问对方一个联系方式,会不会只是自取其辱。
因为有了这种单方面的推导,他再去搭话的意图就愈显消沉。其中有一次,艾星似乎已经注意到他,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宁河却犹豫不决,最终没有上前。
后来尹寒来找他聊天,又向他介绍一位做传媒推广的朋友,宁河与他们在露台上待了一会儿。尹寒毕竟是派对的主人,不能久留,宁河等他和那位朋友相继而去,自己仍然待在室外,对着沉沉夜色出神。
这片露台与整个客厅相连,有两道出入口。宁河站在其中一侧的门边,过了不多时,另一道门里走出一个人,却是艾星。
宁河视线的余光瞥见了他,发觉他是独自一人上到露台,心里告诫自己要保持社交距离,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走了两步。
艾星站定不动,宁河也不知道这时说些什么比较合适,就选择了一个安全的问题,可进可退地问,“等会儿还有个小型慈善拍卖,你也去吗?”
艾星并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宁河一下答不上来,沉默少许,听得对方又道,“来找金主吗?”
气氛倏然凝滞,宁河愣了愣,一时间脑中闪过很多念头。
他想,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这样绝情难堪。他又想,或者是因为走得太远了,所以不懂得再用寻常人的身份与对方交谈。
他们始于一场青春暧昧,终于一场绝望热恋。从始至终都只会做恋人,没有好好当过朋友,也没有诚恳做过兄弟。
所以自从那场爱情的美梦碎裂以后,不管是艾星还是宁河,都找不到一个恰如其分的身份来重新面对彼此。
艾星几句话问得刻薄,宁河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
他在一种惨烈又无助的心境下,突然勾唇笑了笑,继而放软声音,“找不找金主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说着,略微停顿,再看向艾星的眼神,已然带着自毁与轻薄,“除非你想试试?”
艾星说出“找金主”这种讽刺时,私心已有几分后悔。
宁河偏偏还要再上一层,引他入彀。
他们相距只有咫尺,也曾是神坛前起誓终此一生的爱侣,这一刻却不知被什么迷了眼,彻底看不透对方的心。
静默而暗涌的每一秒,都尴尬难熬。
艾星冷声说出“好啊”,宁河的笑意终于维持不下去。
他垂着眼,手却往前伸,似乎直到这时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艾总给个联系方式吧,想要时可以打给我。”
艾星看着他微微闪动的长睫,平声道,“手机。”
宁河没有看他,从裤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解锁以后交过去。
艾星随手在屏幕上输入一串号码,然后抛回给他。
宁河接过那只还带有掌温的手机,内心崩溃而无奈地想:道歉的方式有千万种,自己大概选择了最不堪的那条路。
作者有话说:CIA和前文抓走艾星的FBI不是同一机构。FBI主要负责美国国内的大案,而CIA简称中情局,是对外的机构。艾星为CIA做事的原因后文会写到(其实也和宁河有关...
第43章
你活该,是么
尽管宁河觉得自己在一时意气之下做了件荒唐事,属于艾星的那个十位手机号还是被他收藏在通讯录的第一位。
自从派对以后,又过了四五天,宁河每晚都以为艾星会联系自己,最后却只是在疲惫与孤独中黯然睡去。
这天上午他醒来以后,手机备忘录弹出一条提示,让他记得送花。
宁河熟练地进入一家网络花店,订购一束由百合和紫罗兰扎成的花束,确认付款以后,他在地址栏里输入了位于洛杉矶南面的一处公墓。
艾星的母亲安葬在那里,宁河曾经陪艾星去过墓地。尽管后来他们分别异国,宁河仍然会在艾母忌日的前一天,订一束相同的花,再付高价请人送到她墓前。
宁河收到花店发来的确认邮件时,无意地算了算时间,发觉这是艾星母亲离世的十年整。他心里便有些恻然,很想联系一下艾星,确认他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情绪无恙。
可是犹豫了一整天,编辑了无数条信息,宁河都没能攒足勇气发送出去。
直到他结束酒吧的驻唱,回到自己的套房,发现外面淅淅沥沥的开始下雨,终于没忍住给艾星拨去了一个电话。
长久的盲音以后,手机接通了。
宁河只是单方面有了艾星的手机号,但艾星似乎知道是宁河的来电,并没有主动说话。
宁河试探地开口,“我是宁河。”顿了顿,又道,“......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想问问你,下雨了有没有带伞。”
短暂沉默过后,艾星问他,“你在会所吗?”
宁河说,“是,我在自己的房间。”
“给我留门。”艾星很直接地说。
宁河一怔,而后回答,“好。”
电话就此断开。
宁河等了艾星一个小时,事先备上红酒和威士忌,请前台送来配酒的冰块,还点了一份粤式的宵夜。总之是尽他所能,安排得细致周到。
艾星来的时候,衣服被雨淋湿了,身上有些酒气,但是看上去神色清朗,没有醉态。宁河拿了一条宽大干燥的浴巾给他擦拭西装上的水渍。艾星的态度还算平和,脱了西装外套让宁河挂在衣柜里。
宁河问他,“吃晚饭了吗?给你叫了些宵夜。”
艾星坐进沙发,看着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几个冒出热气的饭盒,疏懒地笑道,“怎么这么乖?”
宁河本性并非服帖听话的那种人,可是面对艾星的有意找茬,他还是忍让下来。
艾星问他,“你吃了吗?”
宁河说,“吃了。”
艾星又问,“洗澡了吗?”
宁河愣住,不知道他这个问题是否应该仅从字面了解。
艾星等着他的回答,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带有某种实体。尽管宁河衣衫妥帖的站在艾星跟前,却感觉自己好像被扒光了一般,很快就掩饰不住地面红心跳。
“没有。”他低声应着。
“去吧,洗个澡。”艾星还是那种懒倦的态度,口气不轻不重地吩咐他。
宁河没有动,他不清楚艾星是否想对自己做些什么。可又觉得就以目前这样貌合神离的氛围,一场简单粗暴的性爱并不能解决问题。
他试图和艾星聊一聊,然而艾星一点没有兴趣,支颐着头,半眯着眼看他,“宁河,别再让我说第三次。”
宁河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走进浴室,关上门,里面很快传来哗哗水声。
大约十分钟后,他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长袖T恤走出来,发梢还淌着水。热气将他的面颊蒸得红润了,整个人看来不似往常苍白,眼尾隐隐透出一抹艳色。
艾星毫不掩饰地盯着他,隔空指了指身前的那张单人沙发,“坐。”
宁河依言坐下,艾星倾身凑过去,手肘支在膝盖上,说,“唱个歌吧。”
宁河看他这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知道这个人今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于是慢慢地说,“你想听什么?”
“随便吧,先唱首爵士。”艾星距离他很近,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让宁河难以忽视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