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介于刚才说出口的两句话听起来都不太友善,池青这回说得慢了一些,在脑内把原本要说的“我又不是手残了,我自己来”替换成一句“谢谢”。池青坐在沙发上,解临用掌心试了一下吹风机吹出来的风的温度,然后指尖搭在池青头发上。
池青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挡着眼睛,只觉得身后这人的动作轻飘飘地落下来,有时候能感觉到,下一秒又忽然消失,很轻,男人的修长的指节随着风,缓缓插进微凉的发丝里,带着某种形容不出的痒。
……
他那天给解临吹头发的时候觉得亲昵,没想到这个事情双方颠倒身份之后,亲昵的程度更甚。
当然两个人的关系也和之前不一样了。
于是这份过度的亲昵在此刻显得顺理成章起来,甚至有继续往下深入的意思。
池青额前的头发长,吹的时候费了些功夫,但毕竟不是真正的长发,也不需要吹太久。
解临的指尖从已经干燥的发丝上挪开,指腹不经意擦过池青脸侧,然后顺着脸侧轮廓一寸一寸往下,最后在对方削瘦的下巴处停下,他用食指挑起池青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看向自己。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接吻的暗号。
两人一个人坐着,另一个在他身后站着,解临只需要把头低下去,就能碰到沙发上的人。两人的呼吸都不太稳定。
就在距离越缩越短之际。
池青忽然推开了他。
由于池青突然间坐直身体,所以解临下巴结结实实磕在池青头顶上:“嘶。”
池青松开略有些僵硬的手指,解释道:“我……条件反射。”
没做好准备是真的,条件反射也是真的。
他和解临的接触从牵手到拥抱,刚才甚至还容忍解临撸完猫没洗手就去碰他刚洗过的头发,对于洁癖来说,这个进展已经可以称得上飞速。
但是长年累月的习惯很难一下改正。
“是我不好,”解临揉了一把池青干燥的头发,说,“我没忍住。”
-
大晚上,刚下班的吴医生正准备入睡,床头的手机接收到一条消息。
由于工作性质特殊,吴医生的手机常年保持24小时开机状态,以防半夜有哪位患者想不开,需要心理医生的关怀。对很多心理有问题的患者来说,半夜尤其容易发病。
他睡前刚接到一位患者的来电,患者在电话另一头诉说自己的感受:“吴医生,我感觉孤独感涌上心头,自己被全世界抛弃……”
挂断电话,另一位患者的消息来了。
-吴医生,晚上好,睡了吗。
吴医生看到“解临”两个字,心说解临几乎很少半夜找他聊天,别是碰到了什么事儿,敬业回复:没呢,怎么了?
解临:有件事情想请教一下您,洁癖是不是会比较抗拒一些事情?比如接吻。
吴医生:你又在看什么心理教科书吗?那要看什么程度了,一般的洁癖应该是不会……
解临:像池青那样的。
吴医生:“……”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半夜被人拉起来探讨洁癖能不能接吻这个话题。
-池先生那样的不在一般洁癖的行列里,属于特殊洁癖,且维持时间较长,应该是不太能接受的。
解临又问:像他这样的情况,有没有什么应对措施。
吴医生没有多问,将敬业进行到底:如果是这样的情况,可以试着循序渐进,一点一点拉近距离,给对方一个适应的过程。
解临表示知道了。
-谢谢吴医生,时间不早了,您早点睡。
半晌,吴医生回复:
-……不客气。
-
由于上一场约会以密室案告终,在解临反复强调“上一次不算,正常约会不是这样的”之下,上一场约会不作数,得重约。
两人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命案体质真就是走哪儿哪儿死人。
在重新约会之前,对约会地点进行了一番探讨。
池青冷静陈述道:“你第一次约我,在酒吧,第二天酒吧里那个叫杨真真的女孩就死了。”
“第二回
约我,去看电影,刚从商场出来,就有人跳楼。”
“……”
这些都是无法辩驳的事实。
解临:“人少的地方也不安全,人多的地方更不行,待在家里约总行了吧。”
池青指指楼下。
楼下住户就是任琴,任琴在池青刚搬来没多久就差点遭遇不测。
池青说:“在家里也不是没有危险。”
解临:“…………”
池青说完话锋一转,毕竟再聊下去今天这场约会就无疾而终了:“但还是比外面好,出事的概率应该会小一些。”
恋爱使人降智,解临划开手机屏幕想了个馊主意:“我打个电话给任琴,问问她现在在哪儿,有没有人生安全。”
池青颔首:“也可以。”
电话很快接通。
任琴正在甜品店上班,接起电话道:“喂?解哥?”
