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有关宁河的过去,艾星其实都想知道,邵茵既然愿意同他分享,他就很有耐心地听了一遍那些陈年旧事。最后反而是邵茵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很像个更年期喋喋不休的妇人。艾星和他说,“没事的邵阿姨,我和宁河也需要增进了解。”
邵茵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世界上任何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都会有的那种无端而准确的直觉,但她无法对其摹状。她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坐在面前的这个继子,前一晚向她最爱的儿子求婚了。
邵茵和艾星聊了一个多小时,直到艾成锦回家他们才打住。
而宁河一直在楼上安安静静地待着,起先回复了几封邮件和电话,后来大概是因为前一晚被艾星折腾得太累,他觉得精神不济,又靠在床上小睡了一会儿。
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有人敲门,他忽然醒转过来。
外面不时何时下起了大雨,而艾星站在卧室门外,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盛满了各种食物。
宁河从床上坐起,头发有点蓬乱,在没有开灯的昏暗房间里他显得迷离而精致,好像一个从电影里走出来的角色。
艾星带着晚餐来到他跟前,宁河恍惚中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我刚进别墅那一晚,我们好像就是这样。”他和艾星说,仰起头看着已经成为配偶的恋人,“只是身份互换了,变成你给我送饭。”
艾星蹲下身,把餐盘递给他,很温和地说,“要我喂你吗?”
宁河闻言笑起来,嘴角勾出小孩子一般的天真,“至于么艾星,我又不是只有三岁。”
说完接过那个盘子,转手放在了床头柜上,“我等会吃,刚睡醒还不饿。”他说着,俯下身去,想跟半蹲着的艾星接吻,无意间瞥见卧室门大开着,又顿住了,变作寻常的对话,“我妈同意我出去了吗?”
艾星抿着唇,冲他摇头,“阿姨还没消气,本来是让周姐给你送饭,让我半道给截住了。你要不要求求我?我去帮你说好话。”
因为两人的私情没有被长辈发现,他们并不觉得情况严重,所以对话里还带着侥幸过关的轻松。
宁河每次睡醒时,性格里隐藏的乖张撩人的那一面就会不自觉地浮现出来,他伸出手指去勾艾星的下巴,笑着说,“以身相许啊要不要?”
这时艾星的手机突然响起,是一种平时没有听过的铃声。
艾星迅速站起身,揉了一下宁河的头,仓促地说了一声“乖”,就立刻退到卧室外面,同时带上了门。
宁河这才意识到这个奇怪的提示音其实是艾星通过监控设定的警报声。应该是有人上了楼,所以触发了警报装置。
艾星几乎是刚一回到走廊上,就看见丹尼尔从楼梯那边走了上来。
他皱了皱眉头,对于佣人直接把朋友放进家里似乎不太认可。
丹尼尔猛地抬头看见他,立刻和他解释,“你爸爸让我进来的,本来我和他说在楼下等你。”
艾星叹了一口气,两手插在裤袋里,看着他这位好友,“别在这里聊,去外面吧。”
丹尼尔张望了一下,但是四面都是墙壁,他潜意识里那个想让艾星看看外面雨有多大的想法于是没有成立。
“外面在下大雨。”他只能用语言来描述天气。
艾星却说,“雨这么大,你不也过来了吗?”
后来到中午时,他给丹尼尔回复过信息,简单地输入了一句“有空时找你聊聊”,对方没有再回复。艾星以为丹尼尔已经翻过昨晚那一页了,没想到他竟然亲自找上门来。
丹尼尔有点没辙,只能说,“好吧,去外面吧。”
当然艾星所谓的外面,并不是带着他去露天淋雨,而是和他去了楼下别墅一隅的阳光房。这是一个由钢化玻璃搭成的房间,阳光明媚时固然是个好去处,下暴雨的天气站在这里就感觉瘆得慌实体的雨水虽然没有落在身上,却总觉得把人从里到外都淋透了。
丹尼尔在这里只呆了半分钟,就明白了艾星领他来此的用意。
因为雨水拍打玻璃的声音非常嘈杂,他们之间的对话只限于面对面能够听见,哪怕再隔出一两米开外也很难听清。
其实他和艾星什么都没开始说,但是丹尼尔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艾星很保护宁河,好像唯恐出一点差错。
艾星在摇椅里坐下,样子很平静,“要不你先问吧,你问了我再回答。”
丹尼尔也跟着坐下在另一张椅子里,低头看着地上流淌着雨水的影子。他本来积攒了一天的怒火,到这时已熄灭大半,低声发问,“你一直没交女朋友的原因是...?”
