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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艾成锦的声音随即从前廊响起,“艾星,在家吗?”

    宁河似被吓到,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艾星低声安抚他,“没事,我们又没做什么。”继而起身拉开书房的门,扬声道,“在家,在影音室这里。”

    艾星和宁河一前一后从屋内走出去,艾成锦携着邵茵也进了客厅看样子好像刚从一场宴会离开。邵茵化了淡妆,钻石耳环长坠及肩,穿着抹胸曳地裙,手拿一只宝格丽蛇头手包,依稀还有当年无线花旦的风采。

    宁河习惯性地夸她,“妈妈今晚这么漂亮。”

    邵茵也有小一周没见他了,立刻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说,“你艾叔叔今晚有应酬正好在这附近,我们就来看看你和星星。”

    艾星靠在客厅墙边不说话。他如今既已和宁河有了暗地里的另种关系,自然不好再对邵茵冷眼。艾成锦和邵茵这时都围着宁河有说有笑,反衬得他像个不相干的外人。

    倒是宁河惦记着他,话题频频往他身上引,一会说,“艾星很照顾我,送我上课还陪我练车。”一会又说,“艾星比我作息规律,我要向他学习。”

    艾星隔着两位长辈看向他,眼神传达的意思很明白:宁河你是个人物,这种八面玲珑的手段也算让我见识了。

    宁河冲着他微笑,笑得干净又无辜,装作读不懂他神情里的含义。

    艾成锦听到宁河夸奖艾星,难得友善了一回,转过头对艾星表示肯定,“William也终于懂事了,知道照顾宁河。”

    继而就是两位长辈一致质疑他们,为什么到了晚上十点半还不睡觉。宁河连忙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说都是我影响了艾星,我们现在就去睡。

    艾星全程沉默以对。邵茵是个识趣的人,谈话中不时给他微笑,但没有主动搭白,直到最后艾星和宁河一起上楼时,她才从后面说了一句,“星星,谢谢你照顾宁河,。”

    这话里做戏的成分少,真心的意味多,一个母亲对孩子的那种牵挂呼之欲出。

    艾星不是无情的人,他回头看向邵茵的瞬间,视线从站着身旁的宁河脸上带过。宁河在那一瞬,很分明地向他流露出一丝恳请。于是他放缓了语气,冲邵茵说,“邵阿姨客气了,。”

    艾星话音落下,在场的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在这个拼盘家庭里,看起来最刺头的一个人其实手握着影响全局的关键。艾成锦要考虑艾星的感觉,邵茵要考虑艾星的感受,宁河也要考虑艾星的感受。只有艾星接纳了艾成锦的再婚,其余三个人才有继续下去的可能性。

    艾星脑中一道灵光忽闪,眼神随之暗了暗。

    他和宁河走回二楼卧室,宁河的房间更靠近楼梯,刚一伸手推门,转头要和他说。艾星突然将宁河一把拽住,将他直接拖进了卧室。

    艾成锦和邵茵此时还在楼下,说话的声音仍然清晰可闻。

    宁河毫无头绪地跟着艾星踉跄几步,而后被少年反压在关起的门上。宁河面露错愕,“艾星你做什么!?”

    艾星低头问他,“宁河,你是为了邵茵才答应我的么?”

    宁河闻言一怔,半晌才说,“半年前我邀请你去派对时,邵茵和艾成锦还没开始。”

    就算他们此刻互相怀疑,最起码那个夏夜的浪漫不曾掺杂心机。

    艾星将他的双腕捏得很紧。宁河蹙着眉,继续道,“邵茵不是没有自尊的女人,也不贪图艾成锦能给她什么。艾星,别这样想我。”

    门外传来脚步声,艾星和宁河都不说话了。

    宁河以眼神示意艾星松开自己,艾星只是垂眸盯着他,却没有撒手。

    敲门声响起,继而是邵茵的声音,“阿宁,妈妈前天去逛街给你买了几件衣服,你来试试。”

    宁河仍然受控于艾星手里,只能尽量以平常语气回应邵茵,“妈、你放在楼下吧,我...我在换衣服。”

    邵茵不疑有他,隔着门说,“那我把袋子挂在外面门把上了。”