解临听见对面有顾客点单的声音:“你现在在上班?”
“对啊,”任琴说,“我们周末不放假的,有什么事儿吗?”
解临:“没事儿,注意安全。”
任琴:“??”
注意安全四个词从解临和池青两个人里的任何一个人嘴里说出来,都无法让人不去在意。
任琴吸取上次的经验,这回小心翼翼地问:“咱们楼里,又……进杀人狂了?”
“没有……”
要怎么说他和池青只是想安安心心约个会?
解临:“咱们楼里挺安全的,你别担心,就是想说昨天晚上刚下过雨,回家路上小心一些。”
“噢,谢谢,我会注意的。”任琴回复。
……
解临心说约会谨慎成他们这样也是难得。
今天外头是转晴,气温回暖。
但是这一切和池青没什么关系,他家里窗帘紧闭,半点光都透不进。
两个人随便选了一部电影看,池青这不喜欢阳光的毛病在这种时候成了优点,房间里漆黑一片,像某种私人影院。
上回两个人也一起看过电影,但那个时候他俩还能勉强分出一点精力去看电影到底讲了些什么内容。
这回是一点也没看进去。
电视里像是在播放无声默片,画面镜头悄然流逝,连主演是谁都没看清楚。
两人各怀心思,解临在想要怎么循序渐进,池青在想昨天他那个下意识避开的反应。
昨天那个场面实在太过尴尬,以至于晚上睡前还在他脑内不断循环播放。
他到底为什么要避开?
那种情况下,避开才显得奇怪吧。
池青越想越烦,有一种把事情搞砸的感觉。
他不断问自己,解临靠近他的时候,他反感吗?答案显然是“不”。
除了条件反射以外,更多是被失衡的心跳带来的无所适从和难以招架。
电视屏幕里,电影画面转场时忽地一暗,于是整个房间里唯一的光线都消失不见,解临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他正想去牵池青的手,开始循序渐进第一步,却没想到有人不按常理出牌——池青往旁边俯身,一只手撑在他身侧,两人之间的距离在光线暗下来那一秒拉近。
解临对上池青那双比黑暗更深的眼睛。
然后他感觉到池青不得章法地、在他嘴上碰了一下。
心跳在某一瞬间停止。
而后以失去控制的速度恢复跳动。
电影画面渐渐亮起,斑斓的光线浅浅地勾勒在两人身上,电影画面恰巧转到一片夜色花园里,月色倾泻而下,几只在月光下闪烁着翅膀的蝴蝶停在远处。
“上次我答应跟你谈恋爱试试,”池青做完这些,已经试出了答案,“……从今天起,你可以把试试去掉。”
第92章
请求
今年最冷的几个月已经过去,这回气温回暖之后就再也没有下降过,路上行人放缓脚步,街边绿植逐渐复苏,部分植物冒出一点儿绿尖。
解临一早就拎着早饭,驾轻就熟地输入池青家门锁密码,然后“滴”地一声,密码锁开了。
入户的地方拖鞋数从一双变为两双,两双款式还都一样,池青那双拖鞋是搬家那会儿在商场某不知名店铺里随手买的,都过去那么久了,没想到还能让解临在网上费劲千辛万苦找到一双同款。
池青这个人哪怕在恋爱,也没有任何恋爱自觉:“你很闲吗?拖鞋能穿不就行了。”
解临那天刚从公司回来,坐在池青边上刷手机:“不行,拖鞋最重要的是穿吗?是要让别人一进门就知道屋里两个人是一对,你试想一下如果有陌生客人来你家,他看到两双一样的拖鞋肯定会问另一双是谁的,然后你就可以回答……”解临说到这里微顿,“我男朋友的。”
池青有点懂了。
但这里面有个问题——
池青:“……我不会让陌生客人进我家。”
解临:“……”
解临无法反驳。
池青会邀请陌生人来自己家里做客的概率几乎为零,楼下任琴搬过来那么久了,也只在门口站着和池青聊过几句,连房内长什么样都没见到过。
不过凡事也不能说得那么绝对,陌生人进池青家还是有一种可能性的。
解临:“下次咱们楼里再进变态杀人狂的时候……”
池青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嗯?”