艾星没有回避,“因为我不喜欢女生。”
他们毕竟是多年的好友,这个出柜虽然突然,但是丹尼尔还是很克制地点了点头。
“昨晚那个人是你吗?”
“是我。”艾星很坦诚。
“所以...所以你和Ning是怎么回事?”丹尼尔脸上流露出一种想知道又怕知道的表情。
艾星沉默少倾,似乎是在考虑整件事应该坦白到什么程度不至于友尽,最后他还是选择如实告知,“昨晚演唱会结束以后,我向他求婚了。”
说完,拉下休闲服的拉链,丹尼尔立刻就看到他脖子上多出来的一条黑色皮绳,上面挂着一枚铂金戒指。
丹尼尔抬手捂住胸口,一下子不能消化这个爆炸性的消息。
艾星又把拉链拉回去了。两个年轻人对坐着,一个神色沉静,一个满脸惊慌。
过了好一阵子,丹尼尔有点崩溃地问他,“你爸呢?还有Ning的家人呢?”
“除了你,现在没有其他人知道。”艾星对他说,说完以后抬头看向上方的玻璃罩顶。
这间阳光房的斜侧方就是宁河所住的卧室,如果宁河站在卧室窗边俯视,就能看到这间小屋子里坐着艾星和丹尼尔。
丹尼尔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宁河果真站在窗边。外面雨势未减,他却把窗户整扇推开了,倚着窗棱看着他们。艾星立刻掏出手机发了一条语音,让他关窗保暖,马上去吃饭。
丹尼尔从没见过这样的艾星,他自己是有女友的,不单有现任还有过前任。但他觉得自己对女友似乎不如艾星对宁河十分之一的上心。
当楼上的那扇窗终于关上以后,丹尼尔好像也想通了一些事情,对艾星说,“恭喜你。”
艾星说,“谢谢。”
丹尼尔感叹,“你们这也太快了。”
艾星笑了笑,提到宁河他整个人都温和了很多,“是挺快的,但我不想等了。”
“你就那么喜欢他?”丹尼尔搓了一把脸,“我一直以为你有一天可能会和电脑结婚。”
艾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就算熟识如丹尼尔,也不是那种真正进入他内心世界的朋友。他很难形容自己对于宁河的感情。
他们两个坐在阳光房里又聊了一会,直到佣人路过这里,很诧异地说,“William你怎么带着朋友坐在这个地方?不给人家倒杯水喝吗?”
丹尼尔才起身说自己准备回家了。考虑到天气原因,艾星也没有留他,送他到门口,然后说,“以后你不用担心抢不到Invisible的票了。”
奇怪的是丹尼尔竟然没有和他为此说笑,而是拍了拍艾星的肩膀,“William,抢票我不担心,但我有点担心你。这个决定...不管怎么说,都不像是你会做的那一种。”
丹尼尔站着一个正常人的角度看待这件事,觉得艾星和宁河这个先斩后奏的结婚太出格,更觉得他们无论如何安排,都不可能让家人最接受这份感情。
外面的雨还是很大,艾星脸上的神色却显得游刃有余,他也拍了拍好友的肩,说,“不用担心,我和Ning会解决的。”
当艾星再回到别墅二楼,宁河的房门仍然紧闭着。
艾星担心今天下午到晚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影响到宁河的情绪,想要哄哄他,于是从自己房间里拿出一叠便签纸,手写了一首英文爱情诗,再一页一页撕下来,通过门缝塞进卧室。
过了两三分钟,门从里面打开了。宁河手里攥了七八张小字条,站着他跟前,失笑地看他,“你在做什么啊?”