    宁河随着艾星进屋时没有锁门,邵茵如果压下把手就可以直接将门推开。宁河提心吊胆地说着“谢谢妈”。好在他担心的一幕没有发生,邵茵挂好购物袋,趿着拖鞋下楼了。

    “......这么冷静。”艾星笑着看他,深邃眉目在暗影里透出一股邪气。

    宁河眼底已有薄怒,咬牙道,“松手。”

    艾星起先攥得很紧,一转念又怕把宁河伤着,终于还是将他放开。他以为宁河会进一步冲他发作,没想到宁河靠着门沉默片刻,将一只手搭在另一只已经现出红痕的腕上,反而跟他说了一声,“对不起。”

    艾星微怔,几乎以为自己刚才冲动之下的猜测就是真的,心已经悬提起来,宁河却说,“艾星,属于你的都在这个家里,我一分一毫都不会抢,更不必替我妈争取什么。感情的事,不管到了多大的年龄,都只是看两个人合不合拍。”

    说着,伸手勾了一下艾星,把他拉到自己怀里,又道,“半年前我在派对上突然吻你,是凭着一时兴起有点乱来。可是这一次答应你,只是因为对你有感觉。这种感情很强烈,我已经忽视不了......所以艾星,别胡思乱想好吗?”

    艾星见识过宁河的包容和温柔,可是没想到他竟然能为自己坦白到这个程度,心里顿时一软,半哑着声音叫了他,“哥......”然后就有点说不下去的哽咽。

    宁河揉着他短刺的头发,叹气,“你这样我会觉得心疼,好像是因为我到了这个家里才增加了你的不安全感。我的租房合约已经开始了,如果艾成锦准备带着我妈搬回来,我可以先住出去。”

    艾星立刻将他打断,“不用哥、你别搬。”

    宁河抬眸看他,“如果再有下一次呢?下一次还是你站在后面,看着我和两位长辈聊得热闹,你会不会觉得膈应...?”

    艾星原本埋在宁河颈间,听宁河这样说,他的唇迅速从他脸颊滑过,准确地压在宁河唇上,以吻封缄。

    宁河被艾星压在门上吻得又深又急,唇齿间全是流窜交缠的情意,脑中混乱地想,他们两个大概已经疯了。各自父母就在楼下,他们却关在一间没有落锁的卧室里吻得火星四溅。

    过了不知多久,艾星再度将他松开时,两个人都喘得厉害。

    宁河抬手抵住艾星双肩,不让他再靠近。艾星两手撑在宁河身侧,还是执意靠过去,低声说,“哥、我不会觉得膈应,只要你在家里...我也就留在家里。”

    宁河听出他声音里的服软哀求,看着他近在咫尺那张俊挺的脸,无奈又宠溺地说,“艾星你要收敛一点,家里的各种关系已经很复杂,不要再搞出大动静。”

    艾星一面揉着宁河那两只被他捏出红痕的手腕,一面承诺,“好,我听话。”

    两个人又靠在门边说了几句话。艾星慢慢打开门,确认外面走廊无人,才说,“那我回房了,今晚不能陪你睡,你不要熬夜。”

    宁河点头,从背后轻推他,和他说。

    待到艾星已经走进位于走廊尽头的卧室,宁河也折返回屋。他终于掩饰不住满心不安,抓着头发靠墙蹲了下去。

    他们可以隐藏到什么时候?宁河惶惑自问,兄弟和恋人根本是两码事,何况自己与艾星随时都处在失控的边缘。老练如艾成锦、也如邵茵,迟早有一天会发现他们之间的秘密。到那时这个本就不够坚固的家里会不会引爆一颗炸弹,结果是让所有人尸骨无存?

    宁河最终在心神恍惚间睡去。

    他已经和艾星同床共枕了两个星期,突然回到一个人的床上,一整夜都不得安稳。梦里他总在流离失所,从陌生的场景里兜兜转转找不到出口,遭遇无数陌生人擦肩而过,直到凌晨五六点,他忽然找回一种久违的归宿感,循着熟悉的气息开始慢慢往另个人怀里磨蹭。

    继而宁河仿佛意识到什么,猛地惊醒,“......艾星!?”他睁大眼睛,看着躺在自己跟前穿戴整齐的少年。

    “嘘...”艾星附身去堵他的嘴,软声哄他,“我本来是要去学校游泳队早训,经过你门前时听到你好像在说话,进来才发现你做噩梦了。”

    宁河既气自己敏感脆弱,又舍不得从艾星给予的温暖里挣脱出来,埋头叹道,“你昨晚答应过我什么?”

