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郭兴昌坐在酒桌上,回想起解临第一次找上他时,他问过解临的一句话:“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那个时候解临没有回答。
解临已经不是他十年前在警局任职时那个穿校服的少年了,这孩子比他都高了,给人的感觉也比年少时更加危险——他进门时二话不说揪着他衣领给了他一拳,眼睛却仍是笑着的,他笑着问他:“我哥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找朋友……
解临在这个时间,忽然来找他,是偶然吗?
自杀其实是他想了很久的事情。
当一个人没有了任何挂念,日日活在自责和内疚里,自然对活着这件事早已没有了盼头,但是他想……或许他的死,能为解临做点什么。
他能做点什么呢?
……
烟雾缭绕。
解临面不改色地抽完一根烟,脑海里的画面停止在他抵达郭兴昌家的那晚,他推开门,房间里寂静无声,郭兴昌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安安静静地像睡去了一样。
边上的电话里有来电留言,打来的人是局长。
解临确认郭兴昌死后按下回拨键:“郭兴昌死了。”
局长在电话对面沉默。
于是一场临时的计划开始了。
“你怎么确定‘他’会来找你?”局长问。
“我有公司,”解临说,“他如果想找我的话很容易找到我的合作方式。”
就跟解临猜想的一样。
在新闻播报的那一天,全华南市人民都知道他是一名在逃的“嫌疑犯”,同一天,他的商务邮箱里多了一封邮件。
发件人是:Z。
邮件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串数字。
附带一个录音,音频里仍旧是那首儿歌,只不过这次唱这首儿歌的是一个嗓音沙哑的成年人,他以诡异的语调唱着:“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唱到一半,他又古怪地笑了起来,将这几个字重复唱了一遍,“找到一个好朋友。”
他和“Z”连上线的第一天没聊几句话。
Z没有主动发消息过来,解临等了半天,发过去一句: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隔了一会儿。
Z回复:那你呢。
Z:你能猜到我是谁吗?
L:我觉得我可以。
Z:哈哈。
两人聊天时间陆陆续续的,对面可能是怕解临通过他的上线时间来推测出某些信息,所以找他的时间很随意。
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深夜。
聊天内容更多的是“那个人”谈论自己的杀人回忆。
Z:这是你第一次杀人?
Z:感觉怎么样。
L:说实话吗。
L:没什么意思。
Z:你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吗?
L:什么时候?
Z:在我十三岁那年。
Z:现在想想,那个人死的时候的表情,我都能完完整整地回想起来,这算不算“处女情结”?被我杀的第一个人,在我心里还是挺特别的。
L:十三岁,那会儿你在上学。
Z:对,他是我同学,哈哈哈,他太倒霉了,小组作业的时候和我分到一组,他还把我当朋友,对我来说这种人根本算不上是我的朋友。
Z:知道我怎么杀的他吗?
Z:掐死的。用手。
Z:我能摸到他因为害怕而颤抖的喉结,他想大声呼救,但是他所有话都消失在喉咙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我的手指一点点收紧。他眼睛逐渐越瞪越大,像一条鱼,然后他渐渐地不动了。
L:在学校里吗?
Z:当然。
Z:我掐死他的时候掌心里的皮肤温度还是热的,但是后来他身上连一点温度也没了,你能清楚感觉到一个人的生命从你手中消失。
Z:我掌握着别人的生死。
和这么一个人“交朋友”,解临有时候时常会恍惚。
他必须真正代入“朋友”的角度才能接住对方的话,于是他很明显察觉到内心深处仿佛有另一个解临在对自己说话:“你和他是一类人,解临,你和他是一样的。”
解临无数次午夜梦回梦到这句话。
梦里还有另一种声音,那个声音很冷淡,但是在他听来却觉得异常亲昵,那个声音说:“你和他不一样。”
解临这天晚上深夜醒来之后很长时间都没睡着。
他捏着指间那枚戒指睁眼到天亮。
凌晨六点半的时候,电脑屏幕亮了。
“滴滴。”
Z:早啊。
Z:我想杀个人。
解临又点了一根烟,对这个一大早就想杀人的神经病不予评价。
L:?
Z:你醒了啊。
Z: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看这个人不顺眼很久了。
Z:啊,对了。我一直忘了说,我对朋友的要求很严格,我的朋友,只能和我做朋友。
Z:这个人你也认识,要不要猜猜看他是谁?
