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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枪口仍然没有拿开,乔尼冷笑着说,“先在腿上开一枪,自然就什么都交代了。”

    艾星知道这个人不是开玩笑,如果没有威尔森在场,自己现在已经赔上一条腿了。

    乔尼还在继续踩压他的左肩。艾星长年训练游泳,肩部本就有些积劳损伤,他咬牙忍痛,最终支撑不住、匍倒在地。

    乔尼不依不饶,蹲下来揪住他的校服领口,“我知道你是艾氏的继承人,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吧?你爸爸妈妈还在等你回家呢。”

    这是审讯中常用的手段,乔尼想趁着艾星意志薄弱时撬开他的嘴。然而艾星在这一瞬,却只想到了宁河。

    他躺在冷硬的地上,呼吸间都是探员身上积压难闻的烟味。宁河在他记忆深处轻轻浮动起来,令他想起了恋人轻揉的抚触、温暖的拥抱、低垂的眼尾,若有若无的微笑......总之就是那些让他惦记了很久,始终无法放手的东西,一点一点在他身体里涌动。

    艾星觉得肩部渗透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不少。不管怎么样,他想,自己必须离开这里去见宁河。他们已经决定这个月底的感恩节假期要去拉斯维加斯,半年前他们在那里领取的结婚证,故地重游一定很浪漫。

    艾星知道自己有多爱宁河,他从来没在约会时迟到。这次也一样。

    宁河过了生平最漫长的一夜。

    他前前后后只睡了两三个小时,每一次醒来,觉得大脑稍微清醒一点,就开始回想近一个月内与艾星相处的细节,希望从中寻到蛛丝马迹。

    他找出了艾星常用的一些密码,成功登录了他的电脑,但是这些都没有太大帮助。宁河对编程、代码等知识毫无涉猎,单凭他的电脑常识根本不可能发现艾星隐藏的数据。

    他在经过反复思考之后,与艾星隔空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能够动用FBI的力量带走艾星,甚至给他罗织一个事关国家机密的罪行,必然是牵连了位高权重的人物。不论艾星最终是否交出那份关乎对方前程的文件,他都有很大可能会被灭口。

    这个案子在向下的层面无法疏通解决,因为上面有人只手遮天;如果想尽办法仍然无法救出艾星,那就只能将事态进一步发酵,索性闹到不可收拾的层面。

    如此一来,乱局之中必生嫌隙,艾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宁河在卧室里捱到清早七点,听见楼下传来响动,估计是两位长辈已经起床。于是他简单洗漱一番,也迅速去到客厅。

    艾成锦和邵茵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显然前一晚和宁河一样辗转难眠。

    宁河这时还不宜表现得太过积极,一边问候早安,一边平静地询问艾成锦接下来的打算。

    “艾叔叔有想到什么办法吗?是不是应该联系律师团队为艾星辩护,或者先交纳保释金?”

    没想到艾成锦踌躇片刻,竟然叹着气说,“艾氏马上面临上市,我们刚完成首轮公开募股,这时候如果把艾星被捕的消息炒作得沸沸扬扬,很可能影响艾氏的声誉......”

    宁河并非没有想过艾成锦的权衡利弊。但眼下艾星刚被FBI带走,尚未涉及艾氏的任何实质损失,艾成锦就已经如此唯利是图,宁河心里瞬间凉透。

    艾成锦还在继续解释他和艾宏申以及柯林斯等人商议的计划,大致是由柯林斯的团队出面,向洛杉矶警局施压,经由他们从中斡旋,去和FBI商议一个较为和缓的保释计划,尽量不引起主流媒体的注意。

    宁河心知自己不必再听下去。昨晚他们已经从本地警局得到反馈,FBI没有征用他们的场地进行审问,艾星至今下落不明。

    柯林斯不过是个精通商务法的律师,他的团队背景也大都集中在这一领域。艾星的案子如果被他们执意揽下,宁河几乎可以确认柯林斯是艾宏申那边的人,只不过艾成锦还未察觉自己这位亲信的反水。