    艾星继续哄他,“我爸他们的主卧在三楼,不和我们一层。你再睡会儿,我陪你睡着了就走。”

    宁河放弃了挣扎。他自暴自弃地想,艾星大概是天生来治他的,自己对他真的毫无抵抗之力。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撑着最后一丝清醒,轻声唤他,“艾星......”

    艾星应他,“嗯?”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宁河闭着眼,神情懒倦,“我们的事被发现了,你就推给我,让我来想办法。”

    艾星将他抱紧,声音里透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不会的、哥,我们的事不用你扛。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我不会松手。”

    天光未亮,卧室里一片昏暗不明。宁河在重新睡去以前,模模糊糊地想,大概前路有千万条,他和艾星偏偏选了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那一条。如果前面注定是万丈深渊,但愿坠落的那一刻,他们还能记得这个清晨相拥而眠的承诺。

    第13章

    如果是艾星,就另当别论吧

    既然有了前一晚的相谈甚欢,艾成锦认为家庭成员之间的磨合期算是平稳度过了,他和邵茵就此住回别墅。

    一家四口在同个屋檐下生活了小半月,艾星的态度还算和缓,也没再提出租房独立的事,只是每天早出晚归,倒像是比艾成锦这个地产公司老板还忙。美国公立高中的下课时间一般在下午四五点左右,艾星早上有游泳队训练,照例在七点前出门,下课以后他借口要与社团同学一起活动或是与丹尼尔研究编程,总之回家的时间大都晚于九点。

    艾成锦在学业方面向来信任他,起先并没有追究他去了哪里。邵茵是个明白人,对于自己继母难为的身份有着清醒认识,自然也不会多问。

    只是她提了几次,要去宁河新租的公寓看看,都被宁河以各种理由推脱婉拒。

    到最后邵茵有些无奈,说,“我们阿宁长大了,要有自己的空间。有些事情妈妈也不能勉强你。”

    宁河听她这样说时,心里难免愧疚,视线转向坐在餐桌边对着电脑写作业的艾星身上,生平第一次有意地欺骗了邵茵,说,“妈,不是不让你来,是最近乐队排练很忙,你说的时间我都没空。”

    宁河又安抚了邵茵几句,结束通话后,他把手机扔在一旁,走到阳台上抽烟。

    没过几分钟,艾星从后面将他抱住了,贴在他耳畔,低声问,“哥,我是不是太黏人?”

    宁河把烟头在一旁的空罐里摁熄,对着半沉的夜色,说,“是我让你觉得没有安全感吧。”

    艾星的声音似乎低了几度,问他,“今天在小区门口拖着你胳膊要跟你kiss

    goodnight的人,是你前女友?”

    宁河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定义那种关系到底算什么,而后才说,“不是,只算是以前的暧昧对象。”

    艾星不再说话,在三月初的冷风里安静地抱着他。

    宁河反问,“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的暧昧对象有多少?”

    艾星似笑非笑,过了一会儿才说,“一开始你不是警告过我么?要是太较真就会自讨苦吃,所以我决定学会留有余地。”

    宁河偏过头,艾星侧面的轮廓在暮色中看来不如往常锋利,有一种仿佛只为他展露的温柔。

    “我以前是个很怕寂寞的人。”宁河突然说。

    “嗯。”艾星很轻的回应他。

    “你发现了。”宁河有点无奈。他甚少向他人袒露自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艾星面前示弱并不让他觉得难堪。

    “发现了。”艾星搂着他的那条手臂稍微紧了紧,语气还是平和的,“所以我不想给你机会让你有这种感觉。”

    宁河是早起困难户,有时为了赶上清早第一节

    课,他会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于是艾星就在放学后开车将近一小时,到他租的这间屋子里陪他。和他一起吃晚饭,或是分隔在两个房间里做各自的功课。

    宁河租的公寓位于一楼,连通一个三十余平的地下室。宁河最初相中它,就是觉得地下室可以用作乐队的备用排练场。在征得房东同意以后,他找人加装了隔音设备,每周都有那么几天杰西卡他们会带着设备过来,一起筹备夏季的巡演或是商量新歌。