解临:“这种情况,你们俩说不定会在屋里碰上。”
池青:“……”
池青彻底放弃理解这个情人之间的思维模式了,他用一种看弱智的眼神去看解临:“所以杀人狂来我家,我还得跟他详细介绍一下门口的拖鞋。”
“我在网上看到很多人都说人一旦开始谈恋爱就会变傻,”池青感叹道,“没想到是真的。”
解临:“…………”
不过尽管池青这么说,解临还是坚持不懈在网上找了很久,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真让他找着了一双差不多的。
解临踩着那双来之不易的拖鞋进屋,先给那只仍寄养在池青家里的猫倒上猫粮,然后去敲池青卧室房门:“起床吃早饭。”
池青还在睡梦中,只听到敲门声,自动忽略后半句,于是对应那两下敲门声,意识不清地说了一个字:“……进。”
解临的手搭在门把手上,打算转去厨房的脚步微顿。
他平时为了照顾池青这个洁癖,很少进他房间,池青也不懂正常的恋爱流程,留宿这种事儿还没发生过,唯一主动过的一次就是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两人正式确定关系那晚,解临懵了很久,自己被“转正”的念头延迟了很久才慢慢从脑子里浮现上来。
池青靠近他的时候,他很清晰的闻到他身上洗发水的味儿,闻起来像是很凉的薄荷,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贴了一下。温热的、沾着一丝水气的吻落下来。
解临回过神来的时候,脑子里“砰”地一下炸开,然后他在池青想要后退之前抬手摁住他后颈,干燥的碎发挠痒痒似的垂在他手背上。
“刚才没反应过来,”解临说,“再亲一下?”
池青难得没说“滚”。
解临想到另一件事:“你确定明天早上起来,你不会反悔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吧。”
“……”
池青在睡得半梦半醒之际,隐约听到门锁扭动的声音。
他被一个吻叫醒。
睁开眼,眼前是男人削瘦的下巴、微凸的喉结。
解临亲了一口池青的额头。
“醒了?”
池青刚想说“谁让你进来的”,解临知道他要说这个,抢先回答道:“你刚才自己让我进来的,别这时候翻脸不认人。”
池青:“那我让你出去你出去吗。”
解临原先只是坐在他床边,听见这话之后换了个姿势,男人双手撑在池青两侧,俯下身向他逼近道:“你还真翻脸不认人啊。”
就在解临低头下去之际,边上池青的手机响了。
解临领口敞着,怀着“谁这么不识趣”的念头松开一只手,方便他伸手去够边上的手机。
“喂?”电话那头的人是苏晓兰。
苏晓兰似乎在大马路上,两个本地老太太吵架的声音清晰可闻:“你昨天卖给我的东西就是有问题!”
“你碰瓷啊——我在这里做生意那么多年了,从来不干这种事情,过期的东西我们从来不卖的!”