解临手里的打火机没打上火,烟头从火苗上擦过去,没有点燃。
我的朋友,只能和我做朋友。
你也认识。
他是谁。
……
这个答案不需要想,呼之欲出。
两分钟后。
Z发过来了今天的最后一句话。
发完之后,Z的头像暗了下去,用户状态变成了离线。
Z:真奇怪,他今天出门没戴手套。
第145章
碰面
季鸣锐前一天晚上给池青留了言,一大早被放在枕边的手机轻微震动声震醒。
他想来想去还是担心池青的心理状态——虽然这个人的心理状态一直也算不上健康,不过毕竟是他第一次恋爱,季鸣锐作为兄弟还是操碎了心。
所以他晚上睡觉之前辛辛苦苦在网络上搜寻了几个冷笑话给池青发了过去。
凌晨一点四十分。
-睡了没。
-你知道吗,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故事是不是很冷。
-我可是找了半天才找到那么冷的,普通的笑话配不上您的气质。
池青早上回复他的只有四个字加上一个问号。
-你很无聊?
季鸣锐原本不是一个浅眠的人,但是他平时出任务的时候经常需要时刻盯着嫌疑人,再困也不能放松警惕,所以对这种声音格外敏感,一下子就惊醒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给池青拨过去一通电话:“你今天这么早出门啊。”
池青正沿着空旷无人的街道往24小时便利店里走:“买点东西。”
“这个点出门买东西?!”
“人少。”
“……”
说的也是。
他都没起床呢,可想而知街上人确实够少的。
“你买什么?”季鸣锐又问。
池青:“新手套。”
家里手套库存告急,加上这几天天气不好,手套晾了两天仍旧发潮,他想趁着早上人不多这会儿去买几副新手套。
池青说完挂断电话,拉上衣服后面的帽子,打量昏沉的天色的同时在经过停靠在路边的一辆私家车的时候瞥了一眼私家车后视镜,看到自己身后跟着一个行迹鬼祟的人。
那个人比他遮得还严实。
帽子、口罩、低着头,双手插在衣兜里,身形消瘦,几缕毛躁的头发从帽子里刺出来。
“欢迎光临——”
池青推开便利店的门,同时不动声色地朝后看了一眼,发现那个人穿过杂货店,已经走远了。
-
另一边,解临不方便给Z发太多留言,他只能装作冷淡地回了一个问号。
-?
但是对面一直没有回应。
这个问话发过去之后,石沉大海。
Z会找上池青这件事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也在整个计划的计划之外,解临不是真的想跟他交朋友,并不能完全感知到对Z来说他这个朋友到底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这是一个多么病态的要求。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跟我一起往深渊最深处坠落吧。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也只能有我这一个好朋友。
这些天,无论Z如何清晰地向他描述自己杀人的经历,解临都没有过这种他杀过的人其实不多,更多的是享受别人在他怂恿下杀人的快感,这让他更加感到愉悦,他不用动手,也能掌控他人的生死。
你去杀人吧。
你不是讨厌他吗?为什么要忍着呢。
杀了他呀。
……
Z也和他说过杀教堂附近那个人时的情形,那天晚上那个人在夜跑,他从男人身后按住他的脖子,贴在男人颈侧轻声说:“别动哦,你乱动的话会撞到我的刀。”
他一边说着,一边恶劣地将刀送进了男人的身体里。
解临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继续待在屋子里,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但是他待不住。
池青现在在哪儿?
他还好吗。
那个人究竟想干什么。
太多念头一下冲了上来。
就在他穿戴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沉寂了一会儿的电脑“滴”了一声。
灰色头像再度亮起。
Z:我改主意了。
解临隐约察觉到后面这句话不太寻常。
果然。
Z:你去杀他吧。
Z: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我想杀的人,你去帮我杀掉吧。
对面还在“输入中”。
Z:我看看哦。
Z:给你二十四个小时,二十四小时之后我要看到他的尸体。
L:二十四个小时?
Z:太久了吗?