    有时艾星写完作业,就到楼下去听宁河排练。

    他一般不进去打扰,只是站在楼梯间旁听。每当宁河的视线转向那个背光的角落,就会看见艾星穿着运动服,两手插在裤袋里靠墙而站。

    宁河隔着光影的距离与他对视,歌里的情绪莫衷一是,但不管欢欣或哀伤,他只为他而唱。艾星会对他露出隐约的笑。地下室的其他人仿佛都成了摆设,艾星和宁河的化学反应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所以他们的关系,很快就在乐队成员之间藏不住了。

    杰西卡第一次在宁河这里遇见艾星,以为只是偶然一面。几天后她与贝斯手扎克再来找宁河,不意又撞见艾星从宁河的卧室走出来,一种微妙的感觉渐渐攒起,此后乐队来得频繁,艾星在这间公寓里露脸的时候超过八成,杰西卡终于觉得事情不简单。

    艾星对他们客气而冷淡,只有和宁河说话时神情温和,低头倾听的样子有种掩饰不住的占有欲。

    这晚杰西卡终于按捺不住,趁着宁河喝水落单时走过去问他,“你和William是怎么回事?”

    宁河稍微呛了一下,很快恢复平常,淡笑道,“就是你以为的那么回事。”

    杰西卡吓得不轻,拼命克制住自己不要尖叫,“你们有血缘吗!?”

    宁河蹙眉失笑,“当然没有。你看多了吧。”

    杰西卡抬手环住他的肩,头靠着头继续问他,“你怎么可能同意?我知道你的,你最不喜欢这种纠缠不清的关系。”

    宁河的回答竟是意外地坦诚,“嗯,我是受不了纠缠不清。但如果是艾星,就另当别论吧。”

    杰西卡还想再问,倏忽觉得背后窜起一阵凉意,回头只见艾星站在他们身后,视线越过她径直落在宁河脸上,很慢地叫了一声,“哥。”

    宁河听出他语调里的不快,将杰西卡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迅速扒下,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喝水吗?”

    杰西卡不到一米六的身高,夹在他们之间愈显娇小,连个阻碍都算不上。艾星伸手一捞,直接从宁河手里拿过马克杯,随意喝了一口,然后转手将杯子放在吧台上。

    杰西卡想起宁河刚才说“另当别论”时的表情,再看艾星现在藏着微愠的眼色,觉得自己不宜久留,托了个借口坐回去继续打鼓。

    宁河在嘈杂的背景音乐里几不可察地叹气,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我和杰西卡就是一个乐队里的朋友,有时一起写写歌,其他真没什么。”

    艾星站着他跟前,很不收敛地揉了一下他的头,然后把他留在楼上的手机举给他看,说,“以前的事我不追究了,但以后不行。”

    宁河看清那上面显示的短信前半段是有人叫他“Honey”,又约他出去玩,不由得一怔,心虚地不再看艾星,明知故问,“什么以后不行...?”

    尽管没了主唱坐镇,杰西卡他们的排练丝毫未歇。随着副歌段的到来,鼓点愈发密集,紧接着又是一段吉他Solo,艾星不得已提高了音量。

    “朋友之间开玩笑没关系。但如果有人知道你已经有了男朋友还来约你,就让他先跟我约个架吧。”

    音乐骤然刹停,地下室的每个人都听清了最后那句话。

    艾星也不在意其他人什么反应,又端起宁河的杯子喝一口水,然后神情自若地说,“不打扰你排练了,我作业还没写完。”

    说完,两三步并作一步迈上楼梯,消失在转角处。

    宁河知道艾星是有意撂话,但他不敢回驳。他自觉理亏倒不是因为杰西卡攀着他的肩和他聊了几句,艾星不至于计较刚才的事,而是他明明已经和艾星谈上恋爱了,有些关系却还没学会快刀斩乱麻。

    他和艾星坦白过自己是个怕寂寞的人,但这些话就算是把先前有过的那些暧昧荒唐一笔勾销,以后他不能再借此放任自己随心所欲。

    宁河过了好几年无拘无束的生活,现在突然被一段关系捆住,尽管他也喜欢艾星,内心想着束手就擒,却有点无从做起的为难。

    因为心里揣着事,之后的排练就不太顺利。新歌是杰西卡写的,宁河只负责填词,所以对于旋律部分的几个切分节奏抓得不稳,不断地进错拍子,吉他手阿诺也频频手滑,高音区和声听起来一塌糊涂。杰西卡和扎克终于忍不下去,各自放下乐器说不排了,改天再磨合。