苏晓兰正在出警,解决一起邻里纠纷,她一个头两个大,频频抬起手腕看时间,向池青说明来意:“解顾问电话打不通,我只能找你了池助理,是这样的,我侄子家里最近没人,他爸妈出门旅游得一个周才能回来,就拜托我接他上下学,但是我今天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晚上排了我值班……你能帮我接一下他吗?”
池青心说他这什么时候成了托管所。
前有任琴托给他的那只猫,现在还来了一个苏晓兰的侄子。
不管是猫还是孩子,他一个都不喜欢。
池青:“你侄子今年多大?”
苏晓兰答:“他今年高二了。”
池青:“一名高二的学生如果还没有独立回家的能力,比起送他去学校读书,应该先教一下他怎么走路、坐公交以及打车。”
苏晓兰:“……”
找池青帮忙会是这个结果,真是一点也不令人感到意外。
就在苏晓兰疯狂检索还有谁可以帮她这个忙的时候,池青又说:“不过你不用担心。”
“啊?”
这倒是令苏晓兰感到意外。
池助理是要帮她?
池青:“我可以帮你把电话转交给你原来要找的那个人,你跟他谈吧。”
“……?”
下一秒,手机被塞进解临手里,池青下床去洗手间洗漱:“……”
“苏警官,早。”解临接过电话说。
苏晓兰:“早,我说你电话怎么打不通呢,原来你在池助理这。”
解临觉得接送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儿,反正他这几天在家里呆着也没什么事情干,总局近期没发生特大案件,他这位顾问无用武之地
,答应道:“事情我都了解了,你把学校地址和放学时间发过来吧,不用放在心上,我今天本来也要出门采购点东西。”
采购东西当然是客套话。
苏晓兰连连道谢,把自家侄子的校名、班级、姓名发了过去。
“他五点半放学,接到人就把他送到派出所门口就行,我晚上忙完顺便把他捎回去,在家里也没人照顾他,真的太谢谢了。”
-
晚上五点。
池青坐进解临车里:“我为什么也要去。”
他并不想出门去学校接什么侄子,没想到解临出门的时候直接把他捎上了。
早知道刚才苏晓兰那通电话他就应该直接挂掉。
解临:“你觉得呢?”
池青展现过人的聊天能力,冷静分析道:“我觉得一个人能完成的事情,没有必要浪费两个人的时间。”
“……”
“因为我们在谈恋爱,”解临俯身帮他把安全带系好上,一字一句地向他解释,“……我想每时每刻都能看见你,什么都想和你一起经历,明白了吗。”
他说完,发现池青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池青把投转向窗外,耳尖红了一片,对着车库里并不值得欣赏的景色,退让道:“就这一次。”
“虽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苏晓兰侄子身上,”池青盯着车库里那根柱子说,“但是浪费在你身上勉强还可以接受。”
第93章
风筝
-光远中学,高二(四)班,苏晓博。
-放学时间六点半,谢谢谢谢!
这是苏晓兰发过来的具体信息。
苏晓兰又发一句:
-我会把解顾问车牌号发给他的,你们在车里等他就行,他应该很快就会出来。
……
这名字,一听就跟苏晓兰沾亲带故的。
傍晚,等两人赶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校门刚开,苏晓兰说会把解临的车牌号告诉那位侄子,但是两人等半天也没等到小孩上车,半小时后,校门口稀稀疏疏地只剩下三两值日生急匆匆从教学楼里跑出来。
又过了几分钟,从校内出来的学生更少了。
光远中学是华南市非常出名的一所重点高校,哪怕是放学时间,从校门口走出来的学生也都不怎么说话,看起来井然有序的样子,他们的假期时间也很短暂,还没到普通高中开学时间就提前恢复了课程。
在一般人纠结“那小孩怎么还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的时候,解临和池青两个人坐在车里一点也不急。解临这辆车实在招摇,路过的人透过车窗看到车里两个陌生男人并排坐着,其中一个正冷着脸不动声色地打量窗外,男人长着一张好看的过分的脸,手缩在黑色毛衣袖口里,皮肤白得不像活人。
另一个一手搭在车窗上,另一只手低头摆弄手机。
解临给苏晓兰发了一条短信:你什么时候给你侄子发的消息?