Z:你们既然认识,应该很容易接近他吧。
解临和Z的聊天里透露过自己现在的状态——没有回头路,一直以来都在压抑自己内心真正的欲望,协助警方破案却一直不被他们相信。
这些先决条件加上Z的自信和狂妄,解临不知道Z现在对他有没有戒备心。
现在看来是有的,因为这很明显是一次试探。
-
二十四个小时杀一个人当然不算短。
但是解临现在面对的问题有很多,他不能暴露自己接近Z的真实目的,他要维系住Z这个朋友,同时……他还要保护池青的安全。
解临点开社交软件,对着池青的对话框沉默了很久。
他想保护池青,但是他忘了一件事。
池青从来不是躲在他身后的那个人。
他就是他的后背。
解临刚发过去一句“晚上见一面”,池青回了六个字:老地方,酒吧见。
酒吧根本不是什么老地方。
相反的,池青根本不能喝酒。
他故意说酒吧就是想告诉他,他知道这次见面不寻常,也读懂了“见一面”这三个字的意思。
虽然酒吧不是老地方,但池青这句话也给解临圈了明确地点,他们的确去过一家酒吧,并且在那家酒吧里,遇到了回到家没多久就遇害的租客案受害人。
那个时候的池青和解临两个人还不熟。
两人经常互相试探,想弄清楚对方的底细。解临时不时往池青面前凑,看对方都觉得不像什么正常人。
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这些案件像一场黑色漩涡,越卷越深,越往前走,他们面对的是更加深不可测的黑暗深渊。
两人自那匆匆一面之后就再没见过。
傍晚,池青出门赴约之前在玄关处站了会儿,然后想也不想地把早上新买的手套从手上摘了下来。
-
派出所。
池青的身份,以及他上回见过解临一面,所以警方在追查解临的同时也在时刻留意着池青的动向。
听到池青出门去酒吧的季鸣锐第一反应就觉得反常:“酒吧?”
“他去酒吧干什么,他不能喝酒,他从来不去酒吧的。”
一旁的苏晓兰也觉得奇怪,但是她很快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会不会是心情不好?心情不好的话,还是很有可能去喝酒的。”
“人感情受挫的时候,总是会做一些平时不会做的事情,也实属正常。”
季鸣锐看了一眼时间、
“六点喝酒?这个点未免也太早了。”
一般酒吧开场时间都在晚上八点左右,六点过去基本没什么人。
苏晓兰:“这个点人少。”
姜宇也说:“是啊,再晚点人就多了,不是池助理的作风。”
季鸣锐:“……”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他兄弟,一个情感受挫跑去买醉也要挑人少点的重度洁癖。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该查的还是得查。
季鸣锐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拿起车钥匙起身出门:“我跟过去看看。”
-
即使是傍晚,酒吧里灯光依然昏暗。
从外面推开门进来之后,仿佛一脚踏进了黑夜。
池青挑了一个角落坐下,周围人来来去去,调酒师和服务员在前台聊着天:“仓库里那箱饮料摆着干什么?”
“啊,那个啊过期了,老板让我们拿到后门去倒了。”
“……”
他在角落里坐了近半小时后,有服务生端过来一杯蓝色的酒:“先生,这是您身后那位先生给您送的酒。”
池青看着那杯酒说:“谢谢。”
酒杯摆在面前,池青没碰。
但是他知道,解临已经来了。
他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后面还有一个两人位的方桌,他落座的时候那个方桌是空的。
现在有个人正坐在那里,两个人背对着背。
谁也没有回头。
池青把缩在衣袖里的手伸出来,一只手搭在冰凉的酒杯上,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往后探,他指尖先是触到男人的衣袖,然后才缓缓往下移,碰到了男人同样微凉的指节。
他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期待听到那个失真的声音。
于是耳边纷纷杂杂的声音在刹那间远去,只留下一句——
【他想杀你。】
解临简单把现在的情况说明了一下,同时说出自己的计划:
【我的左边口袋里有一把折叠小刀,等会儿我会假装对你下手,你拿到刀之后用刀刺向我,前面不远就有一个警卫厅,你往那边跑,这样我就不方便继续追你。】
说完之后,池青的手还是没松开。
男人细长的指尖眷恋般地停驻在解临手指关节上。
解临也没躲开。
过了几秒,池青耳边失真的声音再度响起。
【还有最后一件事。】
【我很想你。】
第146章
葬礼
酒吧里人渐渐开始多起来,但是池青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两人略有些冰凉的手指贴在一起之后沾染上了对方的温度,指尖的温度一点点升温。
热火朝天的酒吧里有些人在跟着音乐轻微晃动身体,有些人靠在一起说着话,也有人开始组局玩游戏……
他们还不知道这里即将发生什么,直到角落忽然传来“啪”地一声!