    地下室有道偏门直通小区,宁河心里压着情绪,索性就陪着他们出去透透气。

    走了没几步,阿诺突然伸手将他揽住,宁河一惊,下意识就抬肘给了一下。他没有收力,胳膊狠狠撞在阿诺左肋,没想到阿诺竟不松手,反而将他揽得更紧,当着杰西卡和扎克的面,压着声音问他,“Ning,我之前问过你会不会认真谈恋爱,我有没有可能追你?你拒绝我的时候说你不会认真恋爱。现在是怎么回事!?”

    杰西卡他们见状不妙,要去劝阻。阿诺因妒生恨,一腔的愤恼无处发泄,紧紧挟着宁河往前走。杰西卡和扎克不好对朋友强行动手,叫他也叫不住,宁河很快就被他带出了三五步。

    宁河一面哭笑不得,一面觉得自己自作孽不可活,试图安抚阿诺,说,“你别这样架着我,先松开了我们再谈。”

    阿诺脑中全是刚才艾星当众揉宁河头发的样子,只觉自己浑身每个毛孔都泛出酸水,非常执拗地逼问宁河,“你和你弟弟都可以恋爱,怎么就和我不行!?”

    宁河本来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可是被人勒着脖子求爱让他顿时有点宕机,支吾了几声竟没有给自己找到一个圆满的借口。

    身后传来杰西卡的声音,“William,你别冲动!”继而是纷乱脚步迅速迫近。

    宁河被阿诺掐紧了发不出声,还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阿诺被人猛地从背后踹倒,一只手同时伸出,将脚下不稳的宁河夺回怀里。

    第14章

    你的不认真里,也包括我吗?

    半小时前,艾星当着宁河的面撂下“要约会先约架”这句话时,大概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一场架来得如此之快。

    他在阳台上正好看到阿诺动作冒犯地揽住宁河,可惜他与乐队的几个人之间隔出十几米远,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什么,但见着杰西卡和扎克都去劝阻,敏锐地察觉到不是什么好事,于是翻身从一楼阳台跃出,直奔受制于人的宁河而去。

    杰西卡见到他突然冲出,已经知道大事不好,试图将他拦住却被轻松避开,继而就见艾星对着阿诺后背猛踹一脚。阿诺毫无防备,失去重心向前扑去,连着宁河也被一同带倒。艾星及时出手拽回宁河,一把拉进自己怀中。

    最后这几个动作仿佛电影慢镜头,一帧一帧从在场众人眼前掠过,留下的全是艾星凌厉舒展的身手。

    乐队里的几个文艺青年,平时作息日夜颠倒又缺乏锻炼,比不得艾星这种每天在学校泳池里划拉一千五百米、周末还去打半天高尔夫的朝气蓬勃高中生。阿诺在地上滚落一圈,面子里子一齐丢了,爬起来就找艾星动手。

    宁河此前并未见过艾星跟人打架,不知怎么却有种无端笃定,认为阿诺不是艾星的对手。他紧紧拽着艾星,出声要他冷静,很怕他把人打伤了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艾星一手被宁河牵制,一手余出来应对阿诺,很快落了下风。好在扎克也在尽力拉开阿诺,艾星捡着一个打架的间隙,转脸看向宁河,难以置信,“你这么拉着我,是为我好还是要害我!?”

    宁河一张脸上褪尽血色,忙不迭地跟他道歉,“对不起艾星,是我没处理好,我们先回公寓。”

    艾星本来觉得像阿诺这种纠缠不休的追求者,打到他起不来了就是最好的摆平方法,但是见到宁河竭力劝阻自己的样子又有点心软。阿诺那边也被杰西卡和扎克同时拖住,宁河一再地说、“走吧,这里租房的都是UCI的学生,别吓着他们去报警了。”