    宁河去餐厅喝了半杯咖啡,和邵茵打了一个招呼,然后抓起外套出了门。

    他已经联系上艾星母亲生前所用的律师,现在准备去和对方碰面。

    开车出门时,他看到自己跑车的副驾驶座下留着一双艾星的运动鞋。一周前他去长木高中接艾星放学,艾星在车上换掉了自己的校服和球鞋,因为他们当晚预订了一间高档餐厅,要在那里用餐庆祝艾星被名校录取,不可穿得太过随意。

    宁河挂挡开出车库的一瞬,车身的冲力将他压回椅背。他倏忽之间有些恍神,仿佛那些纸醉金迷的爱与梦一下消散了,剩下一个猝不及防的血淋淋的现实,横亘在他和艾星之间。

    作者有话说:撑住,星河可以HE。

    第32章

    4月18日,我的生日...

    艾星就在审讯室的水泥地上躺了一晚。

    他的校服已被踩脏,左侧额角突起一块肿胀的淤青,肩膀处疼痛难忍。加之天花板上的灯光强烈刺眼,每隔半个小时就会闪烁不停,艾星在这种恶劣环境下熬了一整夜,几乎无法入眠。

    第二天清早,威尔森和乔尼一同进入审讯室,同行的还有另一名亚洲面孔的探员。

    艾星这时已经从地上坐起来了,背靠着一面墙,一条手臂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尽管整个人看来狼狈不堪,但脸上并未流露妥协或服软的神情。

    乔尼拽着他的后领将他拖到审讯椅里,重新拷了起来。

    艾星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滴水未进,有了更充足的理由沉默以对。

    威尔森一度走到他跟前,语气和缓地问他,“想喝水吗?”

    艾星注意到,威尔森的左手小指甲上有一块很小的闪亮蓝点,像是指甲油留下的残片。

    他在垂眼避开对视的同时暗想,一个五大三粗的探员怎么会沾上指甲油?

    又无意瞥见对方左手无名指上戴过婚戒的痕迹,继而猜测威尔森应该有过婚史。结婚时间不短,否则不会留下这么清晰的戒印,不久前和妻子离婚了或是妻子离世,给他留下一个女儿。那个小女孩年龄不大,喜欢给爸爸涂抹指甲油一类的小游戏。

    艾星在短短几秒的思考过后,确信威尔森是个能够拉拢的人。一个单身父亲的顾虑显然更多,他应该不会为了某个政客的野心而赔上女儿的未来。

    威尔森并不了解艾星的心理变化,他对于这个看似养尊处优的高中生能够在这种恶劣环境下坚持一整天感到意外,沉声劝他,“我们有专门的工程技师追踪你的电脑,一旦被他们找出来,你就算想坦白也晚了。”

    艾星微抬起头,用半哑的嗓音说了今天早上审讯以来的第一句话,“多一个人知道就会多一层泄露的风险,你们没这么傻。”

    威尔森好像愣了一下,后面那个亚裔探员跟着走上来,看似随意地对艾星说,“你觉得你的配偶会知道文件的存放地点吗?”

    艾星对此毫无防备,听见配偶这个词,突然攥紧了拳。

    亚裔探员继续说,“我看了你最近几个月的银行账单,你很喜欢他是吗?刚满十八岁就和他结婚,送他跑车和Telefunken的话筒,随便一个就是几万美金。”

    空气里一下安静了,艾星的双手被拷在审讯椅上不能动弹,对方有些肆无忌惮向他进一步靠近,伸手把校服领口的拉链拉下来,看到了那枚挂在艾星脖子上的戒指。

    探员先用清楚的中文念出宁河的名字,又问艾星,“他应该知道吧?”