玻璃酒杯被人扫落在地上。
起初这个碎裂声还没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直到几秒钟之后——
光洁的黑色方桌被人掀翻在地,地上玻璃渣四溅,黑色方桌上原先摆着一小支蜡烛,蜡烛摆在透明的褐色容器里,每桌都有一个,用来增添气氛,未灭的烛火点燃了刚才撒在地上的酒。
火焰忽地平地而起!
这时才有人把目光投向这里:“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了……”
“那两个人在打架吗?”
话音刚落,这次不止一桌被踹翻了,那个角落的桌椅东倒西歪倒了一片。
黑暗中能隐约看见一个男人被另一个戴着帽子看不清面目的的男人压在角落墙壁上,两个人影叠在一起,如果不是刚才的动静,一时间没人能想到他们是在打架。
戴帽子的男人手指上戴着一枚细戒指,他先是按着对方的肩然后被对面的人侧身躲过,拉开短暂距离后对方抬起腿往他身上踢,气氛焦灼,一时间难分胜负。
然后戴戒指的男人手里忽然多了一件和戒指一样闪着银光的东西。
“啊!!!”
“那个人手里有刀!”
季鸣锐赶去酒吧的路上接到苏晓兰的电话:“刚刚有人报警,说酒吧有人在打架,其中一方手里还拿着刀……听描述感觉……这两个人我们好像认识。”
季鸣锐:“……?!”
下一秒,他猛踩油门,提了速。
等他抵达酒吧的时候,酒吧内外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外面聚集了一群从酒吧里逃窜出来的人,其中也不乏有一部分特意从其他店跑来看热闹的,这些人和酒吧门口保持着较为安全的距离,惊慌又好奇地朝里张望着。
“……”
“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听说砍人了。”
“…………”季鸣锐拨开这些人,喊着“我是警察”,拔出身侧的配枪冲了进去,“让让,都让让。”
酒吧内一片狼藉,桌椅东倒西歪。
季鸣锐厉声喊:“人呢!”
服务生话都说不利索:“往、往往往后门那边去了——”
后门有链接储酒的仓库和一条深不见底的河,这条河是华南市出名的水路河,蜿蜒着横跨半个市,水系分支四处遍布,从后门出去刚好就有一条。外边天色已经很黑了,河水显现出黝黑的颜色,看起来显得河流更加深邃。
河边两个黑色的身影,在季鸣锐大喊“有没有灯,把灯打开”之后,后门门口那盏大射灯“啪”地一下打开了,照亮了河边的景象——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解临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那把折叠小刀猛地捅进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另一个人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不用看脸,光看那常年不见光导致的惨白肤色他就能知道这个人是谁。
而刀刺进的那个部位——似乎是心脏。
池青被刺了一刀之后,在之前的缠斗中整个人失去平衡,男人身型消瘦,皮肤白得瘆人,他的眼睛被过长的头发遮挡住,整个人看不清楚神情,他像一只黑色的鸟,被人自夜空中拽下,向后跌倒坠入湍急的河流之中。
随后他被急流吞没,连一片衣角都不剩下了。
身后有人掐着嗓子大喊:“杀人了——!”
季鸣锐分身乏术,人命要紧,他顾不上去追解临,紧急向苏晓兰通报解临的逃窜方位后脱去上衣直接扎进了冰冷的河里。
冷……
刺骨的寒冷……
季鸣锐憋着一口气在河里不断摸索,但是每一次伸出去的手都扑了空。
数不清扑空多少次之后,他也逐渐失去了意识。
季鸣锐再度睁开眼,已经是二十四小时之后。
“季警官,你醒了?”穿着白色护士服的护士弯着腰凑近到他面前,轻声细语地询问,“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要是有不舒服记得跟我说,你下河捞人的时候体力不支,幸亏救援队来得及时……”
季鸣锐顾不上了解自己是怎么被救起来的,他猛地从病床上坐起来,按着护士的手追问:“人捞起来了吗?他现在在哪儿?”
护士不知道他和另一位受难者的关系,被他忽然靠近的举动吓了一跳,愣愣地说:“捞起来了……”
“人呢?!”
“人在……”护士似乎是觉得接下来的话不太好,放低了声音,“在太平间。”
季鸣锐有如雷击。
太……太平间?
“你是说……”
人这一生能有几次经历生离死别的机会。
季鸣锐被沉重的现实猛地锤了一下,他的大脑在迟缓地转动,根本没有办法思考消化,半晌才说出一句:“你是说他……他死了?”