    艾星脸色难看,尽管心里清楚宁河只为袒护自己,却总觉得他也顺道袒护了那个动手动脚的队友,于是愈发不痛快。

    进屋以后宁河小心翼翼地伺候他,给他倒水,又从医药箱里找了冰敷的薄片,要放在他被阿诺抓伤的地方。艾星毫不领情,将那个冰片一把掀开扔在茶几上,起身就要走。

    宁河生平第一次和人确认恋爱关系,当然也是第一次遇到恋爱里的矛盾冲突。

    他知道自己应该追上去,毕竟是他理亏在先。但平日里被追求者们团团簇拥出来的自尊心突然窜起作梗,他在沙发上迟疑片刻,艾星已经收拾书包摔门而去。

    宁河这一晚积攒的郁结难解终于在艾星离开这一刻到达顶点。他随手抓起一个靠枕掼到地上,骂了一声“艹”,又在客厅里闷着气来回兜了两圈,结果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一个多月以来艾星对自己是如何的好。

    两圈还没兜完,他的气已经散了,跑到衣架边轮番地摸索几件大衣。终于从其中一件衣袋里掏出车钥匙,准备去追回艾星。

    宁河攥着钥匙,刚冲到公寓楼口,就见门外台阶上坐着一个人,正是没有走远的艾星。

    他一下愣住,心想这小孩怎么还在这里?

    艾星听到脚步声靠近,慢慢回头,英俊眉目间的怒气已经褪去,冲着宁河说,“哥你要还不出来找我,我就打算回去找你了。”不待宁河道歉,他自己却先服了软。

    宁河出门时想好了各种哄他的话,就听他这么一句,那些花俏的用意突然全部噎在喉间,整个人怔怔站在原地,眼看着艾星手提背包站了起来。

    艾星问他,“明天你有课吗?”

    宁河把手里的一条围巾圈在艾星脖子上,说,“明天没课,我们一起回家吧。”

    上车以后宁河一直不怎么说话。艾星以为刚才的相互置气就算翻篇了,却见他坐在一旁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得跟着紧张,正要开口缓和气氛,宁河突然出声,“我小时候得过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大概有五年时间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一面说着,一面把袖子捋起来,露出那串数字纹身,“这是我做骨髓移植手术的日期。”

    艾星倏然心惊,想不到他毫无预兆地讲出这样一件往事,脚下刹车抖了抖,一面又忍不住分神去看那串数字。

    这纹身他看过摸过,但从来没有问过总害怕是和前任分手的纪念,问出来反而让宁河与自己尴尬。

    宁河又说,“从七岁得病开始,我把我妈的婚姻拆散了、事业也耽误了,好在最后等到配型的骨髓移植,总算没有让她白白牺牲。”

    那五年里不知发生了多少变故,宁河从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变成爹爹不疼奶奶不要的病秧子。至今午夜梦回,他仍能听见医院里各种仪器传出的冰冷滴答声。

    邵茵十八岁时去港岛的姑母家过暑假,闲逛的路上被经纪人发掘参加选美,因为明眸善睐获得最上镜殊荣,赛后签给背景雄厚的无限电视,也曾被台里力捧,出演过好几部年度大戏。后来嫁给富商又生下宁河这个模样俊俏的儿子,更因生育有功从公婆那里获赠一套位于中环的千万豪宅,堪称教科书般的人生赢家。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宁河七岁那年得了白血病,从此一切富贵荣华都变作了过眼烟云。

    宁河起这个头并不是为了卖惨。艾星转眼去看他腕上的纹身,他抬手推起艾星的头,让他正视前方专心驾驶,才继续说,“我妈这个人虽然从小在名利场上进出,其实内心很重感情。我病的头两年还好,家里有的是钱,流水一样花出去就希望把我治好,拖过了两年始终配型无望,家族上下就有些不耐烦了。后来我奶奶索性催促我妈妈再生二胎,因为我生父是家中独子,不能断了香火。”

    艾星不动声色地打灯变道,从最快速的左侧一直换到了慢速的右侧车道。他心里滋味难言,车却依然开得平稳,一手扶住方向盘,一手去牵宁河的手。

    他相信宁河是用了很大的勇气才对自己说起这段往事。儿童不比成人,欢乐的记忆其实大都没有留下,却会为了一点遗憾错失或久久不能释怀。宁河一病五年,又伴随着豪门恩怨错综人心,必然是极其不堪回首的一段。