    艾星的脸色微变,用一种很冷的声音,慢慢地说,“他不知道,不要碰他。”

    艾星的生母是个很有远见的女人。

    多年的婚姻生活让她清醒地认识到丈夫艾成锦是个外强中干且利益至上的人。在她被确诊为为胰腺癌后,一方面联系律师更改了遗嘱,另一方面给艾星安排了一系列让人匪夷所思的课程,并且要求艾星用化名参考培训。

    这其中包括特殊环境下的心理建设、多种枪支的使用、野外求生和格斗防身术,甚至在危急情况下截停汽车,解开手铐等等。

    艾星只是利用寒暑假的时间参与特训项目,所学技能固然不算精进,但至少掌握了充分的演练方法。

    那个亚裔探员在审讯中突然向他抛出宁河,艾星预感到他是有备而来。对方体格瘦小,不像乔尼或威尔森的手指和虎口处有着持枪的厚茧,显然不是一名常出外勤的探员,而是被FBI揽至麾下的特殊人才。

    当他得到艾星对于宁河的答复后,表情变得很满意,起身离开审讯室片刻,再回来时手里端了一个铁盘。

    艾星听见玻璃针管在托盘里滚动的声音,心也随之一沉。

    这些人要对自己使用吐真剂,他想。有关宁河的一切,大概是他们认为最好的突破口。

    乔尼和威尔森坐在审讯桌后一动不动,艾星本能地想要挣扎。然而椅子与地面完全固定,就算是体型瘦削的亚裔探员也不必任何帮手,就能轻易将一管阿米妥钠注射入他体内。

    药物的作用来得很快,一种冰冷的幻觉将他渐渐笼罩。他听到一些遥远然而清晰的声音,但不能分辨视线里的人影和面目。

    针尖刺破皮肤的一瞬,艾星想起了自己曾经上过的一系列心理方面的课程,主旨是教会他如何在主意识发生动摇时,仍然守住对于潜意识的控制。

    正因为他母亲生前的未雨绸缪,这些探员经过一夜对他背景资料的调查,却并不知晓他曾经在多种特训课程中得到过罕见的高分。所以他们认为吐真剂的作用已经足够有效,在审讯的问题上并没有任何创新。

    起先是一些有关艾星的基本信息,比如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上学,家庭里有哪些成员。

    艾星一一作答了,尽管口齿不清,但他给出的都是正确答案。亚裔探员观察着他的表现,频频点头,似乎认为这些提问已经步入正轨,艾星正在作出他们期待之中的如实反应,只要继续下去,文件的下落就会浮出水面。

    接踵而至的提问让艾星感到紧张不安,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经历着什么,他的神经逐渐麻痹,意识介乎于清醒与恍惚之间,但是戒备心前所未有地强烈。曾经的心理课程给了他应对的范本,他不断暗示自己要在寻常问题上说真话,而在敏感的问题上半真半假。

    然而人毕竟不是机器,药效带来的影响远比艾星所想的更为深远。

    探员的问题转入他的感情生活时,宁河这两个熟悉的音节像高频词汇一样反复出现。艾星忽然不由自主地哭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肌肉,生理性的眼泪从眼尾不断滑落。他仰头靠在椅背上,泪水顺势滑入嘴角。

    他曾经以为自己和宁河之间是疯狂的甜腻的感情,这时却仿佛只剩下不堪一击的苦涩。

    亚裔探员带着一种不怀好意地神情,问他,“你什么时候向宁河求婚的?”

    艾星忽然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颤抖起来,他抿紧了唇,拒绝回答。然而对方不依不饶,站起身走到他跟前,又问了一次,“什么时候求的婚?”

    艾星神情恍惚,药效逼出了他内心深处最脆弱的那份执着。他望着那张渗出恶意却轮廓模糊的脸,最后带着一种身不由己的崩溃,说,“4月18日,我的生日......”

    律师罗品恩的私宅位于洛杉矶南部的曼哈顿海湾地区。

    周末清早的城市交通还算通畅,宁河在穿城而过的高速上开得很快。对方只给他一个小时面谈,他唯恐自己迟到。

    罗品恩是艾星母亲生前聘请的私人律师。老太太如今年过六旬,已到颐养天年的年纪,由她一手创办的事务所也交给了同为律师的女儿女婿管理。

    宁河提前15分钟到了别墅门口,不敢冒然摁铃,站在门外等待约定时间。罗品恩从后院看到他徘徊不前的身影,主动过来开了门。

    宁河说明来意,罗品恩以审慎的目光打量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是William的哥哥?”