“是的,”护士说出自己知道的信息,“折叠刀捅进的地方正好是心脏,河水太深,地势险峻、乱石丛生,水路流向又多,这条河通向好几个方向,救援队足足花费十几个小时才把人捞上来。而且尸体多处有暗礁撞击的痕迹,尤其是面部,捞上来的时候已经被撞得不成样子了。”
护士又说:“你还算好的,没有往水域深处游,不然就是救援队来了也救不了你。”
闻言,季鸣锐顾不上边上那瓶没挂完的水,光脚下床,直接冲了出去!
他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他满脑子想着:他要找个人问问,他必须得找个人问问,谁能过来告诉他是救援队弄错了,其实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
他踉跄着冲了出去,撞在一个人身上。
来的人是局长。
局长按着他的肩膀强行让他站定,然后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对他说:“人已经没了,听说这孩子也没什么家里人,平时和他最亲近的就是你了。”
“去太平间看他最后一眼,然后准备安排后事吧。”
-
一周后,礼堂。
满目都是白色花圈,大厅里循环播放着哀乐。
悲拗的钢琴曲在礼堂缓缓流泻。
大厅正中央放着一口棕色棺木,棺木里的尸体从头到脚都盖着一层白布。
整个厅里全都是黑色白色,除这两种颜色外再难找出第三种,黑白两种颜色交织在一起汇成了死亡的颜色。
很明显这是一个葬礼。
棺木上方悬着一张黑白相片,这张照片的主人公五官极为漂亮,但是整张脸却面无表情,仿佛打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把这张照片当成遗照似的。
“哗啦啦——”
外面下着雨。
阴沉的天气给这场葬礼平添几分难言且诡异的悲壮。
往来缅怀逝者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他们撑着雨伞前来,走到门庭处收起伞,冰冷的雨水顺着伞尖往下滴落。
“逝者已逝,节哀。”
“池先生在世时为我们警队做的贡献大家都有目共睹,如果没有池先生,先前几起案件也不能如此顺利告破。”
除了警队派来慰问的几名代表人物以外,还有曾经身为池青经纪人的何森。
他带了一束白菊花,轻轻地放在池青棺前:“虽然……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你在演艺界也没什么建树,但是相逢一场,你在很多戏里本色出演的反派,还是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阴……印象。”
季鸣锐站在来来去去的人潮里,胸前戴着一朵白花,异常地安静。
人在受到极度冲击的时候,反而能够使人的状态沉静下来,他有条不紊地操办着池青的后事。
礼堂门口隔着一条马路,季鸣锐在送完一对前来缅怀的刑警夫妻之后,站在门口,余光似乎瞥见马路对面有一个撑着黑色雨伞的男人,那个男人穿着一身黑,鬼魅似的立在路杆附近,季鸣锐眨了眨眼,此时正好一辆车驶过,再往那个方向看去时,路杆底下已经没人了。恍然如梦。
-
“先生,去哪儿?”
一辆出租车上,司机通过后视镜看这位收了黑色雨伞的男人,男人看起来像是冻坏了一样,不然面色不会这么惨白。
男人不光肤色惨白,就连嘴唇都血色全无。
与此同时,男人上衣口袋里的电话响了。
对面那人的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但即使这样他的语调也还是温柔的:“乱跑什么。”
“自己身上有伤不知道?”
“轰隆——”
雨点砸落在车窗上,雷电劈开黑夜,阴森森的光将车内照亮。
如果出租车师傅刚才停车的时候能再认真一些,仔细观察四周,他就会发现他拉的这名乘客和他刚经过的灵堂里摆着的照片长得一摸一样。
这个人,似乎是来参加自己的葬礼的。
一周前的那个晚上。
池青没有按照解临的计划行事,在他夺下解临的刀之后,他没有松手,而是摁着解临的手腕,把刀往自己身上刺,他在看着解临的眼睛说:“不用这么麻烦,你直接杀了我吧。”
第147章
已故
既然Z想看到解临杀他,那不如就真的“杀”了他。
做戏干脆做全套。
在他说出那句话的同时,解临瞳孔不自觉瞪大,仿佛在说“你疯了?”
池青背对着河,身后急流被风拍到岸上,浪花卷起,又落回去,他浑身被晦暗的河水以及漆黑的天色包围,但是这些都不及他瞳孔的颜色深。
池青重复道:“‘杀’了我吧。”
解临能开着车不要命地往别人车上撞,也能四下逃窜成为一名“杀人犯”,甚至让他把刀往自己身上刺他也不会眨一下眼,可这刀尖朝向的并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