“不是在关禁闭么?谁同意你自己开门出来的。”艾星站起来,逗他。
宁河听他这么说,作势就要把门关上,艾星眼明手快将门扶住,压低了声音,“刚才的一饭之恩说好要以身相许,我来兑现了。”
说完,就抵着宁河将他逼退回屋内。
外面的雨势小了很多,房间里也稍微安静一些。
艾星嘴上虽然打趣着宁河,但是进入卧室以后并没有做什么。宁河问他,“丹尼尔那边有问题吗?”
艾星耸耸肩,“跟他出了个柜。”
“对不起。”宁河面露内疚,“是我昨天太不克制了。”
“我们如果要道歉,那就有太多地方相互亏欠了。”艾星把他拉到怀里,“本来你可以很自由地跟任何人谈恋爱,反而是遇见我了,才让你处处受限。”
他们在熟悉的拥抱中找回了那种心安的感觉,过了一会儿,艾星又说,“今天我听你妈妈讲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情。”
他看着宁河,眼神很深,脸上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阿姨很爱你。”他给出结论。
宁河没有说话,他害怕艾星的这个结论。这意味着他们之间已经埋下了隐患,而这原本只存在于宁河一个人的心里。
艾星用一种明知不妥却有些执意的口吻,提了一个问题,“我知道这么问很傻,可是如果有一天我和她同时掉到河里,你会救谁?”
宁河短暂的愣住,继而意识到自己没法逃避这个回答。就在他开口的一瞬,艾星突然笑着打断他,“当然救你妈妈。我这么会游泳,还用得上你救吗?”
艾星和宁河都知道,他们的婚姻阻碍重重,注定不会平静。
可是上天好像很喜欢同他们开玩笑。之后长达八个月的时间,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不管是家里的事,还是他们各自的事,都进展得出奇顺利。
艾成锦和邵茵在初夏的六月举行了订婚宴,婚宴上艾星和宁河穿着笔挺西装打着领结,在到场宾客的注目下陪同父母完成了仪式。
与此同时,艾星在学校的支持下组建起一支参加知识竞赛的团队。他是个很有眼光且具备决断的人,这个四人团队里各有分工,比如其中一个女生反射神经优越,主要负责抢答;而丹尼尔的战争知识丰富,他负责一部分军事相关的题库,还有一个男生和艾星负责余下的题库记忆。
艾星那小半年过得很疯狂,宁河亲眼见证了他是如果用一个智商高达160的大脑刷完了多达万条的题库,且不止于此,他还在每天的电视新闻报纸杂志中持续更新知识储备,整个人宛如一台高性能的电脑七天24小时不间断地工作。
最后长木高中延续了游泳队创造的辉煌,在毫无备战经验的情况下,以黑马之姿杀入了在麻省理工大学举行的全国十二强赛,最后取得第三名的成绩,而艾星则单独赢回一座评委特别关注奖杯。
宁河曾经劝他参赛的理由也被言中。有两位麻省理工的知名教授对艾星表现出兴趣,邀请他加入团队实习,当艾星升入高三的两个月后,他因为暑期出色的实习履历而被麻省理工大学提前录取。
宁河的乐队则因为参与了一部美剧的音乐制作而名声大噪。这部单元剧集在开播之前并不被投资商看好,却在HBO电视网的深夜时段播放收势持续走高,最后刷出了9.3的观影高分,连带着Invisible乐队为其制作并演唱的片头曲和多首插曲也一夜爆红,在各大音乐榜单上持续霸榜。
艾星通过大学提前录取之后仅仅一个星期,宁河从制作公司那里获悉,他们的专辑刚被提名为格莱美最佳摇滚专辑。
宁河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逃掉了下午的一节课,想赶回别墅和艾星庆祝。
他在最后一个亮着红灯的十字路口收到艾星的消息,“我到家了,你慢慢开。”
这时是下午四点,十一月的洛杉矶还有着日间20度的平均气温,宁河开着敞篷跑车,车是艾星半年前送他的生日礼物。他看到红灯的读秒器显示还有30余秒,又忍不住拿出手机翻看聊天记录。
结婚以来,尽管有时聚少离多,他们的感情一点没有降温,羁绊反倒越来越深。
宁河回翻着文字对话,艾星那种听似冷淡实则深情的嗓音仿佛轻拂在他耳畔。交通灯转绿,他有点着急地挂挡开了出去,前面再转过一个街角,就是别墅所在。
富人区的街道总是干净而空旷,绿树掩映的豪宅排列在道路两旁。宁河的视线里倏然出现两辆与这片祥和社区格格不入的FBI警车,他还不及细思,下一秒就见到艾星被拧拽在两个身形高大的白人警官手里,从前门一路拖行至警车。