    宁河微微一顿,觉得自己在老太太洞悉的目光之下无所遁形。他暗暗摸向手指上的戒指,客气地问,“如果您不介意,我们是否可以到屋里谈谈?”

    罗品恩让他进入客厅,吩咐一个年轻菲佣给他准备茶水。

    宁河注意到她已经看向自己的戒指,于是坦白道,“我和艾星的情况比较复杂。我们在今年四月注册结婚了。”

    罗品恩尽管有所准备,还是被这个真相给吓到一跳。

    她曾经见过艾星几面,对他评价很高,也在刚才的几句聊天里回想过有关艾星的种种,印象里他至多不过十八九岁,为什么会如此着急结婚?

    可是当罗品恩坐在宁河对面,仔细打量着他的模样和气质,好像又明白了什么。

    她是一个头脑清晰且思想开放的女性,宁河的紧张不安都被她看在眼里。

    她于是很温和地说,“祝福你们。艾星很出色,你也一样。”

    宁河点了点头,想要向她询问有关艾星的事,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罗品恩倒很开门见山,问他,“艾星没有来,你却来了,是他出什么事了吗?”

    宁河很感谢她的冷静直接,于是将整件事的来历同她讲了一遍,这其中也包括艾成锦的立场和那份下落不明的文件。

    罗品恩其间几次叹气、摇头,感到意外的同时,也觉得震惊。

    宁河讲完以后,她沉默少倾,才慢慢地说,“你要知道,这不是一件小事。”

    宁河点头,说,“我只要能救出艾星,其他什么代价都不计较。”

    罗品恩接下来沉默了更长时间。她的第一个提问是,“你们各自的父母都不知道你们的婚姻?”

    宁河对她点头。

    她又问了第二个问题,“你说的不计任何代价,包括你的名誉和感情吗?”

    宁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给出回应,“罗律师,你这么问反而让我觉得放心,说明你能想到救他的办法。”

    然后很诚恳地看着她,继续道,“不用考虑我,您提出的任何可能性我都愿意尝试。”

    这是罗品恩第一次见到宁河,第一印象觉得他俊逸优雅,一头银发又很特别,像是上流社会里身怀反骨的小少爷。

    所以罗品恩也认为艾星会爱上他,甚至和他着急结婚并不稀奇。宁河不像他的名字那么恬淡普通,他是一个漂亮迷人的年轻人,具有一种对异性和同性兼而有之的吸引力。

    但是听到他说“不计一切”时流露出的沉稳通透,罗品恩又觉得自己对他的初印象失之片面。

    宁河挂记着艾星,见罗品恩盯着自己不说话,以为对方还不足够信任自己的那番表态,又问道,“您觉得我可以做些什么?我是不是应该给艾星找一个律师团队,或者聘请私家侦探?”

    罗品恩想了想,神情严肃起来,“我曾经处理过艾星母亲生前的遗嘱,她在病逝前对遗嘱做出了很大的调整,更改的部分就连艾成锦也不知情。”

    说着,看见正要进屋送茶的菲佣,挥挥手让她退了出去,又道,“艾氏内部觊觎艾星股份的人不少,现在他面临这样的处境,这些人一定会以集团利益的名义,迫不及待地对他的持股份额下手。宁河,我需要你做两件事,第一,想办法找出艾星藏起的那份文件的密码,FBI很可能最终会获取文件的路径,但不一定可以破解。如果密码被我们掌握,我们就占据了谈判的先机,艾星就没有性命之虞。”

    罗品恩说到这里,顿了顿,原本和缓的目光变得犀利,那些被掩藏在退休生活之下的干练和锐气重新回到了她身上。

    她对宁河说,“至于另一件事,我会陪你一起去办。”

    第33章

    任何人无权变更

    宁河做了一整夜的噩梦,梦见艾星叫他,“哥、救我......”