苏晓兰:一个小时前吧。
解临:他有回你吗?
苏晓兰:没呢。
解临把苏晓兰的回复复述给池青:“她说没有。”
池青那双无机质似的黝黑瞳孔这才从车窗外转过来,落在解临的手机屏幕上。
两个人的目光双双落在苏晓兰发过来的两个字上。
解临虚搭在车窗上的手指轻轻地扣了一下车窗玻璃:“一个小时前,苏警官把车牌号发过去,那会儿还是上课时间,她侄子没回他,但她一点也不着急,苏警官知道她侄子肯定会看到,所以他平时上学应该一直带着手机。”
“华南市市重点少有允许学生在校期间使用手机的,”解临说,“还是说这所学校是个例外?”
池青排除了“例外”这个说法:“不是。”
解临:“你以前是这个学校的?”
池青:“刚才半小时内,从校门口出来的学生,少数偷偷带着手机的都做了同一件事——在原地站一会儿等手机开机,所以他们即使出于生活需要得偷偷带着手机上学,也不敢在学校里开机使用。”
池青说完这些才去回答解临那个学校的问题:
“我不在这个学校,我要考上这所学校还是挺难的。”
解临心说他对象这个智商,除了在谈恋爱的时候不是很灵光,怎么看也不像考不上市重点的样子。
“当年我的分数要是再低上十分,可能会进这里,”池青诚实地说,“考低十分,不太容易。”
“……”
苏晓兰一定不知道自己的侄子因为迟迟没有上车,于是被总局两位顾问进行了一番有理有据的心理侧写。仅凭她给出的寥寥几条信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侄子的脾气秉性,乃至学习成绩都已经被侧写出来了。
池青:“走出来很多学生手里都拿着考卷。”
解临:“刚进行过开学考试,她侄子的成绩应该不在及格线上,还喜欢在上学期间玩手机……老师不留他下来当重点教育对象都说不过去。”
有些年代感的学校大门立在面前,解临下了车,随手拦下一名同学,询问对方高二年级组老师办公室在哪栋楼哪一层。
那名被拦下来的同学推推厚底眼镜,边走路边背单词,手里拿着单词本说:“进学校直走,3号楼,具体是高二几班?四班啊……一层有三个班级,四班的话应该在2楼。”
两人只得跟门卫打过招呼,直接进学校领人。
对于两位毕业多年,很长时间没再踏进过学校的人来说,校园环境陌生又熟悉,两人走进教学楼时路过一张张青涩稚嫩的脸。
3号楼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教师办公室在每层楼的最尽头,办公室那扇门虚掩着。
池青进门不忘站在门口把黑色手套戴上,解临等他戴好手套之后才慢慢悠悠敲门。
办公室里情形和他们猜想的一模一样,女教师冷着脸,她身侧站着一名身穿校服的少年,少年个子不高,眼睛和苏晓兰很像,虽然在挨训,但是眼睛一直在看其他地方,显然这种被训的气压让人窒息,他很想转移注意力。
从气氛上看,第一轮教育应该刚结束,女教师出于蓄力状态,释放冷强压,制造谈话的紧绷感。
这种氛围之下,办公室里显得十分安静。
导致解临推门时那声很轻的“嘎吱”声在这种状态下变得高调了起来。
苏晓博眼神本来就在乱飘,顺着声音飘到门口,门口站着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男人,男人敲完门之后便笑着直抒来意:“不好意思,都放学了还耽误您的时间,这孩子心思不在学习上,开学考试成绩不理想,多亏您一直不忘提点他。”
解临一上来就是一番熟练的客套。
女教师愣愣地看着他,听了一通好话,而且来人对苏晓博状况了如指掌,数落的也都在点上,对方先发制人,倒让她没办法揪着那些点继续发挥,也忘了去问这人怎么知道苏晓博是考试没考好这件事。
两三分钟后,话题在解临的引导之下,女教师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没多久就缓和了脸色:“行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早点回去吧,今天布置的作业记得认真做。”
女教师说完,又提起另一件事:“还有……”
池青在边上等得不耐烦,张口道:“手机。”
“上学玩手机的确不像话,”女教师看着戴黑色手套的那人说,“回去一定好好教育。”
女教师:“……?”