宁河距离这一幕的直线距离不过十余米,他迅速刹停跑车,从车上跳下。
艾星身穿校服,手上罩着衣物,双肩被钳制,已经快要进入警车后座。那一瞬间,他回头望了宁河一眼。
宁河的心跳很快,大脑几近空白,奔跑中看见艾星冲着自己摇了摇头,继而艾星就被警官强摁进了车内。
两辆警车没有鸣笛,但是迅速启动了,轮胎在路面摩擦出尖锐的异响。当宁河跑到别墅前的车道时,警车已经驶上主路。
周姐从屋内无比惊慌地跑出来,嘴里似乎叫嚷着什么。宁河却无法听清。
这一切太过突然,好像一艘小心翼翼行驶了很久的船,在一片最平静的水域触到了毫无预兆的暗礁。
撞击、漏水,翻涌、什么都让人无从防备。沉没就在一瞬间发生。
第29章
自己退出江湖之前,是不是要金盆洗手
大约在一个月前,艾星放学回到家,宁河神情不安地告诉了他一件事。
艾星听后觉得难以置信,迅速去往宁河的卧室。
宁河打开电脑,登录母亲邵茵的个人邮箱,收件箱里有一封一个小时前刚刚送达的邮件,单看标题就能觉出发件人的不怀好意。
宁河没有点开那封邮件,对艾星说,“你就不要看内容了。”
那里面是邵茵还在无线电视台时拍过的一些不雅照,暴露程度不算严重,但邵茵如今身为名正言顺的艾太太,这些照片一旦散播出去,艾成锦和邵茵在本地社交圈的声誉必然大受影响。
艾星本想说如果不看照片,就无法判断是不是后期合成的伪照,但转念一想这个追究其实毫无意义,只要有人蓄意勒索,不管真假都会产生负面舆论。
他问宁河,“你怎么会正好收到这封邮件?”
宁河给他解释,邵茵不擅电脑,前日她购买了一台肩颈按摩仪,使用以后觉得不称手,让宁河帮她操作退货。就在宁河等着接收厂商那边的确认邮件时,这封邮件传了进来,标题是:艾太太,你一定要看看。
宁河觉得来信诡异,顺手点了进去,没想到附件里竟有几张衣不蔽体的照片。
邮件里索要20万美金,发件人还声称自己握有更多原片,三天内不见转账就要与把这些照片与艾成锦一同分享。
“你妈妈目前还不知道?”艾星向宁河了解了大致情况,然后说,“你把她的账户密码给我吧,我来想办法。”
宁河对于这件事情的发生感到措手不及,既担心邵茵不能摆脱勒索,又担心让艾星搅和进来难以脱身,所以要求先听听艾星的计划。
艾星想了想,和他说,“如果没有意外,这些照片应该就储存在发送这封邮件的同一条电脑上。我给对方回信时植入一个木马程序,从后台操纵他的电脑,直接从硬盘入手,让他无法再获取照片原件。”
尽管这是个突发情况,艾星的应对却显得有条不紊,他分析了几种可能性以及解决方案,每一种听起来都很可靠。
宁河那时的内心充满了对艾星的感激,并且相信他们会想此前很多次那样化险为夷。
可他却不知道,一个人的好运终究是要用完的。这封邮件就像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无法关上而艾星将是首当其冲受到伤害的那个人。
警车在高速上疾驰,车内无人说话。
艾星上车以后就被一个头套罩住,他凭借着对于周边街道的记忆,在脑中大致复原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不同于宁河的茫然失措,他似乎很清楚引起这一切的缘由。车辆行驶了十几分钟后,他提出要求,“我要见律师。”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车速似乎更快了一些。没过几分钟,坐在前排的警察接到了一通来电,艾星听见他毫不避讳地说,“人已经抓到了,正在过来的路上。”
直到这时艾星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在这个司法严谨的国家,从私宅里直接带走一个高中生的行为非常越界,FBI不该做得这么肆无忌惮,甚至当着他的面说出一些不符合逮捕流程的话。如果分析这些行为背后的意义,更像是对方笃定了艾星无法再回到公众面前指证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艾星来不及顺着这个思路往下细想,他尽量在蒙眼状态下分辨着车辆的行驶轨迹,大约又过了十分钟,车身出现连续的颠簸,好像是减速驶下了匝道。周围的声音明显嘈杂起来,警车停停走走,一共经过三次交通灯,最后在一处较为安静的地方刹停。