    他在凌晨三点惊醒,整片黑夜仿佛都压在肩上,让他喘不过气。他抱膝坐在床上,耳畔是穿越长梦的求救声,一点不能消散。

    宁河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摁出微弱光亮。

    屏幕上浮现几条邵茵发给他的信息。

    阿宁,今晚怎么不回家住?

    星星出事以后,妈妈总觉得你很奇怪。你愿意回来和妈妈聊一聊吗?

    宁河看完信息,自觉无法回复母亲,又把手机倒扣着放了回去。他下床进入盥洗室,用凉水泼脸,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他扶着水槽干呕,什么也没吐出来。

    过了不知多久,他感觉自己清醒一点了,就去客厅翻找东西。

    按照罗品恩的说法,艾星如果在近期设定过密码,应该和他本人的生活有些关系。宁河只能赌一把,赌这个密码与感情有关。

    他把艾星留在公寓的所有东西都找了出来,一件一件地检查。

    房间里很静,回忆像倒放的电影,一帧一帧在宁河眼前掠过,无声然而清晰。宁河煮了两杯咖啡,几乎都喝完了,再抬头看钟,已是清早七点。

    他和罗律师约定今早八点三十在艾氏的总公司门前碰面,他不能迟到。文件的密码暂时还没有头绪,他把那些检查过的物品和还没检查的物品分开置放,然后抓紧时间收拾自己。

    衬衣、西裤、领带、皮带……宁河很少穿这样正式的着装,上一次还是在艾成锦和邵茵的订婚宴上。

    那天他和艾星都穿了正装,艾星趁着四下无人时,把他拦在酒店为宾客休息而预备的客房里,一面情不自禁地吻他,一面对他说,“哥,等我们举行仪式那一天,你也这么穿好不好?”

    宁河嘴上没有反对,但在那时他已经觉得举行仪式对于他们而言,都太过奢侈。

    他想象过自己与艾星最好的可能,大概就是在各自的事业版图上越做越大,直到没人再置喙他们的私生活。他们或许会找个借口搬离洛杉矶,换一个城市定居,最终在家人朋友心照不宣却无人说破的默认之中,彼此相伴下去。

    宁河恍惚间以为艾星仍然站在自己身后,手指捏着他的领带,低着声音和他说,“正面我不会系,从背面应该可以......”

    他倏然看向镜中那个面色苍白的青年,身后却没有恋人相傍,只是空无一人的房间。

    宁河对镜打上领带,又从柜中取出几份文件。临出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放在玄关的花瓶,那里面插着一束玫瑰,是艾星一周前送的。

    花叶尚未枯萎,似乎不知世事艰险,在门廊边绽放得肆无忌惮。

    宁河心想,艾星之所以值得深爱,是因为他即使单枪匹马与世界为敌,也不会忘记给自己买一束花。他是那个以一腔孤勇穿过漫漫长夜的少年,而自己必须与他并肩,陪他迎来破晓之光。

    他于是走过去,从开得最盛的一朵玫瑰上摘下一片花瓣,揣进衣兜里。

    玫瑰枯萎以前,他想,艾星一定会回来这里。为他买一束新鲜的花。

    罗品恩驾驶着奔驰E450缓停在宁河面前。宁河已经在艾氏大楼的街边等待了20分钟。

    洛杉矶从前一晚开始降温,今天早上又刮着大风,气温只有摄氏10度。

    宁河穿着衬衣西裤,外面是一件薄呢大衣,见到罗品恩时冲她笑了笑。

    罗品恩看得出他昨晚睡得不好,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黑。但是他一点没有显得落拓低迷,穿着大衣立在风中的样子萧萧肃肃,让人印象深刻。

    这条街边的临停泊位还有几个,罗品恩停车的同时宁河已经替她缴了车费。

    艾氏做的是地产生意,来往客人背景复杂,所以前厅的安保和接待都没有细问,就让罗品恩和宁河进入了电梯间。

    起先与他们同乘一部电梯的职员较多,宁河没怎么说话。后来随着楼层升高,轿厢里只剩下他与罗品恩两人,他才问,“罗律师,这次的事情有把握吗?”

    罗品恩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担心,我们见机行事。”

    电梯到达十八层。相较于其他楼层开门时外面喧闹纷呈的场景,这一层明显清净了许多。

    他们径直越过前台,做出非常熟悉这里的样子,转向通往会议室的走廊。

    一位秘书模样的人立刻迎上来,半是询问半是阻拦地问,“这位女士,请问您有预约吗?”

    罗品恩穿着银灰色职业套装,用手里的文件夹轻轻挡了一下对方,公事公办地说,“我是你们艾总的私人律师,他在会议上待用的文件需要我送达。你带我过去吧。”

    秘书愣了愣,觉得罗品恩有些面生,可又见她说得言之凿凿,加之这时艾成锦正与一帮公司高层开会,要说有什么急用的文件也是合情合理。

    短暂权衡过后,秘书转身让路,领着罗品恩和宁河去往会议室。

    罗品恩料事如神,这帮艾氏的亲属加上柯林斯在内的两名律师,此时果真围着举棋不定的艾成锦,要求他提早转移艾星的股权,以防节外生枝。

    会议室里众口一词,艾成锦几乎要被他们说服,厚重的前门突然从外面推开。

    讨论的众人瞬时噤声,在一片突如其来的安静中缓缓转头看向门口。

    秘书略显惶惑,小声地解释,“艾总,这位是......”

    罗品恩打断了秘书,上前一步,“成锦,好久不见呀。”

    艾成锦从皮椅里站起来,迷惑而客气地说了一声,“罗律师?您这是......?”继而又见到站着一旁面沉如水的宁河,更加不解,“怎么宁河也来了?”

    罗品恩的视线已经扫视室内一圈,看到了坐在长桌左侧的律师柯林斯。

    她先示意秘书关门,继而走上两步,站在与艾成锦隔桌相对的两端,将一份文件抛在桌上。

    “珍妮在去世前,经由我和另一名公证人,变动了她可以支配的遗嘱部分,今天我代表她和艾星来行驶这个权利。”

    说着,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翻开文件夹的封皮,又转了一圈,将文字部分对着艾成锦那边,“艾总,你要不要亲自过目一下?”

    艾成锦愣了愣,似乎还没理清这其中的关系。倒是柯林斯反应更快,站起来就要去拿那份文件。

    罗品恩眼明手快,一把将文件摁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是给艾总过目的东西,有你什么事?”

    柯林斯被她当众撂了面子,手悬在半空,尴尬又恼怒。

    艾成锦终于意识到事情不简单,这才从皮椅中站起,绕过半边长桌,走到罗品恩面前。

    久经沙场的罗律师淡定自若,将文件推给他,同时指着其中两个条款,慢而清晰地说,“我来为艾总解释一下,您需要注意的是这部分的变更。珍妮生前持有艾氏20%的股份,目前由您代管,可是......”

    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罗品恩略一停顿,继续道,“当艾星本人符合以下两个条件或者其一时,其他任何人,也包括您在内,将无权处置这20%的股份。”

    艾成锦一脸紧张地看着那些条款,罗品恩明知道围坐的几人都在等着她的进一步解释,偏偏却在这时收了声。

    一旁的艾宏申终于按捺不住,站起来追问,“到底是哪两个条件?”

    “第一,艾星大学毕业。”罗品恩一面说着,一面见到众人似乎暗暗松了一口气,又道,“第二,艾星结婚。”

    这一下,在场的人几乎快要笑起来。

    艾宏申倏然坐回椅中,手掌拍着桌面,“艾星高中没有毕业,女朋友都没一个,这两个条款形同虚设......”

    罗品恩盯着他,笑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一直在旁保持沉默的宁河这时走到罗品恩身边,也将一份文件放在了桌上。

    “我和艾星在今年四月注册结婚,这是我们的婚姻文件。”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众人的脸色瞬时都变了。艾成锦伸手扶了一下桌沿,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有罗品恩和宁河一脸平静。罗品恩展现出的是职业律师的素养,而宁河则是不惜玉石俱焚的无畏。

    他扫视一圈在场众人,平声道,“我作为艾星的合法伴侣,暂时代他持有这部分股份,任何人无权变更。”

    第34章

    只是他们爱不逢时

    宁河和罗品恩走出会议室,留下了更改后的遗嘱和公证结婚的复印件。

    会议室的门在他们身后敞开着,艾成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听起来难掩崩溃。他毕竟是艾星的生父,一直以儿子为傲,这种反应也在情理之中,不令人意外。

    罗品恩看了一眼走在身旁的宁河,他的步伐很快、抿唇不语,眼尾却隐隐泛红。罗品恩知道他已承受太多,放缓声音劝慰,“你没有做错什么,不要苛责自己。”

    一条很长的走廊,他们已走过大半,后面突然传来追赶的脚步声。

    质地厚实的地毯吸音良好,高跟鞋的碎响听不清晰,变为一些慌乱的闷声。

    宁河回过头,看见艾知楠向他奔过来。

    罗品恩很识趣,在艾知楠突然伸手抓住宁河并问他,“为什么是这样!?”时,及时退到了四五米开外。

    宁河整个人都很乱,方才面对艾氏众人展现出的冷静似乎耗尽了他仅余的心神。

    他没有及时回应艾知楠,由着她说了很多话,比如,“你们是假扮的对吗?你和艾星怎么可能?你既然能答应艾星陪他演戏,为什么不能答应我?”

    直到艾知楠沉默下来,宁河不着痕迹地从她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取下无名指上的婚戒,将内侧翻给她看。

    那里面镶嵌着一颗钻石,以及刻着艾星的名字。

    宁河淡声道,“演戏不必演到我们这么真,是吧。”

    艾知楠瞪大了眼睛不再说话。

    “不要骗自己了。”宁河又说,其实他比艾知楠还要小几岁,但在这时却给了艾知楠最后的体面,“你会遇到更合适你的人。”

    说完,他转身走向罗品恩,说,“抱歉,久等了。”

    老太太心领神会,进入电梯后才问他,“你和艾知楠还有私交?”

    宁河摇头,有点无奈,“我认识她是在艾星之后,怎么会有私交。”

    “艾知楠是有利用价值的。”罗品恩站着一个律师客观的立场上,给出评价。

    宁河沉默少倾,才说,“算了吧,利用一个女孩子的感情也不合适。”

    罗品恩毫不掩饰地看着他,心想,难怪艾星会那么迫不及待地和他结婚,宁河身上有着这些富家子弟们罕见的温柔和同理心。敏锐如艾星一定很早就发现了,宁河的风度和体谅是与生俱来的,他不会因为身份地位的差距而区别待人,就像他不会因为艾知楠的父亲是艾宏申而迁怒于她,仍然会说出“利用别人的感情不合适”这样的话。

    电梯降到一层时,宁河的手机开始震动,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来电号码,眉间微拧。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接。

    然后他对罗品恩说,“罗律师,今天谢谢您出面。费用我会以支票的方式邮寄给您。”

    罗品恩正想说不用付费,宁河似乎有些着急,又补充道,“刚才是我妈妈打来的电话,我可能需要回去一趟,和她当面解释今天的情况。”

    他说完以后,微微垂下头,眉目间有着掩饰不住的疲倦。

    罗品恩心知他处境不易,没再和他多谈,先让他离开了。

    宁河从出租车下来,迎着呼啸的风声进入建筑,脚步略带沉重。

    他不知道那扇熟悉的门后是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这里不是艾成锦的独栋别墅,而是七八年前邵茵刚到美国不久后购置的一处公寓。坐落在洛杉矶市区的地铁沿线上,距离艾氏大楼不远。

    宁河在过来的路上已经给邵茵发了信息。他用自己的钥匙打开门,以尽量平和的声音问,“妈,你在家吗?”然后换上拖鞋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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