女教师什么都没说呢,这话都让这两位疑似苏晓博的家长给说完了。
苏晓博也倍感惊奇。
他一直在边上偷偷打量这两个人,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两个恐怕就是今天来接他的。
可是……
就连姑姑都不知道他今天考试,而且还考砸了。
苏晓博紧跟在两人身后,劫后余生般地从教师办公室里退出来,自来熟地问:“你们就是我姑姑派来接应我的吗?”
池青对他没有好脸色,他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上,仔仔细细调整好手套的细节:“你语文考几分?”
苏晓博:“这次56。”
池青:“难怪连接送和接应都分不清。”
苏晓博:“……?”
回去的路上,苏晓博许是怕自己今天干的事儿会传进苏晓兰耳朵里,一路上都在试图为自己说好话:“哥哥们,平常心对待成绩就好,总不可能人人都当第一名,总有人要去做那几个倒数的吧,我能够承受住别人承受不住的压力,这难道不是一种勇气吗?”
解临开着车:“别叫我哥哥。”
苏晓博:“为什么?”
解临:“因为我只愿意被某个人喊哥哥,其他人不能叫。”
池青全程一副“别跟我聊天我跟你不熟”的表情,听到这句话表情松动两秒,感觉这个“某个人”似乎很有指向性。
他侧头看了解临一眼,撞到解临表面上在看“后视镜”,却有意无意瞥过来的余光。
苏晓博不懂这是一对情侣之间的私话。
他心说不让叫就不让叫,于是改口:“叔叔们。”
“其实我也算不上最差的,语文还有考54分的呢。”
解临:“哦,他是不是填错答题卡了?”
苏晓博一噎:“你怎么知道?”
池青不想搭理人的情绪升级,开始有什么说什么,但凡这个话题能用一句话终结,就绝不会多说第二句,所以他一改沉默,接过解临的话:“毕竟想在一所市重点里找出两个语文60分以下的学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苏晓博闭嘴了。
又隔了一会儿。
“叔叔,你不觉得条条大路通罗马吗?不一定要靠学习成绩的。”
池青开始怀念家里那只猫。
跟苏晓兰这位侄子比起来,那只猫可以称得上乖巧可爱。
池青:“条条大路通罗马是没错,但是你这个文化水平,恐怕连罗马在哪儿都不知道。”
“……”
苏晓博在池青这里接连碰了好几个钉子,识趣地不再找这位戴手套的奇怪哥哥聊天,转向另一位看起来明显更好相处的。
刚才在办公室里,另一位态度就很温和,几句话就把他们那位灭绝师太给哄住了,这应该是个好说话的。
“叔叔,”苏晓博说,“他讽刺我没有文化。”
然而解临这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人却给他泼了一盆凉水:“小孩,想告状的话你可就找错人了,边上这位大爷,他说什么我都觉得对。”
苏晓博:“……”
“我真的不喜欢学习,”苏晓博坐回去,唉声叹气地说,“高中太难了,和初中完全不一样,我原来当鸡头,现在做凤尾,人活着不应该感受快乐吗,我觉得学习很难让我快乐起来,你们能不能……”别告诉我姑姑。
他一边说,一边生无可恋地望向窗外。
窗外的景色,在他眼里,一片萧条……
灰暗的天空,破败的街道……
这会儿车已经开出去一段路,路上途径另一所高校,规模和光远所差无几的学校坐落在路口右侧。
……
啊。
还有这令人讨厌的学校……
苏晓博看着那所学校,忍不住悲从中来。
他往那所学校里遥遥眺望了一眼,刚好眺望到学校后面用铁栅栏围起来的小树林,树上挂着一只红黑色的大风筝。
“这学校里的学生,还有闲工夫放风筝啊……”苏晓博说道,“我们学校什么时候也能组织一次放风筝。”
“不过这风筝看起来也太……”
苏晓博话刚说到这,车身忽然一顿,紧急刹住车。
他整个人往前倾,背着书包,胸膛紧紧贴在前座椅背上:“太……太大了——怎么停车了?”