艾星被两名FBI探员拖拽下车,跟着他们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又穿过两道暗门,继而被摁进了一张椅子里。
头罩终于摘掉,骤然出现的强光让他无法马上看清自己身处的环境,只依稀见得两名探员坐入了对面的审讯桌后。
艾星皱眉适应着光线,而桌后的探员观察着他的反应,同时神情淡定地抽着烟。
这里不是洛杉矶警察局的办公室或者审讯室,更像是一处直属FBI的安全屋。
艾星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暗想,也许那份还没能成功解码的文件远比自己想象的更为复杂、牵涉也更深远,否则FBI不会擅自越过洛杉矶警察局,选择直接带走自己。
他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圈这间至多不过十五个平米的房间。其中一个剪着寸头的白人探员对他说,“不用看了,这里没有监控。”
这大概是艾星所能想到的,最坏的一种情况。
艾成锦和邵茵在获悉消息后迅速返回家中,一直负责艾氏法律事务的律师柯林斯也几乎在同时赶到。
FBI是以“泄露国家机密罪”将艾星带走的,罪名听起来耸人听闻。艾成锦怎么也想不到一向行止有度的儿子会牵扯上如此严重的罪行,一时间完全没了主意。反倒是柯林斯表现得临阵不乱,一直向宁河询问有关抓捕过程的细节。
宁河在长辈和律师到达之前,已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并仔细回想过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几乎可以确信,艾星的被捕与那份本州官员涉嫌贪腐的文件有关。
宁河对此事的了解程度其实很片面,起初是艾星按照计划在回复邮件中植入木马病毒,继而控制了对方的整台电脑,发现这是一台近期购入的新机,使用痕迹很少。邵茵的不雅照被机主单独放置于一个文件夹中,而艾星在扫描硬盘的同时发现了另一个未命名的文档,并从中找到了几份加密的资料。
这是一个以AES
128bit高阶标准进行加密的表格文件,艾星破解以后发觉其中暗藏着一份行贿名录,本州的多位政府要员均涉及其中。
艾星心中本来已有怀疑对象,就此根据资金流向与艾氏内部的亲属进行比对,最终确认机主是自己的大伯艾宏申。而那一封威胁邵茵并勒索20万美金的邮件,也是由艾宏申亲自发出的。
或许是因为艾星始终记得,宁河曾经说过只想要快乐简单地活着,所以他极力避免将自己的恋人卷入家族争斗之中。他只是告诉宁河,自己掌握了一部分艾宏申行贿的证据,并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通过匿名邮件让艾宏申知道他的行为已被知晓,令他在不雅照一事上收手。
宁河并不深知事件牵涉的严重性,如果这份名单是一座巨大的冰山,那么艾星只是让他看见了浮出海面上的那小小一角。
结婚后的这段时间,宁河被艾星保护得很好,原本那些暗藏在他体内尖锐敏感的触角仿佛都因疏于使用,而渐渐愚钝。
当艾星向他陈述过程时,以宁河的敏锐其实不难发觉艾星避重就轻的谈话方式,却没有往下追究,而是出于逐渐养成的依赖心理,交由艾星全权处理。
一切就如艾星的承诺,邵茵摆脱了不雅照的威胁,这场突发事件从始至终她都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但是艾星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那份名录在他手里长达一个月的时间,他是否还做过其他更为深入的调查,宁河不得而知。
此时宁河面对站在客厅中央的柯林斯,听着对方喋喋不休的提问,脑中突然一个闪念。
在他错失第一次阻止艾星的机会后,上天或许给过他第二次选择。
散乱的记忆回溯至一周以前,他们在租住的公寓里经过一场尽兴缠绵,宁河在昏昏欲睡之间听得艾星貌似随意地问,“如果我突然做出一个其他人看来很像个人英雄主义的决定,你会支持我吗?”