    “我妈知道他们的用意,坚持不肯再生。说如果我的病没好,她就不考虑下一个孩子。但她嫁的毕竟不是普通人,我生父每天要出门交际应酬,取个港岛小姐回家也无非是为了面子漂亮。我妈每天愁云惨淡守着生病的我,时间一长,自然遭人厌弃。”

    宁河说到这里,似乎并不觉往事凄惨,反倒牵着嘴角笑了笑。

    “我生父那是在外面已经养了人,小三一心指望扶正,挖空心思找了一个有名望的相命师,不时在我奶奶耳旁吹风,说我命犯孤煞是天降灾星,不管在我身上浪费多少钱财都救不回来。果然不出半年,我父母就离了婚,我妈卖掉中环的房子,请她昔日娱乐圈的姐妹帮忙联系中介,带我到美国看病。我们在加州的医院又熬了一年半,终于等到合适的配型,我才捡回一条命。”

    宁河继而轻叹了一声,前事铺垫完毕,接下来轮到他剖白自己。

    “我说这些不是让你同情我,就是想和你交个底。我病愈那年快到十三岁,年龄虽然不大,但在医院里住得久了,见多了生离死别,那些和我同批入院的小病友,很多都先我离开了。我于是变成一个不想认真的人。大概觉得只有不认真,就不会害怕失去,也不会受到伤害......”

    艾星这才倏忽想起自己抱着宁河去医院缝合手伤的那一晚。难怪不管打针缝针,宁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原是已经受够各种疼痛,练得一身麻木不仁。

    他松开他的手,又去摸他的脸,然后顺着脸颊往下,掌心覆在他修长的颈间,好像要试遍他身上各处的温度,确认他此刻安然无恙地坐在自己身边。

    宁河替他看着路,深夜的高速车辆不多,艾星这番举动虽有些莽撞,好在摸到脖子他也就打住了,很快将手扶回方向盘。

    又过了很长一段路,艾星才说,“这种事情,为什么会笑着讲出来。宁河,不要这么勉强你自己。”

    宁河还是那种云淡风轻的样子,唇线勾出好看的弧度,“比起那些连活着回忆从前的机会都没有的人,我已经很好了不是么?”

    艾星没有回答他,心里情绪压得重了,还有一些想问却问不出口的话。一直将车开回别墅的车库停下,艾星熄了火,坐着没动,等到车库的声控灯陡然熄灭,连人带车都落入黑暗中,他才转身将宁河抱住,低声问,“哥,你的不认真里...也包括我吗...?”

    起先是短短几秒让艾星感到窒息的沉默,而后他听见宁河说,“艾星,你和他们不一样。”顿了顿,宁河继续,“我很怕自己利用你,利用你的感情或者利用你的不顾一切,来给自己找理由退缩。所以告诉你我以前生病的事,就想把自己的退路拆了......以后也像你一样认真。”

    艾星一下怔住,黑暗中宁河的声音听起来有种不真切的温柔。他不敢再问,怕宁河觉得自己爱得贪婪幼稚,却又想听宁河再对自己表白一句,好让他这颗患得患失的心落回原位,于是抱着宁河不撒手,呼吸的热气拂扰在对方的耳后颈间。

    宁河没有挣脱,任由艾星将自己抱紧。今晚他说了太多话,这时也有点晕乎,“我虽然和不少朋友有过暧昧......但是、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其实、就连...我给你做的那种程度都没有,所以等你生日以后,如果我们......那也是我的第一次。”

    宁河越说越磕巴小声,艾星越听越觉热血上涌要论撩人于无形,再没有谁比得上宁河。

    艾星情热之下正要去扳怀中人的脸。宁河已经触底的羞耻心终于反弹,脑中一丝理智闪过,使力挣脱出来,“车库里有安保监控吧?别抱了。”

    说完,立刻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迅速推门下车。

    第15章

    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宁河下车的瞬间,声控灯又亮起,久在暗中的两个人都被突如其来的灯光照得有些晃神。

    艾星在下意识闭眼前似乎看到宁河伸手扶了扶墙,等他再睁开,那抹清俊的身影已经转进屋内。

    艾星略晚半分钟进门,没有预料艾成锦就站在玄关处等着自己。他本来以为要被父亲追究连续晚归的行为,事先想好的托辞已经备在嘴边,艾成锦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学校想让你参加全国高中生知识竞赛,还想让你牵头组队,你知道吗?”