因为苏晓博无意说的一番话,路口前面正好遇到红灯,解临一边降速一边往那所学校望了一眼,这一望——
树林里光秃秃的一片,绿芽稀疏,几乎瞧不见,这么一片光秃秃的树林,树上挂着东西让人一眼就能瞧见。树上的“风筝”像是有两条尾巴,在树上由于挂得不稳定而“随风”晃荡。
然而定睛看去,很快会发现,那两条根本不是“尾巴”。
“那恐怕不是风筝,”解临猛地踩下刹车后说,“那是人,红黑色的……是他身上的校服。”
第94章
学生
中午那会儿阳光还烈得晒人,太阳落下去之后,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篇灰色的雾里。
风变大了。
凛冽的风“哗哗”打在车窗上。
挂在树上的“风筝”身上那件校服被风灌得鼓起来,变了形状,晃荡得更加厉害。
苏晓博原先没细看,解临这么一说,他揉了揉眼睛,这回他清楚地看到了“风筝”的两条腿,以及那个低垂的头颅,他把班主任以及考试成绩都忘到九霄云外,木木地说:“真、真的是人……”
红灯很快过去。
解临这车一停,迟迟不动,后面的车主不耐烦地按车喇叭催促:“走不走了,停着干什么啊——”
车笛声四起。
这条街上所有忙着赶路、急着下班回家的人无心顾及街边的风景,丝毫不知道路边那所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一具尸体正招摇地挂在他们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解临给苏晓兰拨过去一通电话:“喂,苏警官,是我,你侄子现在在我车上,人是接到了,但是你可能还是得过来一趟。”他看了一眼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这所学校和光远中学之间隔了5公里,校名对他来说很是陌生。
这学校池青也没听说过。
华南市高中不少,入学成绩低于重点线的高中,对学霸来说可以当做不存在,这所学校估计分数线不高,是一所很普通高校。
解临继续说:“……在淮南路和杨成北路交界处,一所名叫弘海六中的学校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苏晓兰接电话的时候正在赶等会儿要交上去的报告,她歪头夹着电话,手上还在不停敲字,解临说前半段话的时候她敲击键盘的速度慢下来一点。
听到“一具尸体”之后,她敲键盘的手顿住了:“……”
-
半小时后,弘海六中门口停了几辆警车,警车红蓝色车灯一圈一圈地转着,“警车”和“学校”这两个元素组合在一起,路过的人纷纷驻足,不知道这所学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弘海六中在华南市并不出名,这里的学生都是踩着分数线进来的,每年升学率堪忧,校风和光远相差甚远。
苏晓兰向门卫出示警察证的时候,遇到最后一批从学校往校外走的学生,校服松松垮垮穿在身上,明目张胆地一边勾肩搭背往外走,一边还在单手操作玩手机:“等回去再开一局,刚才上课影响我发挥,回去接着玩。”
“行,你书包呢?”
“在教室。”
“作业不抄了?”
“明天早上再过来抄呗,”经过的学生说,“几分钟的事儿。”