艾星用了一个很长的从句,宁河思考片刻,半眯着眼有些含混地问,“比如说?”
艾星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给他举例。
宁河原本睡着大床的内侧而艾星坐在床边,他于是翻身靠过去,伸手抓住了艾星的一只手,“这个决定是建立在你的黑客身份上吗?”
艾星一下怔住,好像没想到宁河会如此一针见血。
空气里安静了几秒,宁河的声音仍然很轻,只是较之前一次笃定,“是吧?”
艾星俯下身去吻他的额头,不答反问,“很多大英雄在退出江湖之前,是不是都要金盆洗手?”
这句话他是用中文说的,金盆洗手这个词被念得慢而准确。
宁河觉得他有点可爱,抬眸看着他,本想说金盆洗手不是什么好词,因为那些决意做完最后一票就收手的人其实有很大部分都失去了退路。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该说这种话破坏气氛,艾星不是普通人,他一直在创造奇迹。宁河并不了解艾星擅长的那些领域,所以更加认为自己不具有发言权。
他于是打消了阻止的念头,尽管他是唯一能在最后时刻叫停艾星的人。他只是对艾星说,“如果你觉得是对的事,我也会支持你。”
后来艾星便没再多说什么,侧躺下来,把宁河圈进了怀里。
又过了一小会儿,宁河几乎快要睡去了。
“......我反复考虑过,觉得应该继续追查下去,或许可以因此挽救很多人的选择。”艾星的声音掠过宁河耳畔,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我本来是打算,那两个黑客账号到了高中毕业就不再使用,因为我已经不需要从虚拟世界里寻求安慰。可是比起消无声息地离开,我更愿意用一种值得纪念的方式完成告别。”
艾星抱紧怀中的恋人,仿佛是担心自己说得太多最终连累宁河,他的解释就这样点到为止。宁河已经滑坠在入梦的边缘,并没有因此足够警醒。
又过了一天以后,艾星突然毫无缘由地递给他一张名片,说,“这是我母亲在世时聘请的律师,你把这张名片收着吧。”
柯林斯察觉到宁河的走神,以一个更为尖锐的问题把他拉回现实,“最近这段时间William有对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吗?他今天为什么提前放学回家?”
宁河盯着这个满脸精明的男人,忽然觉得他的关注点似乎更加偏向于确认艾星犯罪的事实,而非如何积极救人。他的视线又转向沙发上正在六神无主打电话的艾成锦,和神情略显茫然的邵茵......
这些人或许都不能相信。宁河蹙眉暗忖,前廊的门铃突然响起,继而是纷乱脚步声涌入,艾宏申带着女儿艾知楠以及另外两个远方亲戚一齐涌进,客厅里立刻乱作一团。
宁河眼看着这场闹剧,无声退到角落。
博弈错综复杂,而艾星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关键。艾成锦会不会全力施救?艾宏申和艾知楠准备如何落井下石?柯林斯又是替谁拿钱做事?