    艾星十分诧异他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跟着点了头,说知道。

    艾成锦打量着他,“Mr.Garcia今天电话给我来了通电话,让我想办法说服你代表学校参赛。”

    艾星一心惦记宁河,对这个老师三番五次跟他提及的比赛毫无兴趣,但艾成锦毕竟是他爹,这时他只能耐着性子听完。

    艾成锦端着长辈的架势问他,“你怎么打算?”

    艾星如实以告,“没什么兴趣。”

    艾成锦眉头皱紧,“William你是不是太骄傲了?学校给你机会,让你为校增光,那是多少同学求之不得,你怎么这么没有远见?”

    艾星一贯受不了艾成锦这种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可是一转念想到自己和宁河之间暗度陈仓的感情,还有被蒙在鼓里的双方父母,隐隐生出一丝愧疚,难得拿出耐心解释了一回。

    他先给艾成锦介绍背景,“这个比赛已经被犹太和印度血统的学生垄断了将近十届,本身没有创新内容,纯粹靠背题。我了解过题库的容量,大概要背出上万个知识点,才有可能带队闯入决赛。其中大部分知识都很偏门,比如二战时期死亡的德国士兵最多死于哪一条战线?答案是欧洲东线战场。您想一想这种知识,我这辈子除了参赛再也不会用到第二次,实在没必要浪费时间。”

    他又转而分析校方的动机,“学校老师已经尝试了两三年都没把一个团队组建起来,这才让我出面想办法。学生都知道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拿奖的可能微乎其微;如果拿不到,花出去的时间成本谁来弥补?”

    最后他综合自身情况,“我马上要参加SAT(美国高考)的考试,现在开发的游戏也有投资方准备入场,如果想就此做强做大,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一旦被这个比赛拖累几个月,耽误的大事就多了。”

    艾星分析得有条不紊,艾成锦一时找不出理由反驳。可他毕竟在电话里满口答应过老师,只能缓下口气劝说儿子,“Mr.Garcia为这件事专程打给我,说明对你的重视,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艾星揣着心上人,不愿在这儿跟艾成锦虚耗,随口应承下来。艾成锦放他上楼休息,艾星起先走得很快,上到二楼又刻意放轻了脚步,好像唯恐宁河听到。

    整条走廊都黑着,只有那扇半掩着的房门透出一丝光亮,似在引他入彀。

    艾星停在门前,手抬起来还没有敲下,方才宁河说过的话重又闪回脑中。可惜字句不成乱作一团,尤其那一句“.....也是我的第一次”,余音犹在耳畔,艾星想着想着,整个人都不禁燥热起来。

    他抬手在门上扣了两下,不等里面应声,直接推门而入。

    宁河正准备洗澡,上身的毛衣和T恤都脱了,只穿着一条牛仔裤,弯着腰从抽屉里拿取换洗衣物。

    艾星没想到门后的柔光之下竟是一幅如此引人遐想的图景,视线凝聚在那截劲瘦的腰身和隐约可见的腰窝处,又顺着清晰修长的脊骨慢慢上移。

    宁河迎着注视一转头,掉入他那双如墨深眸里,来不及开口让他出去,艾家少爷已经反手扣住房门,再不忘搭上第二层锁,一面勾着笑,一面冲宁河说,“门也不锁,这是在等我呢。”

    他平日演惯了好学生的样子,此刻把伪装都卸了,并无刻意之下也有七八分的放肆撩人。

    宁河后悔晚矣,收不回自己刚在车里说的那些不经过大脑的话,更不料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祖宗竟会直接跟进卧室。

    艾星锁好门,又叫了他一声“哥”,单单一字听似随意,宁河却从中觉出沉沉情意与情欲。他一贯的凌厉口齿维持不住,支吾地问,“艾叔叔、他不是找你有事么?”

    艾星缓步到他跟前,笑容疏懒,“已经聊完了。”

    宁河移开视线,长睫覆下,“那就早点睡吧。”

    艾星站在他跟前,不疾不徐,“我今天为了你差点跟人打架,你就这么赶我走?”

    宁河裸着上身,手里抓了两件换洗单衣,在艾星的注视下渐渐感到自己无所遁形。少年投来的目光仿若实体、带着炙人热度,一点一点在他皮肤上烙下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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