宁河暂时理不出头绪。可是他从那些神色各异的脸上,看到了隐伏的欲望和害怕引火上身的恐惧。
他知道他们都靠不住,从这一刻开始,艾星的命运只和宁河紧紧捆在一起。
宁河想,他必须赶在事情变得更糟以前找到那份文件的下落。如果FBI也为此而来,这就是能与他们谈判的最好筹码。
第31章
他从来没在约会时迟到
排气口的风扇持续地转动,狭小压抑的房间加剧了对峙的紧张感。
艾星被关进这里已过数个小时,长时间坐在椅中让他感到拘束不适,他又要求了一次,“我需要水。”
“先说说你窃取的文件下落吧。”审讯桌后的那个白人探员以指节扣着桌面,不带感情地盯着他。
艾星的回答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FBI的两个探员起先没把艾星当回事,以为他不过是个精通电脑的寻常高中生,稍加恐吓就会开口。没想到审讯进行了三个半小时,他们从最初的随便聊聊,进展到相互配合、威胁诱供,最后使上各自擅长的审讯技巧,艾星始终没有交代半点线索。
另一名自称乔尼的拉美裔探员抬手摸了摸嵌入式耳机,似乎是耳机那头有谁在讲话,继而他站起来走向室外。
铁门砰的一声关上,室内剩下了艾星和白人探员威尔森。
经过几个小时的观察,艾星发觉威尔森较为理性克制,更像是常规办案的探员。而刚刚离开房间的乔尼则有一种暴躁易怒的匪气,审讯途中两度欲对艾星动手,都被威尔森拉住了。
这或许是个机会。艾星暗忖,他应该尝试各个击破,于是主动开口,“如果你们能保障我的安全,我会考虑和你们交换情报。”
“小朋友,我想你对自己的处境还没有清楚的认识。”威尔森龇牙笑了一下,眼尾挤出几条细纹,“你是以窃取国家机密罪被逮捕的,没有和我们谈判的资格。”
“那我或许可以听听我泄露的机密涉及哪个方面?”艾星不觉受挫,继续从对方口中套话。
威尔森皱了皱眉,“William。”他叫了一声艾星的名字,又顿住,用一种少见的认真表情隔桌打量身穿校服的少年,“你在我们的黑客名单上待了很久,你很狡猾,留下的痕迹很少。但以前只是小打小闹做点自认为匡扶正义的事,为什么这一次玩得这么大?”
艾星不知道乔尼什么时候折返,他必须抓紧时间攻破威尔森,只能选择单刀直入。
“我以为本州官员的贪腐案不至于让FBI这么草木皆兵。除非、那份名单里真有某个人打算竞选下一届总统?”
威尔森闻言,脸色倏变。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自恃经验老道,只是草草浏览了一遍艾星的资料就来抓人。这个高中生不是纨绔混世的集团继承人,也不仅是目中无人的网路黑客,而是心理素质极好的疑犯,他的经历不该是一张纸页那么简单。
艾星已经从他闪变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他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心却迅速下沉。
威尔森没有吓他,这次他的热血冲动很可能带来一场生死浩劫。
那份贪腐名单上有一个人的名字非常突出加州现任州长沃克?格林,也是民主党的元老政客之一。
艾宏申的加密文件只是触及了政坛贪腐的皮毛,并没记录细节交易。由于沃克?格林是一州之长,更容易牵连出其他政客,艾星决定从他的资金流向入手,并很快查到近期他与某个大型能源公司有着大笔资金往来。
这家能源公司是一向力挺民主党的财阀之一,与沃克?格林有些来往并不奇怪。但是高达七位数的行贿数目太过反常,艾星起先一直没想明白,能源公司要从沃克那里获取什么支持,才需花费如此重金?
直到这时他灵光一闪,那些资金都是为沃克?格林的竞选铺路的活动经费,却被沃克中饱私囊转移到私人账户里。
所以这两个探员,到底是授意于州长,还是听命于财阀?
铁门再一次被推开,乔尼大步走了进来。
艾星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上一眼,他的后颈已被人用力卡住。
审讯桌后的威尔森叫了一声“乔尼”,却没能阻止乔尼对艾星动手。
由于艾星带着手铐,无法进行有效反抗。他被乔尼猛地拽起,又被一脚踹中背部,重重撞在地上。
体格魁梧的男人并未收手,他抓住艾星的头发,推着他的头往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连续猛击。艾星忍无可忍,以手铐压住乔尼的前臂,同时抬腿踹向对方颈部。乔尼猝不及防被他踢中,倒地的瞬间掏出了别在腰间的格洛克M19。
艾星一个激灵,不敢再动。乔尼翻身而起,冷黑枪口一下抵在他额上,继而是沉闷的上膛声刮擦着艾星的耳膜。
“来啊!再打呀!”乔尼阴狠地瞪着他,一脚踩住艾星肩膀,狠狠往下碾踏。
威尔森终于看不下去,走过来架住乔尼的一只胳膊,“打死了怎么让他交